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逃离传销陷阱
作者:叶华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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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临时供职的单位辞职回家没两天,原打算回乡下做自由撰稿人的我,宁静的心情一时又被远方打来的一个电话撩拨得火辣起来。朋友首先询问我在家里的情况,然后说:“过来跟我一起干吧!我现在在广西北海做海鲜生意,你来以副手的身份帮我送货到海南,一个月给你三四千元的工资,怎么样?好好地考虑考虑,三天后我再给你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放下话筒,我心里可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但最刺痛我内心的还是那句:“不出来干一番事业,想要靠写作过上富裕的日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人生最难战胜的敌人,莫过于内心的欲望,道行不深的我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用家里唯一一部刚买了不几天的手机,换回了朋友手中的1000元钱。我把500元揣在身上作路费,500元塞进裤腰带里,作应急之用。7月底,别过妻女,我独自踏上辛苦而漫长的南上旅程,在憧憬与担忧的交织里,恍恍惚惚从红土高原万山耸翠的滇西来到美丽的海滨城市北海。刚跳下空调大巴,我就及时与朋友联系,他说你随便打个“摩的”过来,我在某某路口接你。朋友就是朋友,见我来了,他急急忙忙帮我卸箱子,然后扛起就走,走不多远,汗水已浸湿雪白的衬衫,可他死活不让我换,令人感动不已。
到了住处,朋友让一个小弟做了一大碗面条给我吃,然后让我进狭窄的卫生间冲凉,说是先休息休息,哪儿也别去了,黄昏时分陪我到广场走走,明天再带我熟悉公司的情况。难道朋友已经开起了公司?我内心忍不住一阵高兴和激动,火辣辣的天气不再那么难耐,甚至满溢着美好和希望。
北海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城市,一幢幢高楼大厦在鳞次栉比中显得宁静而又宽松舒适,街道宽敞漂亮,绿树掩映着如茵的碧草,到处花团锦簇,蜂飞蝶舞。
看来,夏天在北海睡觉是件十分简便的事情,随便拿张草席往地上一铺,再放上一个塑料皮编织的枕头就行,一夜到天亮也无需往赤身裸体上盖什么东西,就这样,还会睡得汗流浃背,躺在任意一块地皮上,都像躺上了火力过猛的热炕。只是,我和朋友睡的那间屋,既没有蚊帐或灭蚊器,又不能关了门窗“蒸包子”,两个大男人只好脱光衣服,大开门窗,任由蚊子在身上开会,品尝“人体宴”。从小到大,这回我可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夜不闭户”和“千疮百孔”。总的来说,我和朋友睡的小间要好一点,其他人挤在两个大间里,光那气味就够呛。更惨的是,大家都养成喝生水的习惯了,住处根本没有烧开水的炊具,渴了就去厨房拧水龙头,我从家里带来的保温杯只好作刷牙缸用。
早上起来,朋友让我带上笔和本子,说领我去听课。当我们来到一个十六楼的大客厅,那里已坐了几十个人,像军人一样齐整。通过自我介绍,我知道除了一位女孩是当地人以外,其他人来自全国各地,大多还是未成家的少男少女,都在追梦的年龄。上课的老师身着白衬衣,打着红色领带,声音洪亮,很有风度和口才,鼓动性极强,想必是哪一家大公司的业务主管或经理。当他讲到产品的流通和资金的分配情况,我立即看出那是传销的路数,因为它每件产品的销售都是以发展下线为目的,产品的实际功用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金字塔”理论,让几何般无数倍增长高得离谱的回报额钓住下线的胃口,努力诱导他花几千块钱买一小盒产品闲置在床下,然后凭借这张入场券再去骗别人上当,以此获取高额提成。每个销售人员都没有底薪,唯一的工作就是绞尽脑汁地打电话,不创造丝毫物质财富、精神财富和社会效益,玩的就是一张嘴。
