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贪官供我上大学

作者:李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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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学的第二学期,我和李叔却接触多了起来。
  春节过后,从家里回来,父亲准备了一些我们那儿的土特产,说是谢谢李叔的。我想起那束花,看看包好的熏肉,说:算了吧,人家不缺这个。
  父亲说:就是个意思。
  在我买的意思凋谢了以后,我必须把另一份意思从家乡带回省城。我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给李叔送去。好在熏肉是不会凋谢的,我把它挂在了宿舍的窗外。同宿舍的同学从家里带来了很多吃的,他们请我吃这个,吃那个,我没有东西回敬他们。那方熏肉,我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拿出来。人家不说,可我脸上会热,春天快到了,猫已经叫了,它们对着熏肉叫,好像在控诉我是一个小气的人。
  但是没过多久,李叔来看我了。当时我正在水房洗衣服,李叔一个人从楼梯上来了。我一下认出了他,说:李叔。
  李叔看见我,挠了挠秃顶,好像在把我和捐助会上的号码对号入座。他随后笑了,说:你变白了。
  我说:在自习室呆多了。
  他和蔼地笑了,说:这就好,应该努力看书,不过也要注意体育锻炼。
  我把他让进宿舍,说:我怕您忙——
  他宽厚地责备了一句:你也不来看看我,我就来看你了。这句话说得我立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随即岔开了话题,谈笑风生了。李叔这种人,有一种开玩笑的本事,他的玩笑能让别人觉得分量很重。
  他检查了我的宿舍,不容置疑地说我还缺这个,还缺那个。看到同学的电脑的时候,他说:你有电脑吗?
  我说:我用不着。
  他说:现在怎么能不用电脑,联合国的新标准是不会用电脑也算文盲。我不能资助你当文盲吧。
  又是这种口气,这种风格的玩笑。后来我才明白,这就叫领导的玩笑。李叔在宿舍跟我聊了很多,好像对我每一天的流水账很感兴趣。我告诉他,我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自习,买什么日用品,买什么辅导书。我感到这是一种义务,向他汇报他的钱是怎么花的。他听着听着走神了,我也跟着一走神,说得慢了,他马上说:然后呢?
  聊完流水账,我想起那方熏肉。那方熏肉还在窗户外面挂着呢。现在有机会意思意思了。我把熏肉拿出来,说这是家乡的特产,专门给他带来的。他立刻说:你也是那儿的人?我说:您也是?
  我们又有了共同话题。原来我和李叔是老乡。他是很早以前从我们的那个小城市考出来的,在上海上的大学,然后分配回省里工作,一直干到现在,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他说起那个小城市的什么什么街,什么什么巷,问我现在那些地方还在吧?还有一个什么什么厂,是那时候最大的工厂了,现在效益怎么样?我说什么什么街和什么什么巷都在,只是景物变了。什么什么厂已经没有了,现在正在变成什么什么小区。
  李叔感慨说,那么大的一个厂。不过没办法,经济建设嘛。
  我不明白,为什么经济建设却造成我们家的经济贫困,不过想想人家又跟你不熟,资助你就是好心罢了,犯不着说这些事情,说了就是诉苦,对帮你的人偏偏要诉苦是很没劲的。
  李叔坐了一会儿,看看手表,就匆忙走了。他说他还要开个会,是顺便来看看我的。他让我经常去看他,最后又说:你有手机吗?
  我又说:我用不着。
  李叔再次开了李叔风格的玩笑:现在农民都有手机。然后他就走了。
  
