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哀祭之属

  概述

  哀祭文即哀悼祭奠死者的文字,种类繁多,主要有哀辞、祭文、祝文、诔文、吊文五种。哀辞,多用于不以寿终者和夭折的儿童表示哀悼,“按哀辞者,哀死者之文也,故或称文。夫哀之为言依也,悲依于心,故曰哀;以辞谴哀,故谓之哀辞也......其文皆用韵语,而四言,骚体,惟意所之,则与诔体异矣。”1;祭文则是在祭奠死者的仪式上用的,一般要由主祭人来宣读,开头结尾都有一定的格式,开头说明时间、祭者姓名,用什么祭品来祭奠某某亡灵,最后一般总是以一句“呜呼哀哉,尚飨”来结尾。祝文,则是用以飨天地山川社稷宗庙五祀群神。诔文,“累列其德行而称之也。《周礼》太祝作六辞,其六曰诔,即此文也。今考其时,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故天子崩则称天以诔之,卿大夫卒则君诔之。其体先述世系行业,而末寓哀伤之意,所谓‘传体而颂文,荣始而衰终’者也。”2吊文,吊死之辞也。元代的哀祭之文,大多典正温润,既恭且哀,程式化、模式化的倾向严重,但也有些篇章,感情真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表现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第二节 元代哀祭之文
  一、郝经
  《元史》记载:“经为人尚气节,为学务有用。及被留,思讬言垂后,撰续后汉书,易春秋外传、太极演、原古录、通鑬书法、王衡贞观等书及文集,凡数百卷。其文丰蔚豪宕,善议论。诗多奇崛。”3他的祭文,也表现了这种特点,且看其《祭遗山先生文》:
  维年月日,陵川郝经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遗山先生之灵。呜呼!气数之穷,靡物不坏,或者不沦胥,乃造物者之所在。造物之所生,宜莫不生,而夺之成,是理其可明邪?呜呼!先生萃灵蜚英,羁 宦学,岳岳棱棱,硕士鸿儒,莫不震惊,以为间世生。渡南河而为名公,人京师而为名卿。张洞庭之天音,引岐山之凤鸣。方雷厉以风飞,掞鸿章而振缨。挫万象於笔端,倒河汉而一倾。摅尘言藇滞思,沦锢浊以为清。辟斯文以洪源,俾灏汗而渊澄。而乃汴蔡沦亡,蜚血凌城,气数俱尽,万化崩腾。时惟先生,独矫首而行。挽崦嵫之日,暳欲曙之星。收有金百年之元气,著衣冠一代之典刑。辞林义薮,文模道程。独步于河朔者几三十年,岂非造物者之所在,而斯文殆将兴邪。去鲁西来,聿峻有声。天奎不芒,遂入杳冥。笔未获麟,年未中寿,而夺去之遽,彼造物者者,果可明邪?呜呼!先生雅言之高古,杂言之豪宕,足以继坡、谷;古文之有体,金石之有例,足以肩蔡、党;乐章之雄丽,清致之幽婉,足以追稼轩。其笼罩宇宙之气,摇撼天地之笔,囚锁造化之才,穴洞古今之学,则又不可胜言。人得其偏,先生得其全。天不假之年,呜呼哀哉!先生虽死,文或不死,是谓亡而不死。先生虽可哀,吾徒无所仰,尤为可哀也。呜呼哀哉!尚飨。4
  《四库全书总目》对元好问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好问才雄学赡,金元之际,屹然为文章大宗。所撰中州集,意在以诗存史,去取尚不尽精。至所自作,则兴象深邃,风格遒上,无宋南渡末江湖诸人之习,亦无江西流派生拗粗犷之失。至古文绳尺严密,众体悉备,而碑版志铭诸作尤为具有法度。”5《金史·文艺传》也称好问“为文有绳尺,备众体。其诗奇崛而绝雕刿,巧缛而谢绮丽,五言高古沉郁,七言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歌谣慷慨,挟幽并之气,其长短句揄扬新声,以写恩怨者又数百篇。兵后故老皆尽,好问蔚为一代宗工。”6元好问是郝经的恩师,郝经在金亡后迁河北,曾得他的指授。这篇祭文,郝经于崇敬的笔调阐扬师法,笔力健举,沛然出之若有余,在艺术上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二、王恽
