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名著8 冯梦龙

　　1.1 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耳犹、公鱼，别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吴下词奴、香月居主人、顾曲散人及詹詹外史、茂苑野史、绿天馆主人等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冯梦龙一生中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通俗文艺作品的搜集、整理、编纂、改编、创作、刊印等工作上，编、著甚丰，是明代唯一在小说、戏曲、民间歌曲三方面都作出了杰出贡献者。
　　冯梦龙少年英才，博学多识，颇有声名，而他的青年时代则是在研读《春秋》中度过的。冯梦龙早年为参加科举考试，曾苦治《春秋》二十载，著有《春秋衡库》、《麟经指月》、《春秋定旨参新》、《别本春秋大全》等研究《春秋》的专著，在当时备受称誉。然而，冯梦龙进学之后却屡试不第，科场蹭蹬，空余壮志。仕途坎坷，使冯梦龙成为杰出的通俗文艺家，但青年时代二十载编织的致君泽民的梦想，或许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底。《列国志传》的刊行，使冯梦龙在晚年得以用另一种形式，在某种程度上了结了宿愿：他以二十载研治《春秋》的深厚史学功力和精湛的艺术造诣，将余邵鱼的旧作重加辑演，改写成一部巨著——《东周列国志》。
　　《东周列国志》以《左传》、《国语》、《史记》为主要依据，参考《孔子家语》、《公羊》、《谷梁》、晋《乘》、楚《梼杌》、《管子》、《晏子》、《韩非子》、《孙武子》、《燕丹子》、《越绝书》、《吴越春秋》、《吕氏春秋》、《韩诗外传》、刘向《说苑》、贾太傅《新书》等众多著作，对《列国志传》进行重新锻造，使《东周列国志》成为精心构撰之作：“考核甚详，搜罗极富，虽敷演不无增添，形容不无润色，而大要不敢尽违其实。凡国家之废兴存亡，行事之是非成毁，人品之好丑贞淫，——胪列，如指诸掌。”（《新列国志·叙》）“其插写摹神处，能令人击节起舞；即平铺直叙中，总属血脉筋节，不致有嚼蜡之诮。”（《东周列国志·凡例》）
　　《东周列国志》以七十余万字的篇幅，集中叙写了春秋战国互百余年间的风云变幻。小说的内客分为两部分：前八十三回记叙西周末年宣王亲征姜戎，败绩于千亩，国中流传不祥的童谣；周幽王即位后暴虐无遁，专宠褒姒，烽火戏诸侯，导致申侯联合西戎攻破镐京；周平王迁都洛邑，王室日趋衰微，诸侯互相侵伐，天下多事。春秋时期，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越勾践相继称霸，宋襄公争霸未成，吴王夫差则断送霸业。后二十五回记叙韩、赵、魏三国分晋而立，七雄对峙，逐鹿争鼎；魏、齐分别任用庞涓、孙膑展开激战，秦王任用卫鞅变法图强；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攻秦，秦用张仪破坏六国联盟；秦王政遣秦将率军灭六国，天下一统归秦。小说所叙史事均按史传次第敷演，事取其详，文撮其略，纠正了《列国志传》中的许多讹误，弥补了许多疏漏。余氏旧作中虽有商末及西周的内容，但其春秋战国时代史事，远不及《新列国志》详尽、丰富。
　　《东周列国志》现存明末金阊叶敬池刊本，一百零八回，卷首附图五十四叶。孙楷第据此本推测本书或作于明末崇祯年间（《戏曲小说书录解题》）。此外，本书还存明末赠言堂刊本，清朝康熙年间刊本及德聚堂刻本等。
　　冯梦龙编著的《东周列国志》是列国志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它标志着列国志小说代表性作品的诞生，它是列国志小说演变过程中的一座丰碑。
　　1.2 东周列国志幽王烽火戏诸侯远在两千八百多年以前，我国历史上出现了周王朝。周王为了加强统治，在统治集团内部调整关系和瓜分权力，曾在全国各地分封了十多个诸侯，每个诸侯统治着一个诸侯国，同时又须服从周王的领导和号令，担负着防备戎狄等民族侵扰、保卫周王朝安全的责任。
　　为了及时调动各诸侯国的兵马，以对付敌人的进犯，周王在骊山之下置建烟墩二十多座，大鼓数十架，只要一有敌情，就可燃起狼烟，这狼烟直冲霄汉，同时又擂起惊天动地的大鼓，召集诸侯兵马火速前来保卫周王朝。邻近的诸侯望见狼烟，一面急速率领兵马赶往京城援救周王，一面还需燃起狼烟，把消息传给远方的诸侯。这样，依次传递消息，陆续调动兵马，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多层次的防御体系。周朝统治数百年，这样的防御体系一直保持和沿续着。
　　然而，到了周幽王在位的时候，居然出现了“烽火戏诸侯”的怪事！
　　这周幽王，姓姬，名叫宫涅，是周朝自武王伐纣夺得天下之后第十一代天子。幽王为人残暴，性格怪僻，举止无常，胡作非为，无人能够劝阻。一些正直忠实的大臣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国家空虚，社稷不保！”于是，纷纷离开了他。而围绕在幽王周围的，只剩下一批喜欢奉迎拍马、一心贪求利禄的小人了。
　　恰在这时，一位叫褒珦的大臣因试图谏阻周王而获罪入狱，他的儿子洪德为了营救父亲，竟然想出访求美女献给周王的主意。因为他知道，这周幽王是个贪图女色的家伙。一次，他因收敛粮财来到乡间，凑巧遇见一个叫褒姒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很美，真像人们常说的，她“有如花似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于是，洪德用布帛三百匹买得褒姒姑娘带回家中。香汤沐浴，好吃好喝，又给她穿上漂亮的衣裳，教给她各种礼仪规矩，然后带到周朝的都城镐京，献给幽王，请求赦免他父亲。幽王很高兴，立即赦免了褒珦，恢复了他的官爵。从此，幽王一天到晚与褒姒厮混在一起，不再临朝处理国家大事，群臣想尽办法求见他也见不到，只好叹息着走开了。
　　幽王迷恋褒姒之美，让她居住在琼台。幽王一连三个月没有去会见王后申后。申后十分气愤，一日在一伙宫女陪同下直奔琼台。在琼台，正遇见幽王和褒姒联膝而坐。申后气愤地骂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贱婢，敢到此浊乱宫闱！”申后骂了一场，恨恨而去。这褒姒又委屈又奇怪，问幽王道：“刚才来的这女人是谁？我并没有惹她，为什么这般辱骂我？”幽王只好告诉她那是王后申后，并说：“你明日去拜见拜见她吧。”褒姒口中不说，但心中却恨上了申后。第二天，她并不去拜见申后。
　　不久，这事被太子宜臼知道了，宜臼决心要为自己的母亲出出气，于是，故意派数十个宫女到琼台之下去采摘鲜花。这些宫女乱采乱摘，搞得一片凌乱。琼台的宫女出来阻拦，说：“这花是万岁栽种给褒娘娘观赏的，不要糟蹋毁坏，不然你们就要犯下大罪的！”不料对方并不畏惧，反而气汹汹地回答：“我们奉东宫的令旨采花，谁敢阻拦！”当下双方争吵起来。这吵声惊动了褒姒，她亲自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看把好端端一个花园糟蹋成这般模样，很生气。她刚发作，太子宜臼赶来。宜臼一把揪住褒姒的头发，大骂：“贱婢！你是何等人，敢妄称娘娘？今日教你认得我！”说着举起拳头便打。这下子可把宫女们吓坏了，生怕幽王怪罪下来，自己跟着倒霉，慌忙一齐跪下求情：“干岁爷，求您饶了她吧！万事须看在王爷面上！”其实，这太子宜臼也只为煞一煞褒姒的威风，替母亲出出气而已，他也怕打伤了父王的爱妃惹出祸来，所以他就坡下驴住了手。褒姒挨了太子的打，含羞忍痛回琼台去了。
　　幽王退朝回来，褒姒扯住他的袍袖放声大哭，诉说自己遭辱挨打的经过。幽王听后大怒，下令把太子宜臼逐到申国去了。申后听说儿子被逐，更加忧忿，但无可奈何，只好含泪度日。
　　不久，褒姒生下一子。取名伯服。幽王对之爱如珍宝。这事更增加了申后的忧虑，生怕幽王废掉太子宜臼而把伯服立为太子。于是，她暗中写信给宜臼，其中道：“天子无道，宠信妖婢，使我母子分离..”还劝太子假装认错请罪，争取回到镐京来，保住太子的位子，其他事“别作计较”。岂料，褒姒也不是好惹的，她早派心腹人时刻监视着东宫的动静，申后暗中写给太子的信未出宫门便被查获了。褒姒以这信作凭证，又到幽王那里哭诉一番，说：“妾不幸身入深宫，蒙受到大王的宠爱，这就引起正宫申后的妒忌。又不幸生下儿子伯服，更招来申后的忌恨。如今，正宫娘娘暗中写信给太子，要他假认罪，哄骗大王，还说什么‘别作计较’分明是要谋害妾母子二人的性命。求王为妾做主！”夜晚，褒姒还是一阵啼哭一阵撒娇地缠住幽王，说：“吾王千秋万岁之后，少不得太子为君。现在，王后就日夜怨恨咒诅，万一他母子当权，妾与伯服就死无葬身之地啦！”说罢又是一阵啼哭。最后，终于使幽王下了把申后打入冷宫，把宜臼废为“庶人”（普通百姓）的命令，而立褒姒为王后，立伯服为太子。凡敢进谏劝阻者，一律按宜臼的同党看待，从重惩罚。结果，满朝文武再也没有敢于直言相劝的了。
　　褒妃虽已身居正宫，深得周王的专宠，但她有个毛病，就是从来不笑。
　　幽王为了让她欢喜，想尽了办法，一会儿召乐工鸣钟击鼓，品竹弹丝，一会儿令宫女献舞献歌，侍宴劝酒，可是都不管用，褒姒仍然面无笑容。幽王真没有办法了，问褒姒说：“爱卿，你不喜欢歌舞游乐，到底喜欢什么呢？”这褒姒随口答道：“妾什么也不喜欢，就觉得用手撕绸缎的声音好听！”幽王慌忙下令，让司库官每天呈上绸缎百匹，由一些健壮有力的宫女撕绸缎取乐，以求让褒姒高兴。然而，褒姒仍是不笑，连点笑的影子也没有。这下子可急煞恼煞这个周幽王啦！他发誓说：“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非让你一开笑口不可！”为此，他下了一道荒唐的命令：“不拘宫内宫外，有能让褒后一笑者，赏赐千金。”
　　于是，那些专爱奉迎拍马、投其所好的奸臣们活跃起来了，大家绞尽脑汁想办法，以博褒后一笑。终于，一个叫虢石父的家伙献上一个令人震惊的主意，他说：“数年以来，天下太平，烽火皆熄。吾主若要王后开口一笑，可同王后一同到骊山游玩，夜举烽烟，诸侯援兵必至，到而无寂，王后必笑无疑。”本来，这是一个拿国家安危大事开玩笑的坏主意，却得到周幽王的赞同，王说：“此计甚善！”
　　于是，周幽王偕褒姒王后并驾同游骊山。到了夜晚，在骊宫设宴，并传令点燃烽火。一个叫郑伯友的大臣听说此事大惊，急忙赶到骊宫谏阻，他说：“烟墩是先王所设以备救急的。如今无故举烽，是戏弄诸侯呀！异日倘有敌人来犯，即使举烽，诸侯也不信了。那时可怎么办呀？”鬼迷心窍的周幽王哪里听得进这些忠言呢？他反而怒气冲冲地反驳人家说：“今天下太平，征兵干什么？朕今与王后出游骊宫，无可消遣，与诸侯开个玩笑有何不可！他日有事，与你郑伯友无关！”于是大举烽火，狼烟冲天而起，又擂动大鼓，惊天动地。
　　临近镐京的诸侯突然望见烽烟，听到阵阵鼓声，料想京城内可能发生了事变，于是立即纷纷领兵点将，连夜火速赶至骊山。然而到了骊山，诸侯们都愣住了——哪里有什么紧急事变？只听楼阁上传出阵阵鼓乐之声，望见幽王正与褒姒饮酒作乐呢！更可气的是幽王还令人向诸侯传下旨意：“很幸运，并没有什么外寇侵扰，各位慌什么？回去吧！”诸侯面面相觑，只好卷旗调头而回。那褒姒坐在楼上，凭栏而望，见诸侯忙来忙去的样子，不禁抚掌大笑。幽王大喜，说什么“爱卿一笑，百媚俱生。虢石父立了一大功！”
　　殊不知从此埋下祸根，诸侯们再也不信周幽王那一套了。不久，被废打入冷宫的申后的哥哥申侯上疏批评周王，惹得周王大怒，下令削去申侯的爵位，命令虢石父率兵讨伐申侯。这申侯惊慌中乞援于西戎，结果引出了西戎兵大闹镐京的祸事。当西戎兵把镐京层层包围的危急时刻，又是那个虢石父厚着脸皮建议幽王下令点燃烽火狼烟，召集诸侯紧急来援。幽王按照办了，但没有一个诸侯率兵来救援了，因为他们怀疑周幽王又在戏耍他们呢。
　　在城内空虚，外无救援的情况下，西戎主攻破了西周的京城镐京。周幽王只好带着褒姒、伯服乘小车出逃，向骊山而去。西戎兵追至骊山，将骊宫包围。在突围逃走的路上，周幽王被西戎主一刀砍死，太子伯服也被杀了。西戎见褒姒貌美，便掳了去供他玩乐。
　　西戎兵在镐京的烧杀掳掠，令人触目惊心。百姓怨恨西戎，也怨恨那把西戎引来的申侯。申侯自知局面无法收拾，只好又暗中给晋侯、卫侯、秦君、郑伯写密信，求他们发兵营救被西戎兵蹂躏的镐京。后来，四国兵马打败了西戎兵，收复了镐京。
　　四国诸侯一致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经商议，决定迎太子宜臼来京，继承王位。他便是周平王。此时为公元前770 年。
　　面对残毁的京城和宫殿，周平王凄然泪下，因为国库空虚，实在没有力量重建镐京和王宫，也因为西戎虽败退了，但势力仍相当雄厚，其威胁依然存在，所以，平王决定迁都洛邑。这洛邑，也称为东都（在现今河南洛阳附近），是先世周王营建的供东巡驻用的陪都。它地处平原，交通方便，物产丰富，且有往昔建造的宏丽宫室，正好解了平王的种种烦愁。
　　自东迁洛邑始，历史上称此后的周王朝为东周了。东周时期，周王朝已失去了控制、驾驭各诸侯国的实力和威望，反而往往被实力强大的诸侯所挟制。东周的历史，实际上成了各诸侯国相互征战、相互兼并的历史。
　　郑庄公自周平王迁都洛邑以后，周王室的权威急剧走向衰落，再也不能号令天下了，相反的，却每每受到一些实力强盛的诸侯的挟制。
　　最早出现的实力强盛的诸侯，要算是郑庄公了。郑国，位于中原（在今河南境内），是战国初期较为强大的诸侯国之一。郑庄公，名字叫寤生。他是郑武公掘突的长子，郑国的第三代君主。庄公有一个弟弟名叫段。当初为什么给他取名寤生呢？原来，他的母亲姜氏分娩时是在睡梦当中，醒来方才知道，所以取名寤生。这个“寤”字，是睡醒的意思。另外，还有一个说法，称寤生为“逆生”，就是说，孩子在娘胎里的位置不正常，不像一般产儿那样头朝下脚朝上，先出头再出脚，而是脚朝下头朝上，先出脚后出头。不管是哪种说法对，总之，郑庄公出生时的情况是不正常的。而古代的人迷信，把这视作不祥的征兆。因此，他从小就得不到母亲姜氏的喜爱。
　　二儿子段却不然，他长得一表人才，白白的脸儿，红红的唇，十分英俊；长大后，他身强力壮，武艺高强。母亲姜氏偏爱他，而讨厌老大寤生。
　　姜氏时常想：“将来，老二段要是能继承父亲的君位该多好呀，那不是胜过寤生十倍吗？”于是，她多次在郑武公面前夸奖段，极力怂恿武公让段承袭君位。然而，在当时，有一个规矩，继承君位的一般应是长子；长子早逝或犯了大错被废掉，才能轮上次子或他人继承。所以，郑武公没有听妻子姜氏的话，依然按规矩立寤生为世子，准备将来继承君位。只把小小的共城给了段，作他的食邑，所以人们称段为共叔了。这件事惹得姜氏很不高兴。她愈发讨厌寤生，看见他心里就别扭；她愈发偏疼共叔段，觉得委屈了他，替他鸣不平。
　　不久，郑武公去世了，寤生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他便是郑庄公。
　　然而，姜氏却不管那一套，她只知道疼爱共叔段，而厌恶当了郑国君侯的寤生。她对郑庄公说：“你继承父亲的君位，享有数百里的土地，可你的同胞兄弟呢，却在那又小又偏僻的共城存身，你于心何忍呀！”庄公回答：“我愿遵从母亲的意愿，请您说怎么办吧。”姜氏赶紧说：“你为什么不把制邑封给你弟弟呢？”庄公听了，从容不迫地反驳道：“制邑这地方是著名的险要之处，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存亡，非重兵把守不可。按照先王的遗命，这地方是不许分封给什么人的，必须由君主直接统辖。除此之外，无不奉命。”这话说得柔中带刚，软中带硬，弄得姜氏无可奈何。姜氏只好又提出新的要求：“不然就把京城分给他吧！”庄公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母亲所提要求太过分了，这已不单是疼爱共叔段了，分明是支持弟弟起来与自己分庭抗礼啦！但碍于母子的面子，他没有说什么。姜氏见他还不答话，便恼怒地说：“若再不答应，就把你弟弟驱逐到别的国家去吧！让他另谋生路去！”庄公只好连声说：“不敢！不敢！”从母亲那里退了出来。
　　第二天，郑庄公宣共叔段上殿，打算把京城分封给他。这时，大夫祭足谏阻道：“不可。天不能有两个太阳，民不能有两个君主。京城这地方，城墙高大雄伟，远远超过做臣的所辖城池的建筑规定，而且地广民众，简直与都城荥阳相等。况且，共叔是夫人姜氏的爱子，若封给他大邑，就等于立两个君主啦！他倚仗着姜氏夫人的宠爱和支持，恐怕将来要成大患的！”郑庄公听后，只说了一句：“唉，这是我母亲的决定，我当儿子的怎好拒绝呢？”于是把京城封给了段。从此，共叔段又改称为“京城太叔”了。
　　段谢恩已毕，到宫中辞别母亲。姜氏夫人让左右退下，私下对段说：“你哥哥不念兄弟之情，待你很刻薄。今天的分封，并不是他真心愿意的，而是我再三恳求，他才不得不答应的。所以，你到京城，要抓紧时机招兵买马，加强训练，暗中做好准备。将来，如果有机会，我立即跟你打招呼。你兴兵打到都城来，夺你哥哥的君位。到时候，我给你做内应。你取代寤生当了郑国的君主，我死也无憾啦！”当下，段拜别母亲，到京城去了。
　　一到京城，太叔段便向前来拜贺的守疆官吏下达命令：“你们所掌管的地方，都属于我的封土。今后，一切贡税都要交纳给我，兵车都要听我的征调指挥，不得违误！”地方官吏们都知道太叔段是“国母”姜氏的爱子，将来说不准能取代郑庄公当上君主的，再加上他那神采昂扬的样子，实在令人慑服。所以，谁也不敢对他的蛮横要求提出质疑，都唯唯诺诺而已。
　　太叔段假借打猎的名义，每日出城训练士卒，并把民众壮丁造入军册，随时听他征调。这还不算，他还以打猎为名，袭取了鄢和廪延两个城邑。这两城的地方官逃回都城，向郑庄公详细报告了太叔段的胡作非为。
　　郑庄公静静地听着，面带微笑，并不说什么。这时一位官员实在憋不住了，大声说：“太叔段这家伙，罪大该杀！”庄公抬头望去，喊话的原来是上卿公子吕。公子吕说：“太叔段倚仗母后的宠爱，占据着京城这座重要城池，日夜训练兵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看来，他是不篡夺君位决不罢休的！主公，请您给我一支兵马，让我直捣京城，缚绑段来见您，绝了这个后患！”面对激昂慷慨的公子吕，郑庄公却微笑着说：“段是母后姜氏的爱子，是寡人的亲弟。寡人宁可失地，也不愿伤兄弟之情，更不愿违背母后的意愿。”。公子吕见郑庄公如此委曲忍让，越发急了，他继续大声说道：“臣担心的不是失地，而是失国呀！今天，主公您容让太叔，只恐怕有那么一天太叔可不能容您啦。到那时，您悔之何及？”郑庄公望了公子吕一眼，仍旧面带笑容，从容不迫。他只说了一句：“卿勿妄言！”便宣布退朝了。
　　退朝后，公子吕仍火急火燎的，他向正卿祭足发牢骚说：“主公以宫闱之私情，而忽略社稷之大计，我替他担忧呀！”祭足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他笑着说：“我劝您不必如此焦虑。主公可不是个糊涂无能的窝囊废，他才智过人，有胆有谋。这件事，你我不必操心，主公自有他的安排。如果不信，您不妨私下里进见主公，听一听他怎么说。”
　　公子吕私下求见郑庄公，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意见，要求迅速采取果断措施制裁太叔段。郑庄公听了，依然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的。公子吕急得大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主公，您赶快下决心吧！”不想，郑庄公只慢悠悠地说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出自郑庄公之口，成了流传千古的名言。
　　公子吕终于明白了郑庄公的用意，不得不佩服祭足，称赞他“料事如神”。一天，郑庄公突然宣布，自己要到周朝面君辅政，指派大夫祭足监国。
　　姜氏得知此信，心中大喜，暗自说：“段儿呀段儿！你的好机会来了，你有福气当君主啦。”于是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人连夜送到京城，要太叔段迅速调集兵马，袭取郑国都城荥阳，夺取君位。
　　殊不知，郑庄公是在制造圈套，让姜氏和太叔段自己来钻；是在设下诱饵，让姜氏和太叔段自己上钩。他说要到周王室辅政，是假的，目的是诱使太叔段起兵造反，以便抓到置他于死地的罪证。在庄公宣布假命令的同时，早派公子吕率兵埋伏在京城附近。姜氏夫人派出的心腹送信人，还没见到京城的影儿，便落在公子吕的手中。公子吕杀了送信人，把姜氏的密信送给了郑庄公。庄公看完了这封母子勾结谋反的信，重新封好了，又暗派一人假装姜氏派遣的送信人，把信送给太叔段。送信人还要到太叔段的回书，其中约定以五月五日为期，到时在城楼树起白旗一面，以便联络接应。这封密信落到郑庄公手中，庄公微笑着说：“段的供词在此了。”于是，他装模作样地辞别姜氏，声言要去朝见周天子，可是却往凛延徐徐行进。
　　盼望夺位称君已久的太叔段，自见到母后密信，便急不可耐了，他恨不得立即打入都城，推翻哥哥的君位，自己称君。他急忙聚集兵马，假称奉庄公命令，到都城去监国，祭了军旗，犒赏三军，然后得意洋洋地向都城进发。殊不料，公子吕预先派人扮作商人潜入京城，只等太叔兵动，便在城楼放火。公子吕望见火光，立即杀来，不伤一兵一卒便夺下了京城。然后出榜安民，其中极力称颂郑庄公如何如何“孝顺”母后，如何如何“友爱”兄弟，同时，历数太叔段忘恩负义的罪过。
　　再说，太叔段举兵奔向都城荥阳，满以为江山已稳落自己手中了，非常得意。突然，得到京城失事的消息，心下慌张，星夜调转马头，赶回京城。此时，京城早已在公子吕控制之下。太叔段只得屯兵城外，准备攻城。但是，公子吕出榜宣传已经起了作用，兵士们都听说了太叔段与母后串通谋反的事情，议论纷纷，军心涣散，再也无法调度指挥。太叔段点兵不成，急往鄙邑奔走。不料，郑庄公早料到这一步了，抢先派人占领了鄢邑。可怜这太叔段见大势已去，只好逃回自己的“故封”，也就是父亲郑武公指定给他的小小的共城。他紧闭城门，妄想逃避惩罚。这时的郑庄公可不客气了，他率领大军攻城，简直像泰山压卵一般，很快便攻破了。太叔段实在无路可走了，只好自刎身亡。临死前长叹道：“姜氏害了我了，我再也没脸见我哥哥啦！”太叔段自杀之后，郑庄公还抚摩着段的尸体大哭一场，口中不断地喊：“我的傻兄弟呀，你何至于这样做呢？”——难怪后人称郑庄公为“千古奸雄”！
　　在整理太叔段的遗物时，找到了姜氏给段的那封密信。郑庄公把这封信和段的回信放在一起，派人送回都城，让祭足呈送给姜氏观看。同时下达了将母后姜氏送到颍地安置的命令，并且发出绝情绝义的誓言：“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意思是说，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见到他的母亲姜氏了。姜氏看了两封信，愧悔万分，自知无颜再见大儿了郑庄公了，立即离开宫殿，到颍地去了。郑庄公回到都城，不见母后，心中不免也萌生几分悔意，但事已做出，话已说出，只好这样了。
　　有个叫颍考叔的人，为人正直无私，素有孝友的美誉。他对郑庄公的所作所为很不以为然，于是决心劝谏郑庄公。
　　事先，他寻来鸮鸟数头，以献野味为名，来见庄公。庄公问：“这是什么鸟呀？”颍考叔答道：“此鸟名鸮，它白天看不见泰山，黑夜里却能明察秋毫。它就是这样一种明于小而暗于大的蠢物呀。另外，它还是一种不孝之鸟。小时要靠母鸟哺育，等长大了，却把母鸟啄死吃掉。所以，这是一种该捕杀的恶鸟。”这番话刺痛了郑庄公，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宫里的厨师呈上蒸熟的羊，庄公让割下一块羊腿，赐给考叔吃。考叔从中拣好肉细心包起来藏到袖里。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做，考叔解释说：“小臣家有老母，生活贫苦，难得吃上一次肉。如今君赐小臣如此肥美的羊肉，老母不先尝一尝，我作儿子的怎么咽得下去呢？所以请求允许我带一块回家，煮肉汤给老母吃。”这番话又引起庄公的一番心事。
　　庄公凄然长叹。考叔故意发问：“主公，您为什么叹息呀？”郑庄公感慨地说：“你有母亲奉养，能尽人子的孝心。寡人虽贵为诸侯，反不如你！”考叔假装不知，又问：“母后姜夫人还健在，怎么说无母呢？”于是郑庄公将前边发生的不愉快的事，连同一气之下把母后赶到颍地居住的事，都详细讲给颍考叔听了。考叔说：“如今太叔段已死，姜夫人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如你不奉养，与鸮鸟有什么区别呢？”郑庄公为难地说：“可我发出了‘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誓言啊。作为一国君侯，发出誓言怎好改变呢？：”颍考叔笑了，说：“臣有一计，可以解之。”庄公忙问：“何计可解？”颍考叔说：“您可以派人掘地，直到掘出泉水，然后在泉边建一地室，请姜夫人搬进暂住。您到那里去见母后，不是没有违背你的誓言吗？‘不及黄泉无相见’，那么，到了‘黄泉’不是可以母子相见了吗？”
　　郑庄公听了大喜，立即派颍考叔组织五百壮士在曲洧牛脾山下掘地深十余丈，直到泉水涌出。然后在泉边架木建屋。屋成，考叔去见姜氏，转达了庄公悔恨之意。姜夫人闻听又悲又喜。考叔先迎奉姜夫人住进地室。然后，郑庄公也来到地室，拜倒在地，求母亲原谅他的过错。不用说，姜夫人更加愧悔了。于是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后来，郑庄公亲自把母后接出地室，亲手扶母亲上车，自己手握马辔侍奉母后回宫。这么一来，郑庄公倒赚回了一个“孝”名。
　　卫公子代兄赴难卫国的第五代君侯是卫宣公。卫宣公当公子时曾有一个儿子，取名急子；即位后，又纳齐国女宣姜，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取名寿，一个取名朔。宣公宠爱宣姜，把原来疼爱急子的劲头儿完全转移到寿和朔身上。他想，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卫国的江山传给寿和朔多好啊！这样一来，急子反倒成碍事的人了。无奈急子恭顺谨慎，挑不出什么毛病，一时找不到贬他废他的借口。再说寿、朔两兄弟呢，性格、脾气迥然不同：寿天性善良，对同父异母哥哥很尊敬，很同情；朔天性狡猾，不仅敌视急子，而且连自己的亲哥哥也看得像个赘疣一般。他小小年纪，便倚仗父亲的宠爱和母亲的放纵，暗中收养了一批亡命之徒，开始作起篡位当国君的美梦来了。他三天两日跑到母亲那里挑唆：“眼下，虽然父亲宠爱我们母子，但不是长久之事。不管怎么说，那急子为长子，将来君位必然落在他的手里。况且，急子的母亲夷姜本来受到父亲的宠爱，后来让母亲您夺了宠，她能不打心眼儿里恨您吗？一旦急子继承了君位，她便成了国母，大权就掌握在人家母子手里了，那时咱们母子还有安身之地吗？”儿子这么一说，做母亲的就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即想办法除掉急子这个对头。只要一有机会，宣姜和她的次子朔就要在卫宣公面前说急子的坏话。
　　一日，急子过生日，公子寿准备酒席祝贺，公子朔也出席了。在席上，急子和寿谈得很亲热，公子朔觉得冷待了自己，十分气恼。散席后，他跑到母亲宣姜那里挑唆说：“那急子过生日，我和哥哥寿去祝贺，这本是一番好意，不料急子那家伙喝下酒去就放肆起来，甚至公然侮辱起母亲您来，还要动手打我。母亲，您可要给孩子做主啊！”
　　宣姜本来就对夷姜夫人和急子存有戒心，一听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她见了宣公就哭哭啼啼地告起状来，还添枝加叶地胡编乱造，说急子要强占她，夺取卫国的江山。
　　卫宣会听了半信半疑，就召急子来问。急子当然不承认。于是，卫宣公又让人传话，责备急子的母亲夷姜夫人，怪她纵容孩子，对孩子管教不严。夷姜夫人本来就为宣公冷待她而怨愤不满，如今又遭到这样一番斥责，一气之下上吊自杀了。
　　母亲含冤自杀，急子当然万分悲痛，但又怕父亲嗔怪他，只好暗地里哭泣。公子朔和宣姜仍不放过他，又对卫宣公说，急子为母亲之死怨恨不已，甚至声言要找公子朔和宣姜算帐，让他们偿命。卫宣公经不住这母子二人日夜撺掇，渐渐地对急子产生了憎恶之心，甚至萌生了杀掉亲生儿子的念头！不过他想，公开除掉急子，杀之无名，也怕国人议论，不如借他人之手杀掉他，让他死在外边，死在旅途上，这样可以掩人耳目。于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杀人阴谋开始执行了。
　　当时，正赶上有一个出使齐国的差使。齐僖公要讨伐纪国，向临近各国发出约会的邀请。卫宣公与公子朔暗中商议，派急子到齐国去赴约。其实，赴约是假，途中暗杀急子是真。在去齐国的路上，有个叫莘野的地方，船行到此，必须登岸改水路为陆路。在这个地方干掉急子，肯定不会有所防备的。公子朔平日豢养的一伙亡命徒这次可派上了用场，让他们假扮成强盗，埋伏在莘野，只等急子到了下手。为了便于刺客辨认，卫宣公还特授急子一面白色旗子，让他插在船头。公子朔命令刺客杀死急子后拿这面白旗作证，回来交差，自有重赏。公子朔完全布置停当，回宫向母亲宣姜报告。那狠心的宣姜心下十分欢喜。
　　再说那善良的公子寿见父亲把侍卫、大臣都轰出去，单独与弟弟商量事情，有些不正常，不免心中产生了怀疑。他慌忙进宫见母亲宣姜夫人，探其语气。这宣姜在儿子面前不知隐瞒，向他吐露了实情，还嘱咐说：“这可是你父亲的主意呀。他想把咱们母子的后患除掉。这事干万不要泄漏给他人呀！”公子寿一听吓了一大跳，他知道这个谋杀计划已布置实行，谏阻是没有用的。
