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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上)》〔德〕歌 德 著
■献 词
你们又临近了,飘忽不定的身影,
想当初曾经呈现于的目光.
敢情这次我试着要把你们抓紧?
难道我的心仍旧倾向那个痴想?
你们拥上前来!来吧,随你们的便,
尽可从烟雾中围着我袅袅飘;
围绕你们的行列荡漾着一股灵气,
它让我的心胸感受到青春的战栗.
你们和欢乐韶华的风物同归,
于是众多可爱的亡灵缓缓而出;
最初的恋情与友谊随之飘起,
好象一桩古旧而漫漶的掌故;
无奈愁肠重结,太息不止,
恨人生迷离曲折多歧路,
忍不住轻呼故人,风华正当时
却不幸为命运所欺竟然先逝.
我向亡灵们唱过最初的歌,
可惜他们再也听不见下面的乐章;
友好的聚会久已渺然无寻处,
唉,更感叹消逝了最初的回响.
我的苦衷只好向陌生人倾诉,
他们即使喝彩也会使我心伤,
当时赏识过我的歌诗的知音,
纵然在世亦不知却向何方飘零.
所有我产生的一种久已生疏的憧憬
向往着那寂静森严的境界,
我嗫嚅的歌声象风神之竖琴
以飘忽的音调时断时续地摇曳,
我禁不住浑身战栗,涕零复涕零,
凛冽的心随着软化而亲切;
我所有的一切慢慢暗淡而悠远,
而消逝者又要现出来向我重演.
■舞 台 序 幕 〔剧场经理—剧作者—丑角).
经 理 你们二位常常帮助我应付重重难关,那么请说说看,对于我们在德国的尝试有何高见?我唯愿让众人个个喜欢,特别因为他们吃饱了也赏我一口饭.棚柱已撑好,戏台已经搭成,人人巴望着一个盛会.他们眉飞色舞,心潮激荡,端坐在那儿,正要等着来个喜出望外.我懂得如何把民众的口味迎合,可从没有如此狼狈过:他们未必惯读第一流的佳品,却乱七八糟地读得太多.我们怎样才能做到让一切新颖.别致.具有深意而又令人赏心悦目?当然我高兴地看到,众人如潮水一样拥向我们的戏棚,一再汹涌地挤过那狭窄的恩宠之门,四点以前天一亮就撞撞跌跌,狂奔到票房前面来,如荒年在面包铺门口抢面包一样,不惜为一张入场券打破脑袋.对形形色色的人群发生这样巨大的奇迹,只有诗人你才能够;今天就劳驾了,我的朋友!
作 者 哦,不要拿那些三教九流众人向我噜苏,看他们一眼就会让我丧魂失魄.给我挡住那汹涌的人海,免得它硬要把我们卷进了漩涡.哦不,请把我引向天堂寂静的角落,只有那儿诗人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快乐,那儿友谊与爱情才以神性之手,创造并且培育出我们心灵的恩泽.
唉,从我们内心深处发源的诗意,从我们嘴里怯生生念出的台词,有时候念不到点子上,有时或许可以凑凑趣,都将为放荡瞬间的暴力所吞噬.每每须得年深月久地加以咀嚼,它才可以显现出完美的形式.金玉其外不过炫耀于一时,真品才能永垂不朽于后世.
丑 角 "后世"这个词儿我可听不得,如果我要讲什么后世,试问谁来给当代人逗乐?他们需要乐子,那可不能忽视.有个干练的小伙子出台露面,我想总会让人叫好.谁懂得殷勤地披沥衷曲,谁就不会为观众的脾气烦恼;他更希望拥有一大批观众,人越多就越能令他们捧腹大笑.因此放漂亮些,显出你的能耐来,让想象力去带上它所有的合唱,例如理性.悟性.感觉.激情等等,但请注意!别忘记了笑料.
经 理 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情节!人们是来看戏的,总喜欢睁着眼睛瞧个够.假如眼前演绎出许多本事,众人就会看得瞠目结舌,所以您马上就会闻名遐迩,众人会把您捧得晕了头.观众只能靠量来争取,每个人最后要挑到自己的一份.谁带来的东西多,谁就会给许多人带来点什么,于是人人走出剧场都会高兴.看来您与其演一出,还不如把它分成好几段!这样一盘杂碎,你做起来一定不难;把它端上桌来,就像灵机一动那么简单.您奉献完整的一出又有何用?观众会当着您的上面把它扯得粉碎.
作 者 您不觉得这样的手艺是多么糟糕,它又怎样配得上真正艺术品的称号!看来你们的金科玉律,就是那些正人君子们的粗制滥造.
经 理 对这样的责备我并不见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想您要砍的是一块软木塞,再看您是在为谁写戏!假如这些人是为无聊所驱使,那些人只由于酒醉饭饱而已,最糟糕的是,有些人所以跑来竟是读了报刊杂志.有人漫不经心地朝这儿赶,好象来参加假面舞会,有人出于好奇而飞速着脚步;姑娘们花枝招展,招摇过市,不取报酬地参加演出.您在诗人的高座上又梦见什么?难道你果真高兴看到戏棚爆满,观众如潮?瞧瞧旁边的施主吧!他们一半冷淡,一半粗俗.有人散场之后想玩一局纸牌,有人想在一个荡妇怀里狂欢一宵.你们这些可怜的蠢材,何苦为这样的低俗目的把高雅的缪斯打搅?我劝您多给,多给,一味多给,这洋您才不致漫无目标,误入歧途.把人们搞得昏头昏脑就够了,可不容易令他们心满意足......你哪儿不舒服?是快乐还是痛苦?
作 者 去吧,去找另一个奴才!诗人难道为了你的缘故,能放肆玩忽那最高的权利,自然赋予他的人权!他用什么打动全部人的心?他用什么把每一种元素调遣?难道不就是从胸中冲出来.又将世界摄回到自己心中的那种和声?当自然把无尽长的纤维无动于衷地搓捻着安在纺锤的面时,当不和谐的众生相互撞击着发出刺耳的音响时:是谁令人鼓舞地划分了那永远流动的整齐的音阶,使它合乎韵律地振动?又是谁呼唤个别加入普遍的圣列,在那里发出美妙的谐音?是谁让暴风雨怒号而化为激情?又是谁令夕阳在严肃的思想里燃烧?是谁把所有娇美的春花倾撒向了情侣们的小径?是谁把微不足道的绿叶编成荣誉冠冕来奖励每种功勋?是谁保护了奥林波斯山?是谁集合了众神?须知这一切是人的力量体现在诗人的身上.
丑 角 那么,就请运用这些美妙的力量,来经营诗人的业务吧,如经营一桩风流韵事:先是两人萍水相逢,心心相印,彼此留连忘返,渐渐变得难舍难分;虽然幸福增多了,但是招来烦恼,迷恋之余紧跟着痛苦,转瞬间便产生了小说一部.让我们也如此这般地搞出一个脚本!只须深入到丰满的人生中去!每个人对人生都有亲身体验,却极少人去把它参透,随您从哪儿落笔,哪儿都充满了情趣.五颜六色的图画很少眉目清晰,往往谬误一大堆而真理只有一星半点:就这样酿成了鼓舞和感化世人的美酒.所以青春娇艳的花朵们聚拢到您的舞台面前,聆听您剧中的启示,于是每个温柔的心灵从您的作品中吸取忧郁的食粮,所以一会儿这个兴奋,一会儿那个骚动,每个人都看见了自己的内心里所想.他们还随时打算哭泣欢笑,他们尊崇激昂慷慨,喜好虚无缥缈;定形的成年人看什么都不顺眼,发育中的少年会永远感恩图报.
作 者 那么请把我本人还处在发育中的时日还给我,那时源源不断的诗泉日复一日地迸发,那时云雾笼罩着我的世界,蓓蕾还允诺着奇迹,那时我采摘了开满一切山谷的鲜花.我一无所有,但却热中于追求真理和爱好幻景.请毫无保留地还给我那些本能,那深沉的.充满痛苦的幸福,憎恨的力量,爱的权柄,请送还我的青春!
丑 角 好朋友,你在这些情况之下才需要青春:当敌人在战斗中逼迫你的时候;当最可爱的女郎使劲勒住你的脖子的时候;当迅跑的花冠远远表示难以达到的目标的时候;当人们在激烈的旋舞之后设宴张筵狂饮达旦的时候.但是,勇敢而优雅地弹奏着熟悉的弦乐,向着一个自选的目标东弯西拐地信步漫游,老先生,这才是您的义务,我们不会因为这而对你少怀敬意.老年并不如人所说会让人变得幼稚,相反它却发现我们都是真正的儿童.
经 理 言已交换够了,让我最后看看行!你们相互恭维之际,本能做出一两桩有益的事情.高谈阔论又有何用?它永不会见于踟蹰不前的人.你们既然以诗人自命,那就请你对诗发号施令!你们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我们要把烈酒豪饮;立刻就为我去酿造吧!今天做不到的,明天怕也做不成,所以一天也不应耽误;只要是可能的,就得下决心一把抓紧,决心抓住它,就不但不要让它溜掉,还得继续贯彻下去,因为不这样不行.你们要知道,在我们德国舞台上,人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在排练;所以,今天请别为我节省布景和机关!充分使用大大小小的天光,星星也不妨糜费一下;还有水,火,悬崖峭壁,飞禽走兽......,一点也不能短欠.那么,就请在这狭窄的木板屋,去步测天地万物的整个领域,用从容不迫的速度从天堂通过人间直至地狱!天 堂 序 曲 〔天主.天兵.后面跟梅菲斯特费勒斯. 〔三位天使长上.
■拉斐尔
太阳按古老的方式
在兄弟天体的赛歌里轰鸣,
她用雷霆般的步伐
去完成着既定的旅程.
天使们一看见她元气勃勃,
虽然无人能探测她的深浅;
不能想象的崇高功业
正如开天辟地一样庄严.
加伯列 而豪华的地球却飞快地
快到无法想象地围着旋转;
天堂的光明正在与深沉而
可怕的黑夜彼此替换;
大海却从深邃的岩底泛起,
浩浩荡荡地四下翻腾,
岩石与大海接着被卷入了
永远迅速的天体运行之中.
米迦勒 但阵阵狂飚从大海到陆地
又从陆地回到大海彼此咆哮,
愤怒地在四周形成了
一副效应很深刻的链条.
那儿一道毁灭性的电闪
照亮了道路的霹雳;
但是,主啊,你的使者仍崇敬
你的时日之轻轻的推移.
三 人 天使们见了就元气勃勃,
虽然无人能探测你的深浅,
你一切的崇高功业,
如开天辟地一样庄严.
梅菲斯特 主啊,既然你又一次屈尊光降,垂询我们的一切近况,加之你乐于把我们惠顾,所以你今天也看见我侧身于你的仆从之中.主啊,请原谅我吧,我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虽然难免为在座诸位所揶揄;我的慷慨激昂肯定会惹你见笑,如果你没有把笑人的习惯戒除掉的话.关于太阳和大千世界我不知说些什么,我只知道,人类是如何在把自己折磨.世界的小神总是秉性难移,而且就如第一天那样古怪离奇.假如你没有把天光的光泽交给他,他也许会过得稍好一些.他把它称作"理性",可一旦运用起来,却变得比最凶猛的野兽都要残忍.请允许我打个比方,我看它就如一只长腿蚱蜢又飞又跳,跳着飞着一下子钻进草丛去唱它的老调;唯愿它永远躺在草丛里才好!可无论什么垃圾废料,他都要伸上鼻子嗅上一嗅.
天 主 你难道再没有什么要同我聊聊?你来只是为了发发牢骚?难道你觉得人世间到处一无是处?
梅菲斯特 是啊,主!我发现那里糟糕透顶,依旧如故.人们悲惨度日,甚至使我不胜怜悯;我简直不能去折磨那些可怜的生灵.
天 主 你认识浮士德吗?
梅菲斯特 就是位博士?
天 主 我的仆人.
梅菲斯特 当然!他侍奉您可是非同一般.人间的烟火这蠢货一概不沾.心神骚乱他却好高骛远,他多少明白一半自己的疯癫;他想摘天上最美的星斗,他想寻地上最高的乐趣,但远远近近满足不了那令人内心深处激动的心曲.
天 主 纵然他现在侍奉我有点浑沌,我将快速把他引向清明.小树发青,园丁就会知道,花与果实必将装饰未来的光阴.
梅菲斯特 您赌点什么?如果您允许我把他慢慢引上我的轨道,您一定会输掉!
天 主 只要他活在人世间,你要试一试我不阻拦.人只要努力,犯错误总是难免.
梅菲斯特 那就谢您了;由于我从不愿同死人纠缠.我最爱丰满鲜嫩的面孔.我更不会在家里接待一具尸骸;它之于我,如同老鼠见猫一般.
天 主 好吧,任你去吧!去诱引那个灵魂使之脱离他的源头,只要你抓得住他,就把他随身拉上你的歧途,到你不得不交待的时候,你就会含羞带愧地承认:一个善人即使在他的黑暗的冲动之中,也会觉悟到正确的道路.
梅菲斯特 好吧!是非曲直不会拖得很久.我毫不为我的赌赛发愁.假如我达到目的,就请您允许我鼓起胸膛把凯歌高奏.让他一辈子去啃尘土,而且甘心情愿,如那条大名鼎鼎的蛇,我的同族.
天 主 那时你尽可随时来见我;我从不曾憎恶过你的同类.在所有否定的精灵中间,促狭鬼最不会令我感到累赘.人的行动太容易松弛,他很快就爱上那绝对的安宁;因此我愿意给他一个伙伴,刺激他,影响他,还得如魔鬼一样,有创造的能力.......可你们,真正的神之子,欣赏丰富而生动的美吧!让永远活跃永远生动的化育者用爱的温柔围绕你们,而那飘浮于游移现象中的全部,请用持久的思维将它们固定! 〔天界关闭,天使长散开.
梅菲斯特 (独白)我愿意时时见一见这位老头儿,小心提防不跟他闹别扭.一位伟大的天主同魔鬼直面的讲话,竟然这么富于人情味,实在难能可贵.悲 剧 第 一 部夜 〔在一间高拱顶的.狭窄的哥特式房间里面.浮士德,烦躁不安地坐在斜面书桌旁的安乐椅中.