  《四库全书总目》这样评价王恽:“恽文章源出元好问,故其波澜意度,皆大不失前人矩矱。诗篇笔力坚恽,亦能嗣响其师。论事诸作,有关时政者尤为疏畅详明、瞭如指掌。”7虽然后人最称道的是他的杂文,但是这篇《祭诸葛丞相乞灵文》也笔墨酣畅,斐然可观:
  维大元至元年八岁辛未九月壬戌朔某日,承事郎,前监察御史卫人王某,敢昭告于汉大丞相忠武侯诸葛公之灵。呜呼!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以道义故也。维公挺天人之资,奋云雷而起,黜功利之邪说,明刚健之正体。攘伏群阴,嗣兴汉纪。两立偏安,幽烛厥理。兹少康克服之本心,何战国纵横之可痴。由是而观,公之志何意于鼎足而峙也。至于开诚心,布公道,从权制,亦仪轨,牧民训兵,赏善黜戾,以君臣大义而言,乃忠武开济之余事也。宜魏人畏之而虎,如走狐狸而号魍魅,偃回旌之威灵,叹奇材于壁垒。故三代而下,巍然王者之佐,惟公一人而已。系一介之凡庸,何清光之敢企!然扬洪蜀郡之功曹,杨喁幕府之属吏,韪一言而表擢,感忠规而陨涕。又如李平廖立,以过见废,俾之怨艾,故非遐弃,及夫署妇既*,吾已矣,恨终左衽,发愤而毙。是又见公不屑与新之教、采葑采菲之意,无以下体而为累也。若恽也质朽才竦,有志未遂,年迫知命,动昧操履,蹒跚仕途,几年于此。八月行台,僅免官谤,三年御史,莫吐其气。令则俟大冶之甑陶,听鼠肝而虫臂。虽耿耿以自信,复何为而何逝?恐生于益于人,死罔闻于世也。用是中夜慨叹,不遑寤寐。乞灵祠下。陈辞而跽。我公在天,日星昭纬。容光必照,奚间彼此。思蜕濯其尘秽。扣囊底之余智。岂增益其所不能,为砭订其顽鄙。付清明于眇躬。极臣子之所止。有来厥脩,神所惠祉。庶免夫年与时驰,意从岁易。悲叹穷庐,遂成枯萎。区区之怀,竟无及于追悔也,尚享!8
  此篇祭文,表面看来是在祭奠汉大丞相诸葛亮,实则是作者自怀自伤,感慨悲凉。文章首先赞美了孔明的美好品质与丰功伟绩,列举了他当政时的治国之道,慨叹“故三代而下,巍然王者之佐,惟公一人而已。系一介之凡庸,何清光之敢企”! 继而联想到自己的怀才不遇,“质朽才竦,有志未遂,年迫知命,动昧操履,蹒跚仕途,几年于此”,胸中顿吐一腔愁闷无奈之气,颇能让天下落魄才子产生共鸣。
  三、方回
  钱基博先生认为,“方回扬西江之余波,而称诗伯,戴表元擅东坡之机趣,以为古文;风流照映,其尤焯焯者已。”9方回固然在元代诗坛上享有盛名,但在散文领域,也不失其光彩,且看这篇情真意切的《哭兄百三贡元文》:
  呜呼!予尝有言:富贵而早死,不如贫贱而寿命长。然富贵与寿命,三不可一得,如此者虽行路无闻之人,且为之尽伤。而况于手足之爱,有学有文,有行有义,曰既亲又良。则乌得不闻讣惊叫,以至于号恸欲绝,既苏复咽,言及而涕滂者哉!昔先君谪没于东广,予不肖孤,三岁而远乡。先君居长,而有四弟,莫不义观伟异而昂藏。兄 为季叔父之子,长予九岁,峣然于鸿雁之行。兄既冠而予尚 ,予知读书未能下笔也,而兄已有声名于场。古槐秋日,室屋修廊。从直学叔父以为师,同几年之学堂。或时掷梨栗以嘲笑,或纵谈史传古今而慨慷。诸生多倦堕以丽于罚,独兄与予争勤诵以琅琅。予既长而有知,困倦奔走于四方,兄不忍膝下之一日离,谨奉温情于侍旁。