　　公子寿私下去见急子，把这可怕的阴谋告诉了他，并说：“哥哥啊，你此番出使，莘野是必经之路，真是凶多吉少啊！我看，你不如逃跑吧，逃到别的国家去，然后再想别的办法。”而急子却回答：“感谢弟弟的好意。不过，我不能逃。我认为，作儿子的，以遵从父命为孝。违背父命，就是逆子。这人世间哪有无父之国？哪有收容逆子之国？即使想逃，又逃到哪里去呢？”在凄惨悲伤的气氛中，急子告别好心的兄弟公子寿，收拾行装，毅然启程。公子寿哭着劝阻哥哥，不让他踏上这送死之路。然而急子决心下定，情愿去送死，以求从痛苦之中解脱。
　　公子寿眼望着可怜的哥哥走了，心中万分难过，他想：“我哥哥真是个大孝子、大好人呀！可是命运太不公平，太惨啦！他这一走，要是死于‘强盗’之手，父亲立我为继承人，我将拿什么来洗白自己呢？在世人和后代眼中，我不也成了杀急子的同谋和罪人了吗？既然作儿子的不可以无父，那么，作弟弟的也不可以无兄啊。我应当抢在哥哥前边到莘野去，代他一死，这样，哥哥就可躲过这场灾难。父亲听说我代兄而死，如果能够受到触动而醒悟过来，终止这可怕的谋杀亲子的暴行，这样，对他、对我、对哥哥都是有好处的，还能留下一个好的名声。”于是他另搞到一只船，船上载着酒，急忙开船追赶急子，声言要为急子饯行。
　　急子推辞说：“我有君命在身，不敢逗留。”
　　公子寿索性把酒樽搬到急子船上。然后满满斟了一大杯酒献给急子。他还没张口说话，不觉眼泪落了下来，掉到酒杯里。他急忙要倒掉这杯酒，重新斟一杯。急子却连忙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公子寿抱歉说：“那杯酒已脏了..”急子却动情地说：“我正要饮我弟弟这一番深情呢。”
　　公子寿禁不住泪如泉涌，他一边揩泪一边说：“今天这酒，是我们兄弟永诀之酒。哥哥如果领会小弟的诀别之情，就多饮几杯吧。”急子激动地回答：“我怎敢不尽量呢！”两人泪眼相对，彼此劝酒。急子此时的凄苦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越喝越难以自控，不觉间，醉倒了，鼾睡过去。
　　这时，公子寿向随从说：“君命是不能迟误的，我要代替哥哥去齐国。”他从急子手里拿过那面白旗来，故意插在船头，让自己的仆人跟随着，而嘱咐急子的随从要好好守候着哥哥。临走前，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交给急子的随从，说：“等他醒后，可呈给他看。”说罢便下令开船了。
　　船到莘野，早被埋伏在那里的亡命徒们盯上了。他们见船头插着白旗，就断定是急子送死来了。船刚靠岸，一声呼哨，亡命徒们蜂拥而上。公子寿故意高声说：“我是本国卫侯的长子，奉父侯的差遣到齐国去办理公务。你们是什么人，敢中途拦截？”杀手们一听，齐声说：“我们要截的正是你！我们奉卫侯密令，来取你的脑袋！”说着，举刀便砍。随从们见对方势头凶猛，一时都惊散了。可怜这善良的公子寿，只好引颈受戮。亡命徒们杀死了这个假“急子”，把头割了下来装到一个木匣里，一齐下船，把白旗藏好，匆匆回去交差了。
　　急子酒醒，不见了公子寿，忙拆信看，见上面只有八个字：“弟已代行，兄宜速避。”急子痛哭着说：“弟弟呀，你代我赴难，我于心何忍呢！我得赶快去，不然，恐怕要误杀我的兄弟啦！”于是，他乘公子寿的船急速向前赶。
　　那夜，月明如水。急子心里牵挂着弟弟，哪还能合眼呢！他隐约望见了一条船，高兴地说：“老天保佑，我的弟弟还在！”然而，从人禀告说：“前面的船，是迎头驶来的，而不是往前行的。”急子叫靠拢船。只见那船上都是一伙强盗打扮的人，并不见寿。急子假装同伙，问：“主公所命令的事，办完没有？”那伙人认为是公子朔派来接应的，便把匣子捧出，说：“已办完了。”急子忙打开盒子看，竟是公子寿的头，他仰天大哭说：“天啊！冤哪！”那伙杀手愣住了。急子哭着说：“我才是急子。我得罪了父侯，父侯派人杀我。我弟弟寿又有何罪而被杀？你们杀了我吧，拿我的头去见父亲，赎你们的误杀之罪。”杀手中有见过两个公子的，在月下细细辩认，说：“糟了，真杀错啦！”这伙亡命徒又杀了急子，把头割下，一并放到匣中。
　　杀手们连夜奔回卫城，先去见公子朔，送上了那面白旗。然后将杀两公子的经过报告了，担心追究误杀之罪。他们不知，这次误会正中公子朔的隐怀，他求之不得，达到了一箭双雕的目的，为自己夺得君位扫平了道路。卫宣公早朝，听说二子同时被杀，吓得面色如土，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呻吟般地呼喊：“宣姜啊，宣姜！你害得我好苦哇！”他承受不了如此可怕的打击，回去就病倒了。他一闭上眼，就看见夷姜、急子、公子寿的面影，他们望着自己哭泣。不到半个月，他就一命呜呼了。
　　管仲和鲍叔牙在春秋的历史上，诸侯中曾出现过五位称雄一时的霸主，这就是齐国（在今山东）的桓公，晋国（在今山西）的文公，宋国（在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交界处）的襄公，秦国（在今陕西）的穆公和楚国（在今湖北湖南）的庄王。齐桓公小白，在这五位霸主当中，占据着非常显要的位置。
　　小白，本是齐襄公的次子，他有一个异母哥哥名叫纠。兄弟俩都不是正宫夫人所生，而是妃妾所生，所以叫“庶出”。二人稍长大些，襄公给他们各找了一位老师，这老师也是公子们长大后辅佐他们夺天下、治天下的大臣。纠的老师名叫管夷吾，字仲，人们习惯称他管仲；小白的老师名叫鲍叔牙，人们习惯称他鲍叔。
　　说起管仲和鲍叔，他们俩还是知心朋友呢。年轻时，两人合伙作买卖，赚了钱，管仲毫不客气地多拿一倍。别人看了都为鲍叔打抱不平，而鲍叔本人却不然，他说：“管仲可不是那种贪图区区一点钱财的小人，只因他家贫苦，所以多拿一些。我自愿让他多拿的。”后来大了，领兵打仗，这管仲每次作战都在后边，而还兵之日，他却跑在前边。不少人耻笑他，说他是胆小鬼，而鲍叔却不然，他解释说：“管仲家有老母靠他奉养，所以他要保全生命。他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在讨论问题时，管仲、鲍叔经常意见相左，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但鲍叔私下却说：“人这一辈子，有机遇好和机遇不好之分。如果管仲这个人有了好机遇，他一定会成为百无一失的胜者、强者。”这话后来让管仲听到了，很感动，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于是二人成了生死之交。
　　然而，命运偏偏与人作怪，管仲、鲍叔分别成了两位公子的老师。按照当时社会的规矩，“各为其主”，这两位“生死之交”的朋友，早晚会为自己的主子争夺权位而成为对头的。所以二人约定，将来公子纠或公子小白继承了君位，二人相互荐举。
　　后来，齐襄公腐败无能，被人政变所杀。当时，公子纠在他姥姥家，就是在鲁国；公子小白也在姥姥家，就是在莒国。后来，齐国政局又发生变化，政变者又被人推翻，杀君篡位者又被他人所杀。事变发生后，鲁侯急忙要兴兵保公子纠回齐国继承君位；身在莒国的公子小白也在鲍叔的支持下急忙返回齐国。
　　管仲想，莒国离齐国近而鲁国离齐国远，弄不好小白就会抢在公子纠的前面夺得君位。所以，他一边安排公子纠跟随鲁国军队星夜兼程，尽快回国，一边自带三十乘兵车，轻装捷径，飞速前赶，要抢在莒国兵马前边回到齐国都城临淄。赶到即墨，便听说莒兵已经过这里；又赶了三十里，正遇莒兵停车做饭。
　　管仲一眼望见公子小白端坐车中，便上前施礼说：“公子别来无恙，如今要到哪里去？”
　　小白回答：“我要去奔父丧啊。”
　　管仲说：“公子纠是先君的长子，按规矩应由他主持丧礼。公子，您不妨稍稍停留一下，无须自寻劳苦啦。”
　　这时，立在旁边的鲍叔牙说话了，他严肃地说：“管仲且退。咱们各为其主，不必再说了。”
　　这时，管仲见周围的莒国兵将一个个横眉立目，大有动手争斗之势。他假装退缩，连声称“是”。但退离开一段距离，突然弯弓搭箭，瞄准公子小白，“嗖”的一箭射去。只见小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仰面倒在车上。鲍叔等侍臣大叫“不好了”，一齐哭叫起来，一下子乱了营。
　　管仲趁此机会，带领他的人马飞速逃跑了。
　　管仲在路上寻思：“子纠有福，命中注定该他做君主了。”他估计，公子小白中箭身亡是无疑的了，公子纠再也没有争夺君位的对手，所以放下心来，一路上缓缓而行，接受着沿途地方官吏的拜贺和招待。
　　管仲是个很有才智学识的人，而且具有经天纬地、治理天下的奇才。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强中自有强中手”，他万万想不到，这位公子小白机智敏捷过人，一箭射来，并未射中要害，可巧射在带钩上，但小白深知管仲箭术的厉害，恐怕他再射，一时急中生智，咬破舌尖喷血倒地，伪装中箭身亡。他这一着连他的老师和心腹大臣鲍叔都没识破。等管仲率领他的随从逃逸之后，他才起来。鲍叔谢天谢地，庆贺自己的小主人命大，但同时说：“管仲虽跑了，但要提防他再来，赶快走，不可迟缓。”公子小白换了便装，从小路抄近道星夜疾驰。
　　将近都城临淄，鲍叔先单车进城，遍访各位大夫，极力宣扬小白的贤能。不过众大夫都很犹豫，他们问：“公子纠很快也要到了，怎样对待他呢？”鲍叔说：“我们齐国多难，一连两位国君被杀。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位贤者出来平定混乱是不行的。况且公子纠未来而公子小白先到，这是天意呀！鲁国君侯立公子纠，他所希望的报答可非同小可呀！难道你们忘记当年宋侯立子突而索取贿赂贪得无厌的事情了吗？我国如此多难，难道各位还要把鲁国引来讹诈和瓜分我们齐国吗？”诸大夫又问：“即使如此，我们怎样辞退鲁侯呢？”鲍叔答道：“很简单。我们齐国已有国君了。这样，他们只好退了。”大臣们觉得鲍叔的话有道理，便迎接公子小白进入都城临淄，即位当了国君。这位国君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霸主齐桓公。
　　当鲁侯和公子纠、管仲得到小白即位的消息后，又悔又怒，仓促间决定武力解决问题。岂知这一点早被齐桓公和鲍叔料定了，事先作了准备，而且埋下了伏兵。一场恶战开始了，结果鲁军大败，鲁侯险些被俘，好歹混在败兵群中逃跑了。齐桓公登临君位之初就获大胜。
　　齐桓公早朝，接受百官庆贺。独有鲍叔不贺，他说：“这一仗，鲁侯战败，他们君臣胆寒了。但公子纠仍在，他流亡鲁国，还有管仲、召忽等辅佐他，鲁国帮助他，这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大患尚在，不可贺啊。”齐桓公问：“下一步该怎样做？”鲍叔答道：“臣请求统率三军压逼鲁国国境，要求鲁侯交出公子纠来。鲁侯刚吃了大败仗，害怕我们打进他的国内去，必然听从我们的要求。”齐桓公立即批准了鲍叔的请求。
　　鲍叔率领大军到了鲁国国境上，给鲁侯一封措词强硬的信。要求鲁国杀掉公子纠，而把管仲、召忽二人交给齐国，并声言他们是齐桓公的仇人，齐桓公要在齐国太庙杀他们以报前仇。
　　鲍叔牙派大夫隰朋出使鲁国，临行前秘密叮瞩隰朋：“管仲是天下奇才，我将建议君侯重用他。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绝对不能杀死他。”隰朋问：“如果鲁侯意识到这一点，抢先杀了他怎么办？”鲍叔说：“不会的。只要提起当初管仲袭击我们主公，放冷箭射中带钩，险些要了主公的命，鲁侯必然相信我们的话，认为我们的主公要亲手杀管仲，以报前仇。这样，他们会把管仲活着送来的。”隰朋领命启程。
　　鲁庄公读了鲍叔牙的信，召他的谋臣商量该怎样回答才好。大臣施伯说：“小白初立，就能用贤人，打败了我们鲁国，可见他不同寻常。公子纠之辈是比不上他的。况且，如今齐军压境，不如杀掉公子纠，和齐国讲和吧。”鲁庄公派公子偃出其不意杀了公子纠，捉住了管仲、召忽。
　　在进囚车时，召忽仰天大哭说：“作儿子为孝而死，作臣子的为忠而死，这是应当的。我召忽将迫随公子纠于地下，为公子纠呜冤。”说罢，用头撞殿堂大柱而死。
　　鲁国大臣施伯私下里对鲁庄公说：“我观察管仲的神色，似乎他在齐国有内援，他一定不会被处死。这个管仲，是天下奇才，如果不死，必在齐国受到重用，甚至称霸天下。那时鲁国只好听命于齐国，为齐国所驱使了。您不如诸求齐侯饶恕他。他得以生存，必然感激我们鲁国。必然为我们鲁国所用。那时，齐国便不足虑了。”庄公说：“他是现今齐侯的仇人，我们要他免于一死，虽杀了公子纠，仍不能消齐侯之怒，他们哪肯罢休呢！”施伯说：“你以为不可用他，不如干脆杀了他，把尸首给齐国。”庄公说：“好。”公孙隰朋听说要杀管仲，急忙要求晋见鲁庄公。他对庄公说：“这个管仲曾暗杀我们齐侯，冷箭射中带钩，险些要了我们齐侯的命。我们齐侯恨之入骨，曾发誓要报这一箭之仇，并且要亲手杀死他！只有如此，方解心头之恨。如你们杀了管仲，我们君主报仇的誓言就实现不了了。”鲁庄公觉得齐使说得有理，便把管仲装在囚车里，把公子纠和召忽的脑袋用匣子盛了，一并交给了隰朋。隰朋称谢，告辞，押着囚车回齐国了。
　　管仲在囚车中，早已猜出鲍叔牙的计谋。他担心鲁国的智士施伯翻悔，追来杀他，于是顺口编了一首“黄鹄”之歌教给推囚车的伕役。这些伕役一路上唱着歌，劲头儿也来了，一日竟走了两日的路程，出了鲁国国境。果然不出忻料，鲁庄公后悔了，派公子偃追杀管仲。但毕竟晚了，没有追上。管仲在囚车中仰天叹道：“我今天得以再生啦！”
　　到了堂阜这个地方，鲍叔牙早已等候在那里了。他一见管仲到来，如获至宝，赶快把他从囚车中请了出来。
　　管仲说：“我和召忽一同辅佐公子纠，既不能保他登上君位，又不能与他同死于难，我已成为臣节不全的罪人了。召忽的灵魂如有知，将在地下耻笑我！”
　　鲍叔则劝他：“我听说这样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怕蒙受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节。’老兄你有治天下的才能，只是没有遇到时机，无从施展而已。现今齐侯心怀大志，很有见识，如果能得到你的辅佐，治理齐国，建立霸业是不成问题的。那时，你功勋天下无比，威名令诸侯敬畏，这比做个守节的匹夫，赌气拼死的莽汉，究竟哪一个更好些呢？”
　　管仲沉默不语了。
　　鲍叔牙命令手下人给管仲解开绳索，送入行馆住下。他立即回报齐桓公。见了齐桓公，鲍叔先吊后贺。齐桓公问：“吊的是什么？”
　　鲍叔说：“子纠，是君的兄长。君为国家而灭了亲人，实在不得已，作为臣子，我怎敢不表示吊唁之情呢？”
　　桓公又问：“那么，你贺的又是什么呢？”
　　鲍叔说：“管仲，天下奇才，他可不是召忽那种浅薄近视之徒，如今臣把他活着接来了。君得到一位贤能的良相，臣怎敢不恭贺呢？”
　　齐桓公对当初险些中箭丧命一事耿耿于怀，他说：“管仲想射死我，多亏冷箭射在带钩上。如今，我还保存着那支箭呢。每回想起此事，我仍愤恨不已。这个管仲，我恨不得捉到他吃他的肉，更不要说重用他啦！”
　　鲍叔却解劝道：“主公大可不必为此事生气。作人臣的本份就是各为其主。当初管仲之所以射中您的带钩，是因为当时的他，心目中只有公子纠而没有主公您。如今则不同了，您若用他为相，他将为您而射天下，何止于一人的带钧呢？主公，您是想称霸天下，还是想报个人这一箭之仇呢？”鲍叔这一番话，说得齐桓公消了气，饶恕了管仲。
　　后来，齐桓公想拜鲍叔为上卿，把治国大权交给他。鲍叔却再拜辞谢，说：“国君给臣赏赐，使臣不挨饿受冻，臣感谢主公的盛情厚意。至于把治国大权交给我，臣却不敢接受，因为它不是我的才能所能承担的。”齐桓公还是执意拜他为相，鲍叔又进一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的特点是小心谨慎，忠心耿耿；循礼守法，安分守节。而我这些长处，作一般臣子还可以，而作治国的宰相上卿却不够。治理国家的良相上卿，非有雄才大略不可。他能对内安抚百姓，使百姓安居乐业；对外镇慑四方侯国，使诸侯听从他的号令。对于周王室，他立有辅政的功勋；对于诸侯，他又有各种恩惠和好处，使他们佩服他，感谢他，服从他。这样，我们国家就能如泰山般安稳，主公您享受无穷无尽的幸福，并名垂青史，光耀千秋。这样的辅佐帝王的奇才，臣哪担当得起！”
　　齐桓公听了这番话很兴奋，不禁往前凑了凑身子，问“像卿说的这种奇才，当今天下可有？”
　　鲍叔回答：“主公，您不求这种人则罢，如求这种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管仲。臣有五点不如管仲；其一，宽仁柔和，让百姓得到好处，安居乐业；其二，治理国家，稳操大权，正确使用大权；其三，以忠信感化百姓，团结百姓；其四，推行礼义，并把它施于四方，让百姓按照去做；其五，手握枹捶，击响战鼓，鼓舞战士勇敢战斗，决不退缩。以上五点，我都不如管仲。”齐桓公听了依旧半信半疑，他让鲍叔召管仲来，他要亲自考察考察他。
　　鲍叔又说：“臣闻：‘贱不能临贵，贫不能役富，疏不能制亲。’主公您要真打算用这个管仲，非拜他为相，给他很高的待遇，并用隆重的父兄之礼待他不可。所谓宰相，仅次于君，如随便召他，那是轻慢了他。作宰相的让人不放在眼里，那么，作国君的也就不能让人看得起了。对待非常之人，必须用非常之礼。主公，您应当挑一个上吉的日子，亲自出城去迎接管仲，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这样一来，您尊贤礼士的名声很快便传播开了；您为了国家社稷而不计前仇，起用用箭射过您的仇敌，并拜他为相，委以重任，这样的美名也传播开了。主公啊，那时谁不想到齐国来报效于您呀！”齐桓公觉得鲍叔牙出的确实是个好主意，完全接受了。一切交鲍叔牙去安排。
　　到齐桓公郊迎“囚徒”管仲那天，百姓沿途观望，拥挤得像两堵墙似的。那管仲，身穿上大夫的朝服，头戴高高的冠冕，神气极了。齐桓公热情地、恭敬地迎接他，并亲手扶他起身，二人肩并肩坐一辆车子回到宫中。百姓看了，没有不惊讶不称赞的。
　　入朝后，管仲叩首谢罪，齐桓公亲手扶起他，并赐了座位。接着，齐桓公开始向管仲请教治国、强国、称霸的方略。管仲声音朗朗，对答如流，果然出了许多非常高明的主意。齐桓公越听越高兴，二人一连谈了三天三夜而不知疲倦。最后齐桓公高兴极了，决定在太庙举行隆重仪式，拜管仲为相。管仲又点名举荐了另外五位大臣，其中有主管礼仪的，主管经济的，主管军事的，主管司法的，还有主管监察劝谏的，全套人马一时都配备齐全了。齐桓公还问管仲，妨碍自己成就霸业的主要缺点是什么，管仲告诉他：“诸侯要想成就霸业，最重要的是知贤、用贤，并信任他，给他权力，让他放手去干，而且不许‘小人’去干扰捣乱。”
　　齐桓公于是专用管仲，甚至尊他为“仲父”，也就是给他以叔父一样的尊重。并当众宣布：“今后国家大政，先向仲父报告，而后再告寡人。决定如何做，完全听仲父的。”齐桓公要求国人异常尊重管仲，绝对不许冒犯他。鲁庄公听到齐桓公拜管仲为相的消息，真懊悔极了，说：“后悔当初没听施伯的话，杀了管仲那小子！结果被小白这毛孩子欺骗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齐桓公拜“囚徒”管仲为相，是他成为春秋时代最著名的霸主的非常重要的一步。
　　齐桓公养奸自害齐桓公为伯称霸，英雄一世，而晚年却十分孤苦悲惨。临终时，简直不如一个囚犯！这是怎么回事呢？全因为他当霸主之后，志满意骄，渐渐听不进忠言了，一意孤行，宠爱几个小奸佞，而疏远了忠义贤良的功臣名将。结果，好人死的死，亡的亡，桓公身旁只剩下那几个小人了。待他年老病重、卧床不起之时，齐国宫廷便成了鬼蜮的天下。堂堂一代霸主躺在病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凄凄惨惨。
　　其实，管仲病危期间，曾严肃告诫过自己的主公。他说：“那易牙、竖刁、开方三人，绝对不可亲近呀！”
　　桓公不理解，问他：“易牙为了让我尝一尝人肉的鲜美昧道，肯于亲手杀了他的儿子，并自己动手烹调，制成肉羹进献给我，这说明他爱寡人胜过爱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莫非还不能信任吗？”
　　管仲却说：“按人情常理，爱，莫过于爱自己的孩子。而易牙这个人对自己的孩子都如此残忍，对君主还会好吗？”
　　桓公又说：“竖刁是个太监，他宁愿使自己成为阉人，也要来侍奉寡人，这说明他爱寡人胜过爱自己的身体。这样的人也要怀疑吗？”
　　管仲却说：“按人情常理，爱，莫过于爱自己的身体了。而竖刁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都忍心下毒手，对君主还会好吗？”
　　桓公又问：“卫国公子开方，宁肯抛弃千乘之国太子的高贵地位，而自愿跑来侍奉寡人；他的父母去世，他全不去奔丧，这说明他爱寡人胜过爱他那千乘之国和他的亲生父母，对这样的人也要怀疑吗？”
　　管仲却说：“按人情常理，亲，莫过于父母亲，这个开方对父母都这样无情，对君主还会好吗？至于他抛弃千乘之国来侍奉您，就更值得警惕了。一般来说，得到千乘之国，应说是人的很大的欲望了，而这个开方居然抛弃千乘之国而跑到您这儿来，这说明他所追求的是远远超过千乘之国的贵重的东西，他的野心实在太大了！主公啊，您必须远远离开这种人，千万不要再亲近他，不然，将遭到乱国之祸！”
　　桓公又问：“这三个人侍奉我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说过他们呢？”管仲说：“我之所以不说，是为了随合您的心意。不过，他们如果说像洪水，我管仲就是防范他们的堤防，不能让他们泛滥。如今，我这个堤防要不在了，这股‘洪水’可有泛滥成灾的危险了。主公啊，您一定要远离他们，驱逐他们！”
　　管仲死后，桓公曾一度罢斥易牙、竖刁、开方三个奸佞小人，而重用隰朋、鲍叔牙等。但他并没从根本上改掉喜欢奉承享乐的毛病，时间一长，管仲临终的劝告就被淡忘了。
　　齐桓公有明显的长处，是个有雄才大略、心胸宽广的人；但他也有明显的弱点，就是喜欢声色、甘肥、游乐，是个会玩乐、能享受的大贵族。为了强国和争霸，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制自己、约束自己，但终究改变不了本性。霸主当久了，就会旧态复萌。更何况，最能约束他的管仲去世了，隰朋很快也去世了，他逐渐又思念起易牙、竖刁、开方之流来了。为了不能与这些人在一起，他竟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终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后来，受到一些人的怂恿，他索性又把那三个小人召来，并一个个官复原职了。当时主政的已是性格刚烈耿直的鲍叔牙，他强烈谏阻说：“君主，你难道把仲父的遗言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为什么又把这些奸佞小人召回来了？”桓公不耐烦地说：“这三人有益于寡人，而无害于国家。仲父的话，未免太过分啦！”于是又和竖刁等人混在一起，齐国从此也就走下坡路了。鲍叔牙眼睁睁地看见事态如此发展，又着急又气愤，结果抑郁成疾，也死了。这样，竖刁、易牙、开方三个家伙更肆无忌惮。此时，桓公已年老昏聩，这三个小人竟在齐国专权用事。顺者昌，逆者亡，搞得乌烟瘴气！
　　桓公先有三位夫人，即王姬、徐姬、蔡姬。王、徐二姬不幸早亡，蔡姬被退回蔡国去了。另外有“如夫人”六位。所谓“如夫人”，就是说还够不上夫人，但得到君侯的宠爱，在礼数上和夫人一样。这六位“如夫人”各生一子：长卫姬生公子无亏；少卫姬生公子元；郑姬生公子昭；葛嬴生公子潘；密姬生公子商人；宋华子生公子雍。
　　六位“如夫人”中，数长卫姬侍奉齐桓公时间最长，她的儿子无亏在公子中年龄也最长。若论起将来的继承权来，按当时的规矩，有长幼之分，本也不是难解决的事。但坏事就坏在齐桓公自己身上！他在立太子、确定继承人这件大事上，一直态度暖昧，左右摇摆，处理轻率，结果就乱了阵。每个公子都暗结党羽，觊觎君位；每个觊觎君位者背后都有重臣支持。齐桓公还未死，夺位之战的序幕早已拉开。易牙、竖刁与长卫姬关系密切，暗中支持无亏；桓公喜欢公子昭，曾托宋襄公保公子昭为太子，将来继承君位；开方和公子潘友好，千方百计立公子潘，公子商人喜欢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心，其母密姬又得宠于桓公，所以也在打继承君位的主意；唯独公子雍出身微贱，排行在后，还算安分守已。
　　齐桓公一病倒，竖刁、易牙抢先假传旨意，封了朝门，不但外臣不能见齐桓公，就连他的亲儿子们也被拒于宫门之外。这两个奸贼与卫长姬一党，所以只把公子无亏接入宫中。
　　这还不算。可恨的奸贼欺齐桓公这一代英侯年老病重、无能为力，居然将所有侍奉、保卫桓侯的男女宫人、卫士一律逐出宫门。桓侯身边一个近侍也没有，有事呼唤也没人答应，只躺在床上呆呆地张望。竖刁、易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桓侯卧室周围筑起一圈高达三丈的围墙来，使内外隔绝，风雨不透；只在墙根下开一小洞，形似狗洞，早晚使小内侍一人钻入打探生死消息。可怜这一代霸主，没有人侍候，不给吃不给喝，眼巴巴地躺在高墙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独自发呆，乖乖等死！
　　忽有一天，扑腾一声，有人从高处跌下。这声音惊动了病势沉重的桓公，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看去。只见一人从高墙上跳下，过了一会儿，又推窗进入殿来。细看，原来是宫女晏蛾儿。
　　桓公说：“我饿得厉害，想喝点粥，你给我取来。”
　　蛾儿回答：“我没有地方去给您找粥。”
　　桓公又说：“给我弄点热水喝也行，我渴得要命。”
　　不想蛾儿又答：“热水也无法弄到。”
　　桓公不解地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蛾儿垂着泪说：“易牙与竖刁作乱，守着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又筑起高墙，把您和外界隔绝，饮食从何处而来呢？”
　　桓公望着蛾儿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来？”
　　蛾儿说：“妾曾受过主公一幸之恩，所以不顾性命，跳墙进来陪伴您，为主公送终。”
　　桓公又问：“太子昭现在哪里？”
　　蛾儿回答：“被易牙、竖刁阻在宫外，不许进来。”
　　听到这里，把齐桓公气得颤抖了，他叹息道：“仲父呀，仲父！你可真有先见之明呀！寡人糊涂，没听你的话，才有今日这般悲惨的结局。”他越说越悲愤，竟对苍天大喊：“老天呀，老天！我小白莫非就这样完了吗？”他连叫数声，吐血数口。
　　他又转过脸来对蛾儿说：“我有宠妾六人，妃子十多人，如今，竟无一人守在身旁，而单单你这一个宫女冒险前来为我送终，唉，我深悔平日没有好好待你。”
　　蛾儿哭了，她说：“主公，您不要这么说。您请多多保重。万一不幸，妾愿以死送君，同赴黄泉！”
　　桓公又是感动又是悲叹，临断气前还自言自语道：“死后有知，我哪有脸去见仲父呀！”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以衣袖掩面，连叹数声而亡。
　　齐桓王在位四十三年，享年七十三岁。
　　谁能想到他英雄一世，最后竟这样悲惨地离开人世呢？
　　晏蛾儿见桓公气绝，痛哭失声。她想叫人来，怎奈高墙隔音，喊破嗓子也没人答应。最后，她脱下自己的衣服覆盖在桓公遗体之上，又摘下两扇窗槅来，权当棺木，盖住尸身。然后，她匍伏床下叩头，说：“君主啊，您的灵魂且慢些走，待妾随您而去！”说罢立起身来，向殿柱猛然撞去，顿时身亡。
　　桓公咽气之前，夺位之争已剑拔弩张；桓公一咽气，各方势力一拥而上，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侯君之位的争斗立即白热化了。再加上易牙、竖刁之类奸佞小人从中作梗，形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愈演愈烈。最后，竟在朝堂之下、白玉阶前、金銮殿上展开了一阵血战！易牙、坚刁拥着公子无亏占据了正殿；开方拥着公子潘占据了右殿；公子元占据了左殿；公子商人索性占据了朝门。各自安营扎寨，把个宫殿变成了多方面混乱的战场。如此相持，不觉两月有余。最后，还是老臣高虎、国懿仲等出面劝说：“不管怎样，也得先处理父侯的丧事。其他问题，包括君位继承问题，留待丧事办完再说。”这样，诸公子才收回心来处理父侯的尸体。
　　桓公尸体长时间无人管，当时虽是冬天，但也血肉狼藉，臭气熏天。当人们拆开高墙进去看时，早已不堪入目。蛆虫爬满尸床，甚至爬出殿外。收拾尸体，已无法更换衣裳，好歹用袍带包裹一堆腐肉入殓。
　　齐桓公之死，其惨状是古来罕见的。
　　卫懿公玩物丧国卫惠公之子卫懿公是卫国的第八位君侯，他傲慢自大，贪图逸乐，根本不把国政放在心上。他有一个奇怪的嗜好，就是喜欢养鹤。凡献鹤者，必有重赏，甚至封以高官，给以厚禄。最奇的是，他给鹤定品位俸禄，上等的享受大夫的俸禄，下等的也享受士的俸禄。一句话，在卫懿公的朝廷里，鹤都当上了大官！每当卫懿公出游，这些“鹤将军”也乘着华丽的马车，在前边开道。黎民百姓和大小官吏，都得毕恭毕敬地迎送这些“鹤将军”。喂养这些鹤的，都是上等的好粮食，而同时却有许许多多的穷苦百姓被饿死冻死！卫懿公对这些鹤，倍加珍爱，一只只都视作心尖子，而对受苦受难的百姓呢，却毫不关心。不用说，卫国百姓对这个荒唐君主充满了怨恨。
　　恰在这时，北方的狄人在攻破邢国之后，又移兵扑向卫国。卫懿公正准备载鹤出游，忽然得知狄人已犯卫境，他顿时慌了，忙下令征兵御敌。然而，百姓都逃避兵役，躲到林之中。卫懿公又着急又恼火，征不到兵就抓兵。费了老大的劲，终于抓了百十个人来。