浮士德 唉,我绞尽脑汁把哲学.法学和医学,天哪,还有神学,都研究透了.这时的我,这个蠢货!尽管满腹经纶,也并不比以前聪明;称什么学士,称什么博士,十年来牵着我的学生们的鼻子,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处处驰骋......这才知道我们什么也不懂!想到这一点,简直让我五内如焚.比起博士.学士.律师和教士所有这些夜郎自大之辈,我诚然要懂事一点;没有什么犹豫或疑虑来打扰我,什么地狱或魔鬼也吓不倒我......为此我却被剥夺了一切乐趣,不敢自认为有什么真知灼见,更不敢好为人师,去矫正和感化人类.我也没有什么财产与货币,更没有人间的荣华富贵;就是狗也不想活得更长久!因此我才向魔术求助,看能否通过精灵的咒语和威力,多少获知一些玄机;这样,我才用不着汗流浃背诚惶诚恐,讲述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我才感悟到,是什么从最内部把世界结合在一起,才观察到全部的效力与根基,而不用再去搜索故纸堆.
哦,那盈满的月光,但愿你是最后一次看见我的忧伤,你可知道多少个午夜我坐在这张书桌旁把你守望;然后,凄凉的朋友,你才照耀在我的书籍和纸张之上!唉,唯愿我能借你可爱的光辉走上山巅,在山洞周围和精灵们一起飞舞,在你幽光下的草原上面,摆脱一切知识的乌烟瘴气,健康地沐浴在你的露水里面.
唉,难道我还要困守在这地穴里吗?这该死的潮湿的洞穴,连这可爱的天光从彩绘的窗玻璃透进来,都是混浊不堪!被这一大堆虫蛀尘封的古籍团团包住,它们一直堆到高高的拱顶,到处插满着薰黄了的纸签;四周摆满了玻璃器皿,坛坛罐罐,塞满了各种器械,里面还堆着老祖宗的家具......这就是你的世界!这居然就叫一个世界!
你难道还要问,为何你的心惶恐不安地紧缩在你胸中?为何一种说不出的痛苦阻拦着你所有的生命运动?神创造人类,让它进入大自然,你不投身于这生动的自然,却被在烟雾和霉腐里让兽骨和尸骸所围困.
起来!逃吧!逃到广阔的国土去!带上诺斯特拉达穆斯亲手所写的那本秘籍,我做你的向导难道还不够?那时候你将会认识星辰的运行,再经自然的指教,你的心力会使你恍然大悟,懂得一个精灵怎样和另一个精灵对语.让枯燥的悟性在这里向你解释神圣的符,无疑是白费气力.你们精灵,飘到我身边来吧;若你们听得见我,就回答我吧!(打开书,望了一下宇宙的符)
哈!我所有的感官此时突然流遍了怎样一阵狂喜!我感到年轻的神圣的生命之福音重新炽烈地流过我的神经和脉络.这些神符镇定了我内心的激荡,欢悦充实了我可怜的心,并以神秘的本能在我的周围揭示了自然的力量......书画这些神符的,不就是一个神吗?我不就是一个神吗?我何等心明眼亮!从这些简洁的笔锋我看见活动的自然展示在我的心灵之前.现在我才懂得了那位智者所说的话:"灵界并未关闭:是你的感官关闭了,是你的心死了!来吧,门徒,坚持用朝霞涤荡你凡俗的胸怀吧!"(凝视符)万物如何交织而成整体,又怎样相互作用并且相互依存!天庭诸力怎样上升下降,黄金吊桶又怎样一一传递!它们以散发天香的翅膀从天空中贯穿人间,和谐地响彻穹宇!
多么奇妙的一出戏剧而已!可惜,唉,不过是一出戏剧!我到哪儿去把握你,无穷的自然?哪儿找得到你们,乳房?你们是众生之源头,天地之所系,憔悴的胸怀所向往的地方......你们迸涌着,你们滋润着,我难道是在枉然的渴慕着?(不由自主地翻动着书页,发现了地灵的符)这道符对我的影响多么不一般!地之灵啊,挨我更近些吧;我已经感觉我的力量在高涨,我已燃烧得如喝了新酒一样.我觉得有勇气,到世界上去闯一趟,去承担人间的祸福,去跟暴风雨奋战,在沉舟的碎裂声中毫不沮丧.我头顶上乌云四合......月亮也收掩了它的清辉......灯火渐灭!烟雾缭绕!......我的头颅周围闪烁着红光......一阵阴风从拱顶上刮下来,把我抓住了!我强烈地感觉到,你就飘浮在我四周,我祈求降临的精灵啊.请显形吧!哈!我神不守舍!我全部感官翻腾激荡,产生了新的感觉!我觉得我整个的心都已交给了你!你一定!你一定显形!哪怕牺牲我的性命我在所不惜! 〔他拿起书,神秘地念出地灵的符.一道微红的火焰颤动着,精灵出现在火焰里.
精 灵 谁呼唤我?
浮士德 (旁白)多可怕的相貌!
精 灵 你大力把我吁请,你又在我的灵界长久啜饮,但现在......
浮士德 哎呀,我忍受不了你!
精 灵 你气势汹汹祈求见我,听我的声音,看我的脸面;你强烈的心愿令人感动,我来了!......可你这个超人却吓得这样可怜!灵魂的呼唤到哪儿去了?曾在自身创造过.承担过并包容过一个世界的胸怀到哪儿去了?那种欢欣鼓舞想和我们精灵并驾齐驱的胸怀到哪儿去了?我听见你的声音,你拚命想朝我靠近,哦,浮士德,你在哪儿?难道你是一支一旦为我的气息所包容,就在生命的深处颤抖起来的蜷缩得令人害怕的毛毛虫?
浮士德 难道我怕你吗,这个火焰的变态?我就是,我就是浮士德,你的同侪?
精 灵 用生命的浪潮,
用行动的狂飚,
我在上下翻滚,
来去都飘摇,
诞生与死亡,
一座永恒不变的海洋,
一件在变化的织品,
一个热烈的生命体:
在飒飒作响的时间织机上面
我替神明织出了活的衣裳.
浮士德 忙忙碌碌的精灵,你周游广阔的世界,我觉得我和你多么接近!
精 灵 你只是像你所理解的精灵,并不像我!(隐去)
浮士德 (颓然倒地)不像你?那像谁呢?我是神的肖像!竟会不像你!(敲门声)见鬼!我知道......是我的助手......我最美好的幸运将变为泡影!枯燥无味的小爬虫肯定会扰乱这丰满美妙的幻境! 〔瓦格纳穿寝袍,戴睡帽,持灯上.浮士德恚然转身.
瓦格纳 请原谅!我刚才听见您在朗诵;您肯定是在念一出希腊悲剧吧!我想凭这门艺术图点实惠,因为它在今天非常有出息.我常常听见人们称道,优伶可以把牧师教导.
浮士德 是的,假如牧师凑巧是个优伶,像时下司空见惯的那样.
瓦格纳 唉,假如人们整日守坐在博物馆里,假日也难得出门见见世俗风情,难得用望远镜从远处瞧瞧,又如何通过劝说把世人加以指引?
浮士德 你们达不到这一步,除非有真情实感,除非它出自心灵深处,并以充满原始力量的快意去打动全部听众的心.可你们尽管坐着!粘粘贴贴,拼拼凑凑,用别人的残羹剩汁去烩一碗佳肴,从你们一小堆灰烬里吹出来伧的火苗!假如你有这种嗜好,未尝不能博得儿童和愚人们的赞颂......可你们永远做不到心心相印,假如你们言不由衷.
瓦格纳 只有口若悬河才能令演说家走运;我深味到这一点,可我还差得很.
浮士德 去追求诚实的奖品吧!别当挂响铃的笨蛋!即使没技巧,单凭悟性和正确的见解,也可以侃侃而谈;只要你真心诚意想说点什么,又何必寻章摘句?是的,你们的言论尽管妙舌生花,也不过是为人类玩玩拼贴游戏,令人讨厌得如秋风扫枯叶,沙沙吹过一层凉雾!
瓦格纳 天啦,艺术悠久而人生短促.尽管我从事批判,我仍经常觉得头昏脑涨,惺恐疑惧.探本求源的方法,不知怎么这样难以掌握!路还没有走到一半,那可怜的家伙就会死去.
浮士德 羊皮纸怎会是饮一口可以永远止渴的圣泉?你将喝不到那提神的一口,假如它不是出自你的心田.
瓦格纳 请原谅!潜心于各个时代的精神,看看先哲是如何思想,后辈又如何加以发扬,这才令人感到莫大的欢畅.
浮士德 是的,一直发扬到星球上去吧!我的朋友,过去的时代对于我们不啻一本用七印封严了的书.你们所谓的时代精神,终究只不过是先生们自己的精神,偶尔反映了一下各个时代而已.因此,经常搞得真是惨不忍睹!人们第一眼见到你们,就会拔脚走开.一只垃圾桶,一个废品间,充其量是一部帝王将相的大戏连台,加上一些俏皮并且实用的治世格言,放在木偶口里倒是乐得其所!
瓦格纳 每个人总想从中认识一下世道人心吧.
浮士德 哼,什么叫做认识!谁又敢直言不讳?少数人诚然从中认识到一点什么,但却笨到掩藏不住他们的满腹心事,竟向庸众泄露他们的观察和情绪.这种人从古至今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钉上十字架就是被烧死.......对不起,朋友,夜深了,我们这次就讲到这里为止.
瓦格纳 我原想通宵达旦同您进行学术上的探讨.明天是复活节的第一天,请容许我带一两个问题再来请教.我一直孜孜不倦地专心研究;虽然了解很多,但一切我都想知道.(下)
浮士德 (独白)怎么他头脑里还停留着全部希望,老是粘连着一些鸡毛蒜皮,一味用贪婪的手把宝藏挖掘,就是挖到了蚯蚓,也高兴得象什么似的!
在我四周是出没精灵的地方,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声喧闹?可是这一次我要感谢你了,世间最可怜的俗子凡夫,是你把我从绝望中拖了出来,它曾经想把我的神志摧毁无余.哎呀,那个幻象是如此巨大,相形之下,我简直成了一个侏儒.
我是神灵的肖像,自以为同永恒真理之镜十分相近,在天辉与澄明之中能自得其乐,蜕脱了肉眼凡胎;我是一个超天使,曾经预感不祥地让自己的自由力量流过自然的脉络,试图在创造中享受诸神的生活,到头来却不得不自食其果!一声雷霆似的的呵斥把我归到了犄角.
我竟不敢与你相比!即使我有力量把你请来,我也没有力量挽留你.在那幸福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又渺小又伟大;你却残忍地将我踢回到毫不可靠的人类命运.谁能来教导我?我应避免什么?我难道应当听从于那种冲动的淫威?哦,我们的行动本身,正如我们的苦恼,是它们妨碍了我们生命的进程.
即使心灵臻于最庄严的境界,也总会有各种异质搀杂其间;我们就达到了今世的善,更善就可以叫做妄想和虚幻.给我们以生命的美妙情感,便会僵化在尘世的扰攘里面.
如果想象力鼓起勇敢的翅膀,满怀希望地向永恒扩张,那么当幸福一次一次地搁浅在时间的湍流之上,想象力便会满足于一小片地方.忧愁立刻盘据在内心,在那儿酿造隐秘的痛苦,它辗转反侧,破坏着兴致和安宁;它不断地用新的假面掩饰自己,或以家室出之,或以妻孥出之,又或是火,水,匕首和毒剂;你将为不相干的一切战栗,你不得不常常为你从未丧失的事物而悲泣.
我不像诸神!对这一点我深有所感!我不过像往尘土里钻的虫蚁,当它在尘土里不断求生觅食,路人会一脚把它踩死,踏烂.
这道由成百个书格堆成的高墙把我团团围住,用千变万化的阵势把我困在了这个蠹虫世界里的旧家具,它们可不就是尘土?我难道在这里找得到我所缺乏的什么?或许我该读破万卷书才能知道,人类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折磨,幸运儿零零落落难得有一个?......你为什么向我狞笑,空洞的骷髅?除非你的头脑像我的一样,曾迷惘过,寻求过轻快的时日,却又为了热中真理,悲惨地误入迷津,在朦胧中沉浸.你们这些有轮.有齿.有轴.并且有柄的器械无疑也在嘲笑我:我站在门口,你们就应当是钥匙;尽管你们的棱棱道道错综复杂,但你们拔不开这个门闩.大自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依然充满神秘,不让人揭开它的面纱,而它不愿意向你的心灵表露的一切,你用杠杆用螺旋也撬它不开.你古老的工具,我用不着你,只因我父亲用过你,你才摆在这里.你古老的卷轴,你将被薰得又黑又干,只要污浊的油灯在这张书桌旁继续冒烟.我早该把我这点微薄所有挥霍殆尽,也免得在这里被它们累得大汗淋漓!你从祖先继承的一切,需要努力获取才能拥有!凡是用不着的东西,都是沉重的累赘;只有眼前制作的,才能于人有益.
但为什么我的目光盯住了那个地方?那边那个小瓶子对于眼睛难道是一枚磁体?为什么我一下子觉得豁然开朗,仿佛夜间林中月光在我们周围飘溢?
我向你请安,无与伦比的长颈玻璃瓶!我现在虔敬地将你取下来,我在你的身上惊叹人类的机智和技能.你是安眠芳剂之真髓,你是致命妙力之精华,向你的主人显示你的诚意吧!我看见你,痛楚就缓解了,我抓住你,努力就放松了,精神的浪潮逐渐退落下去.我被你引到了大海,海水如镜,在我脚下粼粼闪闪,一个新的白昼把我带到了新岸.
一部通体火焰的车辆鼓着轻盈的双翼向我飘来!我已准备就绪,将在崭新的轨道上穿过以太,到达纯粹活动的新天体.这崇高的生存,这神圣的欢悦!你刚才还是个虫蚁,怎么配受用这些?好吧,那就坚决背弃温煦的人间太阳吧!英勇撞开那人人甘愿匍匐而过的大门吧.现在是用行动来证明的时候了,证明人的尊严不会屈服于神的崇高,不会在那阴暗的洞穴面前退缩,尽管想象力在那儿注定要忍受特有的痛楚,去努力寻找那个通道,虽然在它狭窄的道口有整个地狱之火在燃烧;兴高采烈地下决心走这一步,即便有危险流入虚无.
透明的.纯净的酒杯,请出来吧,从我多年没有想到过的古老的匣子里出来!你曾经在父祖们的欢宴上光彩熠熠,人们把你互相传递,你又曾使道貌岸然的宾客欣然色喜.你那精雕细刻的人物花鸟显得富丽堂皇,饮者有义务吟诗作赋加以阐扬,并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这使我记起了多少次春宵值千金.我不会把你递给任何邻人,不在你的艺术上卖弄我的才能.这儿是使人一饮而醉的琼浆;它以棕色液体注满你的空腔.它是我亲手挑选,亲手地调匀,而今是我全心全意作为节日的崇高祝福向清晨呈献的最后一饮!(把酒杯举到嘴边) 〔钟声和合唱的歌声.
天使们的合唱 基督复活了!
