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荀子论诗乐

  荀子论诗也与孟子不同。孟子论诗重在求其义,荀子言诗重在尽其用。所以孟子论诗不及于乐,而荀子则以重礼的关系处处牵涉到乐的问题。荀子《劝学》篇说:“诗者中声之所止也。”这似乎只说到诗的风格,然而却也与乐理相通。
  这是他对于诗所下的定义,同时也即是他对于乐所下的定义。所以杨亻京注说:“诗谓乐章,所以节声音,至乎中而止,不使流淫也”。
  《论语?泰伯》篇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教的应用,必待合于乐,而后在人事上的应用始广。孔子在诗教上的两种作用,即是(一)正乐,(二)说义。所谓“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论语?子罕》)所谓“恶郑声之乱雅尔也”。(《论语?阳货》)都是孔子正乐的表示。所谓“学诗乎”(《论语?季氏》),“为周南召南矣乎”(《论语?阳货》),所谓“启予者商也”(《论语?八佾》),又都是孔子说义的表示。孔门诗教,本兼重在这两方面的。后来汉儒以说相高,这固然太偏;然必如郑樵所谓“孔子编诗为燕享祀之时,用以歌而非用以说义”(《通志?乐府总序》),则也是仅得其一端。我们明白这一点不同,然后知道孟荀诗教各不相同。孟子重在说义,而荀子则重在合乐。──虽则荀子书中也依旧带着不少说义的部分。
  儒家以主尚用而推重礼乐,墨家却也主尚用而推翻礼乐。正因墨子书中有《非乐》一篇,所以荀子书中必有《乐论》一篇,以反驳之。《乐论》篇说:“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讠思,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这即是雅颂之声在政教上的作用。而所谓乐而不流辨而不讠思云云,也正是“中声之所止”的绝妙注解。
  《论语?八佾》篇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恐怕也是孔子为正乐的关系所得到的论诗见解。
  我们觉得,荀子所论毕竟还是儒家观点。诗贵中声,所以乐也贵中声。荀子之重正声而不重奸声,即是孔子之重雅乐而不重郑声。在孟子便不是如此,“今之乐犹古之乐也”,固然有些进步意义,但也不免有些迎合时主的意思了。
  “夫声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谨为之文。乐中平则民和而不乱,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荀子?乐论》)雅颂之声之作用有如此,所以荀子之论诗乐,也归结到道。《儒效》篇云:“故风之所以为不逐者,取是(指儒道,下同)以节之也;小雅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全部《诗经》,全离不开道的关系,所以最后再接着说:“天下之道毕是矣。”凡言之不合先王,不顺礼义者谓之奸言;凡乐之不合雅颂之声者谓之奸声。荀子之论诗乐,原来也是从他的文学观方面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