　　卫懿公气恼地责问他们：“敌人进犯我卫国，你们身为卫人，贪生怕死，躲躲藏藏，不肯应征抵御外寇，不感到可耻吗？”
　　没想到，这些被抓的百姓却回答他：“君侯呀，您用一物就足以御敌了，怎么用得上我们呢？”
　　懿公问：“何物？”
　　众人齐声答道：“鹤。”
　　懿公愚蠢到极点，到这时还捉摸不出原因来，还问人家：“那些鹤怎能御敌呢？”
　　众人回答他：“鹤既不能耕，又不能战，纯属无用之物。君主呀，你抛弃了有用的东西而热心地养一些无用的东西，所以百姓不服呀！”
　　在狄兵入侵的紧急关头，面临如此严峻的情况，懿公只好认错，他命宫人把所有鹤都放了。那些鹤被懿公豢养熟了，久久在头上盘旋而不去。
　　这卫懿公见民怨仍未平息，于是横下一条心，决定亲自率兵迎敌，而把朝中政事委托给大夫石祁子代理，军事指挥委托宁速执掌，而且发誓说：“国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不胜狄，不能归也！”石、宁二大夫皆垂泪受命。只就此时此刻来说，这情影也够凄怆悲壮的了，怎奈为时晚矣！当初如肯分一半的心思治国安民，何至于今天呢！
　　军队好歹算是组织起来了，也随卫懿公出发，但怨气未消，民心不顺，士气怎么也鼓不起来。一路上，牢骚、怪话不断，有的还编成歌唱。懿公夜察军营，就听兵士唱道：“鹤食禄，民力耕；鹤乘轩，民操兵。狄锋厉兮不可撄，欲战兮九死而一生！鹤今何在兮？而我瞿瞿为此行！”那懿公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是不难想象的。
　　再加上统兵将领企图用恐嚇威吓的方法治理这怨愤难解的军队，人心更加涣散。结果，在与敌兵遭遇之时，队伍一触即散，士兵把君候、大臣等撇下先自逃了。狄兵将卫懿公等一伙人团团围住，如成群的饿狼扑食一般，倾刻之间将他们砍为肉泥！卫军全军覆没。
　　后来，卫国大夫弘演出使陈国回来，听说卫侯死在荥泽，便赶去寻尸。
　　一路上看见骸骨暴露，血肉狼籍，不胜伤感。忽见一面大旗倒在荒泽之旁，心想：“大旆在此，主公的遗体也不会相离太远了。”走了几步，忽听呻吟之声，前往察看，原来是一个小内侍，他手臂折断了，躺在地上。经他指认，弘演终于找到了卫懿公的尸体——其实，尸身已被狄兵剁烂，只有他的肚脏被剜出扔在一边，算是仅存的完整的“遗体”了。
　　晋献公假道伐虢假道，是借路的意思。“假道伐虢”，说的是春秋时晋国用计各个击破，最后吞并两个相邻小国的故事。这两个小国，一个叫虢，一个叫虞，它们两国国君同姓，其领土都与晋国相连。血统、地理位置和在政治角逐中所处的小国地位，都促使它们结成了唇齿相依的密切关系。互相团结，互相支持，互相保护，是它们在龙争虎斗之中得以存在的护身法宝。可惜，这两个小国最终还是灭亡了，让强大的晋国吞并了。后世的人们经常提起这件事，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
　　虢国的君主名丑，他自以为了不起，很骄傲，动不动就想燃起战火，用武力威胁别人。他曾多次侵犯晋国南部的疆界。晋献公决心征伐他，曾就这件事征求谋臣荀息的意见。荀息答道：“眼下，虢国和虞国关系很好，我们进攻虢国，虞国必然援救它；若调兵进攻虞国，虢国又会反过来援救它。我们一国与他们两国同时作战，臣认为是难以取胜的。”晋献公发愁了，他问：“这么说，我就拿虢国没有办法了吗？”荀息又答：“臣听说，当今的虢公丑是一个贪图女色的家伙。君主，您不妨花些力量在国中挑选一批美女，教她们唱歌跳舞，让她们穿上华装丽服，乘坐豪华的马车，然后送给虢公丑，并故意低声下气地请求他和好，不要动武，这样，虢公必然高高兴兴地接受。从此，他将沉湎于玩玩乐乐，而把国家政事抛在一边，和那些忠于国家的贤良之臣关系疏远。同时，我们再收买戎人，让他们侵扰虢境，向虢施加压力，然后我们便可寻找机会收拾它。这样，虢是可以灭掉的。”晋献公采纳了荀息的意见，挑选美女送给虢公丑。那愚蠢而又狂妄的虢公丑真的想接受这份危险的“礼物”了。
　　虢国是有智者能人的，他们一眼就看穿了晋献公的计谋。比如，大夫舟之侨就直言谏阻虢公说：“这明明是晋国抛下的钓饵，准备把我们虢国当鱼钓的，君主呵，您怎么就去吞那钓饵呢？”怎奈这虢公被女色所迷，根本不想考虑忠臣的意见，他可笑地答应晋国的和好“请求”，保证不再侵犯晋国。从此，他终日沉溺于淫乐，根本不理朝政了。舟之侨再次谏阻他，警告他，把他惹怒了，他竟把舟之侨轰出去守下关去了。戎人接受晋国的财物，按晋的意图开始袭扰虢国，两国在桑田这个地方布阵相持。
　　这时，晋献公又征求荀息的意见，问他可否乘机攻打虢国。荀息说：“还不行，因为眼下虢国和虞国的关系还很好。不过，臣有一个计策，可以今日攻破虢国，明日吃掉虞国。”晋献公一听忙说：“爱卿，你有什么好计策，快快讲来。”荀息说：“君主，您可以给虞国君主丰厚的贿赂，求他允许假道——穿过他的国土去讨伐虢国。”献公问：“我刚刚与虢国和好，讨伐它没有理由，虞公能相信吗？”荀息说：“您可以暗中指使晋、虢边境的人闹事，这样，虢国的边境官吏必然向我们提出指责，于是我们就可以以此为名，请虞国同意借路征伐虢国。这样，他们就会相信了。”献公又采纳了荀息的主意。
　　果然不出荀息所料，事情真向他计划的方向发展了。虢国的守边官吏果然指责晋国，双方发生了军事冲突。另外，虢公正忙于对付戎族的骚扰，没有工夫处理与晋国的争端。
　　献公又与荀息谋划：“现在讨伐虢国已经不愁没有借口了。但不知贿赂虞公应用什么东西。”
　　荀息答道：“虞公生性贪婪，然而不是最珍贵的宝物是不能打动他的，必须用两样东西，但只怕君主您不舍得呀。”
　　献公说：“爱卿，你不妨说一说，到底要用什么东西呀？”
　　荀息说：“虞公最爱的东西，是上好的璧玉和良马啊。君主，您不是有垂棘产的璧玉和屈地产的宝马吗？请以这两样东西去贿赂虞公。只要虞公贪图璧玉和良马，他便中我的计了。”
　　荀息所说的这两样东西，也是晋献公最喜爱的宝物，所以献公显出为难的神色。
　　荀息又说：“臣本来就知道您不舍得呀！虽如此，借给我们道路以讨伐虢国，虢无虞的援救必灭，虢亡，虞也不能独自存在，那璧玉和宝马到哪里去呢？其实，这等于暂时把璧玉寄存在外府，把良马寄养在外厩而已。”有人提醒说，虞国有智谋之臣宫之奇、百里奚等，以上计谋是瞒不住他们的。而荀息则说：“没有关系。那虞公贪婪又愚蠢，别人谏阻他是不会听的。”
　　于是，晋献公下定决心，把璧玉和宝马交给了荀息，派他到虞国去借路。虞公刚一听说晋国派人来借路，要通过虞国去攻打虢国，非常愤怒，但等到见了璧玉和宝马，不觉转嗔为喜。他用手玩弄着璧玉，眼睛盯着宝马，问荀息：“这两件东西是你们国家最珍贵的宝物，天下罕有，怎么拿来送我了呢？”
　　荀息故意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说：“敝国君主一直敬慕君侯您的贤明，对于您的威望和强大，深感敬畏，所以不敢把宝物自己藏起来赏玩，而宁愿献给您使您高兴。”
　　虞公说：“虽如此，但一定有什么事要求我吧？”
　　荀息这时才说：“虢人多次侵优我南部边疆，敝国君主从社稷大局着想，宁肯受些委屈也主动请求与他们和好。如今，和好的盟誓还未冷却，他们就找茬儿生事，指责谩骂接二连三，所以敝国君主想借贵国一条路到虢国去‘请罪’。如果侥幸取胜，所有俘获一概归贵国君侯所有。敝国君主愿和贵国君主结盟，世代相好。”
　　虞公听了十分高兴。他心中暗想：“我不用一兵一卒，既得到晋国的璧玉宝马，又得到虢国的土地财富，这不是很划算的吗？”再加上受荀息一顿恭维，早已晕晕乎乎的了。他当即慨然应允。
　　虞国贤臣宫之奇听说后急忙求见，谏阻虞公说：“君主啊，此事万万不可答应！俗话说：‘唇亡齿寒’，晋国吞噬的同姓诸侯国，已不是一国了，他们的胃口和野心大得很！但唯独不敢对虞、虢二国下手，为什么？只为我们两国关系密切，结成了唇齿相依的关系。假如虢国今日灭亡，那么，不必多久，甚至明天，同样的惨祸就会降临到我们虞国头上。”
　　虞公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忠告呢？他自作多情地说：“人家晋侯为了和我交朋友，把国家最珍贵的宝物都送给我了，莫非我连一条尺把宽的道路都不舍得借给人家吗？况且，晋国比虢国强大十倍，我失掉虢国的友谊而得到晋国的友谊，有什么不好？你退下去，不要管我的事！”
　　宫之奇还想说，被另一位贤臣百里奚牵其衣角，暗中制止了。宫之奇出了朝门，问对方：“你不帮我说，反而制止我，为什么？”对方也是智谋名臣，他回答：“把好主意提给蠢人，正如同把珠玉宝物丢弃在道上。当初，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比干，为什么？只是因为他们面对昏君、暴君，不能谏还要强谏啊。所以，我估计，先生，你的处境已危险了！”宫之奇说：“然而虞国必然要灭亡呀！我和你到什么地方去呢？”百里奚开玩笑似的说：“你去就可以了。若再拉着一个，不是使你的罪名更重了吗？我宁肯慢慢想办法。”于是，宫之奇全家族的人都走了，也不说要到哪里去。
　　荀息回到晋国向晋侯报告：“虞公已接受了璧玉和良马，允许借路了。”于是，晋献公派里克为大将，荀息为副将，率兵车四百乘出发攻打虢国。为了进一步麻痹愚蠢的虞公，晋军还装模作样地先派人去通报兵马到达和通过虞境的时间。虞公还说什么：“寡人接受了你们的重宝，没什么可回报的，这样吧，我愿派兵马跟随你们去攻打虢国，由你们统一指挥。”没想到，荀息却说：“君主啊，您派兵随我们去作战，还不如献出下阳这一关口呢。”虞公不解地问：“下阳，不是我们虞国把守，而是虢国把守，寡人怎么献给你们呢？”荀息说：“我听说，虢国的君主正忙着对戎兵作战，他们在桑田这个地方大战，胜败未定。虞公啊，您可以助战为借口，把兵车送给虢公，兵车中暗藏晋国兵士，这样，下阳就可以到手了。我们有铁叶车一百乘，请您安排吧。”虞公按荀息的计策办。结果，虢国守将舟之侨中计，开关纳车。车中晋兵入关后一齐发作，内外呼应，夺了下阳这座雄关。舟之侨失了下阳，怕虢公怪罪，便投降晋国了。里克派舟之侨为向导，向上阳进发。
　　这时，虢公正在桑田与戎兵酣战，忽听晋军破关而入，急忙班师。结果又被戎兵掩杀一阵，损失惨重。他赶到上阳防敌，面对浩浩荡荡的晋军，早吓蒙了，茫茫然不知所措。晋军筑起长堤围困上阳达四五个月之久，城中粮尽水竭，连做饭的柴禾都没有了，百姓痛苦万分，日夜号哭。至于将士的士气，就更可想而知了。
　　里克命降将舟之侨写劝降信，用箭射入城中。虢公说：“我的祖上是周王室的重臣，我不能当一个亡国投降的诸侯。”他乘夜带着家眷偷偷出城向周王都城逃亡而去。里克进城安民，留兵把守。他将虢国府库中的宝藏的十分之三送给虞公，让虞公再高兴一次。确实，这眼看就要完蛋的蠢材虞公，被哄得乐不可支。
　　里克突然称病，在郊外扎营，说等病好再走。这虞公还一个劲儿地表示亲善友好，一会儿派人问候，一会儿送医送药，好像真成了一家人似的！这样，一直拖了一个多月。
　　突然，收到谍报：“晋侯本人已率大军屯驻郊外了。”虞公至此仍是糊糊涂涂，他还说：“好哇，寡人正想与晋侯见见面，共叙友谊呢。如今晋侯亲自来了，正合寡人心愿。”他慌忙出城迎接，并送上礼物。两君相见，彼此寒暄一番。晋献公邀请虞公一起到箕山打猎。这至死不知脖子上扛着刀的蠢家伙虞公，还想在晋侯面前夸耀自己的实力，把所有兵马战车都调出城来，要和晋侯比赛打猎呢。
　　围猎正欢，忽有人报告城中火起。晋献公说：“这必是民间粗心大意失了火，不久便会被扑灭的。”他恳切地邀请虞公再打一围。
　　虞公身旁站着百里奚，他小声对虞公说：“情况不好，城中肯定有乱，君主，您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在百里奚催促下，虞公才向晋侯告辞先行。沿途，百姓纷纷逃难，他们说，城池已被晋兵乘虚攻占了。虞公至此方如大梦初醒，他又急又气，喝令驱车速进。到达城下，只见城楼站着一员大将，盔甲银光闪闪，威风凛凛。望见虞侯，他大声说：“前边，多蒙您借我道路，如今，再请您借我国家用一用吧！”虞公又羞又怒，下令攻城。城头一阵梆子响，箭如雨下。虞公只好命车速退。他眼看着自己的兵马乱了阵，急得火烧火燎。他命令后面的军马赶快集中。不料又有军士报告：“后面军士，凡行动迟缓一步的，都被晋兵截住了，或降或杀，车马都被晋军夺去了。晋侯的大军眼看就到啦！”
　　虞公进退两难，他叹息一声，说：“我后悔不听宫之奇的话啦！”他不得不放弃抵抗，听任晋献公发落了。
　　晋献公率军赶到，使人请虞公相见。一见面，晋献公便冷笑着说：“寡人这次来，是为了取回璧玉和宝马的。”
　　晋献公进城，荀息左手托着璧玉，右手牵着宝马迎上前来，说：“臣的计谋已成功了。现在，请求君主让我把璧玉送还府库，把宝马送还马厩。”晋献公大喜，得意洋洋。
　　晋献公想杀掉虞公，而荀息却说：“他只是个蠢家伙、呆子，还能怎样呢？”他劝晋侯以“寓公”之礼相待。寓公，就是寄住在人家门下，人家赏他一碗饭吃，苟且活着虚度时日的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晋献公另送给这位“寓公”一块璧玉和一匹马。当年的虞公，今日的“寓公”，当他玩弄这块璧玉，或骑上这匹马时，心中该是一番什么滋味呢？
　　百里奚羖，公羊。五羖大夫，是秦国人给贤臣百里奚起的绰号，意思是用五张羊皮买来的大夫。
　　百里奚，虞国人。他自幼家贫，三十多岁才娶杜氏为妻，生一子取名孟明视。他曾想出外游历列国，寻找施展才能的机会，但一念及妻儿老小无依无靠，又恋恋不舍，犹豫不决。他的妻子杜氏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妾听说‘男子志在四方’。郎君你正值壮年，不出去当官做事，一展才能，莫非要守着妻子孩子困顿终生吗？妾能自己养活自己，用不着你操心！”在妻子的激励下，百里奚决心出去闯一闯。因家贫，只有一只母鸡，杜氏把它宰了，为丈夫饯行。厨房里连做饭的柴禾都没有了，杜氏把门闩拆下来当柴禾烧火做饭。百里奚饱餐一顿，便草草打点行装走出家门。临别时，他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孩子，牵着他的衣抽抽泣着说：“如果你有一天当上大官，过上富贵的生活，可别忘了我们娘儿俩呀！”不用说，百里奚也是很激动的，他安慰自己的妻子，亲亲自己的孩子，真是骨肉之亲难分难舍。
　　百里奚首先来到齐国，想在齐襄公的身边找个差使，可惜没有人介绍推荐。时间一长，他的盘缠花完了，穷困潦倒，只好在一个叫做■的地方乞讨活命。这时，百里奚已是四十岁的人了。
　　■这个地方有一位贤者，名叫蹇叔，他偶尔遇见了叫花子百里奚，觉得此人相貌奇异，神气非凡，不由得冲口说出：“先生，他不是一个叫花子。”于是，询问姓名，挽留对方住下，酒饭招待。
　　两人谈论时局和政事，百里奚对答如流，指点、评论、分析、预测，井井有条，颇有见地。蹇叔慨叹万分地说：“以失生这样的大才，却穷困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不是命苦吗？”两人当下结为兄弟。蹇叔比百里奚大一岁，所以百里奚称蹇叔为兄，蹇叔称百里奚为弟，蹇叔虽贤，但家境也不富裕，百里奚不愿增加义兄的负担，便在村中给人家养牛，用所挣的一点钱补充蹇叔的生活费用。两人休戚与共，勉强糊口度日。
　　当时，正是齐国公子无知谋杀了齐襄公，自己篡位当上齐侯的时候。为了安定人心和拉拢势力，无知悬榜招贤。百里奚想去应招，蹇叔却劝阻了他，说那无知是“成不了事”的。百里奚打消了应招的念头。
　　后来，又听说周王的王子颓喜欢牛，为他饲养牛的都给予很丰厚的利禄，于是，百里奚辞别蹇叔，想到周王身边去效力。蹇叔见他主意已定，只好告诫他说：“大丈夫活在世上，不可轻率地作出投靠什么人的决定。你如果在人家手下当官了，而后来又不得不抛弃他、离开他，那你就获得了‘不忠’的罪名；如果你明知主人昏庸无能而硬要与他患难相共，那你该算是‘不智’。所以，兄弟此行务必要慎重！”
　　在百里奚之后，蹇叔也到周王的都城去了。百里奚作了王子颓的家臣，他陪着蹇叔谒见了王子颓。退出之后，蹇叔说：“颓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和他来往的都是一些专喜欢奉迎拍马和造谣诬陷的小人，因此，他早晚会生篡位夺权之类的野心，早晚会干出一些大逆不道的坏事来。他失败垮台的日子不会很远的。你不如赶快离开他。”百里奚很尊重蹇叔的意见，决定离开王子颓。
　　到哪里去呢？百里奚想，自己离家很久了，奏儿老小如今怎样了呢？不如还回虞国去吧。蹇叔有一位好友叫宫之奇，现正在虞国做官，于是决定和百里奚结伴到虞国去。后来，通过宫之奇的推荐和介绍，百里奚当上了虞国的中大夫。
　　不过，蹇叔又暗中对百里奚说：“依我观察，这虞公是个贪图小便宜而又自以为是的人，也不是一位能有所作为的君主。”
　　然而，百里奚年纪已大了，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真像落在于涸的土地上的鱼渴望水一样，渴望能有个差使做，过几天安稳生活。再加上，他的妻子孩子因极度贫困，已流落他乡，一直没找到，很有些心灰意懒。当下，他还是决定留在虞国，在虞公手下做官。
　　在晋献公灭掉和吞并了虞国和虢国之后，百里奚真应了蹇叔当初说的话，陷于极端矛盾的心态之中：离开虞公吧？怕落个“不忠”的罪名。不离开虞公吧？又明显是个“不智”的做法。怎么办才好呢？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宁肯“不智”而让世人讥笑，也不能“不忠”而让世人唾骂。他决定留在虞公身边，共同蒙受亡国的痛苦和耻辱。
　　晋侯听说他是一位贤能之人，想任用他。百里奚决心不做晋国之官。为此，得罪了晋献公。在晋献公把自己的长女伯姬嫁给秦穆公时，竟然把百里奚当做陪嫁的使唤人送给秦国。这样的奇耻大辱，对于百里奚这样的贤能之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所以，他在去秦国的路上逃跑了。几经周折，跑到楚国，为了混碗饭吃，他又当上了养牛人。后来，楚王又让他充当牧马人。
　　再说秦穆公迎伯姬成婚，心里自然高兴。不过，在他浏览晋侯捎给他的“陪嫁礼物”清单时，发现有个叫百里奚的人不见了，很奇怪，就向他的大臣们谈起此人，大臣公孙枝说：“噢，百里奚可是个了不起的贤臣能人呀！他看透了虞公，知道他刚愎自用，不接受别人意见，所以他不去进谏，这说明他‘有智’；一旦虞国灭亡，虞公为晋侯俘虏，他并不避开，而守在虞公身旁，晋侯想重用他，他干脆拒绝了，这说明他‘尽忠’。有智而尽忠，是难能可贵的呀！只可惜他命运不好，一直得不到施展才能的机会！”
　　秦穆公是一位有雄心大志和长远眼光的君主，春秋五霸之一。他在位时，把秦国治理成强盛的国家，为后来奏国统一天下打了牢固的基础。他一听大臣们介绍的情况，立即作出千方百计找到百里奚并把他请到秦国来的决定。他派出的人很快就向他报告了百里奚的下落：在楚国当牧马人。秦穆公和大臣们商量如何把百里奚从楚国接出来。秦穆公本想用贵重的财物去换百里奚，而聪明多智的大臣公孙枝说：“这样一来，百里奚不会到秦国来啦。”秦穆公问为什么，公孙枝回答：“楚王让百里奚去牧马，为什么？不正说明楚王还没有发现百里奚的才能吗？如果您派人用很贵重的财宝去换，不等于提醒了楚王，让他注意到百里奚这个人物吗？楚王一旦了解了百里奚的贤能，必然要坚决留住他和重用他，还肯送给我们秦国吗？”秦穆公一听，恍然大悟，急忙征询大臣们的意见，看用什么办法才能瞒过楚国君臣的眼睛，人不知神不觉地把百里奚这样一位不可多得的经世治国之才弄到手。
　　还是公孙枝给秦穆公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说：“请主公以捉拿逃亡的陪嫁奴仆的名义，出最低贱的价钱换取他。用以交换的东酉越低贱、越不值钱越好。”秦穆公一听连声叫“妙！”当场决定只让使者带五张羊皮到楚国去交换百里奚。
　　使者到了楚国，见到楚王，向楚王说：“敝邑有个叫百里奚的贱臣，他是个陪嫁的奴仆。此人暗自潜逃，来到贵国。我们的君主认为，不严惩这个贱奴，不足以镇慑那些不安分、想逃跑的恶奴。所以，派我来请求您把这个坏家伙交还给我们。作为交换的代价，我们捎来羊皮五张。”
　　带五张羊皮来换人？简直太轻慢我们楚国了！五张羊皮算什么？连个屁也不如！——楚王心里这样想，不禁有些气恼。但转念一想，为了一个逃跑的贱奴而伤了两个大国的和气，太不值得。索性，把那贱奴交还他们算啦！楚国把百里奚从海边的牧马地抓了来，交给了秦使。百里奚在牧马地交了不少朋友，当他被押上囚车即将上路时，当地不少乡亲哭泣着给他送行。他们为什么哭呢？因为他们预料，这位倒霉鬼一旦被押到秦国，必定要被杀头的。然而在一片抽泣声中，百里奚本人却笑眯眯的。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囚车，高高兴兴爬了上去。旁观的人见了都很诧异，甚至怀疑他被惊吓以至闹起了神经病！
　　有人凑近囚车问百里奚，百里奚说：“我听说，秦国君侯有称霸的雄心大志，他要做的大事很多很多，但为什么偏偏对我这样一个陪嫁的贱奴感兴趣呢？为什么专门派人不远千里跑到楚国来抓我呢？是要杀我吗？——我看未必。他是急着要用我呀。我眼看要做大官享富贵了，你们可哭个啥哟？”他兴致勃勃地向东海的乡亲朋友们挥手告别，并催促囚车和押解他的人快快启程。
　　到了秦国，秦穆公派公孙枝到郊外迎接。秦穆公一看，这百里奚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暗自有些失望。他问对方多大年纪，百里奚告诉他自己“才七十岁”。秦穆公自言自语说：“可惜呀，太老啦！”不料百里奚立刻接过话茬去，发表了一番高论，他说：“如果去捕捉飞鸟或搏击猛兽，臣当然是老了。但是如果坐在这里谋划国家政事，臣还年轻呢！从前，吕尚八十岁时被周文王拜为尚父，结果打下了天下，建立了周朝的基业；臣今日能遇到明君，不是比当初的吕尚还早着十年吗？”
　　秦穆公为这位老人的豪言壮语暗中称奇，于是向他请教政事，问他如何把秦国建成诸侯中的强者。百里奚告诉他：“这雍歧之地，乃是周文王、周武王兴盛起来以至夺取天下的地方。这里，群山像犬牙般险峻错综，原野像长蛇般蜿蜒曲折，实在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然而，周天子守不住它，而送给了秦侯，这正说明老天爷有意要让秦国兴盛起来呀！况且，这里与戎、狄等民族相邻，戎人、狄人骁勇善战，如果能吞并其地，收录其民，就了不得啦。那时，将会成为一个国富兵强的大国，中原诸侯哪个也无法与您相比了。君主，您若能用德来安抚民心，而用力去征服各国，那么，您将很快便会拥有整个西部中国。那时，您凭靠山川之险，面临中原各国，等待时机，相机推进，整个局势将完全在您的操纵之中，霸业自然就成功了。”
　　秦穆公听罢，激动得立起身来说：“孤得到百里奚，就像当年齐桓公得到管仲啊！”他和百里奚一连交谈了三天，谈得十分投机。于是，决定拜百里奚为上卿，让他掌管国家政事。
　　百里奚向秦穆公推荐蹇叔，并说蹇叔的才能胜自己十倍，他情愿让蹇叔为上卿，而自己作他的助手。
　　就这样，百里奚、蹇叔都成了秦国创建霸主基业的元勋和功臣。
　　再说百里奚的妻子杜氏，因丈夫外出杳无音讯，家境贫困无以为生，只好携子流落他乡。几经辗转，来到秦国，以给人家洗衣裳、做杂工维持生活。百里奚在秦国朝廷中当了大官这个消息她听到了，有一次她站在路旁望见了坐在豪华马车中的百里奚，不过她未敢当场相认，生怕弄错了。流浪、求乞、做苦工，这样的生活已把她压得直不起腰来，哪还敢去做一朝变成贵夫人的美梦呢？不过，就这样下去吗？夫妻不再相认了吗？那怎么行！几十年的辛苦又为了什么呢？于是，她托人到百里奚的相府中求差使做，她自愿到那里去做洗衣妇。
　　杜氏劳作很勤快，府里的人们很喜欢她，然而她一直没得到机会见百里奚一面。一天，百里奚坐在高堂上喝酒，一些乐工在堂下两旁的屋子里奏着乐。杜氏向府中管事的人说：“老妾懂得音律，我求你带我到那里去听一听乐工的演奏。”府中管事的人把她带到乐工那里，向乐工介绍和推荐了她。乐工们听了很好奇，纷纷问她会些什么。杜氏说：“我能奏琴，也能歌唱。”于是，乐工们把琴送到她的面前，请她弹奏。杜氏弹琴，其声凄婉幽怨，余音袅袅。乐工们都侧耳屏息静听，深深被杜氏的琴声打动了，纷纷自叹技艺不如她。接着又请她歌唱，杜氏说：“老妾自从流落到这里，还从没唱过。请各位禀告相君，我请求到堂上唱一曲。”
　　乐工们把杜氏的请求禀告了百里奚，百里奚也觉得新奇，便让她站在殿堂左边歌唱。
　　杜氏低眉敛袖，扬声而歌。所唱的正是当年百里奚在贫困中离家出走时的情景，歌声充满凄婉和怨愤。其中反复唱道：“你富贵了，就忘掉我了吗？”百里奚听到歌声大吃一惊，急忙把杜氏召到跟前辩认。没错儿，正是她——自己失散多年的老妻！老俩口相互搀扶着痛哭失声。一旁看到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过了好大一会儿，百里奚问：“咱的儿子如今在哪里？”杜氏回答：“在村里以打猎为生。”百里奚忙命人把儿子召来。这一天，相府里热闹极了，上下人等都为这饱经患难的夫妻、父子的团聚而高兴。
　　这件事，秦穆公很快便知道了，他立即赏粟千钟，金帛一车，表示祝贺。第二天，百里奚领着他的儿子孟明视进宫谢恩。秦穆公封孟明视为大夫，和另外两位年轻英武的将军同列，并称“三帅”，专门掌管征伐之类军务大事。晋楚城濮之战晋文公重耳一上台便显得雄心勃勃，气势逼人。首先，他抢先发兵“勤王”，赶走了围攻于城的翟兵，得到周王割让畿内温、原、阳樊、攒茅四邑的封赏；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卫、曹两个小国，活捉了曹国的君主。他的声威震动中原各诸侯国，并令秦、楚等大国感到一种严重的威胁。
　　晋文公是靠秦国帮助上台的，而且与秦国结下姻亲关系，双方订有每逢战事相互援助的盟约，所以，短时间内秦国还不会撕破面皮，与晋国成为公开的对头。唯有楚国不然，这个强大的南方国家一直虎视中原，晋国要想继承齐桓公的业，无法回避楚国的挑战。
　　这样，晋楚二国的一场大较量便迫在眉睫了。这一局势，双方的谋臣们都很清楚，且都暗中加紧准备。
　　与晋国伐卫破曹同时，楚王纠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一同伐宋，围了缗邑。这样，宋向晋告急，卫、曹向楚告急，二雄谁也没有回旋余地了。晋国大臣先轸、郤、狐偃等明白，晋国若想完成伯业，称霸中原，非进行一场反楚大战不可。“取威定伯，在此举矣！”所以，他们积极备战，积极促战，运用他们的智谋激怒对方的大将成得臣，使其仓促应战。
　　根据他们的分析，晋与楚战，必须“先合齐、秦”。地处东方的齐国和地处西方的秦国是两个不可小视的诸侯大国，没有他们的支持与合作，是打不赢这场反楚战争的。怎样把齐国和秦国卷进来，使其不得不战呢？先轸献计说：“宋国为了求救兵，给我们送来了丰厚的礼品。我们受人贿赂，接人礼物而去救人之急，还有什么仁义可谈呢？不如辞谢为好。而让宋把赂晋之物分成两份，分别送给齐侯和秦君，求他们去向楚国说情，要求楚国解宋之围。这两个大国都自觉得说话有份量，楚国不好不给面子，所以必慨然答应，派人去楚国说情。说情不成，丢了面子，他们与楚的矛盾便激化了。我们就有机可乘了，不怕他们不就范。”
　　那么，万一齐、秦说情成功呢？那时，齐、秦为了与楚修好，必令宋国屈从于楚国。那样一来，不是对晋不利了吗？先轸又献计说：“臣另有一计，能使楚国必定拒绝齐、秦二国的请求，让他们说不成情，丢面子。”究竟怎样做才能让楚国拒绝齐、秦的说情呢？先轸说：“曹国和卫国，是楚王所钟爱的国家；宋，是楚王所痛恨的国家。我们已经攻破卫、曹二国，二国土地均在我们掌握之中。我们不妨把二国与宋国接壤的土地割取一些，送给宋国。这样一来，楚王就更恨宋国了，那时，即使齐、秦说情，楚王能答应吗？齐、秦同情宋国而又被楚国激怒，即使不想与晋国联合反楚也不可能了。”先轸的计谋受到晋文公的称赞，并立即付诸实施。
　　果然，齐国、秦国、楚国都堕入了先轸的圈套。齐昭公得了宋的赂物，派崔夭为使，去楚军中为宋说情；秦穆公得了宋的赂物，派公子絷为使，去楚军中为宋说情。正当齐使、秦使在楚将成得臣面前为宋说情之时，突然传来宋国在晋国支持下把卫国、曹国的大片土地割据去了。楚将成得臣当下大怒，对齐使、秦使说：“宋人如此欺负曹、卫两个小国，哪像个要讲和的？不敢从命，休怪，休怪！”使齐使、秦使都讨了个没趣儿，各自怀着恼怒的心情离开了楚军驻地。
　　狡狯的晋文公早已派人在中途等候齐、秦二国使者，待他们遭楚国拒绝，扫兴而归之时，把他们邀到自家营地中，盛情款待，向他们说：“楚将骄悍无礼，二位大夫是亲眼见到了。看来，楚晋之战很快就要爆发了，到时，希望二国出兵相助。”就这样，晋国君臣运用计谋瓦解了敌方，给自己争取到了盟军。
　　当然，楚国方面也不是草包，他们也在寻找对策。首先，楚成王对晋文公重耳有很深刻的了解，他说：“晋侯在外十九年矣，年逾六旬，而果得晋国，备尝险阻，通达民情，殆天假之年，以昌大晋国之业，非楚所能敌也，不如让之。”这说明，他冷静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形势，认为应当暂避晋国的锋芒，保持南北各自的势力范围，将来再相机而动。
　　而楚将成得臣却自恃其才，非要和晋国决一雌雄不可。为此，他竟然向楚王立了军令状。
　　面对晋国的离间计谋，楚国将官宛春也提出了对付晋国的计谋。宛春说：“晋之逐卫君，执曹伯，皆为宋也。元帅诚遣一使至晋军，好言讲解，要晋复了曹卫之君，还其田土，我这里亦解宋之围，大家罢战休兵，岂不为美？”他的真正意图在于“若晋侯不允，不唯曹、卫二国怨晋，宋亦怒之。聚三怨以敌一晋，我之胜数多矣”。
　　此计不可谓不妙，但怎奈晋国谋臣众多，且都与晋文公一样雄心勃勃，他们一下子便识破了楚国的计谋。针对楚国的计谋，晋国又采取了新的对策；第一，私下允许曹、卫复国，瓦解楚的阵营；第二，扣押来使，激怒成得臣，使其立即撤围宋之兵来与晋求战。
　　为了进一步激怒楚国大将成得臣，使其失去冷静，晋侯又令卫、曹二君写信给成得臣，表示从晋绝楚的意思。性刚而躁的成得臣读罢两信，气得心头一片无明火，直透上三千丈不止，大叫大骂，要与“老贼”重耳“拼个死活”。