为危险的.隐秘的.
从原罪遗传的那些缺陷
所包围的凡人哪,
向你们来道喜.
浮士德 怎样深沉的嗡嗡声,怎样一种朗爽的声音,竟猛然把酒杯从我的嘴边上移开?这低沉的钟声是否宣告复活节第一个庆祝时辰的到来?你们合唱班是否还在唱那慰问的歌,它作为对于一种新约的确信,从前是否曾由天使在墓茔之夜唱颂过?
妇女们的合唱
我们给他抹上香膏,
我们,是他的信徒,
把他安葬掉;
我们用布帛与绷带
把他收殓得干干净净,......
啊哈,在我们这里呀
基督再也找不到!
天使们的合唱 基督复活了! 经受了这困苦的.
有益的.磨练人的
考验的爱的人,
同你祝福了.
浮士德 你雄浑而温柔的天籁,为何在尘埃中把我找寻?请响到那边去吧,那里有无比温顺的人们.我虽听到了这冥冥的福音,可我缺乏信仰;而奇迹正是信仰的宁馨儿.我不敢向从那传来福音的天体攀登;我自幼听惯了这种音响,它现在又把我唤回到生活之中.从前在安息日的肃静里,上天由于眷顾曾向我投下一吻;彼时钟声齐鸣,凶吉未卜,祈祷才会是热烈的欢欣;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切向往驱使我穿过草原和树林,我热泪千行,感觉到一个世界对我形成.那歌声宣告了青春年华的欢快游戏,春日佳节的自由幸福;记忆起儿时的情感,才能阻止我走上最后的严峻的一步.哦,继续响下去吧,你们甜美的天歌!我泪如泉涌,大地重新才有了我!
门徒们的合唱 假如被埋葬者 已经飞升,
生前的荣耀者
超凡而入圣,
假如他在变化的意向中
接近创造的喜悦:
啊哈,我们,一直匍匐在地
悲不自胜.
他抛下我们,他的门徒,
在这里苦苦地思慕,
啊哈,主啊,我们
因为你的幸福恸哭!
天使们的合唱 基督他复活了
来自腐朽的母胎;
快把你们的这些束缚
兴高采烈地撕开!
积极地颂扬他的人们,
表白爱心的人们,
友爱地分食的人们,
沿途在布道的人们,
应允这些极乐的人们,
主在你们身旁,
他和你们同在!城 门 口 〔各种游人从内走出. 第一拨手艺学徒 往那边走要干吗? 第二拨 我们想要去猎人之家. 第一拨 但我们想到磨坊去歇脚.
学徒一 我劝你们还是去水榭吧.
那条道可没有什么景致.
第二拨 那你怎么办呢?
学徒三 我和大伙儿一起走.
学徒四 到堡村去吧:那里你们一定找得到最漂亮的妞儿与最好的啤酒,连吵架都是第一流.
学徒五 你这吹牛的家伙,你的皮又第三次发痒?我才不去,到那儿我就感到发慌.
使女甲 不,不!我想要回城去.
使女乙 我们肯定会看见他站在那儿,靠着那么棵白杨树.
使女甲 这于我又何益;可他老在你身边,他到广场只跟你跳舞.你的快乐与我有什么相干!
使女乙 他今天肯定不是一个人,他说那个鬈发小伙子会与他同行.
学生一 瞧,那些娘们走得多带劲!老兄,来吧!我们跟上去.一杯浓酒,一卷烈烟,和一个盛装的妞儿,现在最合我的胃口.
城市姑娘 瞧那些漂亮小伙子!真不知羞耻:本来可以结交名门闺秀,偏去追那些下贱丫头!
学生二 (对第一个)别走那么快!后面又来了俩,她们打扮得真可爱.里头就有我的芳邻;我对这姑娘倾心已久.她们踏着安详的脚步,可是终归会同我们走到一处.
学生一 不,老兄,我可不喜欢扭扭捏捏.快点!那份野味可丢不得.星期六拿扫把的手,星期天会给你最温柔的抚爱.
市民一 不,我一点也不欢喜他,那位新市长!他上任以来,总在趾高气扬,可为城市干了些什么?日子不是越来越不好过?人们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俯首贴耳,付起账来比以往更多更多.
乞 丐 (唱)善心老爷,漂亮太太,
花枝招展,脸泛起红晕,
看我一眼,慈悲为怀,
天可怜见,济我予贫困!
别让我白奏手风琴!
好布施的人上天保佑!
人人欢庆的佳日呵良辰
在我也该落个丰收.
市民二 在遥远的土耳其那边,各国人民正在相互残杀,那么在星期日与节假日,谈谈战争和战争风声,不知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人们站在窗前,痛饮着自己的杯盏,望着下面流水流走彩色的画舫;然后晚上愉快地回家,祈祷和平和和平的时光.
市民三 可不是,街坊!我也听其自然:任凭他们打破脑袋,搞得天翻地覆,我都不管;我想要我们家里保持原样.
老 妪 (对城市姑娘)天啦,打扮得好俊俏!年轻貌美的小娇娃!谁个见到了,不会神魂颠倒?......可别装模作样!这就可以了!你们想要的,我都能够办到.
城市姑娘一 阿迦特,快走!我一直留心,不跟这样的巫婆公开搭伴;虽然她在圣安德烈节前夜,让我看见未来的情郎就在眼前.
城市姑娘二 她让我在水晶球里去看他,说是个士兵模样,还有着几个雄赳赳的伙伴;我四下张望,到处寻觅,可他就是不露面.
士 兵
雉堞高又高
拱卫着那城堡,
泼辣又倨傲
还有那女阿娇
我都想得到!
攻打要逞英豪,
犒赏真是美妙!
喇叭一旦吹响
我们就应召,
既便是在寻欢
也是把命抛.
冲锋哟这一次!
人生这一遭!
娇娃与城堡
一齐来告饶.
攻打来逞英豪,
犒赏真是美妙!
勇敢士兵们
拼命地往前跑.
(士德和瓦格纳上)
浮士德 由于明媚春光的眷顾,河流和小溪都已解冻了,山谷里绿遍了希望的幸福;古老的冬天衰弱不堪,开始躲回到荒凉的深山去了.它一面逃遁,一面还从那里送来一阵无力的白冰屑,呈条状铺洒在翠绿的郊野上.可太阳容不得一点苍白,到处活跃着生机和热望,它要用彩色使万物复苏;这地区却见不到一朵花卉,它于是拿盛装的人群来代替.请快转过身来,从这高处向城市回顾一下.一群五颜六色的游人从那空洞而黑暗的城门涌了出来.每个人今天都如此高兴晒晒太阳.他们庆祝着主的复活,因为他们自己也复活了:从低矮屋舍的陋室里,从手艺与行业的束缚中,从山墙和屋顶的压迫下,从摩肩接踵的窄狭街巷里,也从教堂森严的黑夜,他们一齐被带到光明里来了.看哪,看哪,人们如此轻快地消失在花园和田野里,河面上又是怎样纵横交错地漂浮着那么多快乐的小艇,那最后一只满载得快要下沉,也还是开走了.甚至于从遥远的山路望去,也有花衣服在向我们眨眼.我已经听见村落里的骚动,这里是人民真正的天堂,老老少少都在心满意足地欢呼:我在这里才是个人,我在这里才敢是个人!
瓦格纳 博士先生,和您一起散步,实在不胜荣幸,而且收益不浅;可我不会一个人溜到这里来,因为我敌视一切粗鄙行为.乱弹,乱叫,玩九柱戏,都是我最憎恶的噪音;他们还任性打闹,像中了魔一样,可称之为乐事,称之为歌唱. 〔农民们在菩提树下.
舞蹈和歌唱 牧羊人为跳舞细心打扮
有花衫有彩带还有花环,
他穿戴得真是个俊俏.
菩提树周围人已经站满,
大家跳舞跳得发狂一般.
唷海!唷海!
唷海沙!海沙!海!
提琴拉得可是呱呱叫.
他匆匆忙忙地赶了来,
想不到双肘一拐
碰上了一个可爱小姣姣;
二八佳人回头看:
"原来那是个大笨蛋!"
唷海!唷海!
唷海沙!海沙!海!
"可别这样不礼貌!"
圆舞一圈一圈飞快地转,
或左或右转成团,
衣衫四下里飘.
脸儿发红身儿暖
手挽手歇着把气来喘......
唷海!唷海!
唷海沙!海沙!海!
肘子托住腰.
"别尽是给我灌米汤!
多少男人在骗新娘
叫人难哭笑!"
但他还是把她骗到手,
菩提树下响了个够:
唷海!唷海!
唷海沙!海沙!海!
原来是提琴弓子与喧闹.
老农民 博士先生,承蒙您这位大学者今天赏光,不嫌弃我们,到这些拥挤的人群中间来.那么,请接住最美好的酒杯,里面满溢着新酿的酒!我把它向您敬献,高声祝愿,它不但能为您解渴,还能帮助您益寿延年,愿它所包含的滴数统统加在了您的岁数上.
浮士德 我领了这爽心的一杯,祝福你们大家,并且向大家道谢. 〔人们围成圆圈聚拢来.
老农民 从前在受苦受难的日子,您曾照顾过我们;今天您又在这个快乐的日子来光临,实在是太好了.当年令尊大人在这里扑灭瘟疫,许多人是他老人家最终从热症的虎口救了出来的,他们都还活着,就站在这里.那时您虽然是个青年人,却经常走东串西去探望病人,许多尸体给抬走了,可您本人走出来却总是安然无恙;您度过了重重难关:吉人者自有天相.
众 人 愿经过考验的人永远健康,继续搭救世人!
浮士德 让我们向天上的救主躬身致敬,是他教导我们救人又把我们搭救.(和瓦格纳向前走去)
瓦格纳 受到这一大群人的崇敬,哦大人先生,你一定感慨万分!谁能凭借自己的才力挣到这样一份利益,实在是运气!父亲把你指给他们的孩子看,人人争先恐后地问长问短,提琴中断了,舞蹈停止了.你走过去,他们就站成排,帽子抛到了半空,有些人几乎都快双膝跪倒,就仿佛圣体前来.
浮士德 再走几步就到了那块石头,我们不妨在这里稍事休息.我经常心事重重地独自坐在这里,用祈祷和斋戒来惩戒自己.我满怀希望,信仰坚定,想以泪水.叹息和扭手的绝望姿势强求天主结束这场瘟疫.现在,众人的欢呼在我听来不过是讥讽.唯愿你能看透我的内心,父子俩哪配享有这样的盛名!先父是一位玄虚不可捉摸的正人君子,他异想天开地沉思自然及其神圣的循环,态度虔诚,方法上却颇不一般;他在黑色的丹房里与炼金术士为伍,按照数不尽的单方把相克的药物倾注在一起.一头红狮,大胆的求婚者,将在温水里跟百合交配,然后将两者从一间洞房转到另一间,再受明火的熬煎.于是,年轻的女王都五彩缤纷地出现在玻璃杯中,药剂调成了,病人却死去了,没人过问有谁给救活过没有.我们就是这样拿虎狼药在这些高山低谷之间涂炭生灵,比瘟疫更凶狠.我曾亲自给几千人送过毒药,他们一个个憔悴而死,我却不得不活下来作为见证,人们在赞扬着厚颜无耻的凶手.
瓦格纳 您怎么可以这样底毁自己!施行别人传授的技术,问心无愧,精确无讹,难道还不足以称为正人君子?你年轻时崇敬令尊,乐于接受他的教诲;而今你年事已高,学问倍增,证明当会达到更高的造诣.
浮士德 有希望摆脱迷津的人真是幸运!人们正在使用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而知道的东西却不会去使用.......别让我们的这些愁绪破坏了眼前的良辰美景!看哪,绿围翠绕的农舍正处在夕照中闪耀.太阳西沉,退隐,白昼就此完结,它匆匆离去,是去催促着新的生命.哦,竟没有翅膀把我从地面升起,永远永远去把她追随!这样我才会在永恒的晚霞里看见我脚下的宁静世界,所有顶峰燃烧起来,所有低谷都安息下去,银色的溪水流进金色的河川.那时节,丘壑无限的荒山妨碍不了这神仙般的游历;大海连带温暖的海湾展现在惊讶的眼睛面前.但女神似乎终于要沉坠;而新的冲动苏醒了,我匆匆向前,赶着去啜饮她永恒的光辉,我的前面是白昼,后面是黑夜,上面是苍穹,下面是碧波.正值她将逝未逝之际,我做了一个美梦.唉,怎奈任何肉体的翅膀都不容易同精神的翅膀结伴而飞.然而,当云雀在我们头上,在蔚蓝天空的深处,发出嘹亮的歌声,当苍鹰在险峻的松林上空展翅翱翔,当白鹤飞过平原飞过湖泊努力飞回故乡时,人的感情不禁随着飞高飞远,这可是发自人类的天性啊.
瓦格纳 我自己也常常异想天开,但这样的冲动却从来没有体验.树林和田野很容易看厌,飞鸟的翅翼我也从不艳羡.我们从一本本.一页页书卷中,将得到怎样不同的精神愉悦啊!那时寒冷的冬夜将变得温馨宜人,一股极乐的生气会把所有肢体暖遍,咳!你展开一卷珍贵的羊皮纸古籍,整个天国就会降临到你面前.
浮士德 你只意识到一种冲动,哦,最好不要知道另一种!在我的胸中,唉,住着两个灵魂,一个想从另一个挣脱掉;一个在粗鄙的爱欲中以固执的器官附着于世界;另一个则努力超尘脱俗,一心攀登列祖列宗的崇高灵境.哦如果冥冥中确有精灵,在天地之间活动着统治,那么请从金色的氛围中降临,把我引向新的.缤纷的生活!是的,如果我有一件魔袍,把我带到异域番邦,那该多好!就是拿最贵重的衣裳,就是一袭皇袍,我也不会把它换掉.
瓦格纳 请别把人所共知的妖兵魔将召唤,它们在缭绕烟雾中铺天盖地地涌现出来,从四面八方为人类准备了百般危难千种险境!从北方有锐利的魔齿,连同尖如箭矢的舌头向你扑来;它们又从东方渐次推进,使万物干枯,并从你的肺部吸取养分;假如南方把它们从沙漠加以派遣,把一团团烈火堆在你的头上,那么西方就带来了成群结队的妖魔,它们正在为了淹没你和田亩牧场奔忙,这样才使人感到凉爽.它们欣然倾听,乐于损伤,欢喜服从,因为它们欢喜欺骗我们;它们装作从天而降,撒起谎来轻言细语像天使喃喃细语一样.......咱们走吧!四野已苍茫,空气凉了下来,雾霭在沉坠!到黑夜人才觉得家的可贵.......你为什么还站着,诧异地望着那头?昏暗里还有什么让你如此动心?
