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十二号风门
作者:瑞 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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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巴勃罗本能地紧紧扣住他父亲的双腿。他的耳朵在轰鸣,罐笼的底好像要从他的脚下逃脱,使他产生一种异样难受的感觉。
监工用他锐利的目光把孩子羸弱的小身体看了一眼。
“我说,这孩子还没有干活的力气呢。他是你的儿子吗?”监工问道。
“是的,先生。”
“那你就得可怜他的小小年纪,先送他到学校去待一段时间,再弄他到这儿来下葬还来得及。”监工嘲弄地说。
“先生,”矿工咕哝着,粗哑的声音由于哀求而颤抖着,“我们一家六口人,只有一个人干活。巴勃罗已经八岁了,他应该挣他自己吃的面包了。他是矿工的儿子,他要干的就是他的父辈干的活。我们矿工除了矿井,哪能进什么学校呀。”
他那悲哀颤抖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但是他湿润的眼睛里依然流露出恳求的神色。这种无言的恳求把监工打动了,他拿起一个哨子一吹,尖厉的哨声在空寂的坑道远处回响。坑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洞旁边出现了一个黑影。
监工对着那个过来的人吩咐道:“胡安,你把这孩子领到十二号风门去,让他接替赶车工何塞的儿子,就是昨天被奔马撞死的那个。”
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在一段狭窄的坑道里走了一程,来到一个高高的运输坑道。那儿有很大的水滴不断地从顶板上掉下来。他们不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把巨大的锤子在他们头顶上敲击大地的骨骼。小巴勃罗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
再走了一段路,他们终于来到了十二号风门的前面。这扇门的木门框嵌在岩石里面,木门可以前后推动。带路的年轻人在门前停下来,说:“我们到了。”
这儿的黑暗更加深浓。靠着扣在皮制安全帽檐上的矿灯发出的暗红色的光,他们几乎看不出前面有门挡着路。
小巴勃罗不懂他的同伴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就一声不响地瞪着他们。两个大人很快交谈了几句话以后,就开始很起劲地教他怎样照看这扇门。小巴勃罗按照他们的指点,把风门推开又关上好几次,使做父亲的不再觉得没有把握。先前他确实担心过,凭他的儿子这点儿气力,也许干不了这项工作。
坑道远处有一点儿灯光闪亮,随即听到车轮在铁轨上行驶时的轰响,接着就是沉重急促的马蹄声,把地面震得发颤。
“煤车来了!”那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叫道。
“赶快!巴勃罗!”老矿工慌张地喊道,“赶快干你的活!”
小巴勃罗紧紧地握住拳头,用整个小身体死劲地去推那扇风门,风门被他慢慢地推开,一直撞到岩壁上。他刚刚干完这个活,就有一匹汗淋淋气喘吁吁的黑马,后面拉着一列沉重的煤车,在他们面前掠过。
两个矿工满意地相互看了一眼,看来,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看门工了。
老矿工弯下高大的身子,然后他用三言两语让他明白,他们必须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不用害怕,因为矿井里像他同样年纪、和他干同样活的人多着呢。他当父亲的会常来看他,一等到下班,他们父子俩就可以一起回家。
小巴勃罗越听越害怕,他的回答是用两手死劲揪住父亲的衣服不放。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他父亲要他干什么,他以为父亲只是带他来这个地方看看玩玩,现在来了这么个意想不到的转变,可把他吓晕了。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他妈妈和弟弟妹妹身边去,回到明明亮亮的地面上去。尽管他父亲温存地劝说他,但他的惟一答复就是恐惧地带着哭声催促父亲说:“爸爸,我们走吧,走吧!”许愿也好,威胁也好,都不能使小巴勃罗服从。那一声声“走吧,走吧”的叫唤,显得那么迫切和可怜。
老矿工把心一横,从腰里解下一根结实的细麻绳,不管他的儿子怎样哀求反抗,把绳子的一端系住他的腰部,另一端拴在一根嵌在岩石里面的粗大铁柱子上。那柱子上残留的一些麻绳头,说明它作这种用途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这孩子吓得半死,恐怖万状地放声大哭,拼命抱住他父亲的两腿不放,使老矿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摆脱开来。小巴勃罗的哀求声和哭嚎声充满了整个坑道,他呼唤着父亲,声音是那么悲伤,那么令人心碎,使得这个可怜的父亲又一次感到拿不定主意了。但是,他的动摇又一下子过去了。他用手捂住耳朵,不听那使他心碎肠断的哭叫声,放开步子赶紧逃开。在走出这个坑道之前,他停顿了一会儿,只听得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宛如耳边吹过的微风,呼唤着“妈妈”,因为隔得太远,声音也就模糊了。
于是他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一样开始奔跑,一直跑到煤层的前面才停住。一看到煤层,他的痛苦马上变成了暴烈的怒火。他抓起铁镐,咬牙切齿地立即向煤层展开攻击,铁镐在坚硬的煤面上飞落,发出清脆的音响,就像沉重的冰雹猛打着玻璃窗一样。镐尖穿入那黝黑发光的煤层,把煤一大块一大块地刨下来。煤块很快地在他的两腿之间堆积起来,浓密的煤末就像一层厚纱,把矿灯的闪烁的光芒都遮掩了。
棱角锐利的小煤块四处飞溅,扎伤了他的脸、他的脖子和敞露的胸膛。他满身大汗,一道道鲜血混着汗水向下直淌。他像一个楔子一样在煤层上打开裂口,像刨监狱墙壁的囚犯那样把裂口刨大,但是鼓舞支持着囚犯的,还有一个会获得阳光、空气和自由的希望,而他却连这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余文利摘自《少年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