　　至此为止，晋国在开战之前，先在精神上、策略上夺得了优势和主动权。在写晋楚城濮人交兵之前，还须补写一段重耳出亡时的故事。重耳历尽磨难，辗转四方，周游列国，最后两个落脚地便是楚国和秦国。秦国收留他，扶植了他，并结下姻亲，前面已做交代，此处不必再说；如今单说在楚国发生的事情。楚成王也是一位有头脑有眼光的霸主，他以隆重的礼仪接待了重耳，最后还为重耳指出了投奔秦国，依靠秦国打回晋国的现实可行的道路。楚王对重耳，不可不谓有恩。一次，楚王约重耳外出打猎之后，安排宴饮相待。席间，楚王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重耳：“公子若返晋国，何以报寡人？”重耳不卑不亢，回答道：“若以君王之灵，得复晋国，愿同欢好，以安百姓。倘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于平原广泽之间，请避君王三舍。”古代行军三十里一停，谓之一舍，三舍共计九十里。楚王也是一位有胸怀的政治家，他并不因重耳“出言不逊”而勃然变色，仍然以礼相待。
　　所以，在晋楚城濮大战前夜，晋文公重耳和狐偃等也确实为“退避三舍”的诺言费了许多脑筋。最后，晋文公还是下令退避。退三十里，又退三十里，再退三十里，直到退够了九十里方才停下迎战。这是晋文公重耳故意向天下人显示自己的“信义”的一个突出事例。
　　晋楚二军在城濮摆下阵势，一场决定霸主谁属的大战终于爆发了。晋军打探到楚军的右师用陈、蔡两国的兵为前队，而陈、蔡兵是以“怯战而易动”出名的，于是觑准对手的这个弱点狠狠一击，使楚军右师不攻而自溃。更绝的是，晋国官兵又及时制造假象迷惑对方，派一些兵卒假扮成陈、蔡二国军人，让他们举着陈、蔡旗号，跑到楚营去“报捷”，诡称“右师已得胜”，催促左师和中军“速速进兵”。为了迷惑楚将成得臣，他们还故意制造晋军向北溃退，烟尘蔽天的假象，使其登上车轼远望，作出错误判断，从而又下达了全线推进的错误命令。这错误是致命的，最后招致楚军的惨败。
　　成得臣在仓皇逃出晋军包围之后，检点兵马，中军损折十分之三四，左右两军损折十分之八九，损失十分惨重。从此，楚国元气大伤。
　　按照楚国之法，兵败者死。何况成得臣不顾楚王警告，一意孤行，甚至立下军令状。结果，贪功败绩，把自己推上了绝路。最后，他只好拔剑自刎了。
　　城濮之战的胜利，使年过六旬的晋文公大显威风，一下子跃登上霸主的宝座。
　　祁奚用人之道晋悼公效法他的祖先晋文公、晋襄公，曾会合九路诸侯以扬威，令郑国恐惧，使其不敢公开倒向楚国，而臣服于晋国。
　　在凯旋回师的时候.中军尉祁奚请求告老卸职。这祁奚，已七十多岁，一向为人方正耿直而不徇私情。晋悼公问他：“谁可以代卿做中军尉呢？”祁奚回答：“最合适的人选，谁也不如解狐。”晋悼公听了一愣，隔了一会儿才说：“听说，解狐这个人是你的仇人呀，你怎么还举荐他呢？”祁奚郑重地回答：“君主问臣的是谁可以做中军尉，而没有问谁是臣的仇人。”
　　晋悼公当下便召解狐，但还没来得及拜官，解狐便病死了。悼公只好又征询祁奚的意见，看谁补这个官缺最合适。祁奚回答：“解狐之外，谁也不如午了。”晋悼公听了又是一愣，隔了一会儿又说：“午不是卿的儿子吗？”祁奚依旧郑重地回答：“君主问臣的是谁可以补解狐这个官缺，而不是问谁是我的儿子。”
　　晋悼公见祁奚荐贤完完全全以才德是取，而丝毫不夹杂个人恩怨，没有任何出自个人好恶的忌讳，实在难能可贵，不由得对这位老臣怀着深深的敬意。
　　关于祁奚的为人，还有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
　　后来，晋平公即位，栾氏家族遭了厄运。直接原因是栾书曾经谋弑了晋厉公，今天群臣怂恿晋平公算这笔旧帐。而更深刻的原因则是栾氏也一度独揽朝政，太飞扬跋扈了，甚至再次策划谋反，因此给自己招来了忌恨，招来了祸事。
　　在谋反人名单中，羊舌虎是核心人物之一。羊舌虎是羊舌职的庶生儿子（他的生母原是羊舌职家的婢女，后为妾），他获罪无疑累及羊舌氏全家。羊舌职的另两个儿子，羊舌赤和羊舌肹，平日负有贤名。羊舌氏遭难，当然也跑不了他们。他们的处境危如累卵。
　　大夫叔鱼很受晋平公宠信，他慕羊舌兄弟的贤名，很想找机会结交他们。这天来到朝门，正巧遇上羊舌肹，叔鱼施礼并安慰说：“请先生不要忧虑，我见主公，一定竭力给先生兄弟二人说情。”羊舌肹没理睬他，弄得叔鱼很尴尬。
　　羊舌赤听说了这件事，责备弟弟羊舌肹说：“唉，我兄弟们算是死定了，羊舌氏非绝祀不可！你怎么这么傻呢？那叔鱼很受君侯宠信，他说的话，平公没有不听的。如果能靠他说几句好话，主公赦免了咱们，那不是羊舌氏之福吗？羊舌氏能延续宗祀，而避免灭门之祸，这是再重要也没有的事了！这是你我求之不得的！可是，你怎么不搭理人家，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去得罪人家呢？”羊舌赤很懊恼。
　　羊舌肹却不然，他笑一笑说：“死生由命吧。如果老天保佑，不使我们羊舌氏绝祀，必然是由祁奚老大夫出面说话，那叔鱼管个屁用！”
　　羊舌赤争辩道：“你这话好没来由！如今，那叔鱼是大夫中最受宠的人物，他朝夕在君侯身旁侍候，而你却说人家不顶用；可那位祁老先生早已告老闲居，很少有进宫面君的机会，手中什么权力也没有了，而你却说他顶用！这不是信口雌黄了吗？我可实在不能理解你的言论！”
　　羊舌肹见哥哥着急、生气了，则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那叔鱼，不过是个奉迎拍马、摇尾求媚的小人，君主说‘可以’，他就应声说‘可以’；君主说‘不可以’，他立即来个大调向，也说‘不可以’。这种人是绝不会逆着君主的意思说话的，他所追求的是让君主喜欢。此时此刻，在我羊舌氏福祸存亡的问题上，他能真的给我们说话吗？那祁奚老大夫则不同了。你还记得他荐贤那件事吗？他既不埋没自己的仇人，也不怕别人说自己‘不避亲属’的闲话，正正直直，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他为人处事一向如此，怎么会偏待了我们羊舌氏兄弟呢？你等着瞧吧！”
　　弟弟虽说得在情在理，但哥哥终究还不信服，眉头依旧紧锁，心中依旧笼罩一片乌云。
　　过了不久，晋平公临朝处理栾氏谋反一案，谈到了羊舌氏兄弟。他问叔鱼：“你想想看，那羊舌虎参与谋反，他的哥哥羊舌赤、羊舌肹能不知道吗？”叔鱼偷偷望了平公一眼，揣摸平公的语气。“看来主公是不想放过羊舌兄弟啦！”他心想，“再者，那次见面，好心好意地说几句安慰的话，羊舌肹那小子却不识抬举！事到如此，活该！”在短短的工夫里，叔鱼的脑子里转动得飞快。他很自然地应声说：“主公英明！俗话说，‘至亲莫如兄弟’，这么大的事情，哪有不知道的可能呢？”这几句淡淡的话，有如火上浇油一般，终于促使晋平公下了决断——把羊舌氏兄弟统统抓起来，关到狱中听审。羊舌氏灭门之祸真的迫在眉睫了。
　　这时，祁奚已告老，退在祁地闲居了。他的儿子祁午和羊舌赤一起共事，相处得不错。祁午闻听羊舌氏兄弟蒙难，面临杀身灭门惨祸，慌忙派人星夜赶到祁地去面见父亲祁奚，求他给当朝握有实权的大臣上卿范匄写信，为羊舌赤求求情，求得个宽大处理。
　　祁奚见信大惊，说：“羊舌赤、羊舌肹这两个年轻人都是晋国的贤臣呀！如今蒙受如此奇冤，我须亲自赶到都城营救才是。”于是，这位老臣立即动身，星夜赶到都城。他来不及和自己的儿子见面，便直接赶到范匄的府上，要求面见范匄。
　　一见面，范匄说：“祁大夫，您这么大年纪了，竟冒着风雪赶来光临寒舍，一定有什么重要的指示吧？”祁奚答：“老夫为晋国社稷存亡而来，不是为别的什么事。”听了如此重的话，范匄大吃一惊，忙问：“不知什么地方关系到社稷存亡，使老大夫如此着急？”
　　祁奚严肃指出：“贤人，是社稷的保卫者和台柱子。羊舌职为晋国立有大功，他的儿子羊舌赤、羊舌肹又能继承和发扬他的美德和才干，是不可多得的贤人。至于那羊舌虎，是个不肖子，竟陷进栾氏叛乱集团里，他是咎由自取。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羊舌氏兄弟三人都抓起来杀掉，难道不觉得可惜吗？当年郤芮反逆遭了惩罚，而郤缺却提拔起来在朝中做了大官。这是先君的英明处。既然父子之罪都不相连累，何况兄弟之间呢！范先生，你若因为有私怨就借机乱杀无辜，使玉石俱焚，那么，这晋国的江山社稷可就危险啦！”
　　这里，祁奚所说的“私怨”，是暗指范、栾两家的矛盾。本来，范、栾两家都是晋国的名门望族，结成姻亲关系。范匄的女儿嫁给了栾黡，称为栾祁。栾黡死后，栾祁行为不贞，被儿子栾盈发现。栾盈不好对母亲发作，便鞭笞守门小吏，并下令出入严加盘问。不想那栾祁老羞成怒，竟借给父亲范匄贺寿之机回到娘家，对父亲说了栾氏的许多坏话，造谣说栾盈咒骂外公“专权”，扬言栾家与范家“誓不两立”。范匄听信了这些混帐话，所以在处理栾氏谋反一案时，下手太狠，株连太多。羊舌虎犯罪竟株连上他的两个素有贤名的哥哥，就是一例。
　　祁奚是晋国德高望重的老臣，范匄须得敬他三分。如今他亲自赶来，非常严肃地批评和提醒了上卿范匄，指出他可能要犯的大错误，使范匄不得不惊悚起来。他慌忙离席致谢，并请祁老大夫与他一起进宫谏阻晋侯。于是，二人并车入朝。
　　见了晋平公，二人奏曰：“羊舌赤、羊舌肹与羊舌虎截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他们的差别，是贤与不肖的差别。赤、肹二人显然并不知道栾氏谋反一事。况且，羊舌氏家族为我晋国的强盛，是立过大功的，不能轻率地一笔抹煞。”
　　晋平公听了，恍然大悟，立即宣布赦免羊舌赤、羊舌肹兄弟，并官复原职。
　　羊舌赤、羊舌肹遇赦免祸，入朝谢了恩，出来后羊舌赤对弟弟说：“咱们应当到祁老大夫处去致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而羊舌肹却说：“用得着去谢吗？他为的是晋国社稷的安危存亡，可不仅仅是为了咱羊舌氏兄弟呀。”说罢，扬长而去。
　　哥哥羊舌赤内心总觉得过意不去。弟弟不通情理，好歹也不去致谢，自己可不能不去呀！——于是，他独自前往祁午府上，求见祁奚老大夫。
　　祁午对羊舌赤说：“对不起，我父亲见过晋侯之后，一刻也没停留，直接回祁地去了。”
　　羊舌赤谢别出来，不禁感慨地说：“祁老大夫为人高尚，果然名不虚传！另外，很惭愧，我在观人察事上确实不如弟弟肹高明呀！”
　　智人晏婴齐、晋二国，先后称伯，又先后衰落。相比之下，地处江南的楚国、吴国日渐强大起来。楚国多少年来就虎视中原，力图林霸中原，如今这样的欲念自然更为强烈了。北方诸国也越来越惧怕它了，贡献、修好、朝见的使者不绝于道。
　　在这样的背景下，齐国的一位著名的智土谋臣晏婴逐渐显露出来。他在困难环境中所表现的果敢机智为后世所称赞。
　　晏婴，字平仲，当时曾任齐国上大夫，是朝廷的重臣。但他长得其貌不扬，更糟糕的是身材过于矮小。
　　一次，晏婴奉齐景公之命出使楚国。楚灵王听说晏婴要来，便对他的臣下说：“这晏婴身材矮小，长相滑稽可笑，而在各诸侯国中又以贤士出名，威信颇高，你们说怪不怪？当今，海内诸国，只有我们楚国最为强盛，寡人倒要侮辱侮辱这个小矮子，显示显示我们楚国的威风。你们说，怎么办才好？”楚臣中，也真有这般一味迎合君王无聊乐趣的无聊之士，他们绞尽脑汁给楚王出主意、想点子。于是分头去做准备。
　　晏婴，作为齐国的使者，来到楚国都城郢城的东门之外。他身穿一件旧袍子，乘坐着一辆用瘦马拉着的装饰简朴的小车，全无大国使臣的华贵威仪。他见城下无人迎接，甚至连城门都不开，心下早已明白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只让随从和驭车人叫门。
　　一个楚国守城小吏在城楼上探出头来，指着旁边新开的一个又矮又小的门说：“晏婴大夫从这个门儿出入就宽宽绰绰的了，何必再劳人费力地去开那城门呢？”
　　面对这等放肆粗野的侮辱，晏婴不失使者风度，他朗声说：“这是一个狗洞，而不是人出入的地方！到狗国出使的人，从狗洞入；到人国出使的人，应当从人门入。”
　　守城小吏将此语飞报楚灵王。灵王一听，说：“我本想狠狠侮辱他一番，却反而被他辱骂了一顿。快，快打开城门放他进来！”
　　晏婴的车子在楚都郢城的街道上驶过，向楚王宫驰去。突然迎面冲来两辆装饰华美的大车，用高头大马拉着，车上载的都是精选出的彪形大汉，披挂威武，铠甲鲜明。来者声言是迎接齐国使者的。显然，这是想反衬出晏婴身材的矮小瘦弱和车马服饰的简陋寒酸。
　　晏婴心中自然明白，从容不迫地说：“今日，我是为齐楚两个大国修好而来，而不是为两国攻战而来，用这些武士干么？”他叱退这些莽汉，然后驱车直进。
　　在朝门外，有十余位楚国官员分列两旁，个个峨冠博带，威严肃穆。晏婴知道他们都是楚国的豪杰智士，赶快下车相见。他们一边问候闲谈，一边等待楚王接见。不想，就在这时，就在这朝门之外，一场表面声色平和而实际刀光剑影的激烈舌战开始了。
　　楚臣中一个年轻后生不客气地问：“你就是楚国的晏婴吗？”晏婴循声望去，原来是楚国名家望族斗氏家族的后代斗成然。
　　晏婴答：“正是。大夫有何见教？”
　　成然说：“我听说齐国本是姜太公的封国，历史不能说不悠久了；它的兵力可以敌得过秦、楚等大国，它的经济也很发达。然而，自桓公称霸之后，一下子跌落下去，国内动乱连接不断，国外多次受人家的征伐而无力对抗。如今，只好到处臣服于大国，一会儿求盟于晋，一会儿贡献于楚，君臣奔走于道路，没有一年的安宁。这是怎么搞的？要说起来，你们齐国君臣所怀抱的志向不能说不大，甚至企图重振齐桓公时的声威，可是事实上不得不服事于大国，只能以臣仆自比。这是怎么回事？我真不明白！”
　　晏婴大声回答：“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自周王室对诸侯国失控以来，五霸先后出现。齐晋霸于中原，秦霸于西戎，楚霸于南蛮。虽说是人材辈出所致，但毕竟是由气运造成的。比如，晋文公有雄才大略，但他的身后也乱了套，多次遭战乱之灾；秦穆公时强盛兴旺，但在他的身后，秦国国力也逐渐衰弱下去；你们楚国也是一样，庄王之后，不是多次受晋国、吴国的侵扰和侮辱吗？怎么说只是我们齐国如此呢？寡君懂得气运盛衰的道理，知道如何审时度势、灵活变化，而把精力用在养兵练将、养精蓄锐上，等待气运的转变和重振雄风的时机。今天，国与国互相拜访，友好往来，这是一般的外交礼仪，怎么说是臣服呢？你的祖先斗伯比是楚国的名臣，是以识时务、通权变著称的。而你是怎么搞的？说起话来怎么这般幼稚可笑和一窍不通呢？莫非你不是他的后裔吗？”
　　那斗成然满面羞惭，缩着脖子退到人群后面去了。
　　又有一个人问：“既然晏大夫如此识时务、通权变，怎么在齐国内乱时，许多齐国大臣为守节取义而甘愿赴难就死，而你晏婴却圆滑地躲开了？上不能讨贼平乱，中不能慷慨就死，下不能舍弃你的官帽子，这是你这齐国名臣世家该做的事吗？你怎么这么迷恋名位，死死抱住不放呢？”晏婴一看，说话人是楚国上大夫、楚穆王的曾孙阳匄。
　　晏婴微微冷笑一下，回答说：“成大节而不拘小谅，怀远虑而不固近谋。请问，你懂这个道理吗？如果君为社稷而死，臣当慷慨从之。而君非为社稷而死，其从死者只能是他宠幸的近臣而已。我晏婴不才，但还不想济身于宠幸之列，而以一死来沽名钓誉。况且，作为臣下，国家有难，能为国解难则想办法达到目的，不能为国解难则卸职而去。我之所以不卸职而去，是因为我要发挥自己的作用，帮助拥立新君，以便保社稷、延宗祀，而不是什么贪图名位。假使人人都一走了之，国家大事靠谁去办？再说，君父之变哪国没有？先生能说现在楚国在朝诸公，人人都是征讨篡弑、敢赴死难之士吗？”晏婴此话，是暗指楚灵王熊虔谋杀先君而诸臣反而拥戴他为君一事，用以嘲笑楚臣中的一些浅薄之人只知责人而不知责已。他这一番话，又使楚臣张口结舌了。
　　这时，又一楚臣站了出来，说：“晏婴！你口出大言，什么‘拥立新君’，什么“保社稷、延宗祀’！当有人谋篡杀君，有人夺权火并之时，你干什么呢？你仍在观风使舵耍滑头，而不见你出得什么高明的主意，无非因人成事而已。莫非尽心报国者就是这个样子吗？”晏婴冷眼一看，说话的是右尹郑丹。
　　晏婴又是一笑，说道：“先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有人谋反，我晏婴独不参与。一些人争权火并，我晏婴侍卫君旁。宜刚宜柔，相机而动，一切为了保全君国，难道这是旁观者的所作所为吗？”一席话说得对方低下了头。对方仍不认输，又有人发难说：“晏婴！你这副样子，哪像个大国使者？我看你鄙俗得很，小气得很。既贵为相国，应当穿戴华贵，乘驭盛大，仪仗壮观，以表明和张扬君主的恩宠。而你，怎么穿着破衣、骑着瘦马来出使外邦呢？难道你们齐国没有力量提供当官的俸禄吗？”
　　晏婴听了抚掌大笑，说：“足下之见，何其肤浅！我晏婴自居相位以来，父族皆衣裘，母族皆食肉，妻族也无受冻挨饿的；此外，一些有志、有识、有德、有才的草莽之士，我晏婴都以礼相待，他们的衣食住行我都从优供给，这样的门客就有七十多家。我家虽俭，而三族肥，群士足。以这样的方式来显示我国君主的恩宠，不比你所设想的大得多吗？”
　　楚国诸臣本想难倒这齐国侏儒，不料反而被他难倒，因而，难免有人动气，言语越发唐突。一人大声喊：“我听说，汤王身高九尺而成为贤王，子桑力敌万夫而成为名将。古时的英明君主和贤达之土都长得魁伟高大，相貌不凡，雄勇冠世，所以他们能立功当世而垂名后代。而你晏婴，身高不到五尺，没有缚鸡之力，只靠耍嘴皮子卖弄乖巧，不觉得可耻吗？”
　　晏婴仍不动气，他依旧笑着说：“秤陀虽小，能压千斤；舟桨空长，只能充当划水的器具。鲁国的侨如身材高大，宋国的南宫万力气强大，然而结果怎么样呢？他们都被人家像宰鸡一般杀死啦。足下，看来你也长得人高马大的，是不是跟他们一样呢？我晏婴自知无能，但有问则答，有来则往，哪谈得到耍嘴皮子呢？至于卖弄乖巧，就更谈不到了。不然，我敢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对付你们这一群吗？”
　　晏婴的话如刀似剑，铿锵有力，硬是把一大群不友好的楚臣“杀”退了。朝见楚灵王，迎头又遇挑衅。那楚灵王故意装作惊奇地问：“齐国莫非没有人了吗？”
　　晏婴立即回答：“齐国乃中原历史悠久的大邦，呵气成云，挥汗成雨，行者接踵，立者摩肩，怎能说无人呢？”
　　楚王又说：“那么为什么派个小人来我国做使者呢？”
　　晏婴则回答：“我国派使臣是有规定的，贤者出使贤国，孬人出使孬国，大人出使大国，小人出使小国。所以，我晏婴作为使者被派到你们楚国来啦。”楚王遭到有力回击，十分尴尬。不过，内心中已对晏婴的雄辩之才产生了几分敬畏。
　　谈话中，只见几个武士绑着一个犯人从殿下走过，楚王忙问：“这犯人是什么人？”
　　武士答：“齐人。”
　　楚王问：“他犯了什么罪？”
　　武士答：“偷盗。”
　　于是，楚王转过头来问晏婴：“莫非你们齐人善于偷盗吗？”
　　晏婴对这粗野无礼的嘲讽十分气愤，他起身回敬：“臣听说，橘子生在淮南则为橘，生为淮北则为枳。这是为什么？只因水土不同啊。如今，齐国人生活在齐国不盗，而到了你们楚国便成了盗贼，莫非你们楚国的水土宜于生养盗贼吗？”
　　楚灵王听对方嘲骂了个痛快，不禁大怒。但是，对方毕竟是北方大国齐国的使臣，而不是自己治下的臣民，礼节还不能不讲究；再者，眼下威胁楚国霸业的是西北的晋国和东南的吴国，要联合力量就不能与齐国公开闹僵，所以，他强忍了半天，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最后，他强笑着说：“好你个晏大夫！寡人本想跟你开个玩笑，不料反被你耍弄啦！好，好！不愧是文明大邦的使者！”于是他用隆重的礼仪款待晏婴；晏婴回国时，他赠送厚礼，隆重送行。
　　此番出使的经过情景迅速传回齐国，齐景公大出了一口气。这种痛快心情，许久没有过了。他嘉奖晏婴的大功，尊他为上相，并要以千金之裘赐给他，还要加封田土。但是晏婴都——辞谢了。他说：“作臣下的，不辱使命是他的本份，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嘉奖的。我唯愿主公发愤图强，把齐国的国威重新树立起来。”
　　事后，他身为上相，依然是旧袍、破车、瘦马，但他的威名却传遍列国，成为春秋战国时期颇负盛名的贤相良臣之一。
　　在晏婴辅佐下，齐景公采取了“省刑罚，薄赋敛”，鼓励和保护农业生产和开仓赈贫等一系列“恤民”政策，企图重振先祖桓公的伯业，与晋国、楚国一较雌雄。这些措施受到国人欢迎，国威、士气都有所增长。于是，齐景公决心征服东南各诸侯小国，扩大齐国势力范围。他启用田开疆为将，讨伐徐，大胜，威震东方，各小国纷纷派使赴齐请盟。齐侯十分高兴，对田开疆非常宠信。
　　另外，还有一个叫古冶子的，也是一位难得的勇士。一次，齐景公访晋，舟渡黄河，他让饲马人将一匹宝马拉上渡船。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河上波涛汹涌，渡船面临翻毁的危险。这时，一只大鼋从水中伸出头来，张开大口，把立在船头的马叼了去，迅速沉入深渊。当时在场的人包括齐景公，都吓傻了，只顾打哆嗦。只有古冶子镇定自如，他说：“主公勿惧，待臣去把马弄回来。”说罢解衣持剑跃入水中。他凌波踏浪，载沉载浮，顺流而下。船上人望不到他的身影了，都以为他已死了。一会儿，风浪顿息，河面血红，只见古冶子左手挽着马，右手提着血淋淋的鼋头，从水波中冒了出来。当下，齐景公又惊又喜，连声夸古冶子“神勇”，下令给予重赏。
　　还有一次到桐山中打猎，遇一只吊睛白额猛虎。那虎奔踊咆哮而来，直扑齐景公。把齐景公等人吓得灵魂出窍！这时，另一勇士公孙捷挺身而出，他不用任何武器，赤手空拳与虎搏斗。只见他左手揪住虎颈皮，右手挥拳猛打，竟把这一只凶猛大虎活活打死！齐景公被救，非常高兴，也连赞“神勇”，厚加奖赏。
　　不久，齐国这三个“神勇”之士相互友好，结为生死兄弟。按说，这是好事，可以齐心协力为齐国扬威立业的。然而事与愿违，这三人挟功恃勇，骄横跋扈，欺压百姓，藐视其他朝臣，甚至对齐景公也你我相称，傲慢无礼。这时朝中还有一个坏家伙，名叫梁丘据，他一方面奉迎齐侯，另一方面又暗中与那三个横行霸道的人称兄道弟，勾结起来，大有羽翼长成，跃跃欲动之势。
　　这一切，贤相晏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为齐国的未来担忧。为了社稷安危，他暗下决心，要除掉这些横行霸道的家伙。然而，怎么除法呢？为此他很费脑筋。
　　一日，鲁昭公来访，齐景公设宴招待。招待礼仪由鲁国的叔孙婼和齐国的晏婴主持。此时，那“齐国三杰”，就是那三个骄横跋扈的莽汉，并排立在阶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傲慢张狂之极，谁也不放在眼里。在待客宴会上，几个这副神气的人物在眼前晃来晃去，很不像话！可齐景公不怪不说，别人又能怎么样呢？
　　智谋超群的晏婴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开始实施他的除患计划。
　　两国君主酒至半酣，晏婴说道：“启奏二位君主，眼下正是园中金桃成熟季节，可命侍者采摘金桃，一请二君尝新助兴，二祝二君寿比南山。”齐景公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很有意思，当即准许，并派园吏取金桃来献。而晏婴赶快说：“金桃是难得之物，臣要亲往园中监摘。”晏婴领了桃园钥匙去了。
　　齐景公向鲁昭公夸耀自己的金桃，说：“此桃是先君时所栽。当时，有东海人来献桃核。这桃核硕大无比。他说，这桃叫“万寿金桃”，产自海外度索山。这桃种上三十多年，枝叶虽茂，但只开花不结果。幸好今年结了几颗金桃，实在肥大香甜得出奇！名不虚传！寡人不舍得吃，命人保护该园，平日封锁园门。今日君侯光临，寡人取这稀世珍果来与君共尝！”那鲁昭公自然连连称谢。
　　少顷，晏婴领着园吏回来，用雕盘献上金桃。盘中桃，大如碗，赤如炭，香气喷鼻，世所未见。不过，数了一数，只有六枚金桃。
　　齐景公问：“这桃子就只有这么多了吗？”晏婴答：“还有三四枚，还没熟透，所以只摘了六颗。”
　　齐景公令晏婴行酒。晏婴手捧玉爵，首先献给贵宾鲁昭公，同时献上金桃一枚。鲁昭公饮酒吃桃，那桃果然甜美无比，鲁侯不禁连声称赞。接着又献给齐景公美酒、金桃。然后，晏婴大声说：“这金桃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叔孙婼大夫贤名传遍四方，今天又有赞礼之功，应当吃一枚金桃。”叔孙婼则说：“臣之贤，远远比不上晏相国。晏相国在国内实行恤民贤政，使齐国国泰民安，齐国国力强盛；对外则让各诸侯国信服和尊敬。所以说，他功劳巨大。这金桃，晏相国不吃，我叔孙婼是万万不敢抢先的。”齐景公说了活：“既叔孙大夫推让晏相国，那么你们二位各赐美酒一杯，金桃一枚好啦。”二臣跪领，谢恩而起。
　　这样一来，盘中只剩金桃两枚了。而阶下立着的却是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三条猛汉。
　　偏偏晏婴又说：“盘中还有两枚桃子，主公可将它们赏给诸臣之中功劳最大、威望最高的人，以表彰他们。”
　　齐景公不知晏婴施计，未及细想便表示同意，而且立即传喻，让诸臣自报，谁认为自己功劳最大、威望最高，谁就自己站出来，申明自己得桃的理由。然后由晏相国评定。
　　首先站出来的是公孙捷，他挺身而立，问：“我跟随主公到桐山打猎，赤手空拳打死猛虎，这功劳算不算大？”晏婴赶紧说：“大！大！将军保驾诛虎，功劳最大。应当赐美酒一杯、金桃一枚。”而且立即“兑现”——美酒让他喝了，金桃让他吃了。
　　这样，盘中只有一枚金桃了。
　　这时，古冶子挺身而出，大声问：“诛虎算什么稀奇！我斩妖鼋于黄河之中，功劳算不算大？”晏婴赶紧说：“大！大！将军保驾诛鼋，使君主转危为安，功劳最大。应当赐美酒一杯、金桃一枚。”而且立即“兑现”—一美酒让他喝了，金桃让他吃了。
　　这时，盘中已空空如也！
　　而阶下立着的田开疆却不服了，他唿啦一声一撩袍襟，大步走到庭心，大声说：“我奉命伐徐，斩其名将，俘敌五百多人，令徐君恐惧，献礼求盟，使郯、莒诸国畏服，纷纷奉我君为盟主，使齐国再振雄风。这功劳算不算大？该不该得到金桃？”
　　晏婴故意显出吃惊和为难的样子，望望田开疆，又看看空盘，不知如何是好。他说：“哎呀，这可怎么好？论起功劳大小，开疆之功最大，和前边二位将军相比，何止大上十倍！然而怎奈无桃可赏了，怎么办？能不能等到明年再说？不然，将军先饮酒一杯，委屈委屈吧。”
　　齐景公也说：“卿的功劳确实大呀！可惜你说话太迟了，金桃没有了，以致淹没了你。”
　　这田开疆本是个气盛要强的武夫，怎受得了当众如此的偏待？金桃事小，脸面事大。他按剑大声说：“斩鼋打虎，一些小事而已。我跋涉千里之外，血战成功，反倒不能得到桃之赐，受辱于两国君臣之间，为万代耻笑。我还有何面目再立于朝廷之上呀？”说罢，挥剑自刎而死。这活生生一员虎将，气汹汹一条莽汉，就如此轻易地铲除了。
　　而田开疆、公孙捷、古冶子三人可是结成了生死兄弟的呀！他们膂力强大无比，而智谋却贫弱得很。田开疆一死，另两个大惊。公孙捷悲痛地嘶声大喊：“我功小而得金桃之赐，田君功大反而不能受赏，我取桃而不让，实在对不起大哥呀！大哥自刎而死，作为生死兄弟，我理应相从！”说罢，剑起人扑，也自杀了。再说那古冶子，见自己的两个结义兄弟都自杀了，也悲痛地大喊：“我们三人为结义兄弟，誓同生死，如今他们二人走了，我也断然不可稍留！”说罢，剑光闪处，又是一腔血喷。
　　事件发生之快，齐景公连是怎么回事都来不及弄清楚。而三员虎将、三个功臣都不复存在了！
　　鲁昭公当场目睹，也惊讶感慨不已。他惋惜地说：“寡人听说，这三位大臣都是天下奇勇啊，可惜一转眼的工夫都不在啦！”
　　齐景公沉默无语，心中十分不快。
　　而晏婴，这事件的总导演，此时却从容说道：“像这等一勇之夫，虽有微劳，何足挂齿！在我们齐国，运筹于庙堂，威加于万里，具有真正的将相之才的人，就有数十人。只凭血气之勇的人，不过是供我们齐君鞭策之用的牛马而已，其生死对齐国来说何足挂齿！”说罢，他高举酒杯，大声祝酒说：“为齐鲁昌盛、友好，请二位君主尽兴而饮！”
　　伍子胥掘墓鞭尸伍子胥靠一渔翁相助，渡过浩浩长江，一路上求乞而食、借檐而宿，好歹进入了吴国地界。
　　在一个叫吴趋的地方，他偶然认识了壮士专诸。这专诸，形貌凶恶，声如巨雷，但又是出了名的义士和孝子。伍子胥的遭遇得到专诸的同情。二人言语相投，当即八拜而结为兄弟。专诸向伍子胥介绍了吴王朝廷情况，劝他寻找机会结识公子光。在专诸看来，吴王僚骄横跋扈，贪权霸道，不得人心；而公子姬光则不同，他礼贤下士，智勇兼备，立有战功，为吴国群臣敬重，将来必成大业。伍子胥能得他相助，借兵伐楚，报仇雪恨，这一切就有希望了。伍子胥得专诸指点，感激不尽。
　　子胥临别，对专诸说：“蒙弟指教，为兄一定牢记在心。日后有须义弟相助之处，请义弟千万不要推辞。”专诸说：“那还用说！咱们既已八拜结义，就亲如骨肉了。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恨就是我的恨。有用弟处，只管说话好啦！”二人洒泪壮别。
　　伍子胥虽入吴境，但举目无亲，更没有和吴王朝廷接触的门径，所以一连几日只好在街市上游荡。为了糊口，他只好沿街吹箫求乞，真是说不尽的辛酸悲惨。
　　公子姬光与吴王僚有矛盾，他结交一个叫被离的人，请被离帮自己广交英雄豪杰、能人贤士，以壮大自己的实力。公子姬光推荐被离当上了吴市的官吏，这被离明为王僚的臣，实为姬光的人。
　　一天，伍子胥吹着箫从吴市街头走过。被离恰好经过这里，他听到箫声，不觉悚然，因为这箫声不同凡响，其中充满悲怆激愤的感情。他再仔细审视那吹箫者，不禁大惊。这被离，所以受到公子姬光的器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善于相人。他一见伍子胥的相貌，立即把他请到官府，让于上座。伍子胥再三谦让，不敢就座。
　　被离说：“我听说楚王枉杀忠臣伍奢父子，又通缉追杀次子伍员。目前，伍子胥据说已逃脱虎口、出亡外国了。先生，莫非你就是伍员吗？”
　　伍子胥不敢实说，但他那耿直脾气又使他不会说谎，所以一时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了。
