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一个肩头的温暖
作者:丁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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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了无人烟的大草原深处之前,他的心,是空的。他曾无数次想过要逃离的尘世,此刻,被远远抛在身后。他留恋它吗?他不知道。
远处的雪山,白雪盈顶,像静卧着的一群羊,终年以一种姿势,横亘在那里,鸟飞不过。不倦的是风,呼啸着从山顶而来,再呼啸着而去。
他想起临行前,与妻子的那场恶吵。经济的困窘,让曾经小鸟依人的妻子,一日一日变成河东狮吼,他再也感觉不到她的一丝温柔。这时刚好一个朋友到大草原深处搞建筑,问他愿不愿意一同去。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从此,关山路遥,抛却尘世无尽烦恼。
可是,到了草原深处,心却堵得慌。他有强烈倾诉的欲望。后来,他拨了家乡的区号,随手按了几个数字键,却不期望有谁来接听。
但电话却很顺利地接通了,是一个柔美的女声,唱歌般地问候他,你好。
他慌张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回一句,你好。
接下来,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不管不顾对着电话自说自话。他说起一生的坎坷,他是家中长子,底下兄妹多,从小就不被父母疼爱。父母对他,从没有好言好语过,惟一一次温暖,是10岁那年,他掉进水里,差点淹死。那一夜,母亲把他搂在怀里睡。此后,再没有温存的记忆。16岁,他离开家乡外出打工,省吃俭用供弟妹读书。弟妹都长大了,过得风风光光,却没一个念他的好。后来,他凭双手挣了一些钱,娶了妻,生了子,眼看着日子向好的方向奔了,却在跟人合伙做生意时被骗了,欠下了几十万的债,现在,他万念俱灰了。他一生向往的是大草原,现在,他来了,就不想回了。他要跟这里的雪山,消融在一起。
你在听吗?他说完,才发觉电话那端一直沉默着。
在呢。好听的女声,像温柔的春风,吹过他的心田。
竟一点也没惊讶他的唐突与陌生。她老朋友似的轻笑着说,听说大草原深处有一种很漂亮的花,叫格桑花的。
他沉重的话题里,突然地,有了花香在里头。他笑了,说:我也没见过呢,要等到明年春天才开的。
那好,明年春天,当格桑花开了的时候,你寄一束给我看看好吗?她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的心,无端地暖和起来……
那个陌生的,柔美的声音成了他牵挂的全部。这样的牵挂,让他九死一生。那一日,大雪封门他患上了重感冒,躺在帐篷里奄奄一息。同行的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但隔日他却坐了起来。别人都说是奇迹,只有他知道,支撑他的是梦中的格桑花,是她。
还有一次,天晚,回归。在半路上与狼对峙。是两匹,大概一公一母。狼不过在10步之外,眼睛里幽幽的绿光,快把他淹没了。他握着拳头想,完了。脑子中一刹那滑过的是格桑花。他几乎要绝望了,但却强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狼,对峙了半天,两只狼大概觉得不好玩了,居然头挨头肩并肩地转身而去。
好不容易,春天回到大草原。比家乡的春天要晚得多,在家乡应该是姹紫嫣红都开遍了吧。他心里还是有了欣喜。他看到草原上的格桑花开了,粉色的一小朵一小朵,开得极肆意极认真,整个草原因之醉了。他双眼里涌上泪来,突然地,很思念家乡。
他采了一大把格桑花,从中挑出开得最好的几朵,装进信封里,给她寄去。随花捎去的,还有他的信。在信中,他说起在草原深处艰难的种种,而在种种艰难之中,他看到她,永远如一线光亮,如美丽的格桑花,在远处灿烂着,牵引着他。他说,我没有姐姐,能允许我冒昧地叫你一声“姐姐”吗?姐姐,我当你是荒凉之中的一滴甘露!
她接信后,很快给他回信了。在信中她说她很开心,上天赐她这么一个到过大草原的弟弟。她说格桑花很美,这个世界很美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让人留恋。她说事情也许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糟糕,如果在草原里呆腻了,还是回家吧。
这之后,他们开始信来信往。她在他心中,成了圣洁的天使。他向往着与她见面,渴盼着看到牵念中的人,到底是怎样的模样。她知道了,笑说,想回就回呗。尘世里,总有一处能容你的地方。何况,还有姐姐在呢。
他就真的回了。
当火车抵达家乡的小站时,他没想到的是,妻子领着儿子正守在站台上,一看到他,就泪眼婆娑地扑向他。一年多的离别,妻子最大的感慨是,一家人守在一起,才是最真切的。那一刻,他从未轻易掉的泪,掉落下来。他重新拥抱了幸福。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他去见她,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是一个比他小7岁的小女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他心中,她是他永远的姐姐。他站定,按捺不住激动的心,问她,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
她点头。于是他上前,紧紧拥抱了她。所有的牵念,全部放下。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姐姐,谢谢你,从今后,我要自己走路了。回头,是妻子和儿子的笑靥。
尘世里,我们需要的,有时不过是一个肩头的温暖。在我们灰了心的时候,可以倚一倚,然后好有勇气,继续走路。
(刘可荣摘自《心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