浮士德 你可看见一条黑狗在秧苗中漫步.
瓦格纳 我早就看见了它,不觉得能有什么了不起.
浮士德 再仔细瞧瞧,你当它会是什么动物?
瓦格纳 一条鬈毛狗,在苦苦追寻主人的踪迹罢了.
浮士德 你可注意到,它在转着螺旋形大圈向我们靠近?假如我没有弄错,它一路走来,身后正拖着火焰的漩涡.
瓦格纳 我只看见一条黑色的鬈毛狗,您或许眼花了吧.
浮士德 我觉得它似乎在施魔法,安排一个不易觉察的圈套,准备着把我们的双脚套住.
瓦格纳 我看见它犹疑不定,畏葸不前,围着我们跳跃,因为它看见了两个陌生人,而不是它的主人.
浮士德 圈又变小了,它已经很近了.
瓦格纳 你瞧,一条狗而已,可没有什么鬼怪!它狺狺不已,满腹狐疑,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完全是狗的习惯.
浮士德 跟我们一道吧!来吧!
瓦格纳 它是个像鬈毛狗一样滑稽可笑的动物.你站着,它就停止不前;你跟它说话,它就一下子蹿到你身上;丢了什么,它会去找回来,它会跳到水里去找你的手杖.
浮士德 说得对:我看不出一点精灵的痕迹,一切都是由人给驯出来的.
瓦格纳 一条狗调教好了,甚至可以博得哲人的眷顾.不错,它非常值得你宠爱,它是大学生的高足.(他们走进了城门)书 斋
浮士德 (引着鬈毛狗走进来)我离开了夜色所覆盖的郊野和草坪,善良的心灵便带着不祥的.神圣的恐怖在我们体内觉醒.狂乱的冲动连同每个躁急的行为已经入睡了;对人的爱便兴奋起来,对神的爱也随之兴奋.......
安静点,鬈毛狗!别跑来跑去!你在门槛上嗅些什么呀?躺到了火炉后面去,我把最好的枕头给了你.你在外面山路上也是又跑又跳,还逗引我们一阵,现在就请接受我的照顾,做一个最受欢迎的安静的客人.
咳!我们狭隘的斗室重新燃起了友好的灯光,于是在我们胸中,在那富于自知之明的心里,便一下子豁然开朗.理性重新讲话,希望重新开花;人们渴念着生命的溪流,咳!渴念生命的源头.
别呼叫,鬈毛狗!这声音同现在围绕我整个灵魂的神圣音响不相配.我已经见惯了:人们总爱嘲弄他们不懂的事物,对于他们经常感到烦难的善与美,他们也嘀嘀咕咕;难不成狗也像他们一样狺狺不已?
但是,唉,尽管再怎样心甘情愿,我也感觉不到我胸中流出满足的心情.但那道泉流何以枯竭得那么快,使我重又成为涸辙之鲋?我在这方面有过许多经验.可是,这个缺陷未尝不可弥补:我们要学会珍视超尘脱俗的事物,要渴慕只有在《新约》中才燃烧得最高贵最美丽的"启示录".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古本,怀着至诚的心情试将神圣的原文翻译成为我心爱的德语.(打开一卷,着手翻译)上面写道,"太初有言!"这里就卡住了!谁来帮我译下去?我不能把"言"抬得那么高,如蒙神灵教诲,就得把它译成另外一个字.那么,上面可是"太初有意"了.第一行得仔细推敲,下笔不能操之过急!难道"意"能够实行与创造一切?我想它应当是"太初有力"!可一写下这一行,我就警觉到,还不能就这样定下来.神灵保佑!我可有了主意,于是心安理得地写下:"太初有为!"
如果我得和你分享这个房间,那么鬈毛狗,你就别叫,你就别嚎!好似这样一个捣乱的伙伴,把你留在身边我可受不了.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离开这房间.我不愿意下逐客令,房门开着,你尽可以自便.但是,我看见了什么!难道这能自然发生吗?是幻影或现实?怎么我的鬈毛狗变得又高又大!它使劲地站立起来,这可不是一个狗的架势!我把一个什么妖怪带到了家!他看来就像一头河马,火红的眼睛,吓人的獠牙.哦,我可是看透了你!你这地狱里的魔鬼坯子,只好用"所罗门的钥匙"来整治.
众精灵 (在过道上)
里面逮着了一个!
呆在外面,可是进去不得!
如同狐狸上了圈套
吓坏了地狱里的老山猫.
可请留神看!
晃过来也荡过去,
晃上来也荡下去,
他就挣脱了羁绊.
你们假如能伸手救援,
可别让他只是呆着不管!
他曾经把我们大家
一再都逗得笑哈哈.
浮士德 首先,对付这个孽畜,我要念"四精咒"了:
火精哟燃烧,
水精环绕,
风精哟萧萧,
土精操劳. 谁要是不认识这四大元素,还有着它们的力量和特性,谁就主宰不了那些精灵. 在火焰里熄灭掉吧,
火精!
哗哗流到一块儿去吧,
水精!
流星般闪烁吧,
风精!
帮忙来搞搞家务吧,
土精!
因库布司!因库布司!
请现形告那么个结束吧! 四大元素竟没有一种能把这孽畜治服.它泰然自若地躺在那儿对我冷笑;我还没有让它尝到苦头.且来听我念更厉害的符咒. 伙计,你可是那
地狱里的逃犯?
那么,看看这个标志,
牛鬼蛇神都要
对着它低头发颤!
它浑身竖起鬃毛,开始变得肿胀起来.
该死的无赖!
你可认得出他来?
这个从无来由的,
未曾经历宣布的,
弥漫诸天的,
被残暴所刺穿的? 它被困在火炉后面,肿胀得像一只大象,几乎塞满了整个房间,想化成雾气散掉.不要飘到天花板上去!乖乖在你主人的脚下躺倒!要知道,我不会凭白吓唬人.我要用神圣的烈火把你烧焦!别等那三重炽烈的光茫!别等我最厉害的一种魔法!
梅菲斯特 (雾散时身着游方学者服装从炉后出)缘何喧闹?怎样才能为主人效劳?
浮士德 这就是鬈毛狗的本色!一个游方学者?可真是叫我发笑.
梅菲斯特 谨向博学的主人敬礼!您已经搞得我大汗淋漓.
浮士德 你叫什么名字?
梅菲斯特 对于一位如此轻视"言"的人,远离所有外表.一味探讨深奥本质的人,这么个问题我觉得实在不足挂齿.
浮士德 关于你们这些先生们,一般从名称就读得出本质来,人们既然把你们称作"蝇神,."堕落者"."撒谎精",不就把问题说得一清二楚了吗?得,你到底是谁?
梅菲斯特 是总想作恶.却又总行了善的那种力量的一个部分.
浮士德 这个哑谜是什么意思?
梅菲斯特 我是永远否定的精灵!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发生的一切终归是要毁灭;所以什么也不发生,反倒更好.因此,被你们称之为"罪孽"."破坏"的一切,简而言之,所谓"恶",正是我的原质和本性.
浮士德 你自称是"一部分",怎么又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
梅菲斯特 我给你讲点朴素的道理吧.如果人这个愚蠢的小宇宙惯于把自己当作整体,我便是部分的部分,那部分最初本是一切,即黑暗的部分,它产生了光,可骄傲的光却要同母亲黑夜争夺级位,争夺空间了.但它总没有成功,因为它再怎样努力,总是紧紧附着在各种物体上面.光从物体流出来,使物体变得美丽,但又有一个物体阻碍了它的去路;所以,我相信,等不了很久,它就会同它附着的物体一起归于毁灭.
浮士德 我可明白了你所谓高尚的职守!你不能够大规模从事毁灭,便从小处着手.
梅菲斯特 当然这样也成不了气候.对于同虚无相对立的这个什么,这个粗笨的世界,我再怎么动手也无可奈何,那怕海啸.暴风.地震.火灾都没有用,......海洋与陆地到头来仍然纹丝不动!至于禽兽.人类这些被诅咒的家伙,简直用什么也加害不了它们:我已埋葬了许许多多,可仍不断有新鲜血液在运行!再这样下去,简直要发疯!从空中,从水下,从地里,迸发出胚芽千万种,不管是在干燥.潮湿.温暖.寒冷之中都在迸发!要不是我为自己保留了火焰,我就毫无绝招可言.
浮士德 你就这样握紧冷酷的魔拳,到头来枉费心机,同永远活跃的.从事健康创造的权威相对抗着!设法干点别的营生吧,混沌的古怪儿子!
梅菲斯特 我们何妨从长计议,下次再谈吧!这次可否允许我告退?
浮士德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问.我们现在已经相识,你要来随你高兴.这儿是窗,这儿是门,还有一烟囱对你也行.
梅菲斯特 我得承认!我要走出门,就会有个小小障碍挡住我:就是您门槛上的那巫脚.
浮士德 那五角星折腾了你?那么,告诉我,你这地狱之子:假如它把你挡住,你又怎么进来的?你怎么蒙混过这一道灵符?
梅菲斯特 仔细瞧瞧!它没有画好:冲外的那个角,你瞧,有个缺口还豁着呢.
浮士德 真是太凑巧!你难道成了我的阶下囚?却是笔意外收获!
梅菲斯特 鬈毛狗没留神,一下跳进了门;而今情况有变故,魔鬼可出不了屋.
浮士德 那么你为啥不从窗户走?
梅菲斯特 这是我们魔鬼和幽灵的一条规矩:从哪儿进,就从哪儿出.第一次随便让我们走,第二次我们就成了奴仆.
浮士德 难道地狱也有它的法则?我看很好,可以安心与你订个契约,你们这些先生是不是说话算话?
梅菲斯特 答应了的东西,你当然可以尽心拥有,一点也不会克扣.可说起来不那么简单,咱们下次再谈吧;现在我衷心恳求您,这次务必放我走.
浮士德 再留片刻吧,先给我讲点趣事儿!
梅菲斯特 现在放我走吧!我很快就回来;那时你问什么都是可以的.
浮士德 我又不曾把你套上,是你自己自投罗网.谁抓住魔鬼,也不会放!因为第二次要捉他,那就不容易了.
梅菲斯特 既然你高兴,好吧,我就留下来陪你做伴;但有个条件,让我用法术来为你消遣消遣.
浮士德 悉听尊便,我也乐得看看;不过,法术总得讨人喜欢!
梅菲斯特 朋友,你的感官在一小时内所获得的,将比在平淡的一年之内所获得的还要多呢.温柔的精灵为你吟唱的歌曲,它们带来的美妙的图画,都不是一场空幻的魔术.就连你的嗅觉都会感到愉快,然后你会觉得口颊生香,然后你的触觉也会陶醉起来.用不着事先准备,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场!
精 灵 消散吧,你高高在上
的阴暗穹苍!
让蔚蓝的以太
亲切又迷人地
照进书房!
唯愿乌云
一扫而光!
星星明灭处,
又闪现了
更加慈祥的太阳.
天使们
用灵性的美姿
模糊的曲线
摇曳且徜徉.
憧憬的意向
随之而往;
而衣裳
的飘带
正覆盖着乡野,
覆盖着那避暑别庄,
里面有对对情侣
为彼此献身
而沉思默想.
庄外还有着庄!
须蔓袅袅!
葡萄又累累
倾入了压榨器下
的酒缸,
那起泡的美酒
流成了小溪,
潺潺地流过纯粹
的宝石中央,
让那高峰
留在身后,
围绕着碧绿
丘陵而汇成了
一片汪洋.
且看着禽类
啜饮着欢乐,
它向着太阳,
向着光明
的岛屿飞翔,
岛影正在波心
摇摆动荡;
我们听见了那里
有欢呼似的合唱,
看见了有人翩翩
起舞在草地上,
他们出门在外哟
个个神怡心旷.
瞧,有几个
爬上了山,
看,有几个
游进了湖,
还有几个在飘荡;
人人向往生命
人人都向往远方
那儿爱星灿烂,
神恩多么浩荡.
梅菲斯特 他睡着了!得,轻飘.温柔的小家伙!你们忠实地将他唱入了睡乡!为了这番合唱,我欠了你们的情.他还不是能捉住魔鬼的人!请用这甜美的梦境逗弄他,请把他沉入错觉的海洋;但是,要破除这个门槛的魔法,我还要借重老鼠的利牙.我用不着再念咒,这里已经有一只在沙沙作响了,而且马上会听我的话.
大鼠.小鼠.苍蝇.青蛙.臭虫.虱子的主人,现在命令你们,大胆地出来,狠狠咬啮这个门槛吧,他给它抹过了油......你既已经跳出来!那么赶快干活吧!妨碍我的那个尖端,就在那个角的正前面.再咬一口,就大功告成了.......好吧,浮士德,把梦做下去,一直到我们再见!
浮士德 (醒来)我难道又一次受了骗?纷至沓来的精灵就此消散全无了,难不成是一场梦向我谎报魔怪,这不过一只鬈毛狗从我身边逃开?书 斋(二) 〔浮士德.梅菲斯特上.
浮士德 有人敲门?进来吧!是谁又来打扰我?
梅菲斯特 是我.
浮士德 进来吧!
梅菲斯特 你得说上三遍.
浮士德 那么,进来吧!(进来吧,进来吧)
梅菲斯特 这样方称我心!我希望我们能够和睦共处!为了排遣你的烦闷,我这里已打扮成一位贵公子,身穿绲金边的红袍,加上锦缎小外套,帽子上还插着锦鸡毛,外佩着一柄又长又尖的战刀,......我奉劝你,也像我这样穿戴,品尝人生滋味才能自由自在.
浮士德 我穿任何衣服,都感受到局促人生的痛苦.让我一味玩耍,我未免太老,但要我清心寡欲,我又嫌太年轻.这世界还能给予我什么呢?你应当安贫守命!应当安贫守命!这永恒的歌曲响在每人耳旁,在我们漫长的一生中,每个时辰都在沙哑地向我们歌唱.每天早晨醒来,我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几乎泪流满脸,眼见这一天悠忽而过,还将一事无成,一事无成,连每种兴致的预期都会为任性的吹求所消磨,活跃胸臆的创造精神倒为千百种人生蠢态所耽搁.每当黑夜降临,你还惴惴不安地躺在床榻上;那时候也不会给我送来什么安宁,一些狂乱的噩梦使我胆颤心惊.住在我胸中的神可以深深激动我的内心;它凌驾我的全部力量,却丝毫不能影响外界的任何事情.因此,生存对于我只是一种负担,我宁死而厌生.
梅菲斯特 可死亡决不是受欢迎的客人.