后母抱心疾,主家者父之爱姬,而兄皆无间言之毫芒。岁宝祐之乙卯,蔫秋鹗以横翔,是将嗣先君之衣钵,叔父固以为喜,而举族之气皆扬扬。既退飞于兰省,胡又屡造桥门而望洋。予幸霑壬戌之未第,仕不竟而多殃。为壹橼于九容,兄累然执叔父之丧。予既无以为一粟助,而兄之生理不植而愈戕。逮予再以学官罢归,兄且以郁攸焚屋而绪墙。两穷相值,空囊绝粮。兄割鹭股、刮 毛,复数橼之庐,予起家佐幕僚于建康。时以书来,成束盈箱。曰所患者,头风痛楚,甚于疮伤。盖吾州穷山之 ,小市之聚,医工甚拙,药物不臧。兄以此为患苦,而予则谓头风之为病也,非不可以为之膏肓。寄丹附于乌雄,且时时道所得之秘方。意以为必平复有日矣,乃闻岑岑愈有加,而饮啖愈不进,精神愈不张。予百窘无以为计,每一得报必浩叹而徊徨。入修门而问钧,春尚浅而雨霜。盖近日犹得蝇头之细书,谓天且向暖,宜少杀浊阴而扶明阳。何孟夏之一日,竟奄忽以云亡。呜呼!一妹未嫁,无复 妆。一弟欲冠,华墨废荒。长子十岁,少子四岁,皆未成立,茕茕孤孀。兄之在地下也,予知其愁魂之无聊,而此念之难忘也。呜呼!仰事俯育,极一生之 劳,而无卒岁可仰之耕桑。上下数千年,胸中历历,口称指画,纚纚可听,而名位不过一乡贡之郎。予先君止于五十六,而兄今亦止于五十六,岂其果有数耶?抑大块噫气,飘风吹花,皆偶然而莫详。呜呼!欲富不可得,欲贵不可得,欲寿命长又不可得,举世之人而贫贱短折者至多,则予疑夫造物于人,何必使之生生死死,而徒为是扰扰攘攘。虽然,世固有极富极贵而寿命长者矣,不啻车载而斗量。彼以其受天之气至厚,而此之所受者薄也,奈之何哉!予欲问天,天兮苍苍。10
  这是一篇感情深挚、催人泪下的祭文。方回之兄患头风病,于“孟夏之一日”,“奄忽以云亡”,作者悲痛不已,以深情的笔调,回忆了兄长的日常琐事及与自己的深厚感情,写来历历在目,细腻感人,尤其在祭文的最后,对天命定数发出了疑问,“举世之人而贫贱短折者至多,则予疑夫造物于人,何必使之生生死死,而徒为是扰扰攘攘”,悲剧色彩更增一层。
  四、戴表元
  戴表元行文,向来新颖独到,别具一格。《四库全书总目》这样记载:“顾嗣立元诗选小传,称宋季文章气萎苶,而词骫骳,帅初慨然以振起斯文为己任。其学博而肆,其文清深雅洁,化腐朽为神奇。”11且看他的这篇《王氏子葬述》:
  人之常情,莫羡于久生,莫不幸于夭折。而孔光、冯道之长年,人之丑之也,以为不如包羞而疾死;颜渊、伯鱼、杨家之童乌,得于天者劣矣,人之念之也,以为其身死而名存。是何区区无常之好恶,若是乎相悬邪?盖幽明善恶祸福之辨至于无可奈何,而后不可以无君子之论,濮之王氏于叔愚,其慧而贤,余与其兄伯温游,其兄屡称之。既而叔愚之友亦来与余游,叔愚之友又皆称之。既而非叔愚与其七之友,他与余游而知叔愚者,往往又皆称之。余奇焉。而叔愚于其间,亦自多与余游,余因人之称而察之,良信。无几何,叔愚以大德四年某月某日,感疾死钱塘城东客舍,年*二十一。于是叔愚之兄哭而悲之曰:“吾失才弟矣。”其母悲之曰:“吾失贤子矣。” 叔愚之友,若其兄之友、若乡里知旧悲之曰:“吾失佳友矣。”吾尝识与不识,同声悲之曰:“国失一良士君子矣。”亲者既伤摧痛楚,无以自容,而疏者亦复嗟怜叹悼,不能为怀。夫斯人也,天既生而材之,骤焉而夺之何居?呜呼!是真不可以无君子之论。人之贤愚材否,可以力为,而死生寿天之不出于己者,当姑置之,使勿乱吾意,故夫子慎言命,耻无名,讥老而不老,而以朝闻道夕死为无憾。叔愚年虽不高,今观高明之家,处贵权通显一人百年之间,谁能不死。一日 车出门,柳 载道,亦能使人嗟叹悼如吾之于叔愚者乎?世之名誉,或有能以矫取,而至于行众致远则必败,叔愚之势,非能致人以自厚也,而自其家庭,自其闾塾,推而致于远且众,举世称其名而信,非有所闻之实而能然乎。是则叔愚虽死,而贤于人固远矣,而知叔愚者何其悲。叔愚讳友贤,其先世本居东平。祖仕濮,因徙濮。父演卿,尝佐蕲宿帅府典谶。家世敦雅情素,故叔愚生而凝重。寡言笃学,  能文章,其渐染服习然也。死之年某月某日,葬某州某原。前葬诸公诔文挽歌之类, 为一编,属余叙次。遂为略具梗概,而详其傥然者以释叔愚之亲之悲,而亦以风励吾尝云。12
