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你再捉一只蜻蜓给我,好吗?
作者:丁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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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卫第一次给我捉蜻蜓的时候,对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大哭的我,一遍一遍哄着:“可可,我捉了只蜻蜓给你玩,你不要哭了,好吗?”那一年,陆小卫8岁,我6岁。
6岁的蓝心,站在陆小卫的身旁,眼巴巴盯着陆小卫手上的绿蜻蜓。她很想要,但陆小卫不会给她。陆小卫说她长得丑,有时跟她生起气来,就骂她“狼外婆”。每次陆小卫骂蓝心狼外婆时,蓝心都会大哭着跑回家。不一会,蓝心的妈妈就会一手牵着蓝心,一手托着一碟瓜子或是糖果出来寻我们。她好脾气地抚着陆小卫的头,给我们瓜子或糖果吃,而后关照:“小卫,你大些,是可可和蓝心的哥哥,要带着两个妹妹好好玩。”陆小卫这时会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蓝心的妈妈走后,蓝心慢慢蹭到陆小卫身边,伸了小手小心翼翼去拉陆小卫的衣襟,另一只小手里,一准攥着一颗水果糖。“给你。”她把水果糖递到陆小卫跟前,带着乞求的神色。陆小卫起初还装模作样嘟着嘴,但不一会儿,就撑不住糖的诱惑了,把糖接过来,说:“好啦,我们一起玩啦。”蓝心便开心地笑了。
陆小卫转身会和我分了糖吃,一人一半。湖蓝的糖纸,被我们的小手递来递去。我们透过它的背面望太阳,太阳是蓝的。望飞鸟,飞鸟也是蓝的。我用它望陆小卫的脸,陆小卫的脸竟也是蓝的。整个世界,都是蓝蓝的。
多年之后,我忽然想起,那湖蓝的糖纸,像极了陆小卫给我捉的第一只蜻蜓的翅膀。我后来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接过蜻蜓,陆小卫笑了,蓝心笑了,我也笑了。
那一年,我、陆小卫、蓝心,一起住在一个大院里。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要把我们举家搬到另一座小城去,那是父亲工作的城。
那个时候,我和蓝心同班、同桌,好得像一对姐妹花。而陆小卫,已上小学五年级了,常常很了不起似地在我们面前背杜甫的诗词,翻来覆去只一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他有时还会和蓝心吵,吵急了还会骂蓝心狼外婆。蓝心不再哭,只是瞪着陆小卫。
陆小卫却从不跟我吵,他还是一有好东西就想到我,甚至他最喜欢的一把卷笔刀,也送给了我。
我三年级学期结束时,父亲那边的房子已收拾好了,我们家真的就搬迁了。临走那天,大院里的人,都过来送行。女人们拉着我母亲的手,说着一些恋恋不舍的话。
我也很难过地跟蓝心话别,而眼睛却在人群里张望着,我在找陆小卫,他一直没有出现。
蓝心送我一根红丝带,我回送她一把卷笔刀,是陆小卫送我的。蓝心很喜欢它。
陆小卫这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拉起我的手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冲我母亲说:“阿姨,可可跟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我们一路狂奔,冲到了我们惯常玩耍的小河边。那里终年河水潺潺,树木葱郁。陆小卫让我闭起眼睛等两分钟。待我张开眼时,我看到他的手里,正举着一只绿蜻蜓。
“可可,给你,我会想你的。”说完,他转身飞跑掉了。
我在新的家,很怀念原来的大院。怀念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就给蓝心写信,在信末,我会装着轻描淡写地问一句:陆小卫怎么样了?
蓝心的信,回得总是非常及时。她在信中,会事无巨细地把陆小卫的情况通报一番。
我对着满页的纸,想着陆小卫的样子。窗外偶有蜻蜓飞过,它不是陆小卫为我捉的那只,我知道。
小学六年级的那年暑假,我跑回去一次。蓝心还在那个大院住着,陆小卫却随他的家人搬到另一个小区去了。
我和蓝心站在街角拐弯处吃冰淇淋,谈陆小卫。
蓝心去打了一个电话,陆小卫就来了,很高很瘦。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三个人,亲密无间。但分明又不是了,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坐在从前的小河边,除了笑,就是沉默。
陆小卫后来打破沉默,说:“可可,我给你捉只蜻蜓吧。”蓝心立即热烈响应,拍着手说:“好啊好啊,也给我捉一只吧。”
陆小卫就笑了,伸手拍一下蓝心的头说:“你捣什么乱?”那举止,竟是亲昵的,而与我,却是生疏的。
一会儿,陆小卫就捉到了一只蜻蜓。他把蜻蜓小心地放到我的手上,蜻蜓的翅膀颤了颤,陆小卫的手,也颤了颤。
蓝心一直追随着陆小卫的脚步走。
陆小卫高中,蓝心初中。陆小卫在北方上大学,蓝心努力两年,也考上陆小卫所在的那所大学。
我却在南方的一所大学里,与他们的距离相隔了万水千山。
元旦的时候,陆小卫寄给我的明信片是他亲手制作的,上面粘着蜻蜓标本。他的话不多,只几个字:“可可,节日好。”
我不给他回寄,只托蓝心谢他。
我跟蓝心一直通信,也通电话。我们天南地北瞎聊一通,然后就聊陆小卫。蓝心说,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学生会主席,后面迷倒一帮小女生。
我笑得岔气,一边就在纸上写:陆小卫,陆小卫……
陆小卫在他毕业的那年夏天,突然跑到我的学校来看我。我带他去我们学校食堂吃饭。他大口大口吃,说,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我知道,他有些伪装,还像小时那样,总是尽可能地让我高兴。
有疼痛穿心而过。但表面上,我却不动声色。
饭后,我们一起散步,沿着校门外的路走。走累了,我们就一起坐到路边的石阶上。
陆小卫突然问我:“可可,你收到我的信了么,我托蓝心寄给你的信?”
“那几天,我正在忙着写毕业论文,没时间跑邮局,而快件必须到邮局才能寄出,所以我托蓝心了。”
“快件?”我愣一愣,随即明白了,我含糊着说:“早收到啦。”
陆小卫看看我,缓缓掉过头去:“那么,蓝心说的都是真的了,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大声笑着,我说:“是啊。”
我们不再说话,沉默地望着路对面。对面的路边,并排长着三棵紫薇树,细密的花,纷纷扬扬。
“像不像你、我,还有蓝心?”我指着紫薇树故作轻松地问陆小卫。
陆小卫只是若有似无地“哦”了声。刹那之间,我们变成陌生。
陆小卫走后的第二天,我收到蓝心的信,蓝心在信上说:“对不起了可可,我爱陆小卫,从小就爱。而从小,你就什么都比我强……”
我知道的,蓝心。我在心里面轻轻说。伸手捂住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久,陆小卫给我寄来最后一张他亲手制作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照例的粘着一只蜻蜓标本。他的话依然不多,只寥寥几个字。他说:“可可,我和蓝心恋爱了。”
我回,祝福你们。
再相见,已是几年之后,在陆小卫和蓝心的婚礼上。我喝醉了,一点也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
事后,我的女友说,我在醉酒后一直说着一句话:“你再捉一只蜻蜓给我,好吗?”
她笑我:“瞧你醉的,像个小孩子,还要什么蜻蜓。”
后来,她又说,那一天,同醉的,还有新郎,他嘴里面也嘟囔着什么蜻蜓蜻蜓的。没有人听得懂。
(许思北摘自《敏思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