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我总感觉我们是在抢劫

作者:李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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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律专业毕业的我,毕业之后没有进法院也没有去律师事务所,而是去了株洲一家食品厂当了一名清款小组的督管员。这样的职位要是以前肯定是无所事事地坐在电脑前浏览一下娱乐新闻,打个扑克什么的,可是自从我进厂以来总是有很多厂欠我们的钱,而且没有一个主动来还,不主动还也没什么,可恨的是他还不承认。所以我和周彬彬只好主动担当起了清债、要债、逼债、直至抢债的角色——狗娘养的欠钱不还——我们总爱说这样的口头禅,在吃饭之前,睡觉之前,我们总不厌其烦地骂上一句,狗娘养的欠钱不还。
  我第一次出去要账是去年的冬天,我和我的同事周彬彬冒着北方特有的严寒,出现在了鲁南小城滕州的街头,由于报销有限,茫茫寒夜,街头的网吧成了我们最廉价的取暖方式。我和周彬彬在到达滕州的第一个夜晚就决定在这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当我们刚坐到网吧的椅子上,我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板就命令我们俩今晚11点必须去劫持一辆卡车,而且必须是理直气壮、干净利索。
  这是滕州一家濒临倒闭的松花蛋加工厂,也是我们的债务单位,听说马上就要进入破产程序了,为了不至于公司在最后一无所有,所以我和周彬彬要抢在松花蛋厂倒闭之前抢个东西,最好抢个七八万的那种东西,这是我们厂债权的理应所得。可是抢什么呢?我们来这三天了,什么都没抢到,昨天我和周彬彬本来打算去抢厂子里最后一台流水线的,可是晚上我和周彬彬睡过了头,我们错失了良机,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台流水线(市场价一万八),拱手让给了其他像我们一样的人,为此老板已经决定不给我俩报销火车费了。我感到一阵子一阵子的难过。狗娘养的欠钱不还。
  我和周彬彬对了一下时间,九点五十,还有一小时,我们就要行动了。说实话我内心里有点害怕,我很久没打过架了,尤其是在外地,我在怀疑自己拳头的同时,也在怀疑周彬彬,他那么瘦,怎么可能去抢一辆汽车,他应该躺在1840年的床上抽大烟才对。
  为了避免被偷听,我和周彬彬都打开了各自的QQ,做行动前的最后一次思想认识和部署。然后,等待和我们接头的人。按照老板的指令,今天晚上还有三个同事从株洲赶来协同我和周彬彬控制住那辆汽车,那是松花蛋厂最后的财产了,要是我们还抢不到,我们就什么也没有,只能两手空空地回株洲了。
  十点四十分,我和周彬彬在网吧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周彬彬看起来比我还不耐烦,他脚底下一堆堆的烟头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决定也抽一根,狗娘养的欠钱不还,我骂道,随后吐出了烟圈。还是没有人打我们的手机,难道老板在考验我们的忠心?还是那三个人胆怯了。不管那么多了,时间已经不多,我们再也不能像昨天晚上那样好人好事地把好东西都让给别人了,我和周彬彬决定单独行动。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弄完这辆汽车,一定去吃饭。
  根据我们厂情报部门的最新收集,华泰松花蛋厂的车子就停在一个叫李学富的司机家里,我们打探得知,李学富住在东郭镇杨庄村。
  我们雇佣了一辆马自达,在村口下了车。经过询问到达李学富的家门前,果然有一辆运输卡车停在门前,令人惊讶的是后面的载物车厢里,竟然有几个小孩子在走动,我原以为他们在上面玩玩,马上就会下来,可是在寒冷的夜光下,我们等得身子都僵硬得像块腊肉了,也没有等来他们任何下来的迹象,相反他们好像还乐不可支地做起了游戏,周彬彬气得直咬牙,恨不得杀了那些小孩,要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啊,我们这个月是否还有工资就靠这辆汽车了。几个小孩就能打乱我们所有的计划,我感到很难过,是一片一片茫茫一片的难过呀,狗娘养的欠钱不还。
  他们在玩一种我小时候常玩的游戏,捉迷藏。
  一个小孩子躲起来,其他四个去找。起初他们很快总能把那个小孩找出来。玩着玩着,那个小孩可能有点累了,或者感觉没什么意思,在再一次藏起来的时候,他偷偷地走掉了。于是剩下的那四个小孩找起来就很费劲很焦急也很害怕,他们十分认真地喊起那个小孩的名字,说不玩了不玩了你快出来吧,你出来啊,很显然,他们已经开始投入了感情地喊了,撕心裂肺地喊,似乎那个藏起来的小孩掉到了井里淹死了,或者被高压电线电死了,总之那群孩子悲戚的哀号声,只能让听到的人联想到那个小孩已经死掉了,喊得我和周彬彬不知不觉地都被童年的纯真感染了。
  我们只好退了出来,我们又没完成任务。
  回去的路上周彬彬说我们被骗了,我们又看了一场完美的戏。他平静地说,那帮小孩就是司机喊来演戏的。我立刻表现得气愤难耐,但是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我怎么能为了一辆车忍心对孩子下手呢。我们不适合干这个的,我们的身上总是保留着感动和善良,周彬彬点了一根烟说。我想他说得很对,我动不动就被感动,就软下心来,就热泪盈眶,我怎么可能就干这份不择手段抢劫似的工作。
  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我觉得我的智慧被小孩子们的伎俩给侮辱了。
  我突然掉转过头,往回跑。我跑得深一脚浅一脚,努力不使自己摔倒,我听见周彬彬在后面急促地叫着,我并不搭理。原先车厢子里的那帮孩子不见了,汽车正在发动引擎,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些孩子已经被开车的人赶跑了,而现在开车的正是和我们一样具有相同身份的人,他们也想把车抢走。
  你们这帮混蛋,我感到身后一股阴冷的风向前面吹去,是周彬彬,他扑向司机的车门,而车门牢牢地关着,里面的人踩的油门更大了。“我们是先来的,这应该是我们的车”周彬彬声嘶力竭的叫着,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把手,一只手狠狠地击打着玻璃门窗,车子在飞驰,巷子越来越窄,在拐弯的时候,周彬彬被甩了出去,因为村子有麦垛,所以身子只是伤了些皮。
  由于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整个过程我简直就像是一名看客,站在一旁无动于衷,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我没有想到,在抢车这件事上竟然有这么多的学问。周彬彬倒也没有埋怨我,他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我不适合干这份工作。
  由于松花蛋厂剩下来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再可以抢的价值,再耗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和周彬彬就回到了厂里。可是领导并不知道我们的辛苦,发给我们的工资都不够我们来回的路费。而我和周彬彬也不愿意每日徘徊在良心和罪恶之间,寻找工作的平衡点了,所以最后我们都放弃了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