浮士德 哦,在凯旋的荣耀中戴上染血的桂冠而死去的人,在疾速的狂舞之后死在一个少女怀抱里的人,都是至福的!我前几天在崇高精灵的力量面前销魂失魄,要是就此离世了,那该有多好!
梅菲斯特 但某人在那个晚上并没有饮尽那杯棕色的汤药!
浮士德 看来,窥刺隐私正是你的嗜好.
梅菲斯特 我并非全知;可我的确知道很不少.
浮士德 如果说有一种甘美熟悉的声音,将我救离了可怖的混乱,用快乐时光的余响欺骗了残剩的情感,那么我将诅咒以诱骗与欺诈围困灵魂.以眩惑与谄媚之力将它禁锢在了这悲伤洞窟的一切!首先诅咒精神用以缠绕自身的高尚主张!诅咒纷纷扑向我们感官的眩惑的假象!诅咒在梦中对我们佯装的.由荣誉和经久令名做成的虚妄!诅咒当作产业.妻儿.奴仆和锄犁向我们献媚的一切!诅咒玛门,如果他以财宝诱骗我们去冒险,如果他摆好坐垫,让我们端坐着,沉溺于闲适的受用!诅咒葡萄的香液!诅咒那种最高的恩宠!诅咒希望!诅咒信仰!特别要诅咒忍从!
精灵合唱 (隐身) 悲哉!悲哉!
你用这粗拳
摧毁了
这美丽的世界;
它倾覆,它会瓦解!
一位半神将它砸坏!
我们将废墟
打扫干净
并且为失去的美
而伤怀.
强而有力的
地之子啊,
赶快把它
在你的胸中
重建得更加气派!
光明磊落地
开始
崭新的人生历程吧,
让崭新的歌曲
响彻世界!
梅菲斯特 这些小家伙,都是我的侍从.听吧,它们劝人享乐和行动,说得如此老练啊!它们诱导你走向广阔的世界,摆脱使人神倦血枯的孤独.别再玩弄你的忧伤吧,它将和兀鹰一样吞蚀你的生命!最坏的交游也会让你觉得,你是一个合群的人.但这并不是说,要你去同流合污.我算不得什么伟人;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经历一番人生,我倒是乐于马上听你吩咐.我们是一伙,如果你觉得合适,当你的仆人,当你的奴隶也是未尝不可!
浮士德 那么我向你回报又该怎么算?
梅菲斯特 你想回报,时间有的是.
浮士德 不,不!魔鬼是个利己主义者,不会凭白去做于别人有益处的事.请把条件说个明白!这样一个仆人会把危险带进屋里来.
梅菲斯特 我今生甘愿为你服役,奉行你的任何指示,决不偷懒;待到来世,我们相遇,你同样也应当对我如此这般.
浮士德 什么来世不来世,我才不关心呢;一旦你把这个世界砸成一片废墟,另一个它就会应运而生.从这个世界才流得出我的欢欣,是这个太阳才照临到我的苦闷;一旦我同它们分开了,什么事情爱怎么发生就怎么发生.将来人们是爱还是恨,那个星球上还有没有高下之分,我可再也不想去打听.
梅菲斯特 在这个意义上,你不妨冒冒险.签个契约吧!这几天你尽可欢欢喜喜,领略一下我的法术,我要让你见人之所未见.
浮士德 你这可怜的魔鬼又会给人什么......一个人的精神在高昂振奋,又几曾被你们这些家伙理解过?你可有让人吃不饱的食品?你可是有像水银一样不停地从你手中流走的赤金?可有一场从来赢不了的赌注?可有一个在我的怀里山盟海誓.同时还向邻人频送秋波的情人?可有美妙极乐像流星一样消逝的荣誉?让我看看什么果实还没有采摘就腐烂了,看看什么树木每天重新泛青!
梅菲斯特 这样一张定单吓我不倒,我正可以拿这些财宝来为你效劳.但是,好朋友,我们把安静当作美餐尽情品尝的时辰也就要到了.
浮士德 如果我安静下来,游手好闲,虚度时光,那不如我马上完蛋!假如你能谄媚我,诳骗我,使我自得其乐,如果你能用享乐把我哄弄......那就算我的末日来临!我争这个输赢!
梅菲斯特 一言为定
浮士德 奉陪到底!如果我对某个瞬间说:逗留下来吧,你是那样美!那么你就能把我铐起来,我心甘情愿走向毁灭!那么,就让丧钟敲响,让你解除职务,也让时钟停止,指针下垂,让我的时辰就此终结!
梅菲斯特 好好考虑一下!免得我们忘记.
浮士德 对此你有充分的权利;我也决非随意妄为.一旦我停止奋斗,我就会变成奴隶,无论是你的,还是谁的,都无所谓.
梅菲斯特 今天在新进博士授衔宴会上,我将立即尽忠做好你的仆役.只是有一桩!......不论如何,我恳求你为我写个保证.
浮士德 你这个书呆子还要什么字据?难道你不知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曾说过的话永远支配着我的余生,难道这还不成?世界并没有停滞在所有河流里,一个诺言又岂能够将我拘禁?但是,这个偏见既已深入人心,谁又能轻易将它消除?胸怀纯洁讲信义的人有福了,什么牺牲都不会使他悔约!只有一张羊皮纸,写上字并盖上蜡印,才是人人望而却步的鬼影.文字一经过写出便已死去,封蜡和羊皮纸则掌握了权柄.......你这恶灵向我要什么呢?青铜.大理石.羊皮还是纸张?要我用刻刀.凿子还是鹅毛管?随你的便,我都照办.
梅菲斯特 你又何必夸夸其谈,说上这么一大摊?其实,任何一张纸片儿都行,不过须用一滴血签上你的大名.
浮士德 如果这样能使你心满意足,也不妨把表面文章做做.
梅菲斯特 血可是一种十分稀有的液体.
浮士德 别担心我毁弃盟约!我所全力以赴的,正是我答应要做的.我曾自视甚高;其实跟你差不离.伟大的精灵蔑视过我,大自然又给我吃闭门羹.思维的线索已经纷乱,我早已厌弃一切学问.让炽烈的情欲从我们的官能深处熄掉吧!让每个奇迹带着那未被穿透的魔术外壳立即发生!让我们投身于时间的大潮,投身到万变的事物之中!任苦与乐.成与败尽可能地相互交替;君子唯有自强不息.
梅菲斯特 没有给你订过什么目标和尺度.你到处可以随心所欲,开溜时也不妨顺手牵羊,不论你欢喜什么,都将如愿以偿.尽管放手做,不要害羞!
浮士德 你听着:问题不在于作乐寻欢.我愿为之献身的,是销魂的境界,是最痛苦的赏玩,也是被迷恋的憎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厌烦.我的心胸既已为求知欲所控,今后将不会拒绝任何苦痛,凡是分配给全人类的一切,我将在我的内心独自享用,并且以我的心神去领悟至高至深的道理,在我的胸中拥有全人类的祸福休戚,于是我的小我将扩大成为了它的大我,最后将像这个大我一样一败涂地!
梅菲斯特 哦,我把这份粗粮啃了几千年,请相信我,从摇篮到棺架,没有人能消化得了这块老面!请相信我们中间的一个:这个整体只是为神而设!他住在永恒的光华之中,可将我们投进了黑暗,只让你们去享用昼与夜的交替.
浮士德 可我愿意!
梅菲斯特 说得好听!只是我担心一点:时光有限而艺无止境.我奉劝您,何妨去向人请教.最好同一位诗人结交,让这位先生驰骋想象力,把所有高贵品质都堆上您光荣的头顶:好似狮子的勇敢,公鹿的迅速,意大利人的热血,北欧人的耐久.让他为您找到窍门,把慷慨与狡狯结合起来,以热烈的青春冲动按计划去寻花问柳.这样一位先生,我也愿意识荆:计划把他称为"小宇宙先生".
浮士德 如果不能获得全心全意追求的人类的冠冕,我又算得了什么?
梅菲斯特 你是什么......终归会是什么.即便戴上用无数鬈发编成的假发,穿上了一码高的靴和袜,你是什么......终归仍将是你自己.
浮士德 我觉得,我枉然将人类所有精神财富聚到自己身上,待我终于坐了下来,从我内心并没流出什么新的力量;我并没有高人一筹,离无限也并不更近一步.
梅菲斯特 我的好主人,您看事情简直跟常人没有两样;趁生之乐趣尚未来得及飞逝,我们动手以敏捷为上.岂有此理!你的手和脚,还有脑袋和屁股......固然都是你的;可我新近享用的一切,难不成因此就不是我的?我付得起六匹马的价钱,它们的力气难道不是我的?我驱策前进,威风凛凛,就如同长了二十四条腿.咱们振作起来,别瞻前顾后,携手一道冲向人间去!我告诉你:一个徒事思辨的可怜虫有如一头牲口,在枯槁的荒原上,被一个恶灵牵着兜上圈子,却不知周围尽是葱绿的草地.
浮士德 我们怎样的开始呢?
梅菲斯特 我们马上就走.这是怎样一种殉道的场所?让自己腻味,也让学生腻味,这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把它交给大腹便便的邻人吧!何苦去打这没有穗粒的稻草?你满腹经纶,却不敢去教学生.......我刚刚听见走廊上来了一个!
浮士德 我现在可不能见他.
梅菲斯特 可怜的孩子等了很久,你不应当让他怅然而归.请把你的斗篷和便帽借我一用!这套伪装对我倒挺合式.(改装)好,现在让我也来开开心!我只需要短短一刻钟;你乘此打点一下这美妙的旅行!(浮士德下)
梅菲斯特 (穿着浮士德的长袍)你且蔑视理性和科学,人类最美好的力量,你就在幻境和魔术中为谎精所鼓舞,这样你用不着签约就落入我的手掌......命运已经赋予他这样一种精神,它将永远奔放不羁地向前奔闯而去,它急切的努力已超越了尘世的欢乐.我将拽着他去过放荡的生活,去经历肤浅的烦琐,他将坐立不安,呆望着我,离不开我,并由于贪得无厌,将只看见佳肴美酒从他馋涎欲滴的唇边流淌过,他祈求解渴充饥却是枉然;即便他没有把自己出卖给魔鬼,他也一定毁灭无疑! 〔一个学生上.
学 生 我初到贵地,便真心诚意前来拜望先生;人们提到先生的大名,没有不肃然起敬.
梅菲斯特 阁下的礼貌使我感到荣幸!鄙人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您可曾经在别的地方摸过门径?
学 生 我请求您收我做个门生!我满怀勇气而来,钱还够用,人更年轻,家母不愿意我背井离乡,我却很想在外面长长见识开阔眼界.
梅菲斯特 您倒找对了地方.
学 生 老实说,我又想离开此地:在这些高墙内,这些大厅里,简直使我坐立不安.这是一个非常局促的空间,看不见绿意,看不见树木,在课堂里,在坐凳上,我什么也听不着了,看不见,想也想不出.
梅菲斯特 这可要看是否能习惯.譬如一个婴孩,一开始也未必欣然接受母乳,但是很快就高高兴兴地吮吸.看来您也会日益贪爱智慧的乳液.
学 生 我乐意去吸取那些汁液;可告诉我,怎样才能够达到那个境地?
梅菲斯特 您在深谈之前,请先说说您究竟选修哪一科!
学 生 我有志成为饱学之士,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既博又专,就是说,要想选修科学和自然.
梅菲斯特 您这算是走上了正道;可是您千万不能意马心猿.
学 生 我必全力以赴求学;但到了美妙的暑假,总是得有点自由和消遣,让我舒服舒服.
梅菲斯特 光阴似箭,要好好加以检点!不过,循序渐进将教您赢得时间.尊贵的朋友,我劝告您先选修逻辑学.这样就将完全掌握你的精神,无异于给套上了西班牙的长靴,今后它将更其审慎地爬上思维的轨道,不致于如鬼火似的横冲直闯,东荡西飘.然后,人们花许多天来教您,您平常一下子完成的事情,本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随便,也必须来它一个"一!二!三!"做准备.的确,思维工厂就像织布师傅的杰作一样,踩一下就牵动了千丝万缕,梭子飞过来又飞过去,纤维流动着简直看不见,一下子就接上了千头万绪.哲学家接着走了进来,教导你必须如何如何:第一是怎样,第二是怎样,第三.第四又会是怎么样;如果没有第一和第二,第三.第四也决不会出现.各地的学生齐声赞扬,可是就没有一个成为织布匠.谁要想认识和描述一件活物,首先设法消除至观精神,然后才能把各个部分拿到手,可惜!单单缺少了精神的联贯,化学称之为Ｅｎｃｈｅｉｒｅｓｉｎ ｎａｔｕｒａｅ(自然的处置),不过是自我解嘲,它也不明个中所以然.
学 生 简直听不懂先生的高论.
梅菲斯特 您要是学会将一切事物还原,并将它们相应地分类,不久便会渐入佳境.
学 生 这一切把我搞得昏昏沉沉,好像脑子里转着一张磨轮.
梅菲斯特 然后,放下其它一切,您必须研习形而上学!这样,您就会深深领会那些不适合人脑的学科;不管是钻得进还是钻不进,都得给它们选用一个堂皇的名称.尤其是这半年,要认真注意循序渐进!每天您得上课五个小时;钟声一响,就得走进课室!事先备好课,每章每节要记牢,这样您日后才会明白,除了书本上有的,他什么也没有讲;您还必须勤于抄写,就像圣灵向您口授一样,!
学 生 您用不着再三叮嘱!我懂得抄写的好处;因为白纸黑字,可以放心地带回家去.
梅菲斯特 可您总得选一门专科!
学 生 我不大喜欢法学.
梅菲斯特 我会为此见谅,我知道这门学问是个什么名堂.法律和规程完全可以遗传,就像永久的疾病一样;它们从一代传向另一代,从一个地方悄悄移到另一个地方.理性变成了荒谬,善行变成了灾殃;你作为子孙,真是不幸!至于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遗憾!从来就没有人过问.
学 生 经您这样一说,我对法学更加厌恶.能受到先生的教导,乃三生之幸!我现在几乎就想学神学.
梅菲斯特 把您引入歧途我可不愿.谈到这门学科,要避免迷津还实在很难,其中暗藏着许多毒素,同良药一起几乎难以分辨彼此.这里最好只听一家之言,要对老师的话信誓旦旦.总而言之,要重视言词!然后,您才可以从这可靠的门洞走进确实的神殿.
学 生 可是词儿总得有点意义.
梅菲斯特 当然!不过也不必为此过分着急;因为在没有意义的地方,塞进一个词儿总是来得及.用词儿可以争个水落石出,用词儿可以建立一个体系,对词儿要信仰得五体投地,有一个词儿决不能落划缺笔.