　　被离笑了，说：“我可不是坑害你的人呀，这一点请你放心好了。我看你气宇轩昂，相貌非凡，很想帮你寻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呀。”
　　这样一说，伍子胥才从实诉说了自己的身份和遭遇，同时表示了自己报仇雪恨的决心。
　　这时，侍者中早有人飞快报知吴王僚了。吴王僚立即通知被离，让他引伍子胥入宫晋见。被离一面安排伍子胥沐浴更衣，速速入宫进谒王僚，一面暗中通报公子姬光，使他掌握有关情报，以便采取自己的行动。
　　伍子胥谒见吴王僚，痛述自家不幸遭遇。提到楚王宠信奸臣、乱杀忠良一事，他恨得咬牙切齿，双目喷火。
　　吴王僚知其贤，壮其志，当即拜他为吴国大夫，并答应帮助他兴兵伐楚，报仇雪恨。
　　公子姬光听说伍子胥智勇非常，是一条了不得的好汉，很想拉拢他，收留他，使他为己所用。但听说吴王僚赏识他，并封他为官了，心中有些不悦。当下，公子姬光决定设谋离间吴王与伍员的关系。首先，他对吴王说：“万乘之主，不为匹夫兴师。”使吴王改变了兴师伐楚的打算。伍子胥听说吴王主意改变了，一气之下辞掉了大夫之职。公子姬光又对吴王说：“子胥见王不肯兴师，辞官不受，表明他已生怨恨之心，此人不可重用。”吴王僚真的疏远了伍员，赐他阳山之田百亩，让他到那里闲居。而公子姬光却乘此机会亲自造访伍子胥，并三番五次送来粟布帛和其他财物。于是，公子姬光反而成了伍子胥的知己和恩主。
　　通过伍子胥，公子姬光又结识了好汉专诸。公子姬光赠送金银布帛，令专诸感激不已。这样一来，专诸成为公子姬光蓄养的猛士。后来，在伍子胥协助策划之下，终于发生了专诸刺杀王僚的事件。吴王僚死后，公子姬光即位称王，自号阖闾。吴王阖闾封伍子胥为“行人”，以客礼相待。就连那举荐伍子胥的被离，也因功升为大夫。
　　专诸刺王僚所以成功，完全出于伍子胥的计谋。由此可见，说伍子胥“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确实不假。
　　伍子胥受到吴王阖闾的尊重和信赖，在吴总算找到立足之地。一次，阖闾问伍子胥强国图霸之策。伍子胥建议他“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革，使内有可守，而外可以应敌”。吴王就把实施上述政事的权力和责任完全委托给了伍子胥。伍子胥终于有了大展宏图、为父兄报仇的机会。
　　首先，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选择一片好地建造大城，迎吴王迁都于此。
　　接着，他广逃兵卒，严加训练，教以战阵射御之法。从此，吴国实力大增。伍子胥先后向吴王阖闾举荐了楚人伯嚭、吴人要离和吴人孙武等人。要离替吴王刺杀了逃亡中的公子庆忌，消除了吴王心头之患。在这样的情况下，伍子胥又向阖闾提出借兵伐楚的要求。阖闾口中答应，但心里却想：“你毕竟是楚国人，只是为了报个人私仇而用我，但仗一打起来，未必肯真为吴国尽力吧？”他不好直说，只能沉默不语，或低吟长叹。
　　伍子胥看透了他的心事，特荐孙武为军师，以释吴王心底之虑。吴王阖闾派孙武率师伐楚，而让伍子胥、伯嚭等相助。这孙武，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军事家，他所著的兵法永世相传，广布海内外，为世界人民所敬重。孙武、伍子胥率兵与楚作战，大败楚师。这时，吴王方才放下心来，把兵马统统交给孙武、伍子胥指挥。
　　阖闾即位前，楚平王已病死。伍子胥得知后，捶胸大哭，终日不止。公子姬光（即后来的吴王阖闾）很奇怪，问他：“楚王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啊，听到他死的消息，你该高兴的，怎么反而大哭不止呢？”伍子胥回答：“我不是为他死而痛哭，我是为自己不能亲自砍下他的脑袋来为父兄报仇而痛哭！他能平平静静、舒舒坦坦地死在寝宫里，太便宜他啦！”可见伍子胥报仇雪恨之心是多么强烈，多么深切！
　　如今，楚昭王即位，仍用囊瓦为令尹。这囊瓦，贪婪得很，甚至为夺人所爱而扣押邻国君侯，所以名声极坏。以他主政，楚国与别的诸侯国的关系就更加紧张了。
　　吴楚两军在大别山一带发生了一场激战，结果楚军大败，主帅令尹囊瓦丢盔卸甲，不敢回郢都去，只好投奔郑国逃难去了。其他楚将，或被吴军所杀，或兵败自杀，总之，都土崩瓦解了。这一仗，为吴军攻破楚都郢城打下了基础。
　　伍子胥建议，吴军兵分三路，一路攻打麦城，一路攻打纪南城，一路直捣郢都，让楚王顾此失彼，无法招架。吴王采纳了伍子胥的建议，令伍子胥率兵打麦城，令孙武率兵打纪南城，吴王自己亲率大军直捣楚国都城郢都。伍子胥用计攻破麦城，孙武引漳江水灌入纪南城，顿时楚军大乱，郢都大乱。楚王自知颓势难挽，只好溜出郢都西门，登船向西部逃窜。
　　孙武一面迎吴王阖闾入郢都，一面使人掘开土坝，放水归江。伍子胥也率兵自麦城赶来会师。吴王阖闾升楚王之殿，坐在楚王之位，接受百官的朝贺。
　　春秋战国五百多年，诸侯互相征伐，灭人家国的事情比比皆是，但像楚国这样的大国，遭到像吴国这样的后起之国的攻伐，以致国破家亡、君王逃窜，其惨状实在罕见，其耻辱实在太大！
　　吴王阖闾在郢都的章华宫大宴群臣，庆祝胜利。席间，乐工奏乐，将士欢呼，唯有伍子胥独自垂泪。吴王惊问：“卿报仇之志已酬，还有什么可悲戚的呢？”伍子胥答：“平王已死，昭王已逃，臣的父兄之仇的万分之一还没报哩！”吴王问：“那你想怎样呢？”伍子胥想了想，说：“请君王允许我掘开楚平王之墓，开棺斩首，方泄我心头之恨。”吴王当下便答应了。伍子胥听说楚平王之墓在郢都东门之外的室内庄寥台湖，于是带兵前去发冢。到那里一看，哪有什么坟墓？但见衰草萋萋，湖水茫茫！他们转了半晌，仍寻不到平王坟墓。
　　性情暴烈的伍子胥捶胸顿足，向天号啕：“天哪，天哪！莫非你不让我报父兄之仇了吗？”
　　这时，一个老翁走来，问：“将军，您为什么非要找到平王之墓不可呢？”伍子胥说：“这平王弃子夺媳，杀忠任佞，灭吾宗族。生不能砍他的脑袋，死也要戮他的尸首，为冤死的父兄报仇！”
　　老翁对他说：“平王自知怨恨他的人太多，唯恐被人发掘坟墓，所以把坟墓建在湖底了。将军一定要得到他的棺材，必须把湖水排尽，才能见到。”于是，伍子胥选善水者入水寻找。果然，在台东水下找到一个石槨，凿开石槨见到一个棺材，这棺材甚重，打开一看，并无尸身，只有一些衣服盔甲之类。
　　老翁告诉他，这是一个疑棺，而不是真棺。真棺还在下面。
　　伍子胥又令兵士往下挖，果然露出一块石板，石板之下，便是真棺。伍子胥令兵士将棺材打开，拖出其中的尸首加以辨认，果然就是楚平王。由于用水银处理过，尸身的皮肤、肌肉并未腐烂。
　　伍子胥一见楚平王尸首，怨气冲天。他亲自夺过兵士手中的九节铜鞭，朝那尸首狠狠地打，一气打了三百鞭！直打得肉烂骨折。他用左脚踩着平王尸首，用右手的手指剜平王的眼睛，同时骂道：“你生时白长着眼珠子，不辨忠良和奸佞，一味听信谗言，枉杀我的父兄。你长这眼珠子有什么用？”说罢，剜出平王尸首的眼珠抛掉，用刀砍下了尸首的头，把骸骨弄得七零八落，丢弃在平野荒草之中。
　　事后，伍子胥问那老翁怎么知道平王墓冢的秘密的，老翁说：“我不是别人，而是当年为平王造棺槨的石工。平王先前令我们五十多个石工为他砌造疑冢，担心我们泄露这个秘密，坟修成后，将所有工匠都杀死了，埋在冢内。我侥幸逃脱，藏匿起来。今天，为将军孝心所感，特来指明。我这样做，也是为我那五十多个同伴的冤魂雪恨呀！”
　　伍子胥取出金帛赠送给老翁，告辞而去。
　　孙武演阵斩姬为了使吴国尽快强大起来，吴王阖闾采纳了伍子胥的建议，备黄金十镒，白璧一双，使伍子胥驾车，到罗浮山中聘请伟大军事家孙武子。孙武子随伍子胥出山，同见吴王。吴王阖闾降阶而迎，赐坐，问以兵法。孙武子将自己所著兵法十三篇呈上。吴王令伍子胥从头朗读一遍。每读完一篇，吴王就赞赏一番。
　　吴王听完《孙子兵法》，对伍子胥说：“我从这兵法看出，孙先生真有通天彻地之才啊。了不起！了不起！不过..寡人国小力微，这些兵法怎么用得上呢？”
　　孙武听了微微一笑说：“臣的兵法，不单可以用来训练和指挥身在行伍的小伙子，即使是妇女，只要按我军令行事，也可以驱使她们列阵打仗的。”吴王听了，不禁鼓掌大笑，说：“先生之言，夫免荒唐了！天下哪有妇女操戈习战的？”
　　孙武从容答道：“大王如果认为臣出言荒唐，不妨试试看。请将后宫女侍交给我，让我训练指挥。如果将令行不通，臣甘愿承担欺君之罪！”
　　吴王仍以为这只是句玩笑话而已，并不认真。怎奈孙武执意请求，他只好下令召集宫女三百人，交给孙武训练指挥。
　　孙武又说：“再请大王拨给宠姬二人，让她们当队长，然后号令才好执行。”
　　“好！一切依他！”吴王的好奇心也上来了，他倒要看看这孙武能变出什么戏法来。他真的把自己最宠爱的两个姬妾叫了出来，交给孙武。他对孙武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姬妾，你看她们能当队长吗？”
　　孙武说：“能。不过。练兵打仗之类的事，先要严明号令，再施行赏功罚罪，即使是小试一下，这些规则也是不可马虎的，必须认真执行方可。所以，请立一人为执法官；两人为军吏，主管传达命令；两人司鼓；再找身强力壮的数人，充当牙将，手持斧锧刀载列队于坛上，以壮军容。”吴王一一答应，让孙武亲自选用。
　　孙武吩咐宫女分为左右两队，两个姬妾各辖一队。所有宫女一律换上兵士服装，个个手持兵器。孙武宣布操演的纪律：第一，不许打乱了队伍行列；第二，不许言语喧哗；第三，不许故意违犯纪律。他决定明日清晨全体在教场集合，开始操练。到时，吴王将登台观看。
　　第二天清晨，操练开始。宫女编为两队，由吴王的两个爱姬带领着，一个个身披甲，头戴盔，右操剑，左持盾。孙武亲自布阵，五人为伍，十人为总，分派清楚。他要求所有“将士”必须随鼓声进退、回转，一步都不许错。说罢，要求全体“将士”就地休息待命。
　　过了一会儿，传下将令：一通鼓，“将士”起立；二通鼓，左队右转，右队左转；三通鼓，各挺剑为争斗之势。听到锣响，双方收兵。
　　这此宫女听到“元帅”下令，又互相看看各自的一副怪模怪样的打扮，都掩口嘻笑不止。有的还故意作鬼脸。一通鼓响过，宫女们仍在那里前仰后合嘻笑不止，有的扭扭歪歪地爬起来站着，有的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真是懒懒散散乱七八糟！
　　孙武从帅位上站起，大声说：“约束不明，命令不起作用，作将领的要负责任，这是将领的罪过。”他命令军吏再次申明军令。
　　鼓吏再次鸣鼓，宫女们陆陆续续懒洋洋地爬了起来，个个倾斜着身子，你推我我靠你的，笑声依然如故。
　　孙武再次从帅位上站起，挽起双袖，亲自擂起战鼓。他让军吏再一次申明军令。
　　那二姬和众宫女见此情景，越发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
　　这时，孙武将脸一沉，双目圆睁，怒发冲冠，大喝道：“执法官何在？”执法官趋前跪下。孙武厉声说：“约束不明，命令不起作用，是将领的罪过。将领命令申明再三，而兵士仍不遵从，那就是兵士的罪过啦！”他问执法官：“如此罪过，按军法应当如何处置？”执法官说：“应当斩首！”孙武又说：“兵士都不服从号令，罪责在队长身上。现在我命令将两个队长斩首示众！”左右军士见主帅震怒，不敢怠慢，上前将当队长的两个姬妾绑了。
　　吴王阖闾虽坐在望云台上观看孙武操练“女兵”，但他根本不相信孙武的话，此来权当作一场嬉戏而已。刚才，爱姬和宫女嘻笑不止，军令无法执行，他看了也哈哈大笑，笑孙武的迂腐荒唐。此时，见孙武动怒，真的把两个爱姬绑了，眼看就要杀头，他才慌了，忙令一大臣持着他的节符，急速跑去传达他的旨意，说：“寡人已知将军善于用兵了。这两个姬妾一直侍候寡人生活起居，很中寡人的意。寡人没有这两个姬妾，食不甘味，睡不安席。请将军饶恕她们吧！”
　　孙武却严肃地说：“军中无戏言。臣已接受命令充当将帅将帅在军中，虽是君命，若不妥当，也可不接受。如果因为她们是君王的受姬就放了她们，不治她们的罪，这将帅还能服众吗？”说罢喝令左右：“速斩二姬！”
　　结果，军士真的把吴王的两个爱姬在军前斩首了。
　　二队宫女，无不心惊胆颤，不敢仰视。刚才那放肆的嘻笑一下子都没有了，一个个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孙武从宫女队伍中又指定了两个队长，操练重新开始。
　　第一通鼓响，全体起立；第二通鼓响，左右二队转身相对；第三通鼓响，挺剑作争斗状；最后，鸣锣收兵。起立，进退，旋转，往复，都符合将帅要求，整齐划一，毫发不差。整个操练过程，无一人敢随便行事，甚至无一人敢随便出声。
　　这时，孙武派执法官到吴王处报告：“兵已整齐，虽赴汤滔火，也不敢退避。请君王检阅！供君王遣用！”
　　吴王失去两个爱姬，心痛懊悔不已。他用很隆重的礼仪把二姬埋葬在横山之上，并修建爱姬祠来纪念她们。
　　吴王因失去爱姬而对孙武产生了恶感，想不再用他了。伍子胥谏道：“‘兵者，凶器也。’不可虚谈，更不可开玩笑。做将帅的坚决诛杀不服从军令或擅自行动的人，坚决诛杀那些把军旅当儿戏的人，这是非常对的。大王想征楚而霸天下，就须寻得良将；想寻得良将，须以果敢坚毅为主要标准。孙武的行为表明，他正是这样的人。不以孙武为将，谁能率领您的军队跨淮河、越泗水，千里奔袭敌国呢？美色容易得到，而良将却难以寻求啊！如果为了两个姬妾而丢弃一员良将，与为了莠草而丢弃嘉禾有什么区别呢？”
　　经伍子胥一说，吴王阖闾大悟。于是，他封孙武为上将军，号为军师，责成他与伍子胥率军完成伐楚大业。
　　勾践卧薪尝胆吴王阖闾任用孙武、伍子胥等人，举兵与楚国大战，攻破郢都，逐走楚王，甚至发生了掘墓鞭尸之类的事件，不用说，其声威大振，颇有图霸争雄之势。
　　阖闾的太子波不幸早夭，只好立太子波的儿子夫差为王位继承人。这夫差，当年已二十多岁，生得昂藏英伟，一表人材。但他的祖父阖闾却对他不怎么满意，说他“愚而不仁，恐不能奉吴之统。”果然，不幸被阖闾言中了——就是这个夫差，曾袭破越国，虏其君王大臣给自己充当奴仆，但最终又被越国所败，弄了个国破身亡的可悲下场。这段故事曲折复杂，蕴含着无尽的人生教训。
　　周敬王二十四年，越王允常病故，其子勾践嗣立。趁这机会，年老而又骄横的吴王阖闾不听伍子胥等大臣的劝谏，竟然举兵伐越。越王勾践不得不起兵御敌。
　　年轻、聪明的越王勾践，见吴兵精锐强大，决定不可硬拼，而要“以计乱之”。他采纳臣下的意见，驱使犯有重罪的囚徒三百人打前阵，用拼命、不怕死的气势去震慑敌方，瓦解吴军的斗志。这些囚徒，本已定为死罪，而且在所难逃了，如今，得了个冒死立功的机会，还有什么犹豫的呢？所以，他们袒胸赤膊，挥舞刀剑，拥到吴军阵前，大喊大叫，大吵大闹。更奇的是，其中为首的几个站了出来，高叫：“我们的越王得罪了你们，所以招来你们的讨伐。我们都是不怕死的，愿以死充抵越王冒犯贵国之罪！”说罢，竟一个接一个地自刎而死！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把吴王和他的人马都惊呆了，临战的高昂士气倾刻之间土崩瓦解。抓住这个机会，越军突然鸣鼓攻击，把惊魂未定的吴军杀了个人仰马翻，连吴王阖闾本人都受了重伤。这一仗，越兵出奇制胜，打败了曾经踏平强楚的暴躁骄横的吴王阖闾，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阖闾又羞又恼，再加上伤痛难忍，撤退途中就一命呜呼了。这下子可麻烦了——吴越两国，新仇旧恨，越积越多，预示着将有更为严重的事变在这里发生。
　　新立的吴王夫差，埋葬了祖父，悲愤中立下了复仇的誓言。他让侍者轮番站在庭院当中，每当自己出出入入的时候，他们就高声喊问：“夫差！你忘了越王杀你祖父的事了吗？”他每当听到这话，都禁不住流下眼泪，满怀悲痛地回答：“此仇此恨，我夫差是不敢忘的！”他这样做，一是为了不断地告诫自己、鞭策自己，决心为祖父报仇，为吴国雪耻；二是为了不断地激励身边的大臣、将军们，让他们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责任，为打败越国、报仇雪恨而尽心竭力。同时，夫差又命令伍子胥、伯嚭在太湖训练水兵，在灵岩山训练射箭，加强军事实力。他决定，等三年丧满，立即发兵复仇。
　　三年丧期过去了，吴王夫差祭告太庙之后，派伍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发倾国之兵，从太湖取水道进攻越国。
　　越王勾践不听大夫范蠡、文种等人的建议，拒绝了坚守或乞和主张，决心起兵迎敌。初战，吴兵示“弱”，故意稍为退却，勾践误认为又赢了一阵，急功趋利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下令直进逐敌。行数里，来到江边，正遇夫差大军，双方布阵大战。夫差望见杀祖仇人，分外眼红，他立在船头，亲自擂鼓，激励将士杀敌。吴军将士报仇雪耻之心蓄之已久，如今又见吴王亲自上阵擂鼓指挥，士气大增，勇气倍长。恰在这时，老天也为吴军助战，突然刮起北风，江面波涛汹涌。伍子胥、伯嚭率领水兵顺风扬帆而下，强弓劲弩不可抵挡。而越军却迎着大风，受到如飞蝗般的箭矢的威胁，无法抬起头来，只得节节败退。吴军分三路急速追杀，越兵越将死的死亡的亡，倾刻之间土崩瓦解。
　　越王勾践哀叹道：“唉，自先君起到寡人，三十年来，未尝遭此惨败。
　　找后悔没有听范蠡、文种他们的建议，拒绝了坚守或求和的主张，结果遭此下场！”
　　吴军乘胜攻击，把越兵退守的固城团团围住，并切断了城中水源。情况十分紧急，范蠡向躲上会稽山的越王勾践频频发出告急消息。直到这时，越王勾践才意识到形势的极端严重性，全军覆灭、国家毁亡的结局已迫在眉睫！他真的害怕了！
　　在这万分危急时刻，大夫文种建议赶快向吴国乞和。越王勾践担心吴王复仇心切，志在灭越而不肯媾和。大夫文种却认为有媾和的希望，他看中了吴王身边的一位大臣，就是当年和伍子胥相继背楚投吴的大夫、当今的吴国太宰伯嚭。文种分析伯嚭的为人，认为他“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子胥同朝，而志趣不合”，而且他还指出；吴王夫差有些畏惧耿直的老臣伍子胥，而与善于奉迎拍马的伯嚭相亲近。所以，要私下到太宰伯嚭的军营中去，向伯嚭多加贿赂，并卑词请和，赢得他的欢心。只要伯嚭去说服吴王夫差，事情就好办了。那时，即使伍子胥知道也不碍事了，他想阻挡也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吴王答应息兵媾和就行，越国君臣暂且委屈求存，以便日后重整旗鼓，报仇雪耻。——这是文种的计划。越王勾践不得不同意这个计划。
　　勾践连夜派人回到都城，从王宫中选了八个姿色漂亮的官女，都盛装艳服打扮起来；此外，又备下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然后，派大夫文种带着宫女和财物乘夜拜访吴国太宰伯嚭。
　　伯嚭乍一听越使求见，本想拒绝不见，但听得带来了美女和宝物等见面礼，又改变主意，决定召见。见了文种，伯嚭显出很傲慢的神气。
　　文种却谦卑极了，他说：“寡君勾践，年幼无知，不能好好地效力于大国，以致获得了罪过。如今，他后悔极了。他愿率整个越国投降吴国，永远做吴王的臣子。但是，他担心吴王正在气头上，不肯收纳，所以派我来拜求太宰大人。太宰大人功德巍巍，无人能比！对外，您是吴国的坚固屏障和强有力的捍卫者；对内，您是吴王的心腹重臣和有力臂膊。您在吴国朝廷中的显赫地位和崇高威望，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所以，我的君主勾践特命我首先来拜见您，请求您给美言一句，让吴王收纳我越国君臣。我们知道，与其说投奔吴王称臣，不如说投奔太宰门下为仆。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现在，请先收下这一点点薄礼，只要您喜欢，日后将有更多更多的礼物源源呈上的。”
　　那伯嚭还显出威严的神气，说：“你们越国眼看就完蛋啦！凡越国所有的一切，还担心不归我们吴国所有吗？谁稀罕要你们这一点点东西呢？”文种就此说出一段软中带硬的话：“我们越兵虽然被打败了，但誓死保卫都城会稽的精兵强将还是有的，很可以再大战一番！即使战而不胜，也可把库中所藏珍宝、锦缎、粮食等统统烧掉毁掉，然后逃亡他国，以便像你们当初报仇亡楚一样，有朝一日我们也要向吴国报仇！哪至于使一切都为吴国占有呢？俗话说，困兽犹斗，何况我越国万千臣民哪！如果你们硬逼我们背城一战，我们也只好奉陪。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期间，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呢！”接着，他又施离间之计，说：“即使吴国把我们的所有都夺了去，对太宰大人也未必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很显然，财富的绝大部分必归吴王所有，太宰和诸将只能瓜分些残羹剩饭、鸡毛蒜皮之类。如果您帮助我们实现了和议，我们君臣就不是委身于吴王，而是委身于太宰啦。那时，我们春秋的贡献，还没进王宫而先进您的宰府。这意味着，太宰大人可以独享越国之利，而不必与人瓜分了。”这一席话，把贪婪好色之徒伯嚭的心眼儿完全说活了。他笑嘻嘻地收下文种带来的全部“礼物”—一包括那八名美女。
　　第二天，伯嚭带文种去叩见吴王夫差。夫差一听越国求和，不禁勃然大怒，高声喝道：“求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越国，是寡人不共戴天的仇敌，怎能答应求和呢？”怎奈伯嚭生就一副巧嘴，大讲什么“越君请为吴臣，其妻请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全部贡献给您，收入吴宫，所乞于王者，仅存宗祀一线耳”，硬是让夫差怒气全消，当下答应越国息战和兵的请求，条件是越国君臣到吴王手下为奴。
　　伍子胥听了又惊又怒，他指出：“吴不灭越，越必灭吴！”怎奈吴王已偏听偏信伯嚭之言，再加上胜利早已使他飘飘然起来，哪有心思去细细咀嚼伍子胥的直言忠告呢？在遭到伯嚭的奚落和吴王夫差的拒谏之后，伍子胥恨恨不已，在步出幕府之后，曾对人说：“看着吧！越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出二十年，它将反过手来灭亡吴国。那时，吴宫就变为一片瓦砾和泥潭啦！”将近五月，约定的期限已到，越王勾践收拾库藏宝物，装满车辆；又选国中美女三百三十人，三百人送吴王，三十人送太宰伯嚭。临行时，勾践泪流满面，与群臣和百姓告别。他说：“我继承先人王位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荒疏。如今，不料败在吴国手下，招来国破家亡的悲惨结局。我深感愧对父老百姓！我作为人家的俘虏，不远千里去别国充当奴仆，恐怕此去只有行期而无归期啦！”说罢痛哭失声。在场群臣，没有不伤心流泪的。
　　这时，大夫文种却朗声相劝：“从前，汤王曾被囚禁在夏台，文王曾被关押在■里，但后来他们都一举而成为君王了；齐桓公小白曾经逃亡莒国，晋文公重耳曾经逃亡翟国，但后来他们都一举而成为伯主了。一般说来，逆境正是老天为那些有希望成为王者伯主的人设置的，专为磨练他们的意志。如今，我王要好好秉承天意，不要自伤自损。不妨坦然面对前程，平心静气地迎接各种各样的屈辱和打击，全心全意地磨练自己的心志。相信吧，国家、社稷复兴之日总会来临的！”
　　勾践和众臣听了文种的话，纷纷收泪。他们祭告了宗庙，告别了父老百姓，陆续出发到吴国去了。
　　大夫范蠡早在固陵江边备好了船只，迎接越王勾践。在举觞饯行时，越王勾践请各位大臣谈一谈自己的志愿，讨论一下谁可陪自己深入虎穴蒙受危难，谁可为自己守国和恢复国力。文种和范蠡都实事求是地评价了对方和自己，他们都认为：如果恢复生产，重整家园，使百姓安居乐业，非文种不可；如要陪君王赴难蹈险，忍垢受辱，随机应变，保障君王安全，非范蠡不可。其他大臣也纷纷自告奋勇，主动承担了适合自己的职务。这番慷慨悲壮的情景是十分感人的，难怪勾践最后说：“我虽到吴国去充当人家的俘虏和奴仆，但各位大臣怀德抱术，各显所长，保存国家社稷，我还有什么忧愁的呢？”一切安排停当，勾践在范蠡陪伴下运行。君臣在江口相别，无不痛哭流涕。此时的勾践心都碎了，他仰天叹息，极为沉痛地说：“人都怕死，而现在让我去死，我决不会有丝毫的惧怕和犹豫！”他咬一咬牙，登舟而去。送行者哭拜于江岸之上，而越王勾践却再也不回头返顾了。
　　到了吴国，勾践在伯嚭的押送下来见吴王夫差。他像囚犯一样，赤着臂膊匍匐在石阶之下，他的夫人也跟随着跪到吴王面前。勾践说：“东海役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大王。大王赦我大罪，免我一死，而让我能执箕帚侍候大王，实在感恩不尽！”吴王乍见勾践，难免还几分怒气，免不了说几句难听的话。而越王只是俯首谢罪，专捡服软儿求饶的话儿说，再加上伯嚭在一旁帮忙解围，终于化险为夷，过了拜见吴王这一关。
　　吴王夫差收了越国的贡献，打发越王勾践在先王阖闾墓旁筑一石室居住，为吴国充当一个喂马的差役。他脱掉君王的衣冠，干起割草、铡草之类的粗活、脏活、累活，不几天，他就变得头发乱蓬蓬、衣裳脏兮兮的了。往日那君王的威仪，一点影儿也没有了。每当吴王驾车出游，勾践这个“马伕”都须在前面牵着马，徒步跑来跑去。沿途百姓见了，都指着他说：“快瞧，越王成了马伕啦！”每到这时，勾践只好低下头去，忍受人家的笑骂侮辱。夫差派人暗中监视勾践、范蠡，看他们服也不服。而勾践、范蠡终日穿着牛鼻子草鞋和破烂短袄，一个劲儿地埋头干活儿；就连他的妻子也穿着粗布衣衫，忙着汲水、除粪和洒扫马厩、庭院。他们君臣之间、夫妻之间，似乎已满足于眼下的境况，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之色，甚至终日终夜听不到一声半声的愁苦叹息。“看来，他们是真服啦！”夫差想。
　　一日，吴王夫差登上姑苏台眺望周围景色，忽见勾践和他的夫人端坐在马粪堆旁的石头上，而范蠡则恭敬地守候在身旁。吴王不知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他征求伯嚭意见，问：“如果他真的悔过自新了，可不可以赦免他呢？”伯嚭顺水推舟，说：“大王以圣王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恩于越国，越国能不以丰厚的礼物回报吗？”他怂恿吴王快些作出赦免越王勾践的决定。
　　然而，吴国老臣伍子胥却坚决反对赦免越王勾践，他几次三番地对吴王夫差说：“从前，夏桀囚禁了汤，但没有杀了他，商纣囚禁了文王，也没有杀了他，说来够‘仁慈’的了，而结果怎样呢？结果是：夏桀被汤推翻了，商纣被周王灭掉了。如今，大王既然俘虏和囚禁了越王，就该坚决地、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不然，肯定会遭到夏桀、商纣所遭的大祸的！”他这一说，吴王有些心惊了，又生出杀掉勾践之心，他派人传唤勾践。恰巧这时，吴王病了，召见一事拖延下来。
　　处于危险境况中的越王勾践，终日心惊胆战地生活，不知大祸什么时候会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
　　一天，范蠡对他说：“目前，吴王正在病中，您应当请求去看望他。如果得到入见吴王的机会，请您要求尝一尝他的粪便，再观察一下粪便的颜色，然后再拜称贺，预言他很快会痊愈的。等他真的痊愈了，必然为大王的好意而感动，那时。得到赦免的希望就更大了。”勾践听了，辛酸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说：“我虽没出息，但曾面南为君，怎能含垢忍辱，为他人尝粪便呢？”范蠡则开导他说：“从前，纣王在■里囚禁着周文王，又杀了文王的儿子伯邑考，烹熟了让他吃。而周文王忍痛吃自已儿子的肉，那该是一种什么滋味呀？然而，他毕竟吃了！这说明：要想成就大事，就不要过于计较细小的事情。这吴王，是个有女子仁爱心肠的人，而没有男子汉大丈夫那种决绝和刚毅，他已想赦免我们，但忽而又变了卦。您不这样做，怎能唤起他的怜悯之心呢？唤不起他的怜悯之心，我们怎能达到获释回国、重整旗鼓的目的呢？”听了范蠡的解释，勾践才下定决心照他的建议去做。
　　勾践尝粪之举果然赢得了吴王夫差的好感。他当场问伯嚭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伯嚭说：“我虽忠于王、热爱王，但这样做还是办不到的。”吴王感慨地说：“不要说你啦，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也办不到啊！”从此，他下定决心释放越王勾践。
　　这时，大臣伍子胥再一次谏阻吴王说：“老虎下蹲身子，表明它要跳起来扑杀你；野狸蜷缩身子，表明它要冲上来咬死你。这越王入吴称臣，怨恨之情深藏胸中，能让你看出来吗？他表面尝大王之粪，而实际却吃了大王之心哪！大王如果不能识破这一点，而中其奸谋，那吴国必将成为他越王勾践的俘获物啊！”
　　不过，吴王夫差已厌烦伍子胥的絮叨呱噪了，他很不客气地驳回了伍子胥的意见。过了几天，他亲自置酒于蛇门之外，送越王回国。
　　临别时，吴王对越王说“寡人赦免你，不治你的罪，而放你回国，你应当记住我吴国的恩惠，而不能怨恨吴国，听到了吗？”越王勾践唯唯连声，甚至发誓说：“大王可怜我孤弱穷苦，让我生还故国，我们会世世代代记住您的恩情，竭力报效上国。苍天在上，我心可鉴。如我辜负大王深恩，皇天不佑！”
　　看到勾践谦卑的样子，听到勾践忠顺的话语，吴王夫差越发放心了。
　　勾践回归故国，见到久别的锦绣山川，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想再也见不到我的父老百姓了，我这把骨头将抛弃异城荒野，哪还敢期望能回来奉守祖先的宗祀呢！”说罢，他哭了，夫人也哭了，在场的大臣将士们都哭了。奉命守国的文种大夫早已率领群臣百姓迎候在浙水之旁，当他们见到自己的君王时，百感交集，激动得欢呼雀跃起来。
