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那时年少如流水

作者:陈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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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里重新排座位,采用最公平的方式——抓阄。我端着托盘从前往后一路走过去。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我和陈海同时把手伸向了托盘。只剩下两个纸团,别无选择了。陈海很快打开来,报出了位置。我狡黠一笑,说:“陈海,你坐在我的前面。”陈海友好地冲我笑笑,然后抱拳:“前辈,多多关照!”我的脸有些红,捏着还没打开的纸团,转身走开了。
   高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陈海。那时他正好在我们楼下的教室,常常推开走廊的窗户高歌,歌声传得很远。我在楼上想像这样动听的歌声,它的主人该是怎样的模样?于是去老师办公室取作业的时候,便绕远路,经过他的教室。终于有一次碰见了他:温和的眼神,像智慧的光芒在静静地闪烁;头发微微有些黄,是那种染得不露痕迹、不显锋芒的颜色;一米七五的个子,并不给人以压抑或高不可攀的感觉。果然是一个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舒服的男孩子,有着秋雨洗过蓝天般的明净。
   我很自然地勤快起来,有事没事地往办公室跑。经过陈海教室的时候,会微微地侧头,看一眼第四排靠窗的位置。或是不侧头,只竖起耳朵,让走廊里穿透嘈杂的歌声飘过来,一下一下地抚慰我的心。这样的距离,在我不听老师和父母的劝阻,执拗地报了文科之后,终于结束。也终于可以像无数次想像的那样,坐在他的后面,一动不动地凝视他。
   陈海的成绩不是很出色,可是好学,尤其对英语。他常常回过身来问我问题,眼微微地合着,睫毛有些长,像个可爱的孩子。
   陈海对英语的热爱,常常让我有些莫名的嫉妒。教英语的老师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和陈海一样,有着美丽的歌喉。她常常在课前,很深情地将奥斯卡的经典曲目演绎得极其完美。有一次她问有没有人想上去与她合唱,本以为没有学生好意思与这样一个光彩夺目的女老师同台献艺,没想到陈海却立刻站了起来。那首歌的歌词早已记不清了,只是牢牢地记住了陈海唱那首歌时的眼神:忧郁、迷惘又执著。从来没有想到,他完全投入到歌中去的样子,竟是这样地让人着迷。
   之后的陈海,对英语愈加痴迷。有时候走路,耳朵里都塞了耳机,听英文歌曲。他总是第一个交作业,他会很郑重地把作业本放到我桌上。英文日记,比任何作业都要难收,陈海却从没有拖延过。开始的时候,作为英语课代表的我总是很感激地朝陈海笑笑,陈海也会回个微笑,只是很奇怪地有些羞涩,像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藏在心底。
   终于有一次,在抱着作业去办公室的途中,我找出陈海的日记,打开来看。极洒脱的字体,行云流水一般。他并没有记日常的琐事,多是平时对人生的感悟和思索。英语老师的批注也很细致,看得出每一篇都是认真读过了的,误用了的单词、拼写、标点,都用红笔一一标了出来。每一篇后面也都有恰到好处的点评,在陈海故意留出来的空白里,飘逸与隽秀相间,像他们共同演绎的那首英文歌,和谐、美丽。
   似乎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一本很优美的日记,一些负责任的批语。可我还是从陈海一次比一次高的分数里,看出了他的心思。陈海喜欢上了我们多才多艺,对学生又无比体贴、关爱的英语老师——这是一个多么让人不愿相信和接受的事实啊!
   凡是与英语有关的事情,陈海都会全身心地投入。即便是英语自习,老师有事不能来,他也会一丝不苟地俯身看书,以至可以对我在后面一遍遍叫他的名字,而没有任何的反应。上英语课,更不用提了,陈海会一直执拗地举手,直到老师叫了他的名字。下课的时候,他会耍些小伎俩,早早地跑出去,在走廊的尽头假装看风景,老师走过来了,他便热情洋溢地打一声招呼。
   英语老师一如既往地平等对待,并没有在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多问一些关于陈海的事情。刚刚工作的激情和勤奋,让她对班里每一个学生,都是一样的疼爱。
   陈海显然不明白。他是全心全意地关注英语老师的,就像身后的我,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他一样。
   高二的一次英语考试,做到一半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前面的陈海,在偷偷地避开监考老师的视线,很迅速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我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强迫自己从失望和愤恨里走出来,继续俯身做题。
   成绩出来后,陈海的英语分数果然很高。老师在讲台上很欣慰地夸赞他的时候,我多想站起来大声地宣布:陈海作弊了,欺骗了老师!可努力了很多次,我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因为我看到,陈海没有像往常那样,勇敢地抬头迎接老师的目光,他微低着头,脸红了。
   陈海再问我问题的时候,我便有些淡漠,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我并不愿意这样,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有一次陈海将一封信递给我,让我转交给英语老师。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还略带讽刺地一挑眉毛,问:“是不是情书啊?”陈海没回答,却很窘。那封信,走到半路,便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没有拆开来看,我不愿意因为一封信,而粉碎了一些美好的回忆和梦想。我希望我和陈海都能健健康康、安安静静地读完高中,飞往自由的大学。
   回来后陈海转过身来轻声地问我:“晨辰,信,交给舒老师了吗?”我故作轻松地一耸肩:“当然交了!”陈海看了我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身去。我知道他想听到更多的东西,譬如老师的反应,譬如关于他老师问了什么没有,譬如老师说没说要给他回信……
   以后的陈海,果真像我预料的那样,不再那么大胆面对英语老师了。他只是固执地沉默下去,用一种自我封闭的方式,表达着对英语的热爱和执著。
   高二结束的时候,英语老师不再教我们。我注意到陈海的神情里,有与我一样的轻松和释然。期末考试完,班里搞“挺进高三”的联欢晚会,陈海竟主动请缨,把英语老师请来。我有些不悦,想这陈海原来还在暗恋着英语老师,可以为了这种个人的爱情,而不顾我这英语课代表的面子。晚会上陈海一口气唱了3首歌,每一首都是送给老师的,说谢谢她原谅了自己的无知和虚荣。而我们的英语老师,则微微地笑着。
   那场晚会曲终人散的时候,陈海帮我收拾满地的狼藉。等到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陈海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说:“哦,原来英语老师早已原谅了我犯的错误。”我吃惊地抬头:“什么错误?”“还记得那封信吗?那是因为考英语的时候我作了弊,给老师道歉的,老师说其实她早在心底原谅了我,只是一时疏忽,忘了给我回信……”
   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地想起那些往事。想起我抱着厚厚的作业本在走廊上慢慢地走,听陈海的歌声。想起调位时被我偷偷做了手脚的纸团。想起陈海在拐角处故意等着给老师打招呼时的诸种可爱和坚持。想起他作了弊后的愧疚和自责。想起被我扔掉的信。想起英语老师竟是很轻易地就原谅了我和陈海。而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是爱,让我们在年少的时候,千方百计地耍一些小小的伎俩;也是爱,让我们如此轻易地得到别人的谅解和宽容。
  
  (杨松摘自《第二课堂(高中版)》2006年第4期图/尹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