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2期


一次性假肢和永久的爱

作者:空空裤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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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快要过年的一天,他又来了,拄着拐杖“戚医生,戚医生——”地一路喊着。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正将拐杖挂在胳膊上,双手伏地,一点点地往上挪,双臂上的青筋条条凸现出来。我们这所医院的台阶一向偏高。
   没想到还能见着他,他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受的伤,一年前的一次意外事故,倒塌的脚手架狠狠地砸到他左腿上。他被送进医院时,膝盖以下的部位仅连着层皮了。于是,按照正常的操作程序:止血、上麻药、截肢、装假肢。
   他却死活不肯装假肢,还一遍遍地问我,装上假肢是不是仅仅让双腿好看点?我说差不多就这功效,但也可以让双腿行走方便点。他又问,那装上假肢后,还可不可以推水泥车?还可不可以挑砖头?我说,这绝对不能。他于是就坚决地摇头了。只因为建筑老板说,如果不装假肢,就给他五千块的补贴。五千块对他而言是巨款了。
   以后的很多天,我常看见他拿着一截铅笔头,在纸上涂来涂去,边涂边喃喃自语,五千块够买十多头猪崽了;五千块还可以盖幢瓦房了;五千块交到老婆手上,她该多开心啊……有一天,他忽然问我,上大学要多少钱?我吓一跳,以为他这样的人,也要上大学去。他却说,他的娃今年六岁了,过上十多年也该上大学了,不知道这五千块够不够?
   谁都知道现在五千块能给大学生交一年的学费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有高昂的生活费、住宿费呢。可我还是忍不住点头说,够,够。他忽然咧开嘴笑了,那就把这五千块存着给娃念大学!他的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他的左腿,那时刚截下没多久,正是最疼的时刻,他却咧着嘴笑。
   他见到我出来,很兴奋地腾出一只手臂来挥舞,喊着:“戚医生,还记得我吗?”不容我回答,又赶紧接着说,“我这次是装假肢来啦!”
   我吃了一惊,当初老板给报销大部分他不装,要知道装假肢得好几万,凭他的能力,能行吗?他却说,自从他去年腿砸断后,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妻子跟儿子了,他挺想妻子跟儿子的,妻子也一次次写信来让他回去过年。他又接着说,家人还不知道他的腿被砸断的事呢?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断了腿,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瞒了家人一年。
   他说他希望这次回家不让家人瞧出他空荡荡的裤脚,不然家人肯定要伤心的,最主要的是,妻子肯定不会让他再出来打工了。他边说边抹眼泪,所以要装上假肢,那样他们就看不出来了。我忍不住打断他,装上假肢照样会很清楚地被看出来啊。他却说:“我想好了,装上假肢后,你再给我绑上绷带,厚厚实实地绑上,这样就可以告诉他们,我的双腿仅仅是简单的骨折啦。”他接着说:“我知道装假肢挺贵的。我不要那种永久性的。要那种一次性的,我知道现在筷子有一次性的,杯子有一次性的,那假肢也一定有一次性的,我要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装上一次。一次性的假肢,是不是几百块钱就够啦?”
   最终,他还是没能装上假肢,因为医院既没有一次性的假肢,也没有永久性的假肢。再好的假肢,也要隔几年一换,再便宜的假肢也至少要上万块。他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开心起来,说,没事,还有五千块呢,能供娃上大学就行了,他们也会高兴的,说完,拄着拐杖,一步一摇晃地走了。
   我在后面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模糊起来。这个土土的没有见过世面,甚至在很多事上有些无知的男人,他的心里却藏着无比坚定的爱。假肢,他想要一次性的,而爱在他心里,却是永久的。
  
  (梓洋摘自《人生与伴侣》2006年11月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