49 宋朝 辛弃疾和辛派词人 辛派词人

  辛派先驱张孝祥 辛派中坚陆游 与辛词相似的陈亮 效辛体而自成一家的刘过
  张孝祥(1132~1169)是南渡词人群与中兴词人群之间的过渡人物。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前后,李清照、朱敦儒和张元干等著名词人已先后辞世,而辛弃疾到孝宗乾道四年(1168)后才逐步在词坛崭露头角。绍兴末到乾道中(1161~1168)词坛上的著名词人,首推张孝祥。
  辛派词人是远承东坡而近学稼轩,而从东坡到稼轩,其间的桥梁则是张孝祥。张孝祥的与苏轼近似,同属天才型的诗人,作诗填词也都以苏诗为典范,他“每作为诗文,必问门人曰:‘比东坡何如?’”他一方面学苏词的“豪”,以“诗人之句法”抒壮志豪情,如欢呼采石战胜的《水调歌头·和庞佑父》,气势力度,“与‘大江东去’之词相为雄长”(汤衡《张紫微雅词序》)。其著名的词作是《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鹜,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堪称是南渡以来词坛上包容量最大的一首壮词,从边塞风景到敌占区的动态,从朝廷的荒谬举措到中原父老的殷切期待,从敌人的横行猖獗到自己报国无门的悲愤和时不我待的焦虑,都融为一体。抒情、描写、议论兼行并施,直抒中有回环曲折,声情激越顿挫,风格慷慨沉雄。而激烈跳荡的心绪伴随着短促强烈的节奏,“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陈廷焯《白雨斋词化》卷八)。难怪当时抗金主将张浚读后为之“罢席而入”。其指陈时事的纵横开阖和强烈的批判精神,都直接作了稼轩词的先导。
  另一方面,则学苏的“放”,并兼融李白的浪漫精神,以自在如神之笔表现其超迈凌云之气和潇洒出尘之姿,如《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在苏轼中秋词的豪情逸兴而又别开新境。张词的哲理意蕴虽不及苏词,但浪温漫奇想则有过之而无不及,词中广阔透明的湖光月色与冰清玉洁的人格境界水乳交融,也足与苏词争奇斗胜。
  张孝祥是辛派词人的先驱者,风格骏发踔厉,自成一家;艺术境界也别开生面,在词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
  陆游虽比张孝祥年长7岁,比辛弃疾年长15岁,但词作不多,开创性不大。他未能成为辛派的先驱,而只是辛派的中坚人物。
  与辛弃疾将平生的创作精力贯注于词相反,陆游“是有意要做诗人”(刘熙载《艺概·诗概》,而对作词心存鄙视,认为词是“其变愈薄”之体,说“少时汩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写了词,仿佛有种负罪感,故自编词集时,特意写上一段自我批评,“以志吾过”。这种陈旧的观念,既限制了词作的数量,更影响了其词的艺术质量和成就。不过,陆毕竟才气超然,漫不经意中,也表现了他独特的精神风貌和人生体验。如《汉宫春》上片:“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淋漓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激情豪气都不让稼轩。由于身历西北前线,陆游也创造出了稼轩词所没有的另一种艺术境界: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炎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秋波媚·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
  边城的角声烽火,沦陷区内的烟柳与池馆,迭映成一幅悲壮的战地景观。终南山的月亮特地冲破暮云,普照长安的城池,也象征着词人收复中原的必胜信念。
  陆游词的主要内容是抒发他壮志未酬的幽愤,其词境的特点是将理想化成梦境而与现实的悲凉构成强烈的对比,如《诉衷情》: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放翁词风格虽多样,但未熔炼成独特的个性,其悲壮似稼轩而无辛词的雄奇,其豪放似东坡而无苏词的飘逸,其闲适疏淡似朱敦儒而缺乏朱词的恬静潇洒,有众家之长,“而皆不能造其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八《放翁词提要》)。
  辛弃疾的密友陈亮(1143~1194),是位豪侠奇士,词风也辛相似。其词多表现抗战复仇、救国安民的思想怀抱,故他每词写就,“辄自叹曰:‘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叶适《书龙川集后》)陈亮又长于政论,《宋史》本何以说他“论议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他也常常用词来表达他的政治军事主张,其词所论时事往往可以跟他的政论文相互印证。如果说辛弃疾是以文为词,那么,陈亮几乎可以说是“以词为文”。强烈的现实针对性、鲜明的政治功利性和纵横开阖的议论性构成了陈亮词最突出的特点。如《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陈廷焯说换头五句“精警奇肆,几于握拳透爪。可作中兴露布读”(《白雨斋词话》卷一),确是会心之论。《念奴骄·登多景楼》也是他“以词为文”的代表作。
  陈亮词以气势见长,往往直抒胸臆,语言斩截痛快,风格雄放恣肆。但过分外露,缺乏内敛而少馀蕴。其词风虽与稼轩词相似,如湖之会后与稼轩昌和的三首《贺新郎》,豪气纵横,足与稼轩原唱抗衡,担存词仅74首,佳作也有限,整体的艺术成就和影响远逊于稼轩。
  如果说陈亮是因为与辛弃疾气质相近而词风自然趋身一致,那么,刘过(1154~1206)则是有意识地效法稼轩。刘过对辛弃疾十分崇拜,有诗说:“书生不愿黄金印,十万提兵去战场。只欲稼轩一题品,春风侠骨死犹香。”(《呈稼轩》)因崇拜其人而学其词,他的名作《沁园春》即是“有意效稼轩体者”: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习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此词是仿效辛弃疾《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的对话体,将先后相隔几百年的白居易、林逋和苏轼请来帮忙说项,构思煞是奇特。词中巧借三人的诗句来对话,纵笔驰骋,挥洒自如,深得辛词豪迈狂放、幽默俏皮的神韵。而《沁园春·御阅还上郭殿师》和《沁园春·张路分秋阅》中语);《六州歌头·题岳鄂王庙》为岳飞鸣不平,激昂慷慨,也都神似稼轩。
  与英雄将帅辛弃疾不同的是,刘过是终生流浪江湖的布衣、游士,他既有侠客的豪纵,又有游士的清狂。其词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位自傲自负又自卑自弃、狂放不羁又落魄寒酸的江湖狂士。他以天才自许:“人间世,算谪仙去后,谁是天才?”(《沁园春》)然因“四举无成,十年不调”(《沁园春·卢蒲江席上时有新第宗室》),于是玩世不恭:“坐则高谈风月,醉则恣眠芳草。”(《水调歌头·晚春》)又由于谋生乏术,家徒四壁,不免自卑自惭:“笑书生无用,富贵拙身谋。”(《六州歌头》)有钱时肆意挥霍:“白璧追欢,黄金买笑。”(《念奴娇·留别辛稼轩》)无钱时自叹又自怜:“多病刘郎瘦。最伤心、天寒岁晚,客他乡久。”(《贺新郎·赠邻人朱唐卿》)刘过的《龙洲词》,第一词展现了南宋中后期特殊的文士群体--江湖游士的精神风度、生活命运和复杂心态,具有独特的生命情调和个性风格。
  刘熙载曾说:“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是沉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艺概·词概》)名作《唐多令》即造语平淡而韵致丰饶。其词的艺术个性比陈亮词更鲜明突出。然而,正如其人坦荡不羁一样,刘过以文为词,有时不守音律;造语狂宕,有时不免粗豪,对辛派后劲的粗率不无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