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血染的沙蘼草

作者:矫友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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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春天,戈壁滩上的积雪刚刚开始融化。我们的屯垦戍边兵团,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天山南麓的“黄羊滩”农场。当时,我只有18岁,是四连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这便使得我有更多的机会,跟卫生队里一个名叫初梅的女兵接触。
  初梅是来自上海,可她并不像平时人们说的南方姑娘那样身材纤细、皮肤白净。相反,她的身材敦实,肤色黧黑,不过面孔上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迷人。她的任务,是负责我们四连战士的卫生健康工作。可是,性情倔强的她,白天竟像我们男兵一样去垦荒、拉犁、筑渠。
  我们的连长“老黑”,应该是第一个暗恋初梅的人。因而,当初梅强烈要求夜间和我们男兵一样站岗时,“老黑”连长迟疑了半天也不肯点头。结果,她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连长再不安排她站岗,她就向团长汇报,要求调到别的连队去工作。连长只好做出让步。
  那时,戈壁滩上经常有狼群出没,还有漏网的土匪。“老黑”连长不放心,便派了双岗。在派岗之前,他也费了一番脑筋,最后才敲定我这个最佳人选。
  清凉的野风,携带着沙蘼草的气息,在空旷的滩子上溢动着。星星躲在深邃的夜空里,微微眨动着眼睛。第一次站岗,初梅显得很兴奋,而我很少主动跟她说话。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讲述她所知道的故事,还有上海的美丽。初梅大我5岁,她要求我在站岗时,只许叫她姐;在白天时,才称呼“同志”。
  自从派双岗之后,隔三岔五,“老黑”连长就要找我去“汇报”一下工作。我知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往往说不过三句话,连长就憨笑着把话题扯到初梅身上去。
  到玉米棵儿齐腰深时,兵团的马匹突然染上一场瘟疫。只几天工夫,那数十匹马便屙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大伙儿什么办法都想到了,仍无济于事。结果,只有那一匹黑鬃马逃过此劫。而这匹马,恰是“老黑”连长的“心头肉”,平时我们都管它叫“小黑”。
  有一天,我和连长架着马车往二十里外的筑渠工地运送苇棚。返回的途中,下起了瓢泼大雨。连长心疼马匹,便把身边能避雨的家什,全都搭在了“小黑”的背上,我俩却淋了个落汤鸡。待一返回部队,我和连长就开始发起高烧,这可急坏了初梅。连长身板比我结实,打了一支退烧针,体温便降了下来,而我高烧迟迟不退。初梅一边忙着熬姜汤给我喝,一边把她的被子都抱了来,准备给我捂汗。初梅一直在我身边守到大半夜,直到烧退后才离开。
  第二天起床后,几个老兵在一旁跟我打趣说:“昨晚,初梅那么细心照料你,连长准定羡得把‘黑眼泡子’凸出来了,你俩的双岗要泡汤——”但是,“老黑”连长最终还是认为我是初梅的最佳“搭档”。
  那是在病愈后,和初梅站岗的第一个晚上。这次,我主动对她说:“初梅姐,谢谢你那晚上照顾我。”
  她爽朗地笑了,说:“说啥呀,那可是我的工作。”说着,她从兜里摸出一个苹果,塞在我的手里。这个苹果是在半个月前的团部联欢会上分发的,初梅一直没有舍得吃。
  我赶紧推辞,说:“你都没……舍得吃,我哪能要……”
  听了,初梅拿起苹果来“扑哧”咬了一口,然后一下子放到我的嘴上,嗔怪道:“你不吃,我可要生气了。”我吃着甜甜的苹果,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脸上感到热辣辣的。
  到下半夜,野外刮起了狂风,夜色也变得漆黑如墨。隐约从前方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我轻声提醒身边的初梅有情况,她一阵紧张。我朝对方连问了三声口令,并没有回答。而初梅已经拉动了枪栓,还没有容我阻拦,她手中的枪便响了。
  枪声惊动了连队,“老黑”连长马上集合队伍,朝“目标”组成一个包围圈。靠近后才看清,原来是连队里唯一的马匹“小黑”倒在血泊中。连长见状,竟失声大哭起来。他能感觉到是谁开的枪,便朝仍愣怔在一旁的初梅劈头盖脸地斥责道:“你的眼睛长哪去了?!你没有看清目标,怎能胡乱开枪?!”
  初梅的心里更不好受,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便在一旁悄悄安慰她说:“等有机会,我去天山套一匹野骡回来。”
  第二天一早,竟就不见了初梅的影子。尔后,“老黑”连长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初梅给他留下的一张纸条,她独自进山套野骡去了。
  “老黑”连长立即集合队伍,进山去寻找初梅。寻找了大半天,我们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其他的连长闻讯之后,也纷纷派来增援的战士。
  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在一个草木茂盛的山涧处,发现了野骡慌乱奔跑留下的足印。我最先发现了那一根拴在树干上的绳套。然后,“老黑”连长撇下我们,疯狂地朝前奔去,他发现了前面有几只中弹的狼,横尸在沙蘼草间;再往前,他发现一支枪,枪托上沾满了血迹,子弹已经打光了。
  当连长再放眼望去时,陡然惊呆了,前面的沙蘼草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迹,被撕裂的几乎辨别不出模样的军装,就散落在草地上。当我们追赶上来时,“老黑”连长仍木木地立着,喃喃自语道:“俺……害了你……”我们都已经明白,这里刚才所发生过的一切。
  蓦然,“老黑”连长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他扑上前去,跪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捡拾着那些散落在草丛里的尸骨。我们一个个都失声恸哭起来,那一声声透骨彻心的哭声,被天山的风传出很远很远。
  我们把初梅的尸骨,就埋在农场旁边,并在她的坟前立了一座高高大大的石碑。只要有空,“老黑”连长就会到初梅的坟前,陪她说会儿话。
  在夜里站岗时,我总是忍不住走近那一块碑。闻着沙蘼草那沁人的气息,我感觉初梅姐仿佛还在身边,跟我一起站岗……
  这个故事讲完了,但你是否也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还有一种动人的生命——沙蘼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