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8期
人人都有少年时
作者:徐倩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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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是听到“砰”的一声,接着是一阵呻吟。我和妻子赶紧冲出门去,发现我们12岁的女儿躺在车道上,一条腿在身子底下。
当天的早些时候,因为她所犯的种种“罪行”及拒不认错的恶劣态度,我们决定把她关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关门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眼中射出愤怒的目光。后来,出于一种反抗情绪,她想从窗户爬出来,结果却摔了下去,幸运的是,只扭伤了脚。
“好了,这下她起码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到处惹祸了,”在从诊所回家的路上,妻子长吁了一口气说,“而且,我想她得到了教训。”
我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女儿。还是那对紧抿着的嘴唇,还是那种反叛的眼神。“我们也得到了教训,”我说,“那就是我们的孩子成了个小疯子。”
“我不是疯子。”后座上一个声音咕哝着。
“好,那么你说,一个毫无理由就从二楼的窗户往下跳的人是什么?”我反问。
那天晚上,妻子对我说:“我能理解你很生气,但你不该那么说她。”
“我想,我有权利这么说,”我答道,“她做的事,只有发了疯的人才做得出来。她可能会摔破脑袋或摔断脊椎,然而对我来说,更可怕的是,我想她根本没意识到,她可能从此就变成一个残废。”
我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再谈下去,于是我独自走出家门,想好好想一想。
“女儿到底怎么了?”我站在一条宽大的马路旁问自己,一辆辆汽车从我面前疾驶而过,突然,一件早已被忘却的往事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12岁———不错,正是12岁。
12岁时,我们家住在纽约市的布鲁克林区。我们一伙男孩子———大约五六个,创造了一种游戏。我们叫它“海岸线大赌博”,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玩一遍。
铁路在布鲁克林区的大部分线路都是在地面上架设的。坐在车厢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铁路两旁的一切。站在站台上,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列车在半英里外的前一站徐徐启动。
这就是游戏开始的信号,我们马上跳下站台,站到铁轨上,把双手支在齐胸高的站台上。我们就这样站在那儿,喘着粗气,盯着逐渐向我们驶来的列车。然后,我们一个接一个爬上站台,最后一个上去的就是胜利者。
我总是输。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失败者的群体里,我也是最糟的一个。有一天,我发誓一定要赢,尽管吓得要死,我也还是坚持了下去。
火车越来越近,其他的孩子陆续爬上月台。火车只有半个街区远了,我的最后一个对手也放弃了。当火车开始鸣响汽笛的时候,我用手在站台上一撑,准备爬上去。
可是,我的肩膀突然抽筋了。我狂乱地向朋友们呼救,但是火车的汽笛声掩过了我的叫声。“你赢了,”我看得出他们在说,“还想怎么着?”
火车已经开始进站了,终于有一个孩子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上衣,另一个男孩子也过来帮忙,一起把我拽了上来。
我还记得,火车擦着我的脚脖开了过去,其实,我所感到的也许只是一股气流而已。但不管怎么说,再晚半秒钟,我就会失去双脚。
什么是疯狂?什么是愚蠢的冒险?
我转过身开始往回走。“为什么?为什么孩子们要做这种疯狂的事呢?”
接着,我又想起一件往事。大学时,一位老师让我们分析一个捣蛋的中学生的事例。他有几门功课不及格,而且差不多犯过所有曾记录在案的错误———逃学、在大厅里打架、在洗手间里抽烟,甚至还威胁一位批评他的教师。
我们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我们的反应都很消极。绝大多数人建议请一位青少年犯罪心理学专家对他进行治疗。我们几乎都认定这孩子将来不进监狱也得进精神病院。
“这是个真实的事例,”教授说,“你们也许想知道这孩子后来究竟怎么样了。我对他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你们看,我就是那个年轻人。我确实曾毫无理由地做过许多愚蠢而疯狂的事情。”
“愚蠢,疯狂?”我记得自己当时想,“像跳下站台一样愚蠢吗?像和疾驶的火车玩捉迷藏游戏一样疯狂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个胆大的同学问,“是不是一个好心的心理医生帮了你?”
“不,”他说,“但是我的确很幸运。有一位老师每天放学都和我谈上半个小时。他能理解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他知道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我害怕。他知道我也想摆脱坏名声,做个好学生。我想,是他的理解帮助了我。”
推开家门时,我的头脑中还回响着教授的最后一句话。我似乎又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流从我右脚边擦过。
妻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看上去好多了。”她说。
我充满信心和希望地走上楼。我要告诉女儿,在很久以前,曾有一群男孩子,他们有一种游戏叫做“海岸线大赌博”。
(陈超摘自《课堂内外(初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