  此后李叔又来看过我好几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有时间了,或者说突然想起我来了。后面的几次,他都是带着司机来的,司机在楼底下停下车,打开后备箱,把李叔给我的东西搬上来。李叔给我的宿舍鸟枪换炮了,羽绒被、毛毯、书架,还有成箱的水果和熟食。我有些受宠若惊了,我知道李叔是个人物,人家都是这样打开后备箱搬着东西去看他,他却这样打开后备箱搬着东西来看我。我说:您不用这样李叔,我不好意思。
  李叔说:谁让我们是老乡呢!
  而每次李叔走的时候,都认真地对我强调一遍:要勤奋用功,你家里人不容易,你要为他们争气。
  这话让我热泪盈眶,我真心觉得李叔是一个好人。我把李叔给我的吃的分给宿舍的同学们吃,他们推心置腹地说:你真是碰到了一个好人。连我们老师都说:捐助贫困大学生的多了,少见这样好的好人。有的人光图个名,捐助款拖着就是不到位,学校去要,倒像要施舍一样,要是富人都像李局这样,那就没什么人会仇富了。
  过了些天,李叔又来的时候,我说:应该到您家去看看。我告诉了他去过他家,又不敢进去的事。李叔说:你这孩子,这么高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我以为他会邀请我去他家坐坐,但他说:我家远,你出门也不容易,跑来跑去的,会耽误你学习。省城大,而且乱,你在路上我也不放心。还是我来看你吧,我有专车送,很快的。下次让我爱人一起来,家里人见全了,不就像去家里一样了。我说:还是应该登门去看你。李叔说:你能去的时候我都在单位,我在家的时候又晚了,何必呢?还是我们有时间来吧,我们老两口愿意在学校里散散步,环境比楼下面好。
  就这样说好了,没过多久,李叔果然带着他的爱人来了。那是一个年纪和李叔差不多大的女人,据说是李叔的同学,也在政府工作,但是已经退休了。我叫她李婶。李婶是个文雅、客气的人,就像人们印象里坐办公室的女人一样,对人有礼貌,但又因为有礼貌而给人无法亲近的感觉。她与我话不多,只是问了几句天冷不冷,食堂好吃不好吃之类的。李叔果然愿意在学校散步,他和李婶让司机等着,我陪他们绕着学校走。我们的学校不小,树也多,还有一座小山,李叔对我说:你带我们游览免费公园了。
  跟李叔接触多了,我对李叔有了了解。他喜欢对我讲他的过去:从小城市考上大学,家里也不富裕,但那时候人人不富裕。毕了业,他分配到一个国家的大部委,干了几年,又调到省里来。看起来是降了,实际比在部委好多了,因为在这儿他是一把手,说了算。而且他说,这是组织上考察他,将来也许会重新调回部委,那时候他的政治生涯才算有成就了。
  李叔没怎么谈过他的家里人,只喜欢说他自己,说自己上学的时候生活也不富裕,如何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说他在部委当小职员的时候如何受人倾轧,能出头实在是奋斗的结果,还说他知道现在那些拍他马屁的人没几个真心的,只要他一调走,就和不认识差不多了。
  他强调说:关键还是要自己有本事。
  我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李叔还说,他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去新西兰读书了,高中一毕业就走的。说起新西兰,我想起父亲的厂子,我说:新西兰的苍蝇都吃花蜜。李叔哈哈大笑。我对李叔只有崇敬和感激的份儿。
  
  李叔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对我说大道理。我有时候觉得,他愿意见我,是因为他愿意对我说大道理。他说:我们学知识、学做人、当官,都是要为社会服务,个人生活解决得不好,还可以考虑考虑自己,个人生活好了,就应该把精力全献给社会。要回馈社会,爱这个社会。他说:不要把自己的本事看成自己的,要看成全社会的财富,它才能发挥作用。他还说:现在的社会就是缺乏正气,人缺乏道德,现在的年轻人,奉养父母都做不到,怎么能指望他们回馈社会呢,在公共汽车上给老人让座都做不到,怎么能指望他们为别人献身呢?
  李婶在李叔这样说的时候,总是说:你在会上还没有讲够。
  李叔好像很郑重地说:你说,现在的社会是不是缺乏道德了?
  那个时候,我彻头彻尾地崇拜李叔,他是一个成功的人,也是有道德的人,还是一个对我这样的穷孩子有爱心的人。他在我心里是一个完美的人。他供我念书,管我的吃穿,而且还对我说:年轻人应该多参加社会实践。我听他的话,去参加学生会的各种实践,而且学会了不因为自己是贫困生而妄自菲薄,我也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去参加演讲比赛,参加竞选,参加各种课外活动,我还当上了学生会的副主席。我在向未来迈步,并且那应该是李叔那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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