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我的西安事变
作者:丁新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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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西安事变丁新征大学最后一次考试后过了元旦,我坐上火车从兰州赶往西安去求职。到了西安,我给舅舅家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到西安来找工作了,想到他们家暂住几日。电话是表姐接的,态度很淡漠,只说你先过来吧。我坐了三十分钟公交车到了舅舅家,他们一家同样淡漠。我洗完澡,坐在客厅里跟他们说话。他们简单询问了我几句话,就沉默下来。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我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怎么欢迎我。
我借口出去找个人,出门在网吧上了会儿网,打电话给一个网上聊得很投缘的文友,告诉他我现在西安。对方搪塞着说很忙,晚上再联系我。我在西安城里转了转,电话一直没响。
回到舅舅家,他们一家人刚吃完饭。看到我回来,问我吃了没,没吃的话锅里还有些剩饭。我说朋友请我吃过了,朋友还帮我订了旅馆,晚上我们还要好好聊聊,就不打搅舅舅一家人休息了。舅舅没吭声,舅妈假意挽留几句,见我主意已定,也就顺水推舟把我打发了出去。走出那道门,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进这扇门了。
我背着行李在大街上找旅馆,进了几家门脸看上去干净的宾馆旅社,一问价格又退了出来。来西安之前,老爷子要我回白银的厂矿工作,想把我留在身边。我一定要出去见见世面。老爷子把我赶出了家门。
冬夜,古城西安灯光迷离,美丽异常。酒楼茶肆宾客盈门,沿街的小吃摊子叫卖声不绝于耳。我坐在一家烤羊肉摊上要了5块钱烤羊肉,又要了一个油饼。吃了点东西,我感觉身上又有了力气,向摊主询问附近哪里有比较便宜的旅社。摊主很热情,给我连说带比画地介绍,可我还是搞不明白他说的方位。摊主索性好人做到底,让伙计带着我找了去。
这家旅社是当地居民在自己家开的,单房一天三十,条件虽然简陋,但很干净。院子里有水龙头可以洗漱,厕所也在院子里,而且还有自己的澡堂子,不过洗澡要另外付钱。我挺满意的,先交了三天的房钱,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这一夜睡得踏实,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我坐公交车去南门外的工人文化宫。展厅外面已经排起长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都哪来的这么多人啊?
进去溜达了一圈,一份简历都没投就出来了。
下午又一鼓作气去了群艺馆的人才招聘会。这里文科类的招聘单位比文化宫多了些,但大多数都要求两年以上工作经验。
在那个人才市场,我遇到一个同是兰州来的应届毕业生。他告诉我他叫王峰,学历史专业。据他说在西安已经蹲守了十来天,连个通知面试的电话都没等到。因为同是兰州来的,又同病相怜,就多聊了几句。王峰的嘴巴很能说,没多长时间就跟我称兄道弟。分手的时候我们竟有点惺惺相惜,于是互相留下了手机号码。
这天晚上,王峰打电话给我,叫我明天跟他一起去一家新办报社应聘。
招聘的主编把所有应聘人员带进一个很大的会议室。主题是在报业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今天,如何才能办好一家报纸。主编说这个话题算是个作业,回去以后写份材料发他信箱。
从报社出去,我们已经饥肠辘辘了,就找了个面馆坐下。王峰要了几瓶啤酒,我们喝着聊着,因为灰心失望,酒就喝得猛了些。我酒量不算好,加上心情苦闷,王峰一个劲跟我碰杯,几瓶酒下去脑袋就晕了,舌头也捋不直了,稀里糊涂晕菜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搞不太清楚,王峰是怎么把我送回旅馆,又是如何把我身上所有的钱财洗劫一空,包括我的手机。我醒来后,发现钱包扔在桌子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翻遍钱包只在夹缝里找到一块钱硬币,手机也不见了。现在回想起来,王峰应该是有预谋地接近我,利用老乡的关系取得了我的信任,然后看准机会下手。不过我还得感激他,至少他还是把我送回了旅馆,没有把我扔在冬天的大街上,并且还给我留下了一块钱,这一块钱至少可以买两个烧饼,做一天的口粮。
那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骗。我揣着一块钱,在西安的大街上欲哭无泪。
没办法,只好给老家的姐姐打电话。我老家是西安附近一个叫富萍的地方,那里有个姐姐,在我们举家迁徙前嫁到了当地。姐姐让我在汽车站等着,她这就叫我姐夫坐车去西安接我。
那一天西安大雪,纷纷扬扬,姐夫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身上一层雪花,远看以为是个雪人。看到姐夫,我的鼻子酸了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姐夫是个憨厚实在人,没多话,带着我去一家羊肉泡馍馆吃饭。晚上我们在旅馆挤了一宿,第二天就坐车回了富萍。
到了姐姐家,一向伶牙俐齿肚子里又藏不住话的姐姐开始奚落我,说一家三姐弟就我上了大学,读书读成了傻子。幸好人家只是图财,不然把我卖了我还帮人家数钱呢。我一肚子怨气,刚想反唇回击,老爷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爷子在电话里却十分温和,安慰了我几句,说这没什么,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学聪明点,然后说这两天就把钱给我打过来。
刚才的怒火烟消云散,我知道,这个坎算是过去了,只是一想起那部三星手机还是忍不住心疼。那手机买了还不到半年,两千多块,顶我半年的生活费哟。
这时已经腊月二十多号,我打算在富萍过完年再意气风发地回西安折腾。
那几天,我碰到了一个人。她就是初中同学李娟。小时候我们玩得比较好,我转到白银上学后跟她还通了两年信。后来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去西安打工,而我上了高中。她在西安城里打拼多年,跟人合伙开了公司,属于成功人士。而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人家已经开了自己的公司我这才找工作,还没人要,你说读书有什么用呢?