学 生 请原谅,我的许多问题打搅了阁下,现在还得劳驾.您可否再就那医学对我指点一二?三年是一段短暂的时光,但是天啦,医学范围实在太广.假如得到先生的指点,今后就可以自己摸索前往.
梅菲斯特 (旁白)这一大套实在无聊透顶,现在我该来扮演一下魔鬼.(高声)医学的精萃也不难领会:您得透彻研究大小世界,当然到头来却须听从上帝安排.您枉然四下漫游求学,每人只学得到他能学会的一点点;谁要抓住了那一刹那,谁就是个真正男子汉.您的身体还得相当便硕,也不会缺乏勇气,只要您相信自己,别人也就会相信您.特别要学会驾驭女人!她们长吁短叹虽有百种千般,对症下药只须从一点,马马虎虎装出一副道貌岸然,您很快就把她们个个弄得团团转.先必须有个头衔使她们信任,您的医术比许多人高明;而后,作为见面礼,您才可以去摸索所有随身细软,别人连哄带骗得花好几年.再要懂得把脉按好,还需斜着火热的目光把她们的纤腰搂抱,看看她们是否把紧身儿系牢.
学 生 您说得已经很清楚!的确知道从哪儿开头,又怎么着手.
梅菲斯特 尊贵的朋友,所有理论都是灰色的,生活的绿树常青.
学 生 我向您起誓,今天对我像一场梦境一样神奇!下一次可否再来烦渎阁下,以让我把您的智慧听出一个究竟?
梅菲斯特 只要做得到,自当乐于应命.
学 生 我不甘徒入宝山,空手而归.我得呈上我的纪念册,如蒙错爱,敬请题笔!
梅菲斯特 好的!(写毕归还)
学 生 (念)"你们便如神,能知善与恶."(郑重掩卷,躬身告退)
梅菲斯特 紧遵这句古话,紧跟我的蛇姨妈,有朝一日你肯定会因同上帝相仿而担心并且害怕! 〔浮士德上.
浮士德 现在去哪儿?
梅菲斯特 随你高兴!我们先去访问小世界,大世界以后再说.你将多受用,多快活,一路吃喝玩乐,读完这一课!!
浮士德 只是我年纪已高,过不来这轻松的生活方式.这次尝试难保不是白费力气;我可不知道怎么适应这个世界.在人面前我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我总是非常尴尬.
梅菲斯特 我的朋友,不必多虑;只要你相信自己,你就会懂得该怎样生活.
浮士德 我们怎么出门呢?你的马匹.奴仆和车辆又在哪里?
梅菲斯特 只要把这件斗篷展开,它就会带着我们飞过天空.只是你迈出这勇敢的一步,行李有千万不能太重.我将准备一点点可燃气体,它会轻便地带着我们离开大地.假如我们体轻,它就会飞快上升,......我祝贺你这段新的人生的旅程开始!来比锡奥尔巴赫地下酒店 〔开心的伙伴们碰杯痛饮.
弗罗 怎么,谁都不肯喝?谁都不肯笑?亮出牙齿让我来把你们教!你们平日里火烧火燎,今天个个蔫得就像湿稻草.
布兰德 这得把你怪;你什么也没带,既没有傻气,也没有什么荤玩意儿.
弗罗施 (往他头上浇了一杯酒)两样你都有了!
布兰德 双料猪!
弗罗施 您愿意,我才给的嘛!
西贝尔 谁要吵架,就滚出去!让我们开怀畅饮,放声唱吧,喝吧,叫吧!喂,喂,来呀!
阿尔特迈尔 糟糕!真吃不消!快拿棉花来!那家伙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
西贝尔 拱顶发出了回响,才感受到低音的浑厚力量.
弗罗施 可不是,爱发牢骚的就滚出去!啊!塔拉,那拉,达!
阿尔特迈尔 啊!塔拉,那拉,达!
弗罗施 嗓门儿调好了.(唱)
亲爱的神圣罗马帝国呀,
怎样才能捏合呀!
布兰德 一支恶心的歌!呸!一支政治歌!一支讨人嫌的歌!每天早上只向上帝谢恩,你们得用不着为罗马帝国操心!我不是皇帝,也不是宰相,至少该认为自己福从天降.但是咱们也少不了一个头儿呀:咱们好歹选出一个教皇.要凭什么资格,推举谁来当,大家都知道不用讲.
弗罗施 (唱) 高飞吧,夜莺夫人!
千遍万遍问候我的小亲亲!
西贝尔 别问候什么小亲亲,我简直不想听!
弗罗施 就要问候小亲亲,还要抱着亲个吻!你可拦不住我!(唱) 拔开门闩吧,夜深人静.
拔开门闩吧,情郎久等.
关上门闩吧,快要天明.
西贝尔 是的,唱吧,唱吧,吹捧她,夸耀她!到时候看我怎么来笑话你.她骗得我够呛,对你来说想必也不会两样.快送个丑八怪给她做情人!让他在十字路口去跟她调情;让一个老山羊从布罗肯山回来,跑过去咩咩叫着道晚安!让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去配那个贱人,实在太不大合算.我可不知道怎么去问候,除非冲她的窗子扔块大石头!
布兰德 (拍桌)注意!注意!请听我说!诸位得承认,世面我可见过;在座有几位情种,我祝他们晚安,按照他们的身份,得送一点什么.留心听!是一支最为时新的歌!大家使劲来唱和!(唱) 地窖里藏着一只大耗子,
每天奶油脂肪当成小菜,
圆鼓鼓吃出了个大肚子,
能跟路德博士赛一赛.
不曾想厨娘给它下了毒;
从此觉得世界太局促,
只怕是欠下了风流债.
合 唱 (欢呼)只怕是欠下了风流债.
布兰德 它到处乱窜往外奔,
见了水坑它就痛饮,
满屋子乱抓乱啃,
怎么发泄也不成;
它心慌意乱地跳不停,
可怜就要丢小命,
只怕欠下了一笔风流债.
合 唱 只怕欠下了风流债.
布兰德 大白天它痛苦难当,
一溜烟就跑到厨房,
颤巍巍倒在了灶旁,
喘吁吁一副伤心地模样.
笑坏了下毒的厨娘:
"哈哈!一命呜呼去见阎王,
只怕欠下了风流债."
合 唱 只怕欠下了风流债.
西贝尔 瞧这些无聊的小伙子们多开心!给可怜的耗子下毒药,我看真算是有本领!
布兰德 看来耗子深受你宠幸?
阿尔特迈尔 瞧这个秃顶大肚汉!失恋把他变得魂不守舍;再瞧这只肿胀的耗子,让他看见了自己的翻版. 〔浮士德和梅菲斯特上.
梅菲斯特 首先得把你引到寻欢作乐的社交场合来,让你看看生活是怎样的轻松又愉快.这里人们每天在过节.才气并不多,乐子倒不缺,每人兜着圈子把圆舞跳,就好像追着自己尾巴的小雌猫.只要老板肯赊账,不致喝得晕头又转向,就尽情无忧无虑地快活那么一大场.
布兰德 从他们的怪模怪样看得出,他们刚旅行到这里;来了怕还不到一小时.
弗罗施 当真,你说得有理!我要赞美我的来比锡!它真是个小巴黎,把市民培养得如英国的绅士船彬彬有礼.
西贝尔 你看这两位生客有何来历?
弗罗施 让我去!我去敬他们一满杯,然后就可以掏出他们的底细,像拔掉一颗童齿如此容易.他们似乎出身贵胄之家,显得很傲慢,处处挑理儿.
布兰德 我打赌,他们是两个江湖骗子!
阿尔特迈尔 也许吧.
弗罗施 瞧着,我去拶拶他们的拇指.
梅菲斯特 (对浮士德)这个小家伙绝对认不出魔头,哪怕是他抓到他们的领口.
浮士德 诸位先生,请安了!
西贝尔 多谢多谢,彼此彼此!(斜视梅菲斯特,低声)这家伙怎么会瘸了一条腿?
梅菲斯特 我们可否与诸位共坐?即使喝不上难得的美酒,能够高攀也非常愉快.
阿尔特迈尔 看来您还惯于讲究好歹.
弗罗施 您从里帕赫动身大概已经很晚?您是不是刚同汉斯先生一块用过晚餐?
梅菲斯特 今天我只是路过他家;上次我倒跟他谈过话.他噜噜苏苏把他的表兄弟谈了非常久,还托我们向他们每一位多多地问候.(向弗罗施鞠躬)
阿尔特迈尔 (低声)你上当了!他可懂得多!
西贝尔 狡滑的家伙!
弗罗施 等着瞧,我就要给他些颜色!
梅菲斯特 如果没有弄错,我们听见了训练有素的嗓子在合唱?当然,这里唱歌是最好不过,从这个拱顶会发出回响!
弗罗施 看来你对音乐还在行?
梅菲斯特 哦,谈不上!本领不济,兴致挺高.
阿尔特迈尔 可有一曲让我们领教!
梅菲斯特 只要你们高兴,多唱几曲也是无妨.
西贝尔 只挑一曲最新的来唱!
梅菲斯特 我们刚从西班牙回来,那是个有酒还有歌的好地方.(唱) 从前有一位国王,
养了一只肥大跳蚤,
弗罗施 听哪!一只跳蚤!你们晓不晓得?跳蚤可正是有一位贵客.
梅菲斯特 从前有一位国王,
养了一只肥大跳蚤,
他爱它爱到发狂,
胜过那亲生宝宝.
他传呼了裁缝师傅,
那裁缝应声前去,
"快给公子量量衣服,
再给他量量长裤!"
布兰德 别忘了把裁缝提醒,量要量得很准很准,他要是爱惜脑袋,裤子可就不能出现皱纹!
梅菲斯特 丝绒绸缎身上加,
打扮起来真是叫帅,
挂上了一只十字架,
另外还有花的飘带,
马上就任当上大官,
星形勋章佩胸前,
兄弟姐妹有一大摊,
个个进宫享恩典.
满朝文武与命妇,
可怜个个都受了苦,
哪怕王后和宫女,
咬得简直咧嘴大哭,
他们不敢掐死它,
浑身发痒也不屈不挠.
我们马上就掐死它,
要有一只敢来咬.
合 唱 (欢呼)我们马上就掐死它, 要有一只敢来咬.
弗罗施 唱得真好!唱得真好!
西贝尔 就该这样对付每一个跳蚤!
布兰德 捏尖指头,把一个个都掐他个粉碎!
阿尔特迈尔 自由万岁!葡萄酒万岁!
梅菲斯特 你们的葡萄酒要是再好一丁点儿,我也情愿为自由干上那么一杯.
西贝尔 这种话可别再说第二遍!
梅菲斯特 我只担心老板会见怪;否则我可以从我们酒窖里拿出上好美酒来,把各位嘉宾招待招待.
西贝尔 尽管去拿!一切包在我身上.
弗罗施 您要拿得出一杯好酒,我们会捧您捧个够.只是评的样酒不可太少!要我来评论,我可得满满喝上一口.
阿尔特迈尔 (低声)我猜他们是莱茵人.
梅菲斯特 拿个钻头来!
布兰德 要钻头干什么?您该不会把几桶酒放在门口?
阿尔特迈尔 老板在门后放着一篮子工具.
梅菲斯特 (取出钻头.对弗罗施)请问,您到底想尝什么酒?
弗罗施 什么意思?难道您有好几种酒不成?
梅菲斯特 当然,愿尝哪一种,悉听尊便.
阿尔特迈尔 (对弗罗施)哈哈,你已开始舔嘴唇了.
弗罗施 好!要是可以选择,我愿意喝莱茵葡萄酒:祖国的产品永远是最好的.
梅菲斯特 (在弗罗施坐位旁的桌边上钻了一个孔)拿点蜡来,立刻做一些小塞子.
阿尔特迈尔 哈哈,这可是变戏法的把戏.
梅菲斯特 (对布兰德)你呢?
布兰德 我要香槟酒,是要起泡泡的! 〔梅菲斯特钻孔;一人在旁制蜡塞,把孔都塞住.
布兰德 总不能躲着外国人,好货常常只在国外才有.地道的德国人可能受不了法国人,却很爱喝他们的葡萄酒.
西贝尔 (这时梅菲斯特走近他的坐位)我得承认,我可不爱酸酒,请给我一杯纯甜酒!
梅菲斯特 (钻孔)马上就给您流出妥凯酒来.
阿尔特迈尔 不,先生们,瞧我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你们不过是要弄我们.
梅菲斯特 哪里!哪里!拿这样高贵的客人开心,未免有点失敬.快点!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该用什么样的酒用来劝饮?
阿尔特迈尔 各种都要!别老馋人! 〔所有洞眼被钻出并被塞住了之后.
梅菲斯特 (做出奇异的姿势) 葡萄藤上结出葡萄,
公羊头上长出犄角!
葡萄多汁藤蔓是木,
木头桌子酒流出.
请把自然得看仔细!
此处奇迹何须疑!
现在请拔掉塞子畅饮吧!
众 人 (拔掉塞子,每人杯中灌进了想喝的酒) 美酒如山泉,涌流更加滔滔.
梅菲斯特 大家请留神,一滴也不能够溅掉! 〔众人一再畅饮.
众 人 (歌唱) 我们喝得酩酊大醉, 五百头野猪挤成了堆!
梅菲斯特 老百姓真自由,瞧瞧吧,小日子过得多滋润!
浮士德 我真想把他们摆脱.
梅菲斯特 请注意,就要大发兽性了.
西贝尔 (卤莽地喝着,酒洒在地上变成了火焰)救火!救火!地狱烧起来了!
梅菲斯特 (念咒灭火)亲爱的元素,稍安勿躁!(对酒伴)这一次不过是一滴涤罪的火.
西贝尔 这是什么意思?等着瞧,您会自食其果的!看来,我们您尚不认识.
弗罗施 谅他也不敢跟我们再来一次!
阿尔特迈尔 我想,我们最好悄悄打发他走掉.
西贝尔 怎么,先生?您竞胆敢在这里恶作剧,瞎胡闹?
梅菲斯特 安静点,老酒桶!
西贝尔 扫帚把!你难道还想跟我们动粗?
布兰德 等着,狠狠揍他一顿!
阿尔特迈尔 (从桌子拔掉一个塞子,火向他扑来)我烧着了!我烧着了!
西贝尔 他搞魔法!大家拿刀捅他!这家伙简直无法无天! 〔众人抽出刀来,向梅菲斯特奔去.
梅菲斯特 (做出严肃姿势)
假相连同着虚字眼
改变意义与地点!
这里那里都是一般! 〔众人愕然立定,面面相觑.
阿尔特迈尔 我在哪儿?好美的风景!
弗罗施 葡萄园!我可看得真切?