晚上,我们又到一栋有20多层的烂尾楼更大的空间里搞活动,这里集聚了一两百人,大家都认真地坐在塑料小凳上。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纷纷上前,用各自的家乡普通话作自我介绍、表演节目,人群中不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欢声笑语不断。我这个30出头的老青年也完全被他们感染了,情不自禁地上前唱了首《当兵的人》,下面掌声雷动。我真喜欢和这些豆蔻年华、充满幻想、说说笑笑的小青年们在一起,哪怕生活清苦一点,也会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活动的尾声,有一个工作出色的业务经理眉飞色舞地介绍他是如何在半年时间内赚到大钱的,同时赞扬了一位四川籍的小同学,说他几乎把班里的同学都拉过来了,颇有能耐,赚了不少。这样的活动天天晚上都举行,楼上的气氛非常热烈,楼下到处是打长途电话“发展”下线的人。有人还专门买了手机在此出租,搞成流动话吧,看样子收成不错。
没几天,我什么都知道了,朋友才跟我摊牌,他说他根本没做海鲜生意,更不是什么老板,他只是住在一起的这些下线的“家长”,千方百计叫我来的目的,就是让我通过自己的人缘和社交能力,开发老家滇西片区的业务,因为那边还没有人做,故此前途非常光明。朋友把话挑明以后,无需责备,我暗下决心与他分道扬镳,回自己的故乡去,继续我那苦熬式的、追求学问和自我奉献的生活。在这个问题上,我既不想“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想捞回旅途“成本”,毕竟,君子爱财还需取之有道。
我知道,朋友是不会轻易放我走的。其实,后来者事先都被喊你来的人全面权衡过,在强大的假想金钱利益和风景秀丽的大环境里,很少有人想走,很少有人愿意做被讥笑的执迷不悟的“傻瓜”。在没赚到钱之前,伙食费自己想办法,房租由“家长”垫支,记账,轮流做饭,秋后算总账。虽然天天吃炒洋芋和白菜,喝洋芋白菜汤,但个个都愿意为“崇高”的理想努力奋斗,把生活标准降到极限。我想,我一定得悄悄溜掉,否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听说,想临阵脱逃的人可是要关禁闭的,那时,不交钱成为营销员就出不来了。这几天,已有不少自诩赚了大钱衣冠楚楚的男女(其中竟有人号称干过公安局长或乡党委书记),开车来轮番给我“打气”。平时,朋友还依照规矩不许我一个人出门,随时让人陪着,像是给我配备了警卫,打个电话都逃不过随从的耳朵,以致我那憨厚老实的女人差点几次给我汇款。于是,我一边与各位前辈谈心交朋友,了解各方面情况,虚心讨教;一边啰啰嗦嗦地跟家乡的亲友联系要交的股金,以放松身边人的警惕;一边苦思脱身之计。
渐渐地,我把必要的物品收进皮箱,把那些可以舍弃的东西更多地放到外面来,故意搞得很乱,以求起到迷惑人的作用,并在外出时悄悄摸熟几个车站的道路。一天中午,依然等钱的我发觉“家人”都陆续外出了,只有朋友和我在家,忽然心生一计,便约朋友一起上街吃午饭。我故意选了一个便于观察路面的座位,吃着吃着,突然跳起来,拦下一辆正往这边开的空出租车就走,朋友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那里看。来到住处,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拎下皮箱,让司机直奔最远的一个长途车站。还好,准备离站的一班车还剩两个座位,我赶紧掏钱补票。
经过两天一夜的旅途颠簸,我平安回到故乡,刚进家门,电话铃响了,对方正是远在北海的朋友。他说,那天我刚离开,他们一二十个弟兄就分头赶到了几个车站,没能留住大哥这种人才实在遗憾,又说:“大哥,快回来吧!5000块股金我已帮你提前交了,只是当时没告诉你,怕你不愿花小弟的钱。你不回来,钱就作废了,这可叫我咋办?你回来的话,赚到钱还我,赚不到钱就不用还了。”听口气,像是真的,我便颇为无奈地说:“没办法,那钱以后再说吧!这情我心领啦!”
隔不多久,朋友再次来电。这回,他让我寄几百块钱,他说,拘留所的生活太清苦,想搞点烟抽。不过,我坦然拒绝了他小小的请求,我想,在那种包吃包住的地方,该锻炼的要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