  文章开篇,起笔不凡,“人之常情,莫羡于久生”,然而作者却认为品德败坏且长寿者,不如那些流芳百世,“身死而名存”者。紧接着,作者通过他人对王氏子叔愚的赞赏,引出自己的好奇,及至叔愚“与余游”,“余因人之称而察之,良信”。叔愚死后,又通过多人的悲叹引出自己的悲叹,“国失一良士君子矣”。然而作者却并没有把感情停留在悲哀的层面上,而是为其“举世称其名而信”感到欣慰,希望作此祭文“详其傥然者以释叔愚之亲之悲”,可谓立意高远,不同凡响。
  五、吴澄
  揭傒斯《神道碑》有云:“皇元受命,天降真儒;北有许衡,南有吴澄,所以恢宏至道,润色鸿业,有以知斯文未丧,景运方兴也。然金亡四十三年,宋始随之,许公居王畿之内,一时用事,皆金遗老,得早以圣贤之学佐圣天子开万事无穷之基,故其用也弘。吴公僻在江南,居阽危之中,及天下既定,又二十六年,始以大臣荐,强起而用之,则年已五十余矣。虽事上之日晚,而得以圣贤之学为四方学者之依归,为圣天子致明道敷教之实,故其及也深。”13对吴澄做出了极高的评价,吴澄作为与许衡并称的理学大家,其祭文的理学气息也极其浓郁,且看《祭董平章文》:
  自闻公丧,亦既逾年,始得致清酌庶馐之祭于公之祠前。唯公坚刚之质,劲直之气,廉正之操,果毅之才,如金百炼,不可少摧;如矢一发,不可少回;如乔岳之崔嵬,如洪流之硠礧。见义必为,不顾身之利害而移;见贤必敬,不因人之毁誉而疑。其嫉恶也如仇,其好善也如饴。勳阀巍巍,而恂恂文儒之设施;英迈堂堂,而循循理法之绳规。盖其禀於天者既毕,而其得於学者,又足以栽培滋溉,而有所裨。故能特立独行,表表於天下,而视世之依阿淟涊、阉然取媚者,亦清泉湜湜之不滓於汙泥。某也,山泽之癯,羁孤之迹,分甘肥遯於明时。未识公面,已辱公知。居常惴惴溧溧,惟不可得而见矣!相望数千里之远,仅能寄一哀於此辞。尚飨。
  此文对董平章极尽赞美之能事,他“坚刚之质,劲直之气,廉正之操,果毅之才”,“见义必为”,“见贤必敬”,嫉恶如仇,好善如饴,于国于家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吴澄用华美的辞章娓娓道来,醇和典正,斐然可观,足见艺术功力。
  六、揭傒斯
  黄溍为揭傒斯撰神道碑,极推崇其诗文,称:“其文叙事严整而精核;持论一主于理,语简而洁”,14《四库全书总目》则约其词以为论定,谓“其文叙事严整,语简而当。凡朝廷大典册及碑版之文,多出其手,一时推为矩制。”15揭傒斯文风淳和雅正,颇近于虞,而骨力过之,且看他的这篇《叔父常轩五府君哀辞》:
  呜呼!山◎而崔崒兮,翳九泉以榛榛。望不见夫人兮,听不闻其笑于言,风纚纚而不绝兮,云漫漫而弥天。日翩翩而赴海兮,水咽咽而流川。匪美人之沦谢兮,余孰为之悁悁。
  惟叔父之坚贞兮,谓金石莫与齐其固。胡独为此春冰兮,溢朝阳之零露。黄河可塞而陆兮,昆仑可铲而夷。慨夫子之不可以作兮,使我心沭而神悲。朴◎拥耸而蔽天兮,松柏朴而在泥。荃蕙幂历而沉秽兮,百草厌浥而扬辉。鸾愔愔鎩六翮以投棘兮,鸱鸮高举而天飞。犁牛仰空跃踔而长鸣兮,骅骝◎◎踯躅靡徙而不肯驰。世岂独无此美人兮,怅予世之日替。入始与言兮,出反以为戾。毁大璞于逵兮,和氏虽死其犹悲伤洞庭震荡而喷薄兮,咸池之音反沦降。彼燕石之顽矿兮,夫乃珍缇什袭而藏之。彼郑、卫之淫哇兮。夫乃◎啾◎哑而扬之。呜呼,悲矣哉!