那天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只是互相了解了一下情况,回忆了一会上学时的情景。临走的时候,她给我留了电话,让我到西安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她帮我找住的地方,顺便托朋友给我介绍工作。我嘴上虽然答应了,可还有点抹不下脸,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
大年初六,李娟打来电话,让我到了西安务必找她,她先帮我安顿着住下来。
初九那天,我坐汽车去了西安。一到就给李娟打电话。
其实房子她事先已经看好了,只是带我去看看是否满意。房子是城郊的农民盖的三层小楼,专门用来出租,单房每月八十块钱,洗漱和厕所都在院子里,跟我之前住的旅馆差不多。我根本没有挑剔的资格,有个窝棚就行。
既然我没意见,就跟房东谈价钱。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八十块钱一个月已经便宜得够呛,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还价。交钱的时候李娟抢先把钱付了,我又坚决地把钱还给了她。过年的时候老爷子给我打了三千块钱,其中一千买了手机,剩下两千应该足够支撑我那点可怜的自尊了。
房子租下来了,可房间里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外什么都没有。李娟回去给我带来褥子和被子,还有一个热水瓶和杯子。看着她忙碌地收拾屋子,我心里想,老天爷其实很公平,他让你失去一样东西就必然会让你得到一点别的。人这辈子能交到几个真心的朋友比什么都强。
这样总算在西安安营扎寨了。接下来我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在屋子里写东西。李娟有时下了班会来看看我,但从来不进屋,只站在外边跟我说话。她会带我出去吃饭,或者去酒吧听音乐看演出,日子倒也安逸。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我不知道是我找工作的方式不对,还是偌大一个西安城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那些天我几乎跑遍了西安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但合适的岗位几乎没有,报社和杂志社很少参展招聘,即使有也要求有两年以上工作经验。后来我干脆放弃了去各种招聘会,每天买来大堆的报纸,在招聘专版上寻寻觅觅。果然有几家招人,我也不管它是法制报还是医疗杂志,一律硬着头皮跑去应聘。
终于等来了面试通知!一家体育周刊录取了我,主编说如果愿意,可以马上签约。但是他们给的待遇非常低,即使过了试用期也只有八百多块。我心想这简直比民工还不如。我们白银公司的一个临时工也差不多这个价,如果这样我干吗大老远跑到西安来!嘴上答应回去考虑考虑,一出门我就决定打死也不在这个鬼地方干。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找工作的事仍然没有眉目,我真沉不住气了,心里很绝望,甚至想干脆随便找个只招中专以下学历的破公司算了,总比空着两手回去的好。这时我开始后悔没有签下那家杂志社,八百就八百吧,西安的消费不算高,说不定省吃俭用每月还能存个百八十呢。
有天下午我去网吧,在网上碰到了《佛山文艺》的编辑李东文。我大学时代在那儿发过两篇小说,李东文是我的责任编辑。他问我现在忙啥呢,我说在西安找工作呢。他问找到没,我说没有,工作太难找了。李东文接着说,《佛山文艺》有个编辑刚辞职,现在正准备找一个人实习,如果合适就可以留下。他可以跟总监说说,看能不能让我来。我一听激动得快要跳起来,连说好啊好啊。
没多久李东文便给我来了电话,说沈总监同意我去实习。不过,他特意提醒说,实习期没有工资。我哪里还管他有没有工资,只要有地方肯接受我就烧高香了。我满口答应,决定马上动身去佛山,这个黄飞鸿的家乡。
但真要离开西安却免不了有些伤感,最终我还是没能在这个城市立足,只能远赴他乡了。李娟得知我要去佛山,连说好事好事,但我看得出,她有些难过。
晚上李娟为我饯行,我们都喝得有点高。李娟说她结婚了。其实我很早就从别的同学那里知道了,看她不说,也就没点破。这也是为什么她每次来看我都站在屋外的原因吧。初中的时候我们之间有点朦胧的情感,但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
第二天我起早赶火车,刚打开手机就收到李娟的短消息,她说不送我了,一直就怕这个,太让人难过。我起床有点晚,短信也没回就匆忙背好行李冲了出去。还好没误车。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给李娟回了短信,说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她。几分钟后,手机猛烈震动,我拿起一看,无数短信飞涌而来。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李娟写道:“在与你相处的那些时日,我没有告诉你,这么多年从来不曾中断对你的思念。虽然我们不可能回到当年,重续少年时代的情缘,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可你还是走了,我恨你!命运总是捉弄我,它让我们十年后短暂相遇,却始终只能擦肩而过……”
读完短信,我更觉悲哀,一阵剧痛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