　　勾践对范蠡说：“我身为国君而不具备国君的德行品质，以致失国亡家，身为人奴。如果没有相国和众大臣的维护和支持，哪有今日！”范蠡回答：“此乃大王之福，而不是臣等的功劳。但愿大王时时刻刻不忘为奴之辱和石室之苦，这样，越国就会重新振兴起来，吴国之仇就可报了。”勾践说：“我恭恭敬敬地接受您的教诲！”
　　勾践复国，用文种大夫治理国政，范蠡大夫统率军旅。自己注意礼贤下士，广聚人才；敬老恤贫，平抚民心。他时时记住吴国的深仇大恨，发誓要为越国报仇雪耻，为此，他有意苦身劳心，磨炼自己。当劳累疲倦想睡觉时，他用辛辣的蓼草薰灸自己；当脚感到寒冷想蜷缩起来时，他却用冰凉的水浸泡它。冬天，他怀冰；夏天，他近火。平时，他不用床褥，而在柴草上睡觉；在他的炕头上悬挂着一只苦胆，每天起床或入睡，必要尝一尝胆的苦味。每到半夜，他常常低声哭泣，又时时发出长叹或呼喊，会稽之耻的“会稽”二字经常挂在嘴上。为了使越国富强起来，他奖励耕织，并亲自示范，与民众同劳苦。
　　而另一方面，作为复仇计划的一部分，他又设法麻痹吴国的斗志，涣散吴国的人心。例如：为了让吴王沉溺于享乐，他向吴王贡献葛布、甘蜜、狐皮、竹子；为了使吴王热心于大兴士木、建筑楼阁亭台，他向吴王贡献“天生神木”；为了使吴于沉醉于酒色，他在越国遍访美女，将西施姑娘献给吴王..这一切，使吴国在不知不觉间丧失了进取心和战斗力。
　　不过，吴国并非没有明眼人，越王勾践的计谋瞒不住所有的人。吴国相国伍子胥，自始至终对越王保持着警惕。他是吴国的老臣，功勋卓著，他性格耿直刚烈，敢直言不讳地批评吴王。这样一来，君臣的矛盾急剧恶化了。最后，伍子胥在极端失望、极端悲愤的心情中，拿起吴王用以“赐死。的“属镂”之剑，自杀而亡。临死前，他愤愤地说：“我死以后，你们把我的眼珠子剜出来，悬挂在城之东门，以便看着越国兵马杀进吴国来！”
　　果然，事情的结局不幸被伍子胥言中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之后的越王勾践终于打败了吴国的军队，攻下姑苏城，占据了吴王的宫殿。而那专横自大而又胡涂的吴王夫差，最后竟被越王勾践逼迫自杀了。
　　越兵灭吴，百官入贺越王勾践。原吴国太宰伯嚭自认为当年暗中勾结勾践等人，做过不少有利于越国的事，特别是用挑拨离间的方法除掉了相国伍子胥，为越国灭吴帮了大忙，所以此刻以“功臣”自居，显出洋洋得意的神气。不料越王勾践见了他，显出一脸的轻蔑，对他说：“先生，你身为吴国太宰，寡人怎敢让你屈尊为我们越国做事呢？你的君主的灵魂正在阳山（夫差兵败自尽处）等着你呢，还不快些跟随他去？”说罢，命令兵士捉住伯嚭，把他杀了，而皿诛灭了他的家族。勾践说：“我为忠心耿耿而又被害屈死的伍子胥报仇啦！”
　　随后，越王率兵北渡江淮，会齐、晋、宋、鲁各国诸侯，并带头向周王朝贡。楚国也畏惧越国兵威，主动派使者前来朝贺修好。各国诸侯尊越王勾践为霸主。
　　孙膑庞涓斗智当初孙膑下山时，鬼谷先生曾送给他锦囊一个，并嘱咐他：“只有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方可打开看。”孙膑谨遵师命，一直小心地贴身保存。如今，师弟设毒计陷害，弄残了他的身体还不算，又要谋他性命。这种情况确是万分危急了。孙膑急然想起了那个锦囊，于是暗中取下，小心开启。其中装黄绢一幅，上面写着三个字：“诈疯魔”。看来，鬼谷先生神机妙算，今日之厄难早在他意料当中了。孙膑又是一番感慨，又是一番悲叹，然后，着手按老师的指示做去。
　　傍晚时分，晚饭摆在面前了，孙膑正要拿起筷子吃饭，突然昏倒，显出要呕吐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大喊大叫。对诚儿吼道：“毒药！毒药！你怎么拿毒药害我？”顺手把饭碗、汤盆等推到地上，摔个粉碎。接着，抱过写成的木简，投到火炉中焚烧。继而扑倒在地，口中含含糊糊咒骂不止。
　　诚儿不知是诈，慌忙跑去报告庞涓。庞涓心下疑惑。第二天亲自来查看。但见那孙膑满脸的痰唾、口水、泥土，趴在地上忽而大哭忽而大笑。庞涓凑上去和他搭话，想观察他的反应，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孙膑答非所问，言语颠三倒四，一会儿大骂不止，一会儿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山响，一会儿又仰天躺倒哈哈大笑..庞涓转身盘问诚儿：这孙膑几时发病的？发病之前干什么来？有没有外人进来与他说话？看看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好登车回府。不过，即使到了这步田地，庞涓对这位遭难师兄的疑忌之心并没有解除。为了摸清孙膑疯狂到底是真是假，他派人把孙膑强行拖进猪圈里。这猪圈，粪尿污秽，臭气熏天。这孙膑披头散发，满脸泥污，他一进猪圈，倒头便睡。另外，派人给他送去酒饭，故意对他耳语：“小人同情先生，为您受此酷刑而不平。我送这点吃的，聊表敬意。这事，庞元帅可不知道哇！”
　　此时的孙膑既已知道那位师弟的豺狼用心，这点小伎俩怎能再迷惑得了他？他立即圆瞪怒目，面容狰狞地大骂：“你这小子，想来毒死我吗？让我师弟知道，要了你的命！”一把夺过酒食，一下子倒在地上。派来的人又拾起猪粪和泥块递给他，孙膑一把夺过来就啃，口中还颠三倒四地念叨：“还是你对我好，我信得过你！你不要走了，我要你永远陪着我！哈哈！”顺手就要把那家伙拖倒在泥泞粪水中。
　　派去的人好歹挣脱了孙膑的拉扯，急忙赶回去向庞涓报告。庞涓听完后说：“看来，这家伙是真疯了。往后，此人就不足为虑了。”
　　自此以后，这孙膑没人看管了。他早出晚归，爬进爬出，疯疯癫癫。他依旧躺在猪圈中睡觉。有时也在市井中混睡。醒时，或则谈笑自若，或则悲号不已。人们同情他，可怜他，常常给他些饭吃。他有时吃，有时不吃。狂言诞语，不绝于口。他给人们的印象是真的疯了。凡见过他的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
　　不过，即使如此，庞涓仍吩咐手下人和各地方官吏，每天都要报告孙膑的行踪、言谈、不得马虎大意。
　　再说墨翟云游四方，此时正客居齐国，住在贤大夫田忌家中。他的弟子禽滑从魏而来，闲谈时说起孙膑的遭遇。墨翟慨叹道：“唉，我本为孙膑不平，想举荐他，而结果反倒害了他。”
　　田忌听说了此事，更是坐不住了。他立即向齐威王秉报，并说：“我们齐国有如此贤臣，却无端在异国蒙受奇冤大辱，这怎能容忍呢？”
　　齐威王说：“寡人发兵攻打魏国，迎孙先生回国，怎样？”
　　田忌说：“那庞涓为人狭隘自私，做事阴险毒辣，他不容孙膑在魏国作他的助手，能容孙膑到齐国来作他的敌手吗？如以力夺，他必抢先下毒手，那样一来，孙膑性命就保不住了。看来，宜以智取为好。”于是，他如此这般地讲出了他的妙计。他说：“这样做，可以把孙膑人不知鬼不觉地接回齐国来，而且是万全的，绝对不会有危险。”齐威王采纳了他的建议。
　　齐威王指派客卿淳于髡以送茶叶为名到魏国去，墨子的弟子禽滑装扮成随从人员。到了魏国，见了魏惠王，送上茶叶，并转达了齐威王的友好之情。魏惠王很高兴，请淳于髡一行宿于馆驿。
　　禽滑暗中见到了装作疯癫的孙膑，但白天并未与他讲话，到了深夜，才悄悄只身前去探望。双腿残废、披头散发的孙膑背靠井栏而坐，瞪着眼凝视着禽滑，并不言语。禽滑细看孙膑的惨状，不禁落泪，他小声说：“孙先生，您怎么被迫害成这个样子了呢？我是墨翟先生的弟子禽滑，受老师和齐王委派，专为营救先生而来。我的老师已把您所蒙受的冤屈告诉了齐王。齐王非常敬重您，为您所遭受的冤枉和耻辱而气愤。这次，淳于髡来魏国，送茶为假，而接先生回齐是真。齐王决心为先生报这刖足之仇！”
　　孙膑看清了来者的身份，明白了来者的目的，一腔悲愤涌了上来，不禁泪下如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孙某本以为自己非惨死于沟渠不可了，没想到会有今日之机会。不过，庞涓疑心太重，防范甚严，恐怕..”禽滑忙说：“一切自有安排，先生不必多虑。到了行期，便来此处接您。”当下，两人秘密约好了接头的信号。
　　“此处等候，干万不可移动！”临别，禽滑再三嘱咐。
　　第二天，淳于髡向魏王辞行。魏王除回赠礼品外，又派元帅庞涓为齐使饯行。而在夜里，禽滑早已把孙膑藏在车上了。同时把孙膑的破烂衣服给一个叫王义的人穿上，又把他打扮成披头散发的样子。用黑泥涂在脸上，装扮成孙膑的模样，或坐或卧在那里。地方官一见他的身影，便向庞涓报告“太平无事”，庞涓也就此放心了，没有引起怀疑。
　　齐使与庞涓欢饮而别。淳于髡先令禽滑护着车子飞速前行，尽快脱离魏境而进入齐国，而自己亲自押后，以免意外。就这样，孙膑在齐使保护之下，人不知鬼不觉地从魏国土地上“消失”了。
　　过了几天，那王义脱掉了那身破烂衣服，悄悄跑回了齐国。等到庞涓的手下人发现了那堆破衣服而不见了孙膑其人，已经晚了，手下人慌忙向庞涓报告。庞涓听了也大吃一惊，他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但仍心存侥幸，“也许他疯疯癫癫地掉到井里淹死了吧？”他想。当即派人打捞。可是空忙一场，哪里捞得到什么尸首呢？此时的庞涓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但怕魏王怪罪下来，便让手下人慌报：“孙膑落井淹死”，草草把这事了结了。不过，狡诈多端的庞涓终究有疏忽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孙膑已然回到齐国去了。出了魏境而进入齐境，淳于髡、禽滑和孙膑本人才松了一口气。淳于髡忙命人侍候孙先生洗浴。将进都城临淄，田忌大夫亲自到十里之外郊迎。然后乘蒲车直入王宫。
　　齐威王向孙膑请教兵法，果然名不虚传，令人顿开茅塞。齐威王当场就要封他的官，而孙膑却说：“臣未立寸功，不敢受爵。另外，庞涓如果听说我在齐做了官，一定又起嫉妒之心而生事端，不如暂时对此事保密。等到有用臣之处，臣必竭诚效力，以报答大王救护和知遇之恩，如何？”齐威王也不好过分强求，只得随他的意，请他暂居田忌家中，尊之为上宾。
　　孙膑退出后想随禽滑去面谢墨子，怎奈墨子早已带着禽滑不辞而行，不知到哪方云游去了。孙膑惋惜感叹不已。另外，他又让人去打听堂兄孙平、孙卓消息，其实哪有此二人之踪迹呢？直到这时，孙膑才悟出堂兄来信竟然也是庞涓为陷害他伪造的。
　　不久，魏王派庞涓伐赵，围攻邯郸。邯郸太守上表告急，赵侯紧急求救于齐。齐威王已知孙膑才能非凡，想拜他为大将。孙膑说：“臣是从酷刑之下侥幸逃生之人，身上还带着耻辱的创痕，如让我当主将，也显得我们齐国别无人才了。我请求让田忌大人为上将。”齐威王采纳了孙膑的建议，任命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孙膑的任命对外是保密的，他在车中坐着，暗中出谋划策，帮助田忌运筹指挥。
　　田忌想引兵去解邯郸之围，孙膑劝止他说：“赵将不是庞涓的对手，等到我军赶到邯郸，邯郸城早已被攻陷了。不如把兵埋伏在路上，同时扬言要攻伐魏国的襄陵，这样，庞涓必然回军救襄陵，我们在途中突然袭击他们，保准胜利。”田忌采纳了孙膑的计谋。
　　正如孙膑所料，邯郸等不到救兵，很快就投降了。庞涓进城，并派人向魏王报捷。突然，听到了齐兵乘虚袭击襄陵的消息，庞涓大惊，说：“襄陵如果失陷，必然震动都城。此事非同小可，赶快回军营救！”魏军仓促班师回国。
　　在距离桂陵二十里的地方，魏军与齐军相遇。庞涓令庞葱迎战。交锋二十多回合，齐将装着战败而逃走。庞葱怕中计策，不敢追赶。为此庞涓狠狠训斥了庞葱一顿，说道：“你连一个无名之辈都不能擒住，怎能擒住他们的主帅田忌呢？”于是亲自率军紧追。将到桂陵，只见齐兵排成阵势，庞涓在车上观看，好生奇怪！怎么田忌也会摆这“颠倒八门阵”呢？莫非..莫非那个瘫子偷偷跑回齐国去啦？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战。当下，他只得列开队伍相对。
　　这时，齐军中亮出了田忌的旗号，一辆戎车上站立着主将田忌，全副披挂，威风凛凛。他要魏军主帅上前搭话。
　　庞涓对田忌说：“齐魏一向和好，魏赵有怨，关你们什么事？将军多管闲事，弃友寻仇，实在不高明！”
　　田忌则答；“赵国以中山之地献给我们齐王，所以齐王派兵救援赵国。
　　若你们魏国也割几郡土地献来，我们就退军。”此话明显是为了激怒庞涓。这庞涓果然上当，大怒道：“你有什么本事，敢与我对阵？”
　　田忌又说：“你既有本事，能认识我布下的阵吗？”
　　庞涓轻蔑地一笑，回答：“此乃‘颠倒八门阵’，我受之于鬼谷先生，而你从何处窃取了一点半点的皮毛，反敢拿来考我？告诉你吧，在我国，三岁儿童都能认出这个阵来！”
　　田忌又问他：“你既认出了这个阵，敢来打这个阵吗？”
　　说实在的，庞涓表面还在吹牛，还在逞强，而内心到底发毛了。因为他只从孙膑那里听说过这个阵名，至于破阵方法是一点也不摸门儿的。不过，话已激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不打，势必丧了志气，自己也没法向魏王交代。看来，回旋余地是没有了，只好硬着头皮闯阵。也许能碰巧打下来..他随即厉声喊：“既能识，当然能打！”
　　这庞涓人品差，而脑子并不差。他急速回忆当初孙膑向他解释阵法所说的字字句句，他记起孙膑说过此阵受到攻击可变为“长蛇阵”。这“长蛇阵”首尾相应，能相互救援。据孙膑说，是“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段则首尾皆应。攻击者往往反被此阵困住”。于是，他自作聪明地确定了一套破阵方法，并立即做了布置。他决定自己亲率大军去攻打齐兵之阵，另派三人各领一军专等阵形变化，一旦变化，则一齐冲上去，叫对方首尾和中段同时受到攻击，谁也顾不上谁。他估计，如此做去，此阵就可攻破了。庞涓布置完毕，自选五千精壮之士，上前打阵。
　　刚攻入阵，只见八方各色旗帜纷纷转换，阵形随即变化，再也分不明东南西北，至于通常布阵所留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此时一个也认不出了。庞涓带着兵马东冲西撞，企图杀出重围，但所冲之处似乎处处都是铜墙铁壁，刀枪如林，哪里有个出路？忽听得一阵锣响鼓鸣，伴着雷鸣般呐喊，再睁眼看时，所有旗帜上都亮出大大的一个“孙”字。庞涓大惊失色，心想：“那瘫子果然在齐国了，而且就在军中，我落入他的圈套啦！”他越发慌张，真成了没头的苍蝇——四处瞎撞。正在绝望处，多亏庞英、庞葱领兵来救，才好歹把他只身一人抢了出去。至于那五千精壮，一个不留地被杀被俘了。连他的儿子庞英也被齐将所杀。
　　原来，庞涓那点计谋早在孙膑意料当中，在布阵上准备下两支专门阻截外援的兵马，庞涓预先分派的援救兵马还未近前，早被齐军拦住，原来那正方形的阵势，并没有简简单单地变成‘长蛇阵’，而不知怎么一来，变成了圆形。可怜那害人上是能手、打仗上是庸才的庞涓，竟糊里糊涂地败下阵来。这次战斗，魏军折损二万余人，主帅庞涓险些送了性命。
　　庞涓已知孙膑就在军中，心中惧怕，趁夜弃营逃遁，狼狈跑回魏国去了。庞涓在战场上吃了败仗，想在官场上报仇雪恨。他对齐国君臣施用离间之计，使齐威王对田忌、孙膑产生了猜疑，结果，田忌假托有病辞了大将职务，孙膑也谢去了军师之职。庞涓获知这一变化，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地嚷：“老天助我，我庞某人命好。如今，我横行天下再也无所顾忌啦！”正当此时，韩国与赵国暗中联合，准备攻打魏国。这一机密情报被庞涓获知，庞涓建议魏王抢先伐韩，以打乱敌方计划。于是魏王任命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为大将，起倾国之兵，向韩国进发。
　　正当庞涓自以为可以横行天下之时，齐国又发生了变化。齐威王病逝。
　　齐宣王即位，齐宣王明白田忌、孙膑是冤枉的，而且也深知孙膑的才能，所以他一上来便恢复了田忌、孙膑的职位。——齐国内部的变化，竟被得意忘形的庞涓忽略了。这一失误决定了他庞涓的彻底毁灭。
　　韩国受到魏兵攻击，急忙向齐国求援。齐王按照孙膑的计策，决定答应韩国救援的要求而不立即发兵，直等到魏、韩苦战两败俱伤之时，齐军才出兵“攻敝魏以存危韩”，达到了“用力少而见功多”的效果。
　　齐王任命田忌为大将，田婴为副将，孙膑为军师，率战车五百乘救韩。
　　田忌又采纳了孙膑提出的“攻其必救”的计策，决定不去直接救韩，而摆出直捣魏国都城的架势，然后相机在途中歼灭魏军。为了麻痹庞涓，引诱他放开胆追赶，以便把他引入埋伏圈，孙膑又巧设了“减灶诱敌”的计策。让庞涓错以为齐军斗志不强，兵士逃跑的极多，头一天吃饭埋下十万口灶，第二天就剩五万了，第三天只剩三万了..那庞涓又中计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声言：“这次非雪桂陵之耻不可！”他当即传令，挑选精壮两万人，与太子申分作两队，不分昼夜，兼程而进，一定要追上齐师，与齐决战，生擒齐国统帅田忌。
　　岂知，孙膑早就派有探子严密监视魏军的行动，庞涓的一招一式尽在孙膑的掌握之中。孙膑屈指计算，等到这天的日暮时分，魏军恰巧赶到马陵。这马陵道，是两山之间的溪谷深隘，正是设伏奇袭的好地方。狭窄山道两旁，乱树丛生。孙膑派人把大量树木放倒堵塞道路，而只留一棵当道而生的老树，把树身向东的一面的树皮刮去，露出白木，在上面用黑煤写下六个大字：“庞涓死此树下！”上面横写四字：“军师孙示”。同时，挑选弓弩手五千人，埋伏在大树左右，吩咐他们说：“只要看见树下有火光，你们就一齐放箭！”另外，令田婴领兵一万，离马陵三里埋伏，只等魏兵过去，便从后堵截，务必不使庞涓退出马陵山道而逃生。分拨已定；孙膑陪着田忌领兵远远屯扎，准备接应。
　　再说那庞涓一路打听齐军消息，听说他们过去不久，恨不得一步赶上，只顾催促前追。追赶到马陵道，恰好日落西山。当时正值十月下旬，夜空一片漆黑，不见月色。前边军士报告：“有断木塞路，难以前进。”庞涓一听更放了心，他喝叱部下道：“这明明是齐兵害怕我们追赶，故意以乱木塞路嘛。还迟疑什么？赶快搬开乱木，全力前进！”
　　不知不觉间，魏军已进入马陵山道。两旁高山遮蔽天空，使已然黑下来的天显得越发黑了。庞涓与所部将土不由得紧张起来。然而，如此狭窄的山道上乱树丛生，数万人马车辆在这里哪有回旋余地？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赶路，但愿早些脱离这阴森可怖的马陵道！
　　忽然有人叫道：“树上有字！”众人猛抬头，见一棵突兀而立的大树黑樾樾地挡在道上，树身有白刷刷一片，隐隐约约可见字迹。庞涓凑上前去，想看又看不清。他命令军士取火照明。火光之下，庞涓大惊，嘶声喊道：“这瘫子，我又中他的毒计啦！”他急忙下令：“速退！”可是，这么多人马挤在一条漆黑的狭窄山道上，哪里退得了？再说，身后早有齐将田婴率兵把路封死了，即使有天大本领也插翅难逃了。
　　火光一亮，齐国弓弩手等于得到了动手的信号，于是万箭齐发，如骤雨狂风一般席卷山道上的魏军。那当道而立的大树之下，也就是庞涓和魏军将领聚集的地方，更成为无情利箭瞄准、射杀的重点目标。在如蚁似蝗的乱箭之下，庞涓倾刻间已身负多处重伤，他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到了，哀叹道：“唉，我后悔没有杀掉那遭刖刑的瘫子了，以致如今落在他的手里，让这小了成了名！”说罢，拔出佩剑自刎身亡。魏军将士被射死者，不计其数。庞涓所率魏国的倾国兵马，一瞬间都完蛋了。
　　战后，孙膑见到庞涓的尸体，仇恨一时涌上心头，他挥剑斩下庞涓的头，挂在战车的横木之上。齐军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齐宣王命人把庞涓的头悬挂在国门之上，以扬齐国国威。诸侯无不惊惧，纷纷前来朝贡通好。
　　齐宣王想加封有功之臣，而孙膑拜辞不受，他说：“臣以残废之身，得明主擢用。如今，灭了魏军，杀了庞涓，上报大王知遇之恩，下报微臣刻骨之恨，此生此世于愿足矣！愿辞官入山，终老一生！”他行前手录其祖父孙武《兵书》十三篇献给齐宣王，从而得传后世。
　　冯驩弹铗孟尝君从秦国脱险逃回齐国，仍旧担任相国职务。他广招宾客、礼贤下士的美名传播得更远了。慕名远来投奔他的门下的能人贤士越来越多，如云似潮，蔚为壮观。不过，这样一来，孟尝君的俸禄不够用了，只好在他的封地薛国发一些债，每年收些利息，用以补助日用。
　　一天，有一个汉子找上门来，要见孟尝君。此人个头高大，也还壮健，但穿的衣服很破旧，脚上趿着一双草鞋。他自称姓冯名驩，齐国人。
　　孟尝君问他：“先生到我这里来，有何指教？”这是一句客气话，实际意思是问冯驩有何高见或有何长处。
　　冯驩答：“我什么也没有。只因听说您欢迎和尊重客人，无论贵贱都以礼相待，所以两手空空找上门来投靠你。”
　　孟尝君见他无什么特殊之处，便以为他不过是一个被饥寒所逼走投无路的穷苦人，为了混碗饭吃才找上门来的，于是把他安排在下等客房里住下了。过了几天，孟尝君问负责照看下等客房的人：“新来那个叫冯驩的客人怎么样呀？”回答：“他很穷，除了随身带了一把剑以外，什么也没有。那剑，连剑囊都没有，只有根绳子系在腰间。每天他吃完饭，便敲着剑唱道：‘长铗归来兮，食无鱼。’”孟尝君笑了，说：“看来，他对我招待他的饭菜有意见啦。”于是把冯驩转到了中等客房内住下，这样一来，伙食好些了，菜中有了鱼肉。
　　过了几天，孟尝君又问负责照看中等客房的人：“新来那个叫冯驩的客人怎么样呀？”回答：“他还是经常敲着剑唱歌。”问：“他又在唱什么？”回答：“长铗归来兮，出无车。”孟尝君听了，不免一惊，他说：“看来他要求以上等宾客相待呢。大概此人身怀着某种特殊的本领吧？”于是，又把冯驩迁到上等宾客住的馆舍之内。作为上等宾客，饭菜很丰盛，出门有车坐，招待是很高级的。
　　又过了几天，孟尝君又问照看上等客人居住的馆舍的人：“新来那个冯驩怎么样呀？”回答：“他总敲着剑唱歌。”孟尝君一听就有些不悦了，问：“他还唱什么？”回答：“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孟尝君有些生气地说：“莫非他要把我的家管起来吗？这个怪人未免有些贪得无厌了！”从此不再注意这个冯驩了。
　　大约过了一年多，有一天管家向孟尝君报告：“眼下的钱粮只够用一个月的了。”孟尝君一听也着了急，他亲自翻看借出钱去所留的债券，欠债的实在太多了。于是，他问左右的人：“客人中谁能帮我到薛地去收债呢？”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这时，有人说：“那个叫冯驩的，没有什么特殊本事，却硬是要求人家以上等宾客相待。这么长时间了，游游逛逛，无事可做。干脆让他收债去！”孟尝君真的把冯驩请来，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没想到，这冯驩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而且立即乘车到薛地去了。
　　冯驩一到薛地，消息便传开了，说是孟尝君派他的上宾来收利息来了。
　　不少人都来缴息，一下子收了十万钱。冯驩并不把钱收起来带回都城交给孟尝君，而是自作主张，用这钱买了许多肉和酒，决定摆下酒席招待借钱人。他出告示说：“凡是欠孟尝君钱的人，无论还得起还不起，明天都到府中来，验一下债券，顺便吃一顿便饭。”百姓一听有酒席招待，而且并无催逼还债的意思，都按期赶来了。
　　冯驩请来者入席吃喝，直至酒足饭饱。而自己却从旁边观察，搞清贫富真实情况。等到吃完了饭，冯驩让大家把债券拿出，一一核对，根据偿还能力的大小分别处理。那些一时还不了但以后可以偿还的，双方商定还期，注在券上；那些贫穷得无法还债，以致跪地哀求宽缓的，冯驩让左右取火盆来，把这些人的债券都投进火里，统统烧掉了。
　　冯驩对大家说：“孟尝君所以把钱借给你们的原因，是怕你们没有钱去做营生，而不是为了赢利。然而，他是一位著名的贤相，四方能人志士都来投奔他，他门下的食客多达数千人，要招待和供养这么多客人，光靠他的那点俸禄是不够的，所以不得已才征收一点借钱的利息。现在宣布：有能力偿还而眼下偿还不了的，可以重新商量，变更偿还利息的日期；无能力偿还的，把债券烧掉，债与息全免了。孟尝君对薛地人民施行仁爱为主的德政，他的恩惠实在太大啦！”经他这么一说，在场的百姓皆叩头欢呼：“孟尝君真像我们的父母啊！”
　　冯驩烧债券一事，早有人报告了孟尝君。孟尝君派冯驩到薛地去，是为了收钱，急着等用呢，而这个冯驩把收到的钱请客摆席都花了，又把没收到钱的债券放火烧掉了，这还了得！莫非这个怪人是个疯子吗？不然，怎敢如此胡来？孟尝君越想越气，他派人催召冯驩回来，要找这个家伙算帐。
　　一见面，孟尝君故作不知实情的样子，问：“先生受累了。你把债都收齐了吗？”
　　冯驩从从容容，坦然回答：“我不但给您收债，而且为您收德呢！”
　　孟尝君突然沉下脸，责备冯驩：“我田文门下食客三千人，我的俸禄不足以支付用项，所以才在薛地借贷收利，以补助日常开支。这事先生不是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把收到的钱摆酒席挥霍掉？又为什么把没有还钱的债券放火烧掉？还说什么‘收德’，真不知你所收的是什么‘德’！”
　　冯驩微徽一笑，回答说：“您先不要动怒，且容我详细报告。正因拖欠债款的人太多，不准备酒席相待，大家不肯都来验核债券，我也无法摸清底细，不知哪一户有能力偿还，哪一户没有能力偿还。那些有能力偿还但一时还不了的，也只好躲着藏着不敢见。如今，索性商量着改变一下还期，双方都踏实了，有何不好？至于那些因为穷困确实丧失了偿还能力的，你即使再催再逼，他们也是还不了，那债券已没有用处了，有与没有一个样。再者，拖欠久了，债越来越多，包袱越来越重，他们必然被迫逃亡。那时，人和钱就都没有啦。再说，区区一个薛地，本来地就不大，人就不多，但是，不要忘了，它可是您的世传封地啊！薛地的民众，是与您孟尝君共安危的人哪！如今，索性当众烧了那些已经没有用处了的债券，而借此表明了您不把钱财放在心上，而诚心诚意热爱和关心薛地的民众。这样一来，您的仁义之名将流传久远。这就是臣所说的为您‘收德’。”
　　孟尝君内心仍为待客费用缺乏而着急，所以没有心思深思冯驩的话，难免还有些气恼。不过，酒席已摆了，债券已烧了，再说也没有什么用了。他只好勉强表示了一下谢意，让冯驩退下去了。此事也就放下不提了。
　　不久，祸事来了。那秦昭襄王放走了孟尝君，越想越懊悔。眼看着孟尝君的名声越来越大，此人在齐国任相国，所起的作用也越来越大，真有些担心了，他想：“此人在齐作相国，对秦越来越不利了。务必除掉他！”于是，他暗中派人广泛传播谣言，说什么“孟尝君的名声传遍天下。天下人只知有孟尝君，而不知有齐王。用不了多久，孟尝君将取代齐王而自己称王了。”同时，他又制造谣言，挑拨楚王和齐国的关系，把各种各样的罪责都推到孟尝君身上，让楚王与秦和好，而把怒气都转移到齐国和孟尝君头上。一时间，齐国承受到巨大的压力。齐王对孟尝君也起了戒心，于是罢了他的相国之官，收了他的相国之印，令他到薛地去养老。也就是说，把孟尝君从齐国朝廷中撵了出去。
　　平日里，那些宾客如云似潮般涌到孟尝君门下来，吃他，用他，依靠他，奉承他，唯恐落在人后；如今，一见他被罢了相，撵到薛地去养老，于是纷纷散去，电是唯恐落在人后！孟尝君尝到了世态炎凉，感慨不已。然而，只有那位弹铗而歌的怪人冯驩却留在倒了霉的孟尝君身边，为他驾车，缓缓向薛地而行。
　　车子还没到薛地，而薛地的百姓便扶老携幼远远来迎“恩人”孟尝君了。他们争着献上酒食，向孟尝君表示问候。
　　直到这时，孟尝君才理解了所谓“收德”的意义。他流着泪说：“这便是先生为我田文‘收德’的结果吧？”
　　冯驩笑了，说：“正是。不过，臣的意图还远远不止于此。如果您能借我一辆车子，我一定能让您在国家中获得更为重要的地位和更多的俸禄封邑。”
　　孟尝君虽不知冯驰打算千什么，但他已信服冯骗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说：“请按先生的意思办好了。’过了几天，孟尝君准备下车马和盘缠.对冯驼说：“先生，一切准备停当，您要到哪里去听便吧。”
　　冯驰驾着车，西入秦国，直至咸阳，求见秦昭襄王。他对秦王说；“天下能人志士，凡投奔秦国的，都想加强秦国而削弱齐国；凡投奔齐国的，都想加强齐国而削弱秦国。秦与齐势不两立，二雄不能并存。其中，胜者得天下。”
　　这番话正说在秦王心上，秦王忙问：“先生，你有什么好计策可以使秦国称雄而不为雌，得胜而不失败呢？”
　　冯驰说：“大王知道齐国罢了孟尝君的官吗？”
　　秦王故意装作不知，说：“寡人曾听说了这件事，但不知是否确实。”
　　冯骗说：“齐国在世上之所以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正因为有孟尝君这样的贤相在。如今，齐土听信谗言，罢了他的相位，收下他的相印，把功劳误当作罪过，颠倒了是非，孟尝君怨恨齐王之情必然十分强烈。趁他怀怨之时，大工如能立即派出使者，带着贵重的礼物，悄悄到薛地去把孟尝君接到秦国来，为秦国所用，那么，齐国的秘密都将为秦国所掌握。掌握了齐国的秘密，再起用曾任齐国相国的盂尝君.来对付齐国，那齐国就唾手可得了，何止是称雄呢。不过此事宜快不宜迟，不然，万一齐王悔悟了，再抢先起用孟尝君，拖住广他，那时，两国之中谁雄谁雌就难说啦。”
　　秦王正急于物色一位得力的贤相，听冯貉这一说，自然高兴极了。他立即备下十乘华美的车辆，百链黄金，让使者以迎接丞相的礼仪去迎接孟尝君。冯驩说：“臣请求先行一步，去报告孟尝君，让他收拾好行装，做好准备，免得耽误时机。”
　　冯驩快马加鞭，火速奔回齐国。他来不及见孟尝君，而先去求见齐王，对齐王说：“齐国和秦国互为雌雄，胜负难分。得人者为雄，失人者为雌。这是明显的道理。如今，臣听说秦王为您废掉孟尝君而庆幸呢！非但如此，他还暗中派出使者，乘着华贵的车子，带着贵重的礼物，要把孟尝君接到秦国去，请他去担任丞相。如果孟尝君西去泰国，当上秦国丞相，把为齐国谋事变成为秦国谋事，就糟了！那时，称雄的便是人家秦国了，而齐国就要大难临头啦！”