  予方构夏屋之巍巍兮,何中道而夺此规矩。予方呜埙箎而会音兮,何不留此律吕。涕缕缕以沾裳兮,心怦怦而烦惊。目宛宛而凝望兮,愁绵绵而难语,旐翩翩以摩云兮,夫子何少不留。夫子终不可以留兮,徒使我且莫郁壹而增忧。夫子其天飞而地降兮,虽欲之莫知其由。呜呼噫嘻兮,我心悠悠!16
  全文模仿屈原《离骚》的“楚辞”体,沿用“香草美人”的传统,通过移情、反衬、重言、夸张、对比、排比等多种修辞手法,抒发了叔父早逝给自己的心灵留下的永难弥补的巨大创伤,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读来感人至深。尤其让人心酸的是,叔父一生怀才不遇,悲剧色彩更显浓郁。

  七、柳贯
  “虞集最擅高名,不免缓散;其次揭傒斯,尤伤肤懦;不如黄溍及贯之才完而气充,事详而辞核,皆善学宋人而祛其蔽;而黄溍舂容纡徐,以欧参苏,而态有余妍;贯则醇粹明白,以曾参苏,而文无躁气。”17且看他的《祭孙秬文》:
  维至顺三年,岁次壬申,五月己巳朔,越十又一日己卯,阿翁与汝阿爹、阿你以家馔,祭于中殇童子阿秬之魂。曰:呜呼!汝果何为生也?又果何为死也?汝性非警敏,而知务学为家法;习不佻轻,而知顺亲为大行。其言动颦笑,适有类于吾,而吾之所以爱汝异于他儿者,以汝为可讬以嗣也。去冬之十一月,汝祖母死,汝适 作,既月乃止。止而面目手足稍觉虚浮,医言湿热在肝,搏血所致,法当进凉剂,用其方服饵, 进 退。迨今春天莫,两脚腕拘挛,肺气满懑,再更医,而证日以加,气日以微,虽药食交进未辍,而忽奄然逝矣!吾盖莫晓其故也。吾幸以文儒,忝有位序,而家学之重,顾后无继,大惧不能下见祖父。居闲二年,见汝诵习习字,稍稍悦可吾意,意诗书之脉,籍汝以不绝。而疾病侵凌,方长遽折,使吾衰莫之年,重罹此变,安得不惕然而惊, 然以悲也!岂吾行负神明,而殆祸于汝耶?抑汝之父母不当得汝为子,而反以阏汝之生耶?棺敛既周三日,而葬于高亢之地,汝生于外家,而吾世家于此,汝之魂气无不之,其体魄尚归安此土地。一祭而诀,老泪潸然,忽不知吾肝肠之如割也。尚飨!18
  此篇祭文情感之真挚痛切,足以令人声泪俱下。孙秬乃柳贯幼子,“性非警敏,而知务学为家法;习不佻轻,而知顺亲为大行”,“其言动颦笑,适有类于吾”,柳贯欲以其“为可讬以嗣也”,对其宠爱有加,无奈命比纸薄,奄然而逝。作者回忆了爱子的成长经历,一丝一毫,分外细腻,一腔悲愤之情蕴涵在字里行间,尤其是文章结尾的两个问句,“岂吾行负神明,而殆祸于汝耶?抑汝之父母不当得汝为子,而反以阏汝之生耶?”真是痛彻心扉,感人至深。全文真情流露,顺畅自然,是一篇颇具感染力的祭文。

  1【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北京:北平文化学社刊行)页136。
  2【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北京:北平文化学社刊行)页137。
  3【明】宋濂:《元史》(12)(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页3709。
  4 李修生:《全元文》(4)(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454-455。
  5【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卷166,页1421。
  6【元】脱脱:《金史》(8)(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页2742。
  7【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卷166,页1433。
  8 李修生:《全元文》(6)(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570-571。
  9 钱基博:《中国文学史》(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整理本),页784。

  10 李修生:《全元文》(7)(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461-463。
  11【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卷166,页1424。
  12 李修生:《全元文》(12)(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483-484。
  13 李修生:《全元文》(28)(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505。
  14 李修生:《全元文》(30)(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181。
  15【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卷167,页1441。
  16李修生:《全元文》(28)(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557-558。
  17钱基博:《中国文学史》(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整理本),页825。
  18李修生:《全元文》(25)(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441-4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