西贝尔 还有葡萄伸手摘得到!
布兰德 这簇绿叶下面,啊!多么好的藤蔓,多么好的葡萄! 〔他捏住西贝尔的鼻子.余人相互捏鼻子并举起刀来.
梅菲斯特 (如前状)阴错阳差,请解除他们障眼法!你们要记住,魔鬼会怎样地玩耍. 〔他和浮士德一同消失,酒伴们松手分开了.
西贝尔 怎么回事?
阿尔特迈尔 奇怪?
弗罗施 是你的鼻子吗?
布兰德 (对西贝尔)我也捏住你的鼻子!
阿尔特迈尔 我的四肢受够了这一下!搬把椅子来,我都快要散架!
弗罗施 不,快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贝尔 那家伙呢?要是让我再碰见他,他就别想再活着走!
阿尔特迈尔 我亲眼看见他走出了酒窖大门......骑着一只酒桶......我的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转向桌子)我的天!酒还在流?
西贝尔 一切都是欺骗,是谎言与借口.
弗罗施 我倒真像喝了酒.
布兰德 可是葡萄又搞的什么把戏?
阿尔特迈尔 不管怎样,难道不应该相信奇迹?女巫的丹房 〔一座矮灶生着火,火上还放着一只大汤锅.蒸气从锅中上升,呈现各种形状.一只长尾母猿坐在锅旁,撇去锅中泡沫,防止沸溢.长尾公猿和小猿坐在一边取暖.四壁和天花板装饰着女巫的各种家用器具,其状至为奇怪.
〔浮士德.梅菲斯特上.
浮士德 我厌恶荒谬的魔力!你难道竟让我,在这一片疯狂似的混乱里恢复元气?我难不成需要听从一个老太婆的劝告?这污秽的羹汤又怎会我年轻三十岁?如果你别无良方,那我就算倒了楣!我的希望就此云散烟消.不论是自然还是高贵的精灵,难道就不曾发明任何一种灵丹妙药?
梅菲斯特 我的朋友,你又一次说准了!要使你变得年轻,另有一副天然的药剂;只不过,是写在另一本书上,而且是奇特的一章.
浮士德 我想知道是什么神奇的药剂!
梅菲斯特 好!这副药剂不要金钱,不需要医生,不要魔力:马上出门到田野里去,动手刨,还动手挖,把你和你的感官局限在十分狭窄的范围里,吃些粗茶淡饭,如牲口一样同牲口住在一起,亲自为你所耕种收割的田亩施肥,而且要毫不介意!这就是最佳的方案,使你青春常在,活到了八十岁!
浮士德 扛锄头,我可不习惯,怕也吃不消;狭隘的生活同我根本就对不上号.
梅菲斯特 那就只有去向女巫求助.
浮士德 为什么偏找这个老太婆,你难道不能亲自熬汤药?
梅菲斯特 这本是一场美妙消遣!不过,我宁愿去造一千座桥.熬药这项工程不但需要技术和学问,还需要耐心.得需要一个人平心静气干上多少年,也只有时间才能促进微妙的发酵.有关的一切都非常稀奇古怪!魔鬼诚然教会了她,可他自己却干不来.(瞥见诸猿)瞧,多优美的家族!这是女婢,这是男仆!(对诸猿)看来主妇她不在家?
诸 猿 出门去了,
赴宴去了,
从烟囱里都走了!
梅菲斯特 她通常要逛荡好久才回来?
诸 猿 逛到我们把爪子都烤暖了.
梅菲斯特 (对浮士德)你以为这些驯良的动物究竟如何?
浮士德 大杀风景,见所未见.
梅菲斯特 不,我却最欢喜同它们进行这样的交谈!(对诸猿)告诉我,这该死的木偶,你们在浆糊里穷搅拌些什么?
诸 猿 我们在给乞丐煮稀粥.
梅菲斯特 你们会有一大批的主顾吧.
公 猿 (走过来,向梅菲斯特献媚) 骰子有一副,
帮我来致富,
让我这次能赢!
日子真难挨,
一心想发财,
我才变聪明.
梅菲斯特 要是猿猴也能抽签中彩,它会觉得有多幸福! 〔这时小猿们在玩一只大球,把它滚了过去又过来.
公 猿
它就是世界:
上去又下来,
一滚便滚个不歇;
响得像玻璃......
马上就得粉碎!
中间空空如也.
这边它非常亮,
那边它更加亮:
我可兴高采烈!
我的好乖乖哟
快点儿滚开!
当心小命会糟蹋!
它本是土块,
立刻稀里哗啦.
梅菲斯特 干吗拿筛子?
公 猿 (取下筛子)如果你是个贼子,我会马上认出你的脸来.(奔向母猿,让她好透视) 瞧瞧这个筛子!
你可认得这贼子,
为啥不叫他的名字?
梅菲斯特 (走近火)这个钵呢?
公猿和母猿 笨蛋笨得了不得呀!
钵也认不得,
锅也认不得!
梅菲斯特 多么粗野的畜生!
公 猿 拂尘拿在手里,
请你坐上安乐椅!(坚持请梅菲斯特坐下)
浮士德 (这段时间一直面向一面镜子站着,时而近前,时而退后)我看见了什么?如此一个天仙似的形象竟映现在这魔镜里!哦,爱神,请将你最快的翅膀借给我,把我引到了她的乐土去!如果我离开这个地方,如果我敢于走近前去,咳,我就会如在雾中那样看见她了!......一个女人最完美的形象!难道真有这样的美女?我从这横陈的玉体看到的,是否正是天姿国色的凝聚?人间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尤物?
梅菲斯特 当然,一个上帝辛苦了整整六天,最后自己也叫起好来,那一定是件聪明绝顶的杰作.这一次你的眼福倒不错!我会给你物色一位这样情人,谁有幸当上新郎把她娶回家,谁就真是叫有造化.(浮士德频频注视镜中.梅菲斯特在安乐椅上舒展肢体,玩弄拂尘,继续说下去)我坐在这里,就像国王坐上了金銮,王笏拿在手里,就是缺少顶王冠.
诸 猿 (一直手舞足蹈,做出各种怪异动作,大喊大叫地捧出一顶王冠给梅菲斯特) 请你行行善,
流点血与汗
胶好这王冠! (拿着王冠乱转,把它撕成两半,继续拿着四下里蹦跳) 这下可完蛋!
我们说,我们看,
我们倾听,我们咏叹!
浮士德 (对镜)天哪,我都快发疯了.
梅菲斯特 (指诸猿)连我的脑袋也发晕了.
诸 猿 只要是运气好,
事情又凑巧,
思想他就会呱呱叫!
浮士德 (如前状)我的胸口开始燃烧了!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梅菲斯特 (保持原先姿势)至少应该承认,这是些诚实的诗人. 〔由于母猿至此未加留意,煎锅开始沸溢;发出一大股火焰,从烟囱里腾空而出.女巫发出可怖的尖叫,从火焰中降落.
女 巫 噢!噢!噢!噢!该死的畜生!瘟猪!不照料锅子,烫坏了老娘!该杀千刀的孽畜!(看见浮士德和梅菲斯特)这是何人?你们是谁?想干什么?若谁溜进来,让火烧了你的骨头! 〔她把撇沫汤勺伸进锅中,将火焰泼向浮士德.梅菲斯特和诸猿.诸猿啜泣.
梅菲斯特 (用手中拂尘挡回去,击打着坛坛罐罐) 两半两半!
浆汤被打翻!
玻璃碎掉!
开开玩笑,
唱呀唱混蛋,
给你拍板. 〔女巫惊退,狂怒而恐怖. 你可曾认识我?你这怪物,你这皮包骨!你可认识你的主子和师傅?什么也拦不住我把你痛打,把你和你的猴精们打个稀里哗啦!看你再敢不尊重这件红马甲?你难不成不认得这公鸡毛?我的脸难道被遮住了?还要我向你把姓名自报?
女 巫 哦老爷,请原谅我的没有礼貌!我没有看见马脚.你的两只乌鸦到哪儿去了?
梅菲斯特 这次可以恕你无罪;因为我们没见面,已经有了好一会儿.舐遍了全世界的文化也影响到了魔鬼:北方的幽灵如今再也不会显现;你哪儿看得见犄角.尾巴和利爪?至于那马脚嘛,我虽然少不了它,可它往往让我在大庭广众丢丑;所以多年来我像许多青年人一样都用起了假腿肚.
女 巫 (手舞足蹈)我简直昏头昏脑,在这里又见到撒旦公子真没想到!
梅菲斯特 老太婆,不准这么叫我!
女巫 为什么?它怎么你了?
梅菲斯特 它早已进了稗官野史;可人们并未因此而好过起来:他们刚摆脱了一个恶,更多的恶依然存在.你管我称男爵老爷吧,这样就很得当;我是一个贵人,像别的贵人一样.你可别怀疑我高贵的血统;看哪,这就是我佩戴的纹章!(做了一个猥亵的姿势)
女 巫 (纵声大笑)哈!哈!这就是你的原形,你这流氓,跟从前没有两样!
梅菲斯特 (对浮士德)我的朋友,要好好领会,这就是用来对付女巫的成规!
女 巫 老爷们要点什么,请吩咐小的.
梅菲斯特 一大杯闻名遐迩的琼浆玉液!还得请您搬出陈年老窖:年份越久越好.
女 巫 欣然从命!这里就有一瓶,我有时也亲自品它一品,它再没有一点臭味;我来给二位斟上一小杯.(低声)不过,这位先生还没有准备好,临时喝了,您知道,生怕他连一个时辰也活不到.
梅菲斯特 这是一位好朋友,他的药效不用愁;我想你拿丹房的精品招待他.画你的魔圈,念出你的魔咒,给他一碗斟个够! 〔女巫做出怪异的姿势,画了一个圆圈,放进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物件;同时,玻璃杯叮作响,锅子也发出声音,共同奏出音乐来.最终,她拿出一本大书,使诸猿进入圈内,手执火炬,充当她的诵经台.最后她示意浮士德向她走去.
浮士德 (对梅菲斯特)不,告诉我,这成什么名堂?荒唐的言语,疯狂的姿势,最感到无聊的骗局,我都知道,讨厌透了.
梅菲斯特 咄!这不过是玩笑而已,别那么锱铢必较!她既当郎中,自必要耍点花招儿,才能够让药剂对你生效.(强使浮士德进入圈内)
女 巫 (装腔作势,开始从书中朗读起来)
汝须熟谙!
十由一来变,
二可以不管,
三若成偶,
汝即会富有.
四要摆脱!
且听女巫说来......
五六一凑,
七八能成数,
于是告成:
九与一相等,
十等于零.
这就是女巫的九九相乘!
浮士德 我觉得这老婆子一派胡言.
梅菲斯特 还得好久才念得了,我知道,整本书都是这个调调儿;我为它耗费时间可不少,因为一个彻底的矛盾对谁都是莫测高深,不论智愚贤不肖.我的朋友,技艺既陈旧又新颖.历代都是用三而一,一而三来传播迷妄,而不是求真.他们就是这样喋喋不休地教人,从来没受到干扰;试问谁愿意同傻瓜打交道?世人听见一句什么话,轻易就信以为真,里面总该会有点值得玩味的诀窍.
女 巫 (继续朗读) 学问的威力
无所不至,
惜不为世人所知晓!
谁人不思,
始可赠之,
其将不意而获致.
浮士德 她在给我们胡诌些啥?我的脑袋快炸开了花.我想,我是在听十万个傻子凑在一起叽里呱啦.
梅菲斯特 够了够了,哦,杰出的神巫!快把你的饮料拿来,把这只碗斟满,直到破边沿上!我这位朋友可不在乎这种饮料:他是拿过许多学位的人,可是喝过不少佳酿. 〔女巫以许多仪式将饮料斟入碗内;她将它刚送到浮士德嘴边,就出现一股轻微的火焰.
梅菲斯特 快喝下去!快喝!马上叫你心旷神怡.难道还怕火焰不成,你既已同魔鬼称兄又道弟? 〔女巫祛除魔圈.浮士德从中走出来.
梅菲斯特 快出去!不能歇下来.
女 巫 愿这口酒使您身心快乐!
梅菲斯特 (对女巫)你要是高兴我为你做点什么,到瓦尔普吉斯之夜务必告诉我.
女 巫 这里有一支歌!您不时唱它一唱,会发现它有无穷效力.
梅菲斯特 (对浮士德)快来,快来,让我把你指点:为了药力好内外渗透,你必须发汗.然后我教你品味高尚的闲散,很快你就会从心眼儿里高兴地感到,丘比特跳来跳去跳得欢.
浮士德 让我再把镜子瞧一瞧!那幅女照确实太美了!
梅菲斯特 不必,不必!你马上就会实实在在看见一切妇女的典范.(低声)他肚子里喝进去了这药酒,会把任何女人都看成海伦.街 道 〔浮士德上.玛加蕾特走过.
浮士德 漂亮的小姐,我可不可以把您护送回家?
玛加蕾特 我不是小姐,也并不漂亮,可以自己回家,护送不敢当.(掉头而去)
浮士德 天啦,这小妞儿真美!我从没见过.是那样一本正经,同时又有点儿骄矜.红唇鲜艳,容貌艳丽,今生今世让我难以忘情!她两眼低垂,那娇态让我心不能平静.说话的那股冲劲儿,更叫我销魂! 〔梅菲斯特上.
浮士德 听着,把那个小妮子给我弄过来!
梅菲斯特 嗯,哪一个?
浮士德 刚走过去的那个.
梅菲斯特 她吗?她刚从神父那儿来,神父说她清白无辜.我刚从她坐的那张忏悔椅旁边溜过;她可是个纯洁的小家碧玉,根本没必要去忏悔;对她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浮士德 可她已经满了十四岁.
梅菲斯特 你说话就像个好色之徒:什么鲜花都想采,为千般荣誉,万般恩宠都可据为己有;可天下事不如意者常八九.
浮士德 我可敬的冬烘先生,请别拿清规戒律缠磨人!直截了当地对您说吧:要是今天晚上可爱的小心肝不投到我的怀抱,夜半时分咱们就只好就此别过.
梅菲斯特 前因后果都得掂一掂!单是寻找机会,我至少得花十四天.
浮士德 要是七个小时我能够忍,也用不着魔鬼帮我把一个雏儿勾引住.
梅菲斯特 你讲话简直像个法国佬;不过,我求您不要懊恼:一下子吃到口,又有什么好呢?还不如照许多言情小说所教,用各种各样的花言巧语,把那个小木偶搓了又搓,揉了又揉,搞得她神魂颠倒,那才叫妙不可言,不可言妙.
浮士德 不来这一套,我的胃口也很好.