　　齐王一听就慌了，忙问：“那该怎么办呢？”
　　冯驩说：“听说，秦国使者一两天就要到薛地了，大王应趁他们还没到，抢先恢复孟尝君的相国之职，并加封采邑，务必让他高高兴兴地接受，以便使他继续忠于齐国，继续为齐国效力。秦国再强大，秦国使者再能干，也不能不打招呼就把别的国家的相国弄走吧？”
　　齐王表面上答应这样办，但内心还不大相信，又派人到边境上去探听动静。只见车马纷纷自秦国而来，匆匆向薛地而去。一打听，果然是泰国使者。去薛地干什么，来使又吞吞吐吐不肯直说。一切迹象都表明冯驩所言是确实的了。派出的人连夜赶回临淄，向齐王报告。这时，齐王已不能再迟疑了，他立即下令恢复孟尝君的相国之职，并增封采邑千户。
　　秦国使者到了薛地，得知孟尝君又官复原职了，只好扫兴而归。
　　孟尝君又当上齐国相国了，那些散去的宾客又陆续回来了，一个个重新摆出发誓效忠的模样。孟尝君对冯驩说：“我田文历来热情待客，以礼待客，但一日罢相，客人都扔下我而去了；多亏先生仗义，我依仗先生的力量才恢复了相位。那些客人还有什么面目再见我田文呢？”
　　冯驩却说：“荣辱盛衰，物之常理。富贵时，朋友多；贫贱时，朋友少，这也是事之常理。您大可不必见怪，更不必为此久久难释于怀。您没有看到那些市集吗？白天，那里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简直到了侧肩争门而入的地步！可是晚上呢，那里变得空荡荡的，跟废墟差不多了。这是为什么呢？只因人们所追求的东西不在那里了。”
　　孟尝君豁然开朗，向冯驩深深施礼，说：“我恭敬地接受先生的指教！”他仍像过去一样，热情接客、以礼接客了。
　　渑池之会蔺相如完璧归赵，大长了赵国人的志气，赵王看出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贤士，于是拜他为上大夫。
　　然而，秦王并未善罢甘休，他又派使者去会见赵王，提出在西河外渑池约会的要求。赵王可没有忘记当初楚怀王上当，被秦囚禁的教训，所以他不想应邀赴会。而廉颇、蔺相如则认为，赵王不敢赴会，是向秦国示弱，此会赵王不能不赴。最后决定：赵王在蔺相如陪同下到渑池赵会；李牧率五千精锐将士担任扈从；另有平原君赵胜率大军离渑池三十里屯扎；而老将廉颇辅太子守国。
　　在赵王一行临出赵国国境的时候，廉颇奏道：“这次，大王到秦国去，是入虎狼之邦了，事态的发展难以料定。在此，臣请大王批准以下安排：粗略计算，大王往来道路和会见礼仪所需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天。如果超过三十天不能归来，臣请大王同意我效法当年楚王的做法，立太子为王，用以断绝秦王的梦想！”赵王当场许诺。那场面也是相当悲壮的。
　　两国大王都来到渑池，分别在馆驿住下。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两王相见，摆下酒席欢饮。酒至半酣，秦王忽然开口说：“寡人听说赵王善于音乐，今有宝瑟在此，请赵王鼓之！”
　　在这种场合，让一个王侯为另一个王侯奏乐取乐，分明是一种轻蔑和侮辱。赵王明白这一点，脸上发红发热，但是又不敢干脆拒绝。
　　秦王不顾对方的难堪，强令侍者把宝瑟摆到赵王面前，非让他鼓瑟取乐不可。
　　赵王无奈，只得勉强奏了《湘灵》一曲。
　　乐曲终了，秦王怪叫：“好！好！”他还挖苦赵王说：“听说你们赵国的始祖烈侯就喜欢弹弹唱唱的，你这算是家传本事呀！哈哈！”这还不算，他还让秦国史官当场记下：“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于渑池，令赵王鼓瑟。”这时，蔺相如突然站了出来，向前跨了几步，逼近秦王说：“我王也听说秦王善于演奏泰国的音乐，臣恭敬地奉以盆缶（瓦盆）。请秦王敲一敲，使大家娱乐娱乐！”说着，他取过盛酒用的瓦盆，跪着送到秦王眼前。
　　秦王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不禁发怒，脸色都变了。他不理睬蔺相如，更不去敲那瓦盆。
　　这时，蔺相如声音铿锵地说：“大王这样做，是依仗泰国的强大吗？现在，你我近在五步之内，我蔺相如的血是可以溅在大王身上的！”最后一句话，实际上是表示要与秦王拼命的意思。
　　秦王左右的人着了慌”忙喊：“蔺相如，你怎敢无礼！”纷纷上前，想捉拿蔺相如。
　　此时，蔺相如双目圆睁，须发倒竖，怒叱之声震摇屋宇。左右之人吓了一跳，不觉倒退了好几步。那秦王本想发作，但怕蔺相如真的动手，只好强忍下去，无奈何，只好勉强击了瓦盆一下。
　　蔺相如立即召赵国史官，让他当场记下：“某年月日，赵王与秦王会于渑池，令秦王击缶。”
　　秦国大臣将领们受此羞辱，一个个显出恼怒的神色，他们站在那里，向赵王说：“今天，赵王来到这时，请立即把十五城割让出来，作为给秦王祝寿的礼物！”这分明是要用武力劫持赵国君臣的信号！如果赵王不答应这蛮横无礼的要求，他们就要动武。
　　此时席间的气氛已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蔺相如面对这样的局面，不慌不急，仍用从容的语气对秦王说：“国与国之间，礼尚往来。既要赵国送给秦王十五座城池，那么，秦王也不可不回报。我请秦王把咸阳城献出来，作为给赵王祝寿的礼物！”好家伙，献出咸阳城！这咸阳，是秦国的都城呀，怎能送人呢？然而，秦王已领教了蔺相如的厉害，知道他随时都可能和自己拼命。万一到了那样的地步，且不说自己的性命面临极大的危险，即使不被此人所伤，经他一闹，自己作君王的威风也要扫地..秦王的脑子里急速转动，权衡了面临的利害福祸，决定改变态度，不要冒这个险了。于是，他说：“好啦，好啦！我和赵王是为友好而来的，不要因玩笑伤了和气。各位，都不必多言啦！”他命令左右再次斟酒，假装要与赵国君臣尽兴欢饮。
　　席罢送客，秦王回到馆驿。秦王身边的人暗中建议把赵王和蔺相如抓起来，秦王不同意，他说：“我刚刚收到情报，其中说赵国做了严密的防备，除几千扈从守卫在近处外，后面还有大军严阵以待..万一事情没弄好，就不好收拾了。那时，我将被天下人耻笑。所以，你们绝对不可轻举妄动！”秦王表面上更加敬重赵王，甚至和他结为兄弟，发誓水不侵伐。这还不算，又把太子安国君的儿子异人送到赵国作人质。
　　秦国群臣不理解，说：“和他们友好就算便宜他们啦，何必把王孙送去当人质呢？”
　　秦王笑了，说：“眼下，赵王还较为强盛，不可以打他们的主意。不送人质，赵国不相信我们，秦赵两国的关系便不牢固；如送了人质，这样，我才可以腾出手来专门对付和收拾韩国。等把韩国收拾了，再等待机会跟侮辱了我的赵国算帐！”
　　秦王老谋深算，群臣不得不表示佩服。
　　信陵君窃符救赵秦昭襄王晚年，秦国国力和兵力都远远跃居于其它诸侯国之上，秦国兼并六国、统一中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根据范瞧的建议，秦王采取了“远交近攻”战略，把攻击的重点放在邻近的赵国、魏国身上。
　　赵国与秦国在长平一战，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主将赵括突围不成，被乱箭射中。残忍的秦将白起，一夜间坑杀赵国降卒四十多万！创了春秋战国时期大规模屠杀敌国俘虏的纪录。随后，又趁热打铁，攻击矛头直指赵国都城邯郸。可以想见，当时赵王及其左右大臣是怎样的心惊肉跳啦！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赵王派人向魏国求援。而魏王惧怕得罪秦国，给自己引来祸水，所以拒绝援救。
　　赵国公子平原君，魏国公子信陵君，都是战国末期有名的贤人，他们的门下，与齐国公子孟尝君一样，都聚集着数千名宾客。而且，平原君与信陵君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平原君娶信陵君的姐姐为妻，就是说，是信陵君的姐夫。如今，到了国家危亡之际，平原君派人向魏国大将晋鄙求救，遭到了拒绝，不得不转而给信陵君写信，其中说：“我赵胜所以与公子家结为姻亲，是因为仰慕公子高尚的品格和仁义的情怀，能够为别人的危难而焦急。如今邯郸旦夕不保，而魏国却观望不救，这难道是我赵胜平生所仰慕和信赖的姻亲之邦吗？你的姐姐担心城破国亡，日夜悲泣不止。公子，你即使不看在我赵胜的情份上，莫非也不看在你姐姐的情份上吗？”
　　信陵君是一个极重信义的人，他读了赵国平原君的信，心如刀割般疼痛。他立即请求进见魏王，建议立即命令大将晋鄙率兵救赵。但是，魏王干脆拒绝了他的建议。信陵君又动员朝中各位大臣和门下众多宾客出面去说服魏王，也一一遭到魏王的拒绝。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信陵君悲愤地说：“魏兵不肯救赵，我只好独自赶到赵国去，和赵国人共赴死难！”
　　于是，他准备了百余辆车子，遍约门下的宾客，决心一起去与秦军决一死战。宾客中愿意跟随的有一千多人。
　　信陵君一行慷慨悲凉地告别家乡，准备上路。他们经过夷门时，信陵君决定与侯生告别。
　　这侯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以看守城门为职守。他平常受到信陵君的尊敬和周济，两人可谓忘年之交。
　　信陵君满指望侯生会带头响应自己的号召，与自己一起到赵国去，至少也会为自己出一些主意的，不料，侯生听完信陵君的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公子，你自勉吧！臣年老体弱，不能相随，勿怪！勿怪！”信陵君听了透心的凉！他闷闷不乐地上路了，一边走一边想：“这侯生是怎么啦？平日，我待他不薄，我们关系不错。如今，我将去与秦军拼死，他却不但不随从而去，甚至连句话都似乎懒得说！为什么？为什么？莫非他这人如此寡情少义..不！不对！侯生是重信义的贤士，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他所以不为我谋划，也不阻止我，必另有一番深意..对！回去！”想到这里，他果断地命令停止前进，调转方向朝夷门而去。
　　宾客中听说信陵君要回去与侯生谈话，有的不耐烦了，说：“那个土埋到脖子的老家伙，明明是个废物了，公子何必自找麻烦，回去找他说话？有那闲工夫，不如多赶一段路啦！”
　　信陵君不为这些闲言碎语所动，执意回去见侯生。
　　那侯生早已站在城门旁等候了。他见信陵君的车队归来，笑着说：“我侯某早料定公子会回来的。”信陵君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回答：“平日，公子待我很好，如今公子去赴死难，我却不随也不送，公子必然会心中犯疑，必然会回来见我。”信陵君十分佩服侯生的先见之明，向他再次施礼，向他请教。
　　侯生说：“公子，你的门下养了这么多宾客，数十年如一日，殷勤周到，恩礼倍加，可是，危难来临，正是宾客出力的时候，却没有听见宾客中献出一条出人意料的妙计来，而只嚷着要与公子一起去与强秦拼死，这就如同把肉投给饥饿的老虎，对公子，对魏国，对赵国，又有什么帮助呢？”
　　信陵君说：“我也知道没有什么用处，但我与平原君有很深的交情，赵国遇难，我也不能独生。先生有什么计策教我呀？”
　　侯生把信陵君让到屋中坐下，并让其他人都退下，他单独与信陵君谈话。侯生问信陵君：“听说，魏王宠爱的如姬的父亲被人杀死了，是你为她报了仇，这是真的吗？”信陵君说：“是，有这么件事。”侯生说：“如姬感谢你，甚至愿为你赴汤蹈火，以死相报。如今，能调动晋鄙所率的军队的兵符藏在魏王卧室里，就在魏王枕头下边，能够偷出兵符的，只有如姬一人。如果公子向如姬求助，她一定会帮忙。只要把兵符偷到手，就可以夺得军队指挥权，这样，抗秦救赵就不成问题了。公子，这可是你扬威立名的好机会呀！”信陵君听了，如梦初醒，再三施礼称谢。
　　信陵君按侯生的计谋去做，如姬果然慨允相助。夜里，魏王饮酒醉卧，如姬悄悄偷出了兵符，并迅速派心腹送到信陵君手中。
　　信陵君得到兵符，高兴极了，立即辞别侯生，要去夺兵救赵。
　　侯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即使带了兵符去，与晋鄙拿的兵符验证相合了，但万一晋鄙不信，去请示魏王，事情就麻烦啦！我的朋友朱亥，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大力士。请让他随公子而去。如果晋鄙听话，顺利交出兵权，固然很好；如果他不交，可让朱亥干掉他！”随后，侯生带着信陵君去拜访朱亥。
　　朱亥是一个靠卖肉为生的屠户，他过去已经侯生介绍认识了信陵君，并多次受到信陵君的厚待。这次相求，他自然爽快答应。
　　信陵君一行将走，侯生说：“老夫本应随去，怎奈年老不能远行，只好让灵魂相随啦！”说罢，他用剑自刎，倒在车前血泊中。
　　信陵君万分悲痛，厚葬了侯生，安排好他的家属，自己不敢耽搁，只好匆匆上路了。
　　不一日，他们赶到邺下的魏军营帐里，见到了大将晋鄙。信陵君对晋鄙说：“大王因将军长时间在外领兵打仗，太辛苦了，让我来接替你。”于是，让朱亥捧出兵符与晋鄙的兵符合验。原来，这兵符分作两半，合起来是个老虎头，所以也叫“虎符”。领兵打仗的将军拿着一半，另一半存在魏王处。如魏王有重大命令传达，使者须带着那另一半，当面合起来，看是否属实。如今，晋鄙拿两半合验，没错，是真的。但晋鄙暗想：“魏王以十万大军交我指挥，如今要我交出指挥权，怎么没有一封书信交代呢？公子空着手，只拿兵符来，就让我交权，此事怎可轻易相信呢？”于是他借故拖延说：“公子暂请休息两天，等我把军士造册，然后向您交付明白，行吗？”
　　信陵君哪能久等？如果拖延时日，一是赵国危急不能解除，反而有被秦军攻破的危险，一是计谋很可能被识破，那时反而惹来麻烦。所以他说：“邯郸告急，怎容拖延？”
　　晋鄙不得不直说了：“实不相瞒，如此军机大事，我须直接向魏王请示才能交出指挥权。..”
　　这时，站在身旁的朱亥厉声喝道：“元帅，你不听从魏王命令，莫非想造反吗？”
　　晋鄙听了一愣，随即问：“这个人是谁？”
　　朱亥突然从袖中拔出铁锤，向晋鄙头上猛击。顿时，晋鄙脑浆迸裂而亡。不等众将反应过来，信陵君手持兵符大声喝道：“魏王命令我代晋鄙指挥救赵，而晋鄙竟敢违抗王命，所以把他处死了。三军将士听从命令，不许妄动。妄动者斩！”
　　众将士谁还敢反抗呢？只有听从信陵君指挥。
　　这时，魏王已发觉丢失了兵符，而且怀疑到了信陵君，估计是他的门客所为，于是派人召信陵君。使者回报信陵君已于四五天之前带领他的宾客一千余人，分乘百余乘车子出城，听说是救赵去了。魏王听了大怒，立即派兵马三千多人星夜追赶去了。等到这些兵马追到邺下，信陵君已杀了晋鄙，掌了兵权。使者自知信陵君之志已坚不可移，劝也无用，便想告辞。信陵君却不放他们走，非让他们看着他战胜秦军不可。他说：“等我破了秦兵，你们再去回报魏王吧！”使者无奈，只好留在军中，不过，还是在暗中先派人送回密信去了。
　　信陵君大犒三军，并下令说：“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可以回家；兄弟都在军中的，哥哥可以回家；独子，回家奉养父母；有疾病的，留下来治疗。”此令一下，军中欲归的约十分之二，其余精壮八万多人都决定随信陵君去与秦兵决一死战。这样一来，魏军面貌大变，军纪肃整，士气高昂，个个兵士都如龙似虎。
　　信陵君亲率他的宾客冲在前面，直犯秦营。赵国平原君得到消息，也开城接应。秦军腹背受敌，实出意料，一时乱了阵脚，结果损兵折将，大败而逃。
　　秦王闻讯，只得下令秦军撤退回国。这样，赵国邯郸之围总算解除了。
　　赵王亲自率领兵士抬着犒劳魏军的酒食，出城迎接信陵君。平原君则全副武装，在前边为信陵君开道。信陵君面对此情此景，真有点飘飘然了，显出得意神色。
　　这时，朱亥凑到信陵君面前，不客气地批评他：“别人对公子有恩，公子不可遗忘；公子对别人有恩，公子不可不忘。这一次，公子假借魏王的命令，夺了晋鄙的兵权，来救赵国，对赵国虽有功劳，但对魏国却不能说无罪。公子，你可得意什么！”这几句话，说得信陵君羞惭得抬不起头来。
　　赵王想把赵国的鄗地赠给信陵君，感谢他救赵之功，信陵君再三推辞不过，方才接受了。
　　信陵君自觉窃符杀将之罪实在难为魏王所宽恕，所以不敢再回魏国。他将兵符交给魏王派来追赶他的使者，请他代自己交还魏王，同时，又监督着八万魏军班师回魏，而他自己却留在了赵国。
　　信陵君在赵国一住十年。后来，魏国又遭秦国攻击，形势紧急。信陵君又向各诸侯国求救。赵国为报十年前信陵君救赵之恩，把军队交信陵君指挥；此外，燕国、韩国、楚国仰慕信陵君的贤名，也派军队支援。信陵君兼率四国之兵，浩浩荡荡来救魏国。魏王闻讯大喜，才把十年前的怨气统统打消，高高兴兴配合信陵君作战。
　　秦军被打退了，魏王出城三十里迎接信陵君。兄弟一别十年，今日捐弃前嫌，在凯旋声中相聚，真是悲喜交集。回朝后，魏王拜信陵君为上相，又加封五城，国政也完全交信陵君处理。
　　荆轲刺秦王根据秦国和燕国达成的通好协议，燕国太子丹作为人质被送到了秦国。
　　然而，不久，秦国又改变了策略，转而怂恿赵国攻打燕国，夺取燕国三十城，然后赵国把其中十一城又献给了秦国。这样一来，燕太子丹就如同生活在虎狼之穴一样危险了。
　　燕太子丹暗中给燕王写信，提醒燕王作好准备大战、守卫疆土的准备。
　　此外，他还建议燕王装病，派人来秦国请太子归国。
　　燕王按太子丹的计策做了，派使者到秦国商量迎太子回国的事。但是，却遭到秦王的严词拒绝。秦王说：“燕王一日不死，太子一日不能回去。要想把太子迎回来，除非乌鸦的头变成白色，除非马的头上生出角来！”
　　燕太子丹怨愤不已。他只好把自己的面容毁坏了，使人认不出来，然后穿上仆役穿的破烂衣衫，冒充人家的奴仆，混过了秦兵的检查，好歹溜出了函谷关。一过了关，他马不停蹄，星夜奔回燕国去了。沿途所受饥苦劳顿，便不必细说了。
　　太子丹回到燕国，看看自己的国家被秦国、赵国欺凌劫掠的惨象，想想自己出生入死逃离虎口的经过，对秦王的仇恨之心像烈火般烧灼着胸膛。他决心为燕国报仇！为自己报仇！他把自己的家财全部拿了出来，广交天下能人，大聚四海宾客，谋划着报仇的办法。
　　太傅鞠武劝他不要着急，把功夫用在联合各诸侯国上，然后再找机会报仇。太子丹不耐烦如此，他急切要求报仇。鞠武警告他：“如果企图用弱燕去抗强秦，就如同把羽毛丢进炉火里，无不烧成灰烬！也如同用鸡蛋去击石头，无不壳破汤流！”但是，这些话太子丹不愿听，也听不进去了。没办法，鞠武只好说：“我智浅识寡，不能为太子谋划了。”他把自己的朋友田光介绍给了太子丹。
　　田光是一位有智有勇的贤士，但可惜年纪太老了，走起路来弯腰驼背，颤颤巍巍；太子丹亲自到他家去接他，他连车子都登不上去。看到这番情景，太子丹门下的宾客和许多看热闹的人，都禁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太子丹却恭谨相待，把田光迎进太子府，让在上座。然后，太子丹令左右退下，单独与田光谈话。他请田光为自己出主意。
　　田光说：“唉，太难啦，太难啦！太子，你门下的宾客中，有几个可用的？我想见一见他们。”见过之后，田光说：“我看太子身边这些人，没一个可用的。有的是血勇之人，一发怒就脸红；有的是脉勇之人，一发怒就脸青；有的是骨勇之人，一发怒就脸白。像这些人这样，一发怒脸色就变了，能有什么用处呢？我所需要的是另一种人，即神通之人，这种人喜怒不形于色，果敢、沉毅、冷静、机智。只有这种人才能成事。”
　　太子丹为难了，哪里找这“神通之人”去呢？
　　田光不紧不慢地说：“我倒有一个人，可当此任。他的名字叫荆轲。”
　　荆轲，祖上是齐人，后来流落到卫国。到了荆轲这一辈，各诸侯国均已衰落。唯有秦国日益强大。几经流离奔波，荆轲才到了燕国。这荆轲深沉有谋略，但家境贫穷，又一直没有遇到赏识他的人，只好与朋友混迹街市，开怀痛饮；酒醉之后便高声歌唱，悲凉慷慨，泪流满面。人人都把他视作一个怪人。
　　田光亲自来到荆轲家中，动员荆轲出来“一试胸中之奇”。为了激发荆轲的勇气和决心，田光竟当着荆轲的面自刎而亡。荆轲悲痛不已，这时，太子丹派人接他来了。
　　到了太子府，太子丹恭敬热情地接待了荆轲。当他听说田光为了激发荆轲的勇气和决心自刎身亡时，禁不住放声痛哭。
　　太子丹让荆轲坐在上座，然后向他深深施礼，说：“田先生不嫌弃我，使我有幸见到荆卿。我请求荆卿也不嫌弃我。”
　　荆轲问他：“太子为什么如此担忧秦国呢？”
　　燕太子丹答道：“秦国好比虎狼一样，恨不得吞噬掉一切，永不满足。
　　如今，韩国、赵国都先后被秦国兼并了，往下，显然就要轮到燕国了。正因如此，我才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呀！”
　　荆轲问太子打算怎么办，太子丹说出了刺杀秦王的计划。自这以后，太子丹千方百计讨荆轲高兴，以最高的礼节款待他。荆轲慨叹道：“太子这样盛待我，我只有以死相报了。”
　　太子丹知道荆轲是个很讲义气的豪杰，所以早晚用心服侍他，却从来不敢催促他去干央求他干的事。
　　一日，守边官吏告急，说秦王派大将王翦率兵侵犯燕国南部边界，一二日内就可能渡过易水。太子丹一听着了慌，不得不向荆轲求救。
　　荆轲这时才说明了自己的计谋，他说：“我早考虑多遍啦！这次去秦国，如果没有可以取信于秦王的东西，是无法靠近他的。我听说樊於期将军得罪了秦王，秦王出千金购他的脑袋，此外还答应封万户侯，可见秦王对此事是多么看重。还有，督亢一带是肥沃富饶的好地方，秦王一直垂涎于它。如果我能得到樊将军的脑袋，外加督亢的地图，把它们一并献给秦王，秦王一定高兴地接见我。那时，我就有了报效公子的机会啦！”
　　太子丹一听便为难了，把督亢一带的国土拿出去，他不心疼，而把樊於期的头交出去，这是万万不行的！人家是在走投无路的困境中来投奔自己的，自己怎好杀了人家呢？这样的要求，连张口提也是办不到的！
　　太子的难处，荆轲很明白，于是他直接找樊於期，问道：“将军在秦国遭遇到祸患，连父母宗族都被杀光了，如今秦王又出千金、万户的高价买你的头，可见仇恨之深。将军，你打算怎么报仇雪恨呢？”
　　樊於期仰天长叹，涕泪横流。他悲愤交加地说：“我每一想到秦王嬴政那家伙，就恨入骨髓！我真想有个机会跟他抖了，我死，他也亡！如能这样，我樊某心甘情愿！”
　　荆轲说：“如今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解燕国之危，又可报将军之仇，将军愿意听一听吗？”
　　樊於期着急地问是什么主意。
　　荆轲便把刺秦王的计划告诉了他，当然，需要把他的头献给秦王这一节也直爽告诉了他。
　　樊於期听了，立即脱下衣服，奋臂顿足，高呼：“我日日夜夜切齿腐心而含恨，但找不到报仇的办法，今天得到你的指教，非常感激。”他当着荆轲的面，拔出剑自刎了。
　　事后，太子丹伏尸痛哭，厚葬了樊於期。
　　本来，荆轲打算等候自己的好朋友盖聂，让他作助手到秦国去干那件大事，怎奈太子丹急不可待，只好由太子丹门下的勇士秦舞阳作助手了。
　　临行之日，太子丹与几个知情的朋友都穿上白衣，戴着白帽，在瑟瑟寒风中到易水边为壮士荆轲送行。
　　面对着静静流淌的易水，遥望着西方的群山，荆轲端起太子丹奉上的烈酒，一饮而尽，随口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声音惨烈悲壮，所有送行的人都为之痛哭流涕。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
　　唱到激昂慷慨处，所有送行的人又都随之瞋目奋臂。
　　太子丹再捧烈酒一盏，跪献给荆轲。荆轲饮后腾身上车，催鞭疾驰，连头也不回一回地向西而去。
　　到了秦国，荆轲用千金贿赂秦国大臣蒙嘉，请蒙嘉为他向秦王先行通报。蒙嘉对秦王说：“燕王畏大王之威严，情愿举国为内臣。他为了得到大王的谅解和宽容，已诛杀了大王的逆臣樊於期，把他的头和燕国督亢的地图一并献到大王面前。如今燕国上卿荆轲已在馆敬候大王旨意。请大王圣裁！”秦王嬴政听说燕国杀死了他的切齿痛恨的仇人樊於期，而且主动把他垂涎已久的督亢地区献了出来，真是喜出望外。当下，他决定用隆重的礼仪接见燕国使臣荆轲。
　　荆轲袖藏锋利的匕首，手捧装着樊於期的头颅的匣子，秦舞阳则捧着盛有督亢地图的匣子，相随进宫。他们一步步登上石阶，一步步向秦王靠近，眼看着一场震惊朝野、诸侯的大事变就要在此发生了！
　　这时，那秦舞阳面色惨白，如死人一般，连捧着木匣的双手也颤抖不停，这种情况，被秦国侍卫发现了，问道：“使者怎么啦，为什么脸色如此难看？”荆轲回过头望了秦舞阳一眼，不由得笑了，他上前叩首说：“此人叫秦舞阳，是北部蛮荒地区的粗人，生来从没见过天子，所以不禁有此害怕紧张。望大王宽恕他！”
　　秦王传旨，只让正使一人上殿。左右卫士把秦舞阳轰了下去。
　　秦王打开木匣一看，果然是樊於期的人头，问道：“为什么不早些把他杀了前来献头？”
　　荆轲的态度和举止显得十分从容谦和，他向秦王解释说：“樊於期得罪天子，逃窜到北方荒漠，寡君悬千金之赏，才捉到了他。本想把他活着绑来献给大王的，但又担心押送途中跑掉，索性杀了他把头献上，希望以此稍稍平息大王的愤怒，得到大王的谅解和宽恕。”
　　听了荆轲的话，秦王对他有了好感。他对荆轲说：“你把那督亢地图献上来，让我看看！”
　　荆轲回身从秦舞阳手中取过盛地图的匣子，亲自高捧着献给秦王。
　　秦王高兴地接过地图，展开要看。正在这时，意外情况发生了，大殿上立即紧张到了极点。原因是在展图的刹那，荆轲暗藏的匕首突然露了出来，被秦王看见。这时，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荆轲只得立即采取行动。只见他左手揪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掣出匕首向秦王当胸刺去。一下没有刺中，秦王大惊急闪，把袖子都扯掉了。王座附近摆着一排屏风，秦王躲闪刺客，把屏风也撞倒了。荆轲手握匕首紧紧追赶，秦王绕着殿柱躲闪，不能脱身。秦国大臣手中没有武器，只得空着手阻挡刺客，多有伤者。而手持兵戈在殿下侍卫的武士在没有宣召的情况下又不得擅自上殿，只在殿下观看着急。
　　秦王身佩“鹿卢”宝剑，剑身太长，仓促间他拔了几下，也拔不出来。
　　这时，内侍赵高急呼：“大王，从背后拔剑！”秦王忙转身从背后拔剑，好不容易才拔了出来。
　　秦王嬴政正当年轻力壮，一旦长剑在手，胆便壮了，他一挥剑砍断了荆轲的左腿。荆轲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他奋力掷出匕首，直刺秦王。秦王闪身急躲，匕首擦耳而过，刺入右边铜柱，火光迸射。秦王又挥剑砍杀，荆轲竟以手抓剑，瞬时间三个指头掉了下来。荆轲身受八处重伤，再也没有力气搏击了，他倚着铜柱大笑，痛骂秦王不止。这时，秦国群臣一哄而上，把荆轲打死了。秦舞阳被阻在殿下，见上面打了起来，也想上去相助，但还没动弹，已被秦将砍杀了。
　　此事发生在秦王嬴政登基第二十年。
　　荆轲，身为一刚烈汉子，受燕太子丹之托，入秦行刺，结果一事无成，不仅毁了自身，而且白白送掉了田光、樊於期、秦舞阳三条性命。事后，赏功罚过，又增添了引见人蒙嘉一家人的性命。至此，以行刺扭转大局的企图宣告失败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这悲壮苍凉的歌声却久久在中国历史长河上空回荡，它表现着一种诛杀强暴而慷慨赴死的壮士气慨。
　　秦始皇统一天下自荆何刺秦王未遂之后.秦王赢政派王魏、王贵父子率兵攻打燕王，逼得燕王逃到辽东。王的积劳成疾，上表告老。秦王又派李信代替王剪，追击燕王。实在无奈，燕王只得忍痛诛杀了太子丹，把头封函送给李信，并写信谢罪。
　　秦王采纳尉镇的建议，改而攻击魏国和楚国。
　　秦将王贵率兵十万围攻魏都大梁。当时，正值阴雨季节，王贵冒雨查看水脉，得知黄河在城之西北，京河也从城酉而过。于是，他命令军士在城西北开渠引二河之水，又筑堤銮塞水流。军上冒雨兴工，王贡亲临督促。渠成之后，雨一连十日不止，水势浩大，王贵命令决堤放水淹城、大梁城被淹三日，城墙倒塌了许多处，秦兵趁机攻入。魏王被秦兵俘虏，在押送去咸阳的途中病死。魏国就此灭亡。
　　秦王又派大将李信率兵伐楚。李信年轻骁勇，只带兵二十万贸然深入楚国腹地，结果被楚军战败，损失惨重。秦王转而启用老将王虬原来，秦王曾有意用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但当问他需带多少兵时，他竟张口要六十万！秦王又问李信，李信却说二十万足矣。于是秦王说：“人老了胆量就小了，王老将军不如李将军壮勇呀。”于是任用了李信。如今李信惨败，秦王才意识到自己用人错误，决定重新任用老将王翦。
　　秦王亲自坐车到颖阳去见王勇，当问他带多少兵时，他仍一口咬定六十万，一个不少！秦王对他说：“你用兵一定要六十万，大大超过传统的编制，这样做是为什么？”
　　王翦答道：“古时候打仗，布阵有常规，用兵有常法，动武而不造成重大伤害，讨伐罪愆，而不侧重争夺国土，这表明，虽是打仗，但仍在其中含有礼让之意。如今不同了，列国兵争，以强凌弱，以众暴寡，逢人便杀，遇地便攻；一场战斗下来，死伤动辄数万！围城动辄数年！所以，农人都被迫参军拿起了武器，就连未成年的小孩子也造册登记。何况楚国地处遥远的东南方，只要号令一下，他们立即可以召集百万之众。而我们长途跋涉，后无援兵，我要六十万人，还担心不够用的呢！”
　　秦王一听王翦言之有理，立即宣布一切按王翦老将军的意见办。当天拜王翦为大将，率兵攻打楚国。
　　楚将项燕迎战，见秦兵众多，又驰报楚王，楚王增兵二十万守御。
　　王翦兵屯天中山，连营十余里，坚壁固守。楚将项燕不耐烦了，反倒跑来挑战，王翦只是不理。如此一来，项燕心下慢了，他得意地说：“这个王翦是老啦，害怕冒险拼杀了。”而王翦每日让兵士充分休息，吃的好喝的好，还能洗澡，将士们十分感动，屡次要求杀敌立功，而王翦只是不许。此外，他还带领战士开展体育娱乐活动，例如投掷石块和跳跃障碍物等。在活动中，他留心观察将士体质、力气的大小强弱，暗中记在心里，准备日后作战好派用场。他严禁军士越过边界到楚国境内去打柴；而偶然拿到非法越境过来的楚人，也不责罚，反而酒食相待，然后放还。凡此种种，都给人一种只求安宁、惧怕战争的印象。这样，竟延续了一年多的时间，项燕多次求战而不得。这项燕更加自信地说：“这王翦名义上说‘伐楚’来了，其实他只求保住自己，根本没有打仗的心思。”于是，他放宽了心，不再作战斗准备。
　　忽一日，王翦大宴将士，并宣布：“今天，我与诸位共同破楚！”一声令下，泰国将士个个摩拳擦掌，奋勇争先。王翦根据自己平日对将士的观察和了解，迅速挑选出精壮骁勇的将士二万人，组成一军，专作冲锋时用。其他将士分为数支，只待楚军崩溃便分头夺取阵地。
　　楚将项燕懈怠惯了，敌军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他措手不及，仓皇应战，立即大败。秦兵一鼓作气，乘胜直下，直捣楚国都城寿春。结果，守将景骐自刎，楚王负刍被俘。
　　接着，王翦又统率大军追击残余楚军，把项燕及他扶立的新王昌平君围困于兰陵，最后昌平君被流矢射中身死，项燕在绝望中自杀，秦军凯旋，扫平江南。
　　随后，秦王又派王翦的儿子王贲率军追击逃到辽东的燕王，俘虏了燕王喜；接着又移师攻代，捉住了代王嘉，至此，原赵国也灭亡了。
　　这时，战国七雄只剩秦国和齐国了，齐王建误听相国后胜之言，一味媚秦，不救韩魏；而且秦国每灭一国，他必派使到秦国去称贺。秦王为了暂且稳住他，特意用黄金贿赂齐国来使，让他归国在齐王面前多说秦王的好话。这样一来，齐王越发以为与秦和好是上策了，所以根本不作防秦的准备。突然间，秦军在王贲统帅下冲过吴桥，直犯济南，继而攻到都城临淄城下。而齐军毫无还手之力。事已至此，齐国只好乖乖投降。
　　至此，长达五百余年的春秋战国时期的群雄争斗局面终于结束了，秦王统一了中国。秦王为了突出自己的地位，把“王”改为“皇帝”，而他，自称“始皇帝”。历史上惯称他为秦始皇。
　　秦始皇把天下分为三十六郡，加强中央集权统治。他收缴天下兵器，铸成十二个高大的铜人。此外，还统一了车轨和度量衡，连接和修筑了防御胡人侵犯的万里长城。
　　不过，由于秦始皇的严酷统治，人民生活更加痛苦。在他死后，秦二世胡亥变本加厉，暴虐至极。于是，爆发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伟大的农民起义——陈胜、吴广起义。波澜壮阔、复杂曲折的历史长河又滚滚向前了。
　　1.3《东周列国志》赏析一“自罗贯中氏《三国志》一书，以国史演为通俗，汪洋百余回，为世所尚。嗣是效颦日众，因而有《夏书》、《商书》、《列国》、《两汉》、《唐书》、《残唐》、《南北宋》诸刻，其浩瀚几与正史分签并架，然悉出村学究杜撰，■■砬磼，识者欲呕。”这是吴门可观道人小雅氏在《新列国志·叙》中，对《三国志通演义》出现之后，历史小说创作空前繁盛的评价。小雅氏的评论是属羽翼信史派的观点，偏颇难免，但却代表着冯梦龙的历史小说观。冯梦龙不满余邵鱼旧作的粗疏与粗鄙，以其深刻的历史思考和深厚的文学修养，参考众多史著，重新构撰成书，比余氏旧作更加符合史传记载。春秋战国时代历时五百余年，列国数十，变故万端，事绪纷纠，人物庞沓，冯梦龙借鉴史传的编年纪事体叙事方法，以历史时间的演进为结构主线统筹全书，避免了《列国志传》叙事前后颠倒、详略失宜等结构弊病，又将余氏旧作前两卷所叙商末、西周史事，压缩成短短几句话，仅详叙西周末年宣王、幽王两朝史事作为全书导引，使春秋战国时代历史得到更为集中、详尽的表述。冯梦龙虽然沿用余氏旧作叙述春秋战国时代史事的整体比例，以八十三回的篇幅叙写春秋五霸的纷争，以二十五回的篇幅叙写战国七雄的争鼎，但却采用实写与虚写结合、详叙与简述并用的方法，增加作品的史实容量，使重大历史事件与细小而有意味的史事得以兼顾。此外，作者在以编年叙事为主要叙事方法的同时，间用插叙和倒叙的技法；在描写重大历史事件和重大战争时，参考史传的纪事本末体叙事方式，在描写重要历史人物事迹时，仿用史传的纪传体叙事体例。因此，使小说的情节既有相对独立性，又有彼此相关的特点，前后贯通，详略得当，历史发展线索十分清晰。冯氏新作将五百余年浩繁史事集于一帙，却能布局严谨，结构完整，繁而有序，丰富而不芜杂，既显示了作者精湛的文学造诣，又是此书在艺术上取得的突出成就，使同时期其他历史小说难以望其项背。
　　古代历史小说与史著虽同属叙事体裁，并具有深刻的血缘关联，但是否注重对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作具有文学意味的细节描写、场景描绘及性格刻画，则是区别史著与小说的重要标准。史著叙事目的在于资政，小说叙事目的则意在满足读者的审美期待。《东周列国志》铺陈史事虽严格本诸史传，且“考核甚详”；但作者注重在大要不违其实的前提下，努力时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作文学性的敷演润色、塑造雕琢，使事件与人物生动鲜活、跃然纸上，使读者感到兴味盎然。例如，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叙写了幽王烽火戏诸侯、郑庄公掘地见母、鲍叔牙力荐管仲、晋公子重耳流亡、退避三舍、绝缨大会、二桃杀三士、孙武演阵、掘墓鞭尸、卧薪尝胆、孙庞斗智、冯驩弹铗、田单火牛破燕军、纸上谈兵、毛遂自荐、完璧归赵、窃符救赵、荆轲刺秦王等历史故事。其中，既有对史传记载的敷演润色，又有细节描写及场景描绘，使这些史事成为小说中脍炙人口的经典性情节。再如，作者以犀利的笔锋，刻画了周幽王、褒姒、郑庄公、齐桓公、晋献公、骊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百里奚、蹇叔、先轸、赵盾、程婴、公孙杵臼、晏婴、伍员、孙武、申包胥、吴王夫差、越王勾践、西门豹、吴起、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孟尝君、乐毅、田单、范雎、廉颇、蔺相如、荆轲、秦王政等众多历史人物形象，既对人物的音容笑貌、言谈举上作了传神描摹，又对其心理活动作了细微抉剔，使各种人物的性格特征十分鲜明，形象栩栩如生。
　　春秋战国时代的历史时间跨度巨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层出不穷，但没有贯穿时代始终的人物和事件。题材本身的局限及与史传相同的叙事模式，使作者在描写人物形象时，只能人与事俱来去。只能对人物性格的突出特征，作浓墨重彩的简单勾勒或局部点染，而难以塑造出血肉丰满、性格丰富的人物形象。因此，小说中的人物性格特征往往很鲜明，但没有性格的发展过程，经常一出场即是某种个性，此后便不再变化，使人物多属“静态型”，极少“动态型”。这既是题材的桎梏，又是作者审美意识的局限。
　　庸愚子在《三国志通俗演义·序》中提出，历史小说的语言应该“文不甚深，言不甚俗”，雅俗共赏。《三国志通俗演义》即是这种理论的成功实践者。冯梦龙在编写小说时，也努力在语言上达到这种境界。他以浅近文言和精炼白话的混合体语言作为主要叙述用语，写人叙事均比较生动。小说中的诗词，则“虽不求工，亦嫌过俚”，在注重生动活泼、通俗易懂的同时，避免粗率、粗鄙、不伦不类的弊病。总体上讲，小说的语言风格较为统一，但也存在某些差异。当作者叙写历史故事及历史人物时，主要使用文白混合体语言；当作者诠释某一国家的渊源及沿革时，则基本使用史传的叙事语言——文言。如小说第四回，作者追溯秦人的起源和秦国的沿革时，使用文言叙述，转入正文描写郑武公事迹时，则改用文白混合体语言。作者以语言风格的差异，向读者表示小说的情节与注释性文字的区别，是其运用语言的另一个特点。
　　二既然羽翼信史派历史小说不能够虚构史实，只准许演绎史传，那么，考察此派历史小说对历史人物的描写刻画，对历史事件的敷演润色，就成为评判其艺术水平的重要依据。《东周列国志》在这方面，也取得了突出成绩。作者对历史人物的描写和刻画，主要运用了白描和传奇描写两种艺术技法。例如，小说第二十七回描写骊姬陷害申生：六日后，献公回宫，骊姬以鸩入酒，以毒药傅肉，而献之曰：“妾梦齐姜苦饥不可忍，因君之出也，以告太子而使祭焉。今致昨于此，待君久矣。”献公取觯，欲尝酒。骊姬跪而止之曰：“酒食自外来者，不可不试。”献公曰：“然。”乃以酒沥地，地即坟起；又呼犬，取一脔肉掷之，犬啖肉立死。骊姬佯为不信，再呼不内侍，使尝酒肉，小内侍不肯，强之。才下口，七窍流血亦死。骊姬佯大惊，疾趋下堂而呼曰：“天乎！天乎！国固太子之国也，君老矣。岂旦暮之不能待，而必欲弑之？”言罢，双泪俱下。复跪于献公之前，带噎而言曰：“太子所以设此谋者，徒以妾母子故也。愿君以此酒肉赐妾，妾宁代君而死，以快太子之志。”即取酒欲饮。献公夺而覆之，气咽不能出语。骊姬哭倒在地，恨曰：“太子真忍心哉！其父而且欲弑之，况他人乎？始君欲废之，妾固不肯。后囿中戏我，君又欲杀之，我犹力劝。今几害我君，妾误君甚矣！”献公半晌方言，以手扶骊姬曰：“尔起，孤便当暴之群巨，诛此贼子！”
　　骊姬设计陷害申生的描写，是小说中人物性格刻画的成功范例之一。作者运用白描手法，通过描摹骊姬的语言、神态、行动，将其阴险、狠毒、奸诈的性格表露无遗，并刻画得入木三分；同时积极调动读者的想象力，在骊姬的语言和行动中去想象和体味晋献公的神态及内心情感活动。作者虚写献公，实写骊姬，虚实结合，相辅相成，使骊姬工于心计、献公感情用事的性格特征，鲜明生动，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再如，小说第五十五回描写楚军围困宋国睢阳城，形势危急，宋臣华元冒险深入楚营劫其帅分子侧，以使楚军解围：华元探知公子侧在土堙敌楼上住宿，预得其左右姓名，及奉差守宿备细。捱至夜分，扮作谒者模样，悄悄地从城上缒下，直到土堙边。..堙上灯烛尚明，公子侧和衣睡倒。华元径上其床，轻轻的以手推之。公子侧醒来，要转动时，两袖被华元坐住了，急问：“汝是何人？”华元低声答曰：“元帅勿惊，吾乃宋国右师华元也。奉主公之命，特地夜来求和。元帅若见从，当世从盟好；若还不允，元与元帅之命，俱尽于今夜矣！”言毕，左手按住卧席，右手于袖中掣出雪白一柄匕首，灯光之下，晃上两晃。公子侧慌忙答曰：“有事大家商量，不须粗卤。”华元收了匕首，谢曰：“死罪，勿怪。情势已急，不得从容也。”..二人设誓己毕，公子侧遂与华元结为兄弟，将令箭一枝付与华元，分付速行。
　　这段情节，将华元和公子侧的性格刻画得十分传神。作者运用白描手法，通过描写人物的语言和行动刻画其性格特征；以写华元的胆大心细、老谋深算而取得主动，反衬公子侧的疏忽大意、遇事慌乱而被迫允和的狼狈。双方神态写来如画，且颇有几分幽默：堂堂楚军元帅在军营睡梦中竟作了敌国俘虏，赫赫宋国权臣却似侠客般混入敌营，坐在敌帅卧榻上，晃着雪亮的匕首，低声细语、和颜悦色地以死相威胁，而后，敌对双方则如好友一般以诚相待，把军国大事和盘托出，供“大家商量”，居然还结为兄弟。华元和公子侧的性格描写，使人读后忍俊不禁。
　　另如，小说第八十八回描写孙膑与庞涓斗智：当日晚餐方设，膑正欲学箸，忽然昏愦，作呕吐之状，良久发狂，张目大叫曰：“汝何以毒药害我？”将瓶瓯悉拉于地，取写过木简向火焚烧，扑身倒地，口中含糊骂置不绝。..涓次日亲自来看，膑痰涎满面，伏地呵呵大笑，忽然大哭。庞涓问曰：“兄长为何而笑？为何而哭？”膑曰：“吾笑者笑魏王欲害我命，吾有十万天兵相助，能奈我何？吾哭者哭魏邦没有孙膑，无人作大将也！”说罢，复睁目视涓，磕头不已。口中叫：“鬼谷先生，乞救我孙膑一命！”庞涓曰：“我是庞某，休得错认了！”膑牵住庞涓之袍，不肯放手，乱叫：“先生救命！”庞涓命左右扯脱，私问诚儿曰：“孙子病证是几时发的？”诚儿曰：“是夜来发的。”涓上车而去，心中疑惑不已。恐其佯狂，欲试其真伪，命左右拖入猪圈中，粪秽狼藉，膑被发覆面，倒身而卧。再使人送酒食与之，诈云：“吾小人哀怜先生被刖，聊表敬意，元帅不知也。”孙子已知是庞涓之计，怒目狰狞，骂曰：“汝又来毒我耶？”将酒食倾翻地下。使者乃拾狗矢及泥块以进，膑取而啖之。于是还报庞涓，涓曰：“此真中狂疾，不足为虑矣。”自此纵放孙膑，任其出入。膑或朝出晚旧，仍卧猪圈之内，或出而不返，混缩市井之问。或谈笑自若，或悲号不已。市人认得是孙客卿，怜其病废，多以饮食遗之。膑或食或不食，狂言诞语，不绝于口，无有知其为假风魔者。庞涓却分付地方，每日侵晨，具报孙膑所在，尚不能置之度外也。
　　这段情节是孙膑与庞涓斗智的精彩片断之一。作者运用白描手法，交错描写孙膑与庞涓在突发事件中的言行，并使读者透过人物的言行揣测人物的心态。孙膑识破庞涓阴谋、庞涓目睹孙膑疯狂，对两人来说均属突发性事件；庞涓以非人的环境迫害孙膑，企图勘破其突然疯狂的真情，孙膑则以惊人的毅力忍辱负重，以清醒的疯狂制造庞涓的判断误区。作者将不同性格的人物，放置在同一特殊的事件中，层层揭示其思想和品格，使孙膑机智多变、庞涓奸诈多疑的性格特征愈来愈鲜明，读之使人叹服其刻画人物形象的深厚功力。
　　作者既善于运用白描技法描写人物，又善于以传奇笔法实现人物性格的某一方面特征。例如，小说第三十五回描写晋将魏犨的勇力：楚王使左右视之，回报道：“山谷中赶出一兽，似熊非熊，其鼻如象，其头似狮，其足似虎，其发如豺，其鬣似野豕，其尾似牛，其身大于马，其文黑白斑驳，剑戟刀箭俱不能伤，嚼铁如泥，车轴裹铁，俱被啃食，矫捷无伦，人不能制，以此喧闹。”..重耳回顾赵衰，衰前进曰：“臣能知之。此兽其名曰貘，秉天地之金气而生，头小足卑，好食铜铁，便溺所至，五金见之，皆消化为水。..”楚王曰：“然则何以制之？”赵衰曰：“皮肉皆铁所结，惟鼻孔中有虚窍，可以纯钢之物制之，或以火炙，立死，金性畏火故也。”言毕，魏犨厉声曰：“臣不用兵器，活擒此兽，献于驾前。”跳下车来，飞奔去了。..且说魏犨赶入西北角围中，一见那兽，便挥拳连击几下。那兽全然不怕，大叫一声，如牛鸣之响，直立起来，用舌一舐，将魏犨腰间鎏金锃带舐去一段。魏犨大怒曰：“孽畜不得无礼！”纵身一跳，离地约五尺许，那兽就地打一滚，又蹲在一边。魏犨心中愈怒，再复跳起，趁这一跃之势，用尽平生威力，腾身跨在那兽身上，双手将他项子抱住。那兽奋力踯躅，魏犨随之上下，只不放手。挣扎多时，那兽力势渐衰，魏犨凶猛有余，两臂抱持愈紧。那兽项子被勒，气塞不通，全不动弹。魏犨乃跳下身来，再舒铜筋铁骨这只臂膊，将那兽的象鼻一手捻定，如牵犬羊一般，直至二君之前。
　　作者在此详细地描写晋国虎将魏犨力斗怪兽的过程，极力渲染貘的形状怪异、以铜铁为食，刀枪难伤的神奇形象，以此衬托魏犨勇猛非凡的性格特征，在人与兽的生死搏斗中，完成对魏犨力大无穷、神勇无敌的形象刻画。再如，小说第四十五回描写晋军元帅先轸战死沙场的神异：却说白部胡之弟白暾尚不知其兄之死，正欲引兵上前接应。忽见有单车驰到，认是诱敌之兵，白暾急提刀出迎。先轸横戈于肩，瞪目大喝一声，目眦尽裂，血流及面。白暾大惊，倒退数十步，见其无继，传令弓箭手围而射之。先轸奋起神威，往来驰骤，手杀头目三人，兵士二十余人，身上并无点伤。原来这些弓箭手惧怕先轸之勇，先自手软，箭发的没力了；又且先轸身被重铠，如何射得入去？先轸见射不能伤，自叹曰：“吾不杀敌，无以明吾勇。既知吾勇矣，多杀何为？吾将就死于此。”乃自解其甲以受箭，箭集如猥身死而尸不僵仆。白暾欲断其首，见其怒目扬须，不异生时，心中大惧。有军士认得的，言“此乃晋中军元帅先轸。”白暾乃率众罗拜，叹曰：“真神人也！”祝曰：“神许我归翟供养乎？则仆。”尸僵立如故。乃改祝曰：“神莫非欲还晋国否？我当送回。”祝毕，尸遂仆于车上。
　　作品中晋帅先轸因怒唾晋襄公之面，遂自惩其罪，故意战死，以示忠君悔过之意。作者以传奇之笔，描写传奇之人，突出先轸忠勇刚烈的性格特征，使其生前勇猛、死后神异，将一位忠臣塑造成一尊忠勇神像。
　　另如，小说第七十回描写齐国勇士古冶子的形象：齐景公见晋、楚多事，亦有意乘间图霸，欲观晋昭公之为人，乃束装如晋，以勇士古冶子从行。方渡黄河，其左骖之马，乃景公所最爱者，即令圉人于从舟取至，系于船头，亲督圉人饲料。忽大雨骤至，波浪汹涌，舟船将覆。有大鼋舒头于水面，张开巨口，抢向船头，衔左骖之马入于深渊。景公大惊，古冶子在侧言曰：“君勿惧也，臣请为君索之。”乃解衣裸体，拔剑跃于水中，凌波踢浪而去。载沉载浮，顺流九里，望之无迹。景公叹曰：“冶子死矣！”少顷，风浪顿息，但见水面流红。古冶子左手挽左骖之尾，右手提血沥沥一颗鼋头，浴波而出。景公大骇曰：“真神勇也！先君徒设勇爵，焉有勇士如此哉！”
　　古冶子鏖战黄河大鼋的壮举，不仅使齐景公大骇，而且也使读者吃惊。
　　小说没有正面描写勇士与大鼋的搏杀场面，而是通过描述古冶子在黄河中载沉载浮、景公担忧、水面流红的情形，暗示人与鼋厮杀的残酷与激烈，给读者以充分想象的余地。作者运用传奇笔法刻画古冶子神勇过人的性格特征，虽着墨不多，但却十分鲜明，将一个古代勇士的形象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此外如小说第一百零二回描写魏信陵君门客朱亥出使秦国的事迹：秦王欲封朱亥官职，朱亥坚辞不受。秦王益怒，令左右引朱亥置虎圈中。围有斑斓大虎，见人来即欲前攫。朱亥大喝一声：“畜生何敢无礼！”迸开双睛，如两个血盏，目眥尽裂，迸血溅虎。虎蹲伏股栗，良久不敢动。左右乃复引出。秦王叹曰：“乌获、任鄙，不是过矣！若放之归魏，是与信陵君添翼也。”愈欲迫降之，亥不从命。拘于驿舍，绝其饮食。朱亥曰：“吾受信陵君知遇，当以死报之！”乃以头触屋柱，柱折而头不破。于是以手自探其喉，绝咽而死，真义士哉！
　　《水浒传》中武松打虎的传奇故事令人拍案惊奇，此处朱亥叱虎的传奇描写，同样惊心动魄。小说通过朱亥血溅猛虎、大虎股栗，以头触柱、绝咽而死等一系列细节描写，刻画了朱亥义勇不屈的性格，反衬出秦王的残暴。作者以传奇笔法刻画人物性格，与其运用白描技法同样高超，令人叹为观上。三《东周列国志》中的众多历史事件，均敷演生动、润色多彩，读之兴味盎然。例如，小说第二十一回描写齐桓公兵伐山戎，误入孤竹国旱海中的情形：看看天晚，但见白茫茫一片平沙，黑黯黯千重惨雾，冷凄凄数群啼鬼，乱飒飒几阵悲风。寒气逼人，毛骨俱悚，狂飙刮地，人马惧惊，军马多有中恶而倒者。时桓公与管仲并马而行，仲谓桓公曰：“臣久闻北方有旱海，是极厉害之处，恐此是也。不可前行。”桓公急教传令收军，前后队已自相失。带来火种，遇风即灭，吹之不燃。管仲保着桓公，带转马头急走。随行军士各个敲金击鼓，一来以屏阴气，二来使各队闻声来集。只见天昏地惨，东西南北，茫然不辨。不知走了多少路，且喜风息雾散，空中现出半轮新月。众将闻金鼓之声，追随而至，屯扎一处。..其军马七断八续，损折无数，幸而隆冬闲蛰，毒蛇不出；军声喧闹，猛兽潜藏。不然，真个不死带伤，所存无几矣！管仲见山谷险恶，绝无人行，急教寻路出去。奈东冲西撞，盘盘曲曲，全无出路。桓公心下早已着忙。管仲进曰：“臣闻老马识途。无终与山戎连界，其马多从漠北而来。可使虎儿斑择老马数头，观其所往而随之，宜可得路也。”桓公依其言，取老马数匹，纵之先行，委委曲曲，遂出谷口。这段行军场面的描绘，生动地表现了齐桓公北伐山戎的艰辛与艰险：荒漠旱海的阴森恐怖与悲风寒气，误入迷谷的齐军将士的身陷困境与惨重损失。这里，环境的恶劣衬托出齐国君臣的超绝毅力，并特别突出了管仲临危不惧，博学多识的谋略家风范。齐桓公兵伐山戎、挫败孤竹，使北方安定，是其作为中原霸主的重大功绩之一，也是小说着意描写的重大战争之一。作者将简括的历史记载敷演得有声有色，形象逼真，使读者在了解史事的同时，又从中获得了某种人生况味的体验。
　　再如，小说第五十四回叙写晋、楚邲城交战，晋军惨败的场面；晋帅荀林父引残兵败将退至黄河岸边，下令召集渡船：那船俱四散安泊，一时不能取齐。正扰攘之际，沿河无数人马，纷纷来到。林父视之，乃是下军正副将赵朔、栾书，被楚将公子侧袭败，驱率残兵，亦取此路而来。两军一齐在岸，哪一个不要渡河的？船数一发少了。南向一望，尘头又起，林父恐楚兵乘胜穷追，乃击鼓出今曰：“先济河者有赏！”两军夺舟，自相争杀。及至船上人满了，后来者攀附不绝，连船覆水，又坏了三十余艘。先縠在舟中喝令军士：“但有攀舷扯浆的，用刀乱砍其手。”各船俱效之。手指跳落舟中，如飞花片片，数掬不尽，皆投河中。岸上哭声震响，山谷俱应，天昏地惨，日色无光。
　　晋、楚邲城之战，是南北两大国争霸的一场重大战争。晋军因主帅荀林父指挥失误，治军无方，被楚庄王率军杀得惨败，楚庄王得以雪城濮大战之耻，重挫晋国锐气，从此称雄中原。作者的这段描写，将晋军争汲黄河、自相残杀的场景和氛围，表现得生动而逼真：后有追兵，前有黄河，竞相逃命，人满船翻。尤其是刀砍手指的细节描写，展示了战争的残酷及普通士兵的悲惨命运：反映出晋军兵败如山倒的精神状况，如电影中的特写镜头，收到了强烈震撼读者心灵的艺术效果。
　　另如，小说第五十六回写齐晋■之战的厮杀场面：次日，齐顷公亲自披甲出阵，邴夏御车，逢丑父为车右。..齐侯自恃其勇，目无晋人，身穿锦袍绣甲，乘着金舆，令军士俱控弓以俟，曰：“视吾马足到处，万矢俱发。”一声鼓响，驰车直冲入晋阵。箭如飞蝗，晋兵死者极多。解张手肘连中二箭，血流下及车轮，犹自忍痛，勉强执辔。郤克正击鼓进军，亦被箭伤左胁，摽血及屦，鼓声顿缓。解张曰：“师之耳目，在于中军之旗鼓，三军因之以为进退。伤未及死，不可不勉力趋战！”郑邱缓曰：“张侯之言是也。死生命耳！”郤克乃援抱连击，解张策马冒矢而进。郑邱缓左手执笠以卫郤克，右手奋戈杀敌。左右一齐击鼓，鼓声震天。晋军只道本阵已得胜，争先驱逐，势如排山倒海，齐军不能当，大败而奔。..顷公绕华不注山而走。
　　齐、晋■之战，是春秋时代著名战役之一，小说所写即是此次战役的一场决定性拚杀：齐顷公及齐军将士蔑视晋军胆怯畏敌，皆高傲自负；晋军将士则在血腥厮杀中，相互鼓励，同仇敌忾，奋勇杀敌，终于赢得胜利。小说着重对晋军元帅郤克及军士解张、郑邱缓进行细节描写，以他们血流沙场仍冒矢奋进的英勇行为，表现晋军的勇猛气概。小说还描写了齐军败退的情形及齐顷公望风而逃的狼狈形象，以事实阐明了骄兵必败的道理。
　　此外如小说第九十五回描写田单火牛破燕军的场面：单乃使人收取城中牛共千余头，制为绛缯之衣，画以五色龙文，披于牛体，将利刃束于牛角；又将麻苇灌下膏油，束于牛尾，拖后如巨帚，于约降前一日，安排停当。众人皆不解其意。田单椎牛具酒，候至日落黄昏，召五千壮卒饱食，以五色涂面，各执利器跟随牛后。使百姓凿城为穴，凡数十处，驱牛从穴中出，用火烧其尾帚，火热渐迫牛尾；牛怒，直奔燕营。五千壮卒衔枚随之。燕军信为来日受降入城，方夜，皆安寝。忽闻驰骤之声，从梦中惊起，那帚炬千余，光明照耀，如同白日，望之皆龙文五采，突奔前来，角刃所触，无不死伤，军中扰乱。那一伙壮卒不言不语，大刀阔斧，逢人便砍，虽只五千个人，慌乱之中，恰像几万一般。况且向来听说神师下教，今日神头鬼脸，不知何物。田单又亲率城中人鼓噪而来，老弱妇女皆击铜器为声，震天动地，一发胆都吓破了，脚都吓软了，那个还敢相持。真个人人逃窜，个个奔忙，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骑劫乘车落荒而走，正遇田单，一戟刺死，燕军大败。
　　田单驱火牛破燕军，收复齐城，这是战国时代著名的战例。作者叙写了田单准备火牛阵的种种细节，及燕军的愚蠢与毫无戒备，逼真地再现了齐军勇猛善战、燕军狼狈不堪，齐军大获全胜、燕军遭到惨败的战争场面。作者的措写由静至动，层次清晰，声、光、色俱全，并将齐燕两国军士的不同精神状态呈现在读者面前：一方不言不语，大刀阔斧地砍杀；另一方心慌意乱，败退逃窜，自相践踏。一方军民同仇敌忾，另一方主将、士卒各不相顾。小说的传神描绘，使读者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感受到了战国时代列国彼此杀伐的时代氛围。
　　作者不仅善于描绘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战争场面，而且善于摹写觥筹交错、慷慨悲歌的生动场景。例如，小说第五十一回叙写楚庄王的一次盛宴场面：庄王..置酒大宴群臣于渐台之上，妃嫔皆从。庄王曰：“寡人不御钟鼓，已六年于此矣。今日叛臣授首，四境安靖，愿与诸卿同一日之游，名曰太平宴。文武大小官员俱来设席，务要尽欢而止。”君巨皆再拜，依次就坐。庖人进食，太史奏乐。饮至日落西山，兴尚未已。庄王命秉烛再酌，使所幸许姬姜氏遍送诸大夫之酒，众俱起席立饮。忽然一阵怪风，将堂烛尽灭，左右取火未至。席中有一人，见许姬美貌，暗中以手牵其袂。许姬左手绝袂，右手揽其冠缨，缨绝，其人惊惧放手。许姬取缨在手，循步至庄王之前，附耳奏曰：“妾奉大王命，敬百官之酒，内有一人无礼，乘烛灭强牵妾袖。妾已揽得其缨，王可促火察之。”庄王急命掌灯者：“且莫点烛！寡人今日之会，约与诸卿尽饮，请卿俱去缨痛饮，不绝缨者不饮。”于是百官皆去其缨，方许秉烛，竟不知牵袖者为何人也。席散回宫，许姬奏曰：“妾闻‘男女不渎’，况君臣乎？今大王使妾献觞于诸君，以示敬也。牵妾之袂而王不加察，何以肃上下之体，而正男女之别乎？”庄王笑曰：“此非妇人所知也。古者，君臣为享，礼不过三爵，但卜其昼，不卜其夜。今寡人使群臣尽欢，继之以烛，酒后狂态，人情之常。若察而罪之，显妇人之节，而伤国士之心，使群臣俱不欢，非寡人出令之意也。”许姬叹服。后世名此宴为“绝缨会”。这段情节，即是历史上著名的“绝缨大会”的故事。作者的描写生动、细腻，使读者通过人物的行动，揣度黑暗中牵袖者和许姬的神态及心态，而庄王当时的举动及此后对宠姬的一番解释，则表现出一代霸主的阔大心胸与用人之智。作者的笔触委婉有致，使所写场景读来如画。
　　再如，小说第五十二回描写陈灵公微服出游株林，私会夏姬的情形：夏姬具礼服出迎，入于厅坐，拜谒致词曰：“妾男征舒出就外傅，不知主公驾临，有失迎接。”其声如新莺巧啭，呖呖可听。灵公视其貌，真天人也，六宫妃嫔罕有其匹。灵公曰：“寡人偶尔闲游，轻造尊府，幸勿惊讶。”夏姬敛袵对曰：“主公玉趾下临，敝庐增色。贱妾备有蔬酒，未敢献上。”灵公曰：“既费庖厨，不须礼席。闻尊府园亭幽雅，愿入观之。主人盛馔，就彼相扰可也。”夏姬对曰：“自亡夫即世，荒圃久废扫除，恐慢大驾，贱妾预先告罪。”夏姬应对有序，灵公心中愈加爱重，命夏姬：“换去礼服，引寡人园中一游。”夏姬卸下礼服，露出一身淡妆，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别是一般雅致。
　　夏姬前导，至于后园。虽然地段不宽，却有乔松秀柏，奇石名葩，池沼一方，花亭几座。中间高轩一区，朱栏绣幕，甚是开爽，此乃宴客之所。左右俱有厢房。轩尼曲房数层，回廊周折，直通内寝。园中立有马厩，乃是养马去处。园西空地一片，留为射圃。灵公观看了一回，轩中筵席已具，夏姬执盏定席。灵公赐坐于旁，夏姬谦让不敢。灵公曰：“主人岂可不坐？”乃命孔宁坐右，夏姬坐左，“今日略去君臣之分，图个尽欢。”饮酒中间，灵公目不转睛，夏姬亦流波送盼。灵公酒兴带了痴情，又有孔大夫从旁打和事鼓，酒落快肠，不觉其多。日落西山，左右进烛，洗盏更酌。灵公大醉，倒于席上，鼾鼾睡去。孔宁私谓夏姬曰：“主公久慕容色，今日此来，立心与你求欢，不可违拗。”夏姬微笑不答。..夏姬整备锦衾绣枕，假意送入轩中，自己香汤沐浴，以备召幸，止留荷华侍驾。
　　作者对陈灵公私会已故大夫夏御叔之妻夏姬的描写，十分精彩：先写夏姬的故作姿态，灵公的强作矜持；再写夏姬以献蔬酒为名、引诱灵公的花言巧语，及灵公正中下怀，令夏姬换装的急不可耐的心情和举动；然后写灵公目不转睛的垂涎丑态，夏姬流波送盼的趋奉献媚；最后通过奸臣孔宁之口彻底剥离灵公的伪装，通过夏姬微笑不答、扭捏作态的举动，揭示其淫荡的性格。作者本是通俗文学大师，最善于描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仅以人物的语言和神态便勾勒出昏君荡妇的淫情，并借此抉剔人物微妙的内心情感隐秘，又以优雅的景色描写，烘托人物活动的氛围，使人情与环境相得益彰。作者对陈灵公与夏姬奸情的描写，在某种程度上可脱离史传的局限，润色加工的余地较大。因此，这段生活场景的描绘颇有世情小说韵味，文笔细腻，叙述生动，使原本平实的历史记载，大为增色。
　　另如，小说第一百零七回叙写荆轲与燕太子丹诀别的场面：临发之日，太子丹与相厚宾客知其事者，俱白衣素冠，送至易水上，设宴饯行。高渐离闻荆轲入秦，亦持豚肩斗酒而至。荆轲使与太子丹相见，丹命入席同坐。酒行数巡，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声甚哀惨，宾客及随从之人，无不涕泣，有如临丧。荆轲仰面呵气，直冲霄汉，化成白虹一道，贯于日中，见者惊异。轲复慷慨为羽声，歌曰：“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其声激烈雄壮，众莫不瞋目奋励，有如临敌。于是太子丹复引卮酒，跪进于轲。轲一吸而尽，牵舞阳之臂，腾跃上车，催鞭疾驰，竟不反顾。太子丹登高阜以望之，不见而止，凄然如有所失，带泪而返。
　　小说详细地记述了荆轲刺秦王这一历史事件的始末，尤以燕太子丹率众人为荆轲、秦舞阳饯行的场面描写最为感人。作者没有直接描写人物间的对话，而是借音乐和歌声来表现诀别的气氛和人物的精神状态。因为在这种场合，语言已不足以充分表达人们的情感。随着荆轲由变徵之声转变为羽声的歌唱，在场人物的情绪也由悲哀凄惨渐变为慷慨雄壮。这歌声，也表达了荆轲的心声。荆轲呵气成白虹的奇异情形，实是作者的生花妙笔，意在渲染荆轲的神勇气势。整个场面的描写生动、逼真，具有强烈的感染力，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其情感也随着小说中人物感情的变化而起伏。
　　综上所述，《东周列国志》对春秋战国历史的演叙是成功的，它不仅比《列国志传》更符合史传记载，而且在艺术上取得了突出成就。当然，小说中也存在着某些怪异的情节，这主要是作者为了表达其警世、醒世之意，或根据史传所载，或根据异闻野史而撰写的；虽不无荒诞色彩，但也寄寓着作者的苦心。此外，作品表现社会生活的视野比较宽阔，作者在根据史传选择史料时，非常注意保存历史的真实状况。如小说中大量地叙写了列国君臣的卜筮和占梦活动，这是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并非一般的迷信描写。总之，冯梦龙的苦心经营，使《东周列国忐》没有沦为历史大帐簿式的平常之作，而成为一部羽翼信史派历史小说的代表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