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钟声

作者：华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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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刚过，接到了西南边陲小和老师的来信，于是又怀念起那悠悠的古刹钟声。
　　今年春天，我刚翻过滇西北泸沽湖西岸开满凤凰花的格姆神山，便被荡漾在峡谷中的悠悠钟声吸引了。钟声是从谷底深处崖畔上一座古刹中传出的，这里是普米族人聚居的地方，隶属于宁莨县永宁乡拖旦村。踏着钟声走近时才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古庙，现已被改成拖旦小学，门前古树上悬挂着一口铜钟，一个年轻人沐浴着灿烂的朝霞正在忘我地敲钟。
　　攀谈中得知，年轻人姓和，今年23岁，是纳西族人，家住丽江城中，师范毕业后来这里教书已有五年了，他也是这所学校惟一的教师。学校从1到5年级共有5个班26名学生，由小和老师轮着为他们上课。由于拖旦村至今未通路通电，每天上课就靠敲钟。每日清晨钟声响起时，散布在密林深处的普米族孩子们便跋山涉水赶来，普米族人一天的生活篇章便在钟声中深情地打开。
　　走进教室，见一位小学生站在凳子上擦黑板，小小的身子有点晃，却没影响他的信心。他说，和老师告诉他们，普米族人要想通路通电过上好日子，就一定要有文化！
　　上课了，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小和踱进教室。我突然感到，小和老师只要一百次走进来，小山村就有一百个春天！横折竖捺加减乘除，孩子们嘹亮的读书声使人想起穿越历史的犁铧，那凝聚了小和老师挚爱的三尺讲台，美丽了何止一个时代！追随时光，我看到了窗外绵延的山，还有一条藏在钟声中的路，一条从铅笔盒里展开的路，为了这条路，小和老师搭上了他的青春年华。
　　中午下课时，孩子们雀跃着奔向小操场，我随小和来到他住的小木屋。一方火炉，一只杯子、一块糌粑，一个熬茶的土罐，土炕上摊着他批改的作业，这就是小和老师清贫的生活。回眸教室：静静的花书包，书包旁静静的糌粑，糌粑旁静静的阳光……目光投向操场，孩子们在尽情嬉戏，饭后的小和也蹦着加入进去了。长长的树影在他们头上移来移去，仿佛也被他们青春燃烧的芬芳感动了！
　　放学后，小和照例叮嘱孩子们：爬坡时要互相帮助，过河时要手牵着手……目送学生们列队离去时，我突然感到一股力量在穿行，就像是一条路，或者是一条河!
　　夜晚跟小和围着火攀谈，问他来这里五载了悔不悔？他沉默了半天，喝了口清泉，轻轻说了一件事。
　　那是个惊心动魄的时刻——几个醉醺醺嚎叫着的村痞闯进校园寻衅滋事，寒光闪闪的匕首在萧瑟的山风中铮铮响。他们要小和跟他的女友“滚开”!然后向学生们扑去。小和奋力挣脱女友紧紧攥住他的手，又义无反顾地向那几个邪恶的身影走去，身后，女友绝望的哭声渐渐离去。
　　这时，小和老师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极柔和但又极坚决：“和老师，我跟您一起去！”小和一看，原来是五年级的嘎玛同学。这个刚满13岁的普米族小姑娘身材瘦小，跟去于事无补，不过多搭上一条命而已。喉头发紧的小和眼眶发热，却极力阻止她。然而来不及了，生与死的距离是如此之近，死亡浓重的身影很快就将他们笼罩了。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突然一声呐喊：“你们把我也一起杀死吧！”
　　……五年过去了，嘎玛早已毕业离校，可小和至今还常在梦中被这声呐喊惊醒，没有一次不泪流满面的他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柔弱女子竟然能喊出这样悲壮、凄厉的声音！那几个村痞一定是被强烈地震撼了——他们拳脚齐上，将小和老师打得奄奄一息，却始终没敢用刀子捅他。由此，小和明白了一个道理：女友是真正爱他的——可她仅仅是愿意跟他在一起生；
　　学生仅仅是尊敬他——却愿意跟他一起死！
　　他发现，在人世间，还有胜过爱情的情感！
　　从那以后，他就决心继续在这里敲钟——他说，要对得起老师这个称号！
　　翌晨，我下山时，见古树上的铜钟在山风中隐隐嗡鸣。蓦然回首！晨风中见单瘦的小和仍站在校门口，我使劲向他挥手，却喉头发紧，无法说一声再见！
　　我渐行渐远，小学校渐渐地进入阳光的怀抱。突然，一阵钟声传来，将我锁定在苍翠的山坡上——钟声，让我听到了生命顽强的拔节之声，感到了一种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