梅菲斯特 现在别发牢骚,也别开玩笑!我告诉您:对付漂亮妞儿,欲速偏不达.动起了粗来,必吹无疑.咱们还得使一点儿诡计.
浮士德 去把那位天仙的珍宝给我弄点来!把我领到她的闺房里去!给我取下她胸口的一条围巾,或者一根袜带,来满足我的爱慕之情.
梅菲斯特 为了消除您的苦恼,我自当刻不容缓,竭诚效劳;向你保证这一点,我们是不会错过一分一秒,今天就把您引进她的闺房好不好?
浮士德 那么就可以看见她?占有她?
梅菲斯特 不行!她将去看望一位邻人.这时你将独自一人呆在她闺房中,虽然见不到她本人,但可以在她所呆过的氛围里,预先把未来的欢乐尽情品味.
浮士德 可以去了吧?
梅菲斯特 为时过早.
浮士德 费心为我弄一件礼物送她!(下)
梅菲斯特 要送礼?妙极妙极!这样无往而不利!我知道许多好地方,与许多埋了很久的宝藏;还得稍微算计算计呢.(下)黄 昏
〔一个狭小而雅洁的闺房.
玛加蕾特 (编发辫并挽上)只要知道今天那位先生是谁,让我做什么都成!他看上去确实英俊非凡,而且一定出自名门;我从他的额头就看得出来......否则他不会象那样旁若无人.(下) 〔梅菲斯特,浮士德上.
梅菲斯特 进来,进来!脚步放轻些!
浮士德 (沉默片刻之后)求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梅菲斯特 (四下窥探)不是每个少女都这样整洁.(下)
浮士德 (环视)欢迎你,甜蜜的暮晖,是你辉映着这片圣地!抓住我的心吧,你无比甜蜜的相思之苦,你靠希望的甘露活着,活得多么憔悴!周围怎样弥漫着恬静无声.井然有序.心满意足的情愫!这种贫困里却是多么丰富!这个地牢里又多么幸福!(躺在床边的皮制安乐椅上)椅子啊,你从前不论是苦还是乐,曾经扬臂把她的前辈接待过,现在让我也来坐一坐!啊,就是这张家长的宝座,常常会有一大群儿女依恋在其周围!也许我的小亲亲是为了对圣基督表示感谢,曾经在这里用她丰满的童面虔诚地吻过祖先枯皱的手.哦姑娘,我感到你丰裕而整洁的精神在我周围在这房间上空簌簌作响,它每天像慈母般教你学榜样,吩咐你把绒毯干干净净地铺在桌子上,我甚至感到白沙子在你的脚下泛起细浪.哦可爱的纤手!像神仙的手!简陋的被你布置如天堂一般.还有这里!(揭开床幔)我是多么的惊喜!我真想在这里逗留几小时.大自然啊,你在这里用轻盈的梦幻造就了这个天生的天使!可人儿就躺在这里,温柔的酥胸注满了热情的生命,而天姿国色在这里随着神圣.纯洁的织造逐渐显示!
而你!是什么把你引到这里来?我多么深切地感动!你在这里想干什么?你那颗心为什么如此沉重?可怜的浮士德,我再也认你不得!
这儿可有一股魔雾笼罩着我?我本来渴望享受一番,怎么仿佛只见到梦里的婵娟?难不成我们由每种气压闹着玩儿?
如果她突然间走了进来,你将如何为你的亵渎而受罚!唉,偌大汉子会变得如此渺小!马上就会瘫软下来,躺在她的脚下.
梅菲斯特 (上)赶快!我看见她回来了,已经走到下面来了.
浮士德 走开!走开!我决不回去!
梅菲斯特 这里有个小盒子,沉得够可以;是我从别处弄来的.赶快把它放进橱柜里!我向你发誓,她见了一定会意乱神迷;我在里面放进了一点小玩意儿,你好再把另一个也弄到.记住小妞儿终归是小妞儿,游戏终归是游戏.
浮士德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梅菲斯特 难道这还要问?说不定您是想把那件宝贝独吞?那么我奉劝您,可别为了色欲浪费大好光阴,也替我节省一点精神.我想您还不至于那么悭吝!让我搔搔头,搓搓手,......(并把小盒子放进柜中,重新锁上)走吧!快走!只是为了让那可爱的小妞儿对您称心如意;可您在这儿让人看来,就仿佛走进了讲堂,面前阴沉沉,活生生,竖立着玄学和物理!咱们快走吧!(下)
玛加蕾特 (持灯上)这里多憋闷,多霉湿.(开窗)外面并不那么热.我觉得这样,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希望妈妈回了家.我似乎浑身在发抖......真是个蠢女人,我凡事都胆怯.(一面脱衣,一面唱起来) 有王有王,
钟情至死也不稍减,
王妃弥留心悱恻,
赠予他一只黄金盏.
王爱金盏无所似,
设宴不忘也把盏空,
每逢举盏痛饮之时,
眼泪汪汪似泉涌.
大限将届王下旨,
历举全国各城关,
悉数遗赠诸位世子,
留下金盏独独不传.
大摆国宴王亲临,
骑士围坐了一大圈,
古堡巍巍海之滨,
赫赫祀堂更加庄严.
席间立起了老酒徒,
饮尽生命之余沥,
圣杯顺手就往下投,
投入滔滔白浪里.
只见金盏倾而灌注,
深深沉入海中心,
两眼一闭再也不看,
从此一滴也不饮. (开柜放衣,瞥见首饰盒)哪来的这美丽的小盒呢?我确实把橱柜锁得好好的.这真怪呀!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也许有人拿它来作押头,我妈妈曾经凭它放过债.带子上系着一把小钥匙,我想可以把它打开来!这是什么?天哪!瞧瞧,我一辈子也见所未见!一件小装饰!贵妇人在良辰吉日就戴着它招摇过市.这项链与我多么相配!这些珠光宝气能够属于谁?(用以打扮起来,走到镜前)这副耳环要是我的该多开心!戴起来会截然变了一个人.美貌对你又有什么用,小妮子?尽管你千般好万般好,可人们就是看不中;人们都称赞你,一半是出于怜悯.一切都需要金钱,一切都依靠金钱.唉,我们这帮穷人!散 步 小 径 〔浮士德沉思着来回踱步,梅菲斯特向他走过来.
梅菲斯特 那怕是被鄙弃的爱情!那怕是地狱的元素!我希望还有更坏的东西,使我能拿来诅咒!
浮士德 怎么回事?是什么烦忧你?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副难看嘴脸!
梅菲斯特 要不我自己是个魔鬼,我真想让魔鬼拖住了我的腿.
浮士德 是什么搞得你晕头转向?看来你只配像个疯子那样大叫又大嚷!
梅菲斯特 想想看,为格蕾琴备弄到的首饰,居然落到了一个教士手心!......她妈妈看到了那件东西,暗中就开始胆颤心惊:那位太太的嗅觉非常灵敏,她常常在祈祷书上嗅来嗅去,还要把每一件家具闻个不停,看它是圣洁的还是亵渎不敬.她把这首饰上看得一清二楚,看出这不会给她带过来什么福分.她喊道,"孩子,不义之财会损耗心血,会拘束灵魂.还是把它奉献给圣母吧,她会把神圣的吗哪赐给我们!"小玛加蕾特于是撅起了嘴唇,心里想道,这不过是别人送的一匹马,好意送马来的,肯定不会是个作孽的人.但妈妈却请来了一位教士;他刚听说这件妙事,便喜笑颜开地把宝物瞧个够.他说,"这个主意真不错!得胜者才有赢头.教会胃口好,四面八方都吃光,也不知饱足;亲爱的大妈大姐,这一笔不义之财只有教会才能消受."
浮士德 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犹太人和国王也不会两样.
梅菲斯特 于是他便把别针.项链和戒指一古脑儿拿了,仿佛这些珍宝一文不值,没有少谢更没有多谢,又仿佛不过是一篮子胡桃,还对她们允诺了一大堆天福......母女俩为此受到了很大薰陶.
浮士德 格蕾琴呢?
梅菲斯特 坐在那儿心神不宁,不知想干什么,也不知该干什么,日夜思念那些金玉,却更思念把金玉送她的那个人.
浮士德 小亲亲的悲伤把我折磨.你尽快给她弄一件新的珠宝来!头一回实在算不了什么.
梅菲斯特 啊,是的,对主人说来,这一切不过是儿戏!
浮士德 按我说的做,去缠住她的邻妇!魔鬼,别像稀粥那样黏黏糊糊,赶快去把崭新首饰弄一副!
梅菲斯特 是,仁慈的主人,我欣然从命. 〔浮士德下.
梅菲斯特 瞧这个傻瓜多痴情,为了让梦中情人开心,竟把你们的太阳.月亮和全部星辰爆炸得一干二净.(下)邻 妇 之 家
玛尔特 (独白)愿上帝宽恕我心爱的丈夫,他可没做什么让我值得难忘的事!一溜烟就跑到了天涯海角,扔下我独守空房好凄凉.我可真没让他伤过心,天晓得!我从心眼里爱上他这个人.(哭泣)说不定他真的死了!......苦哇!......但愿能弄到一张死亡证明 〔玛加蕾特上.
玛加蕾特 玛尔特太太!
玛尔特 格蕾琴,什么事?
玛加蕾特 我快眩晕了!我在乌木柜里又发现一个小盒子,里面的东西妙极了,要比上一次的还要丰富.
玛尔特 可别对你妈妈说漏嘴;她又会马上拿它去忏悔.
玛加蕾特 咳,您瞧瞧!您瞅瞅!
玛尔特 (帮她打扮起来)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小妞妞!
玛加蕾特 可惜不能戴着到处跑,更不能到教堂去让人瞧.
玛尔特 那你不妨到我家来试试,在这儿悄悄戴上这些首饰;在玻璃镜子面前走来又走去,走上个把钟头,自己心里美滋滋;然后瞅个机会,等个什么良辰吉日,再一件件戴着出门露脸:先戴上项链,再戴上珍珠耳坠......妈妈不会看见的,看见了也不妨躲躲闪闪.
玛加蕾特 可到底是谁送来这两个小盒子?这里面总有些门道!(敲门声)天啦!难不成妈妈来了?
玛尔特 (从帷幔窥视)是一位面生的先生......请进! 〔梅菲斯特登场.
梅菲斯特 冒昧打扰府上,务请太太小姐原谅.(在玛加蕾特面前恭敬地后退)我很想见玛尔特.施韦尔特莱因夫人.
玛尔特 我就是,先生有何见教?
梅菲斯特 (对她低语)认识了您,实在不胜荣幸;既然您正有贵客临门.请您原谅我冒昧造访,下午再来也成.
玛尔特 (大声)孩子,天下事真能胡扯!这位先生把你当成千金小姐.
玛加蕾特 我是个穷家姑娘;天啦,这位先生未免过奖:首饰珠宝全都不是我的.
梅菲斯特 啊,我当然不是只看您的金银首饰;而是看您有人品,您的两眼炯炯有神!我要能留下陪您,当是三生有幸!
玛尔特 您有何贵干?很想知道......
梅菲斯特 唯愿我有喜讯奉告!要不希望你为此把我饶:您的丈夫死了,死前托我来向您问好.
玛尔特 他死了?我忠实的心肝!真痛心!我的丈夫死了!哎呀,我也会活不成!
玛加蕾特 唉,不要难过,我亲爱的太太!
梅菲斯特 听我讲讲那悲惨的意外!
玛加蕾特 所以我才一辈子也不恋爱;他要死了,我也会悲痛欲绝.
梅菲斯特 须知有乐便有苦,有苦才有乐.
玛尔特 快把他的下场给我讲讲!
梅菲斯特 他葬在帕多瓦,在圣安东尼的墓旁,有一个吉祥的地段,给他安放着永远阴凉的寝床.
玛尔特 您另外没有给我捎上点什么?
梅菲斯特 有的,捎来了一个请求,重大无比:让您为他唱三百次弥撒!此外再也没有什么,我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玛尔特 什么?难道纪念币也没有一枚?小首饰也没有一件?每个手艺人宁愿挨饿,宁肯乞讨,也会掏空钱袋,而会节省钱财,保存起来作个纪念!
梅菲斯特 夫人,我由衷感到遗憾;只是他的确没有乱施钱财.他甚至于为他的过失懊悔不已,是的,他更悲叹自己惹祸招灾.
玛尔特 唉,想不到人是这样的不幸!我一定要为他多念上几遍弥撒安魂.
梅菲斯特 您就要出阁了吧:您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玛加蕾特 啊不,现在还早.
梅菲斯特 不忙找丈夫,找个情郎倒不妨.与心上人相拥相偎,却是最大的福分一桩.
玛加蕾特 本地没有这个风气.
梅菲斯特 管它什么风气不风气,只要想干就去做.
玛尔特 请接着讲下去!
梅菲斯特 我那时正站在他的床边,他躺在半烂的草垫上,怕比粪堆好不了一点;但是他死得还像一个基督徒,发现还有好多酒肉账尚未结清.他这样喊道,"我打心眼儿里恨自己,就这样抛开了手艺,丢下了老婆,实在不该!唉,回想一下,我就呕得不得了!但愿她今生把我宽饶!......"
玛尔特 (哭泣)好人哪!我早就宽饶他了.
梅菲斯特 他还说"只是,天晓得,她的罪过也不比我少."
玛尔特 他撒谎!怎么!死到临头还撒谎!
梅菲斯特 肯定是他咽气之前的胡言乱语,尽管我这个局外人莫名其妙.他说,"我可没有再打呵欠混日子,先跟她一块生孩子,后来又为他们弄面包,最广意义上的面包,但一次也不能安安生生把自己一份吃掉."
玛尔特 难道他忘了我所有的忠贞,所有的恩爱,和在一起辛辛苦苦的日日夜夜?
梅菲斯特 不不,他由衷惦记你的这一切.他还说,"我离开马耳他时,曾经热切地为妻儿祈祷;那时托天保佑,我们的船拦截了只一条土耳其舰,它在为大苏丹运送珍宝.勇者总有报,那时我也得到我应得的一份,十分丰厚."
玛尔特 怎么弄到的?又在哪儿?是不是把它埋起来了?
梅菲斯特 东南西北风把它吹到哪儿去了,又有谁知道!有一天他在那不勒斯异乡四下游玩,一个漂亮小姐挑逗于他;她在他身上留下了柔情蜜意说不完,直到临死前他还深感这一点.
玛尔特 这个恶棍!沾花惹草的家伙!再苦再难都别想阻挡他过这无耻的生活!
梅菲斯特 可不是!他也就因此一命呜呼!如果我现在换了您,我就按规矩先守他一年寡,而后随时去物色一位新丈夫.
玛尔特 唉,天哪,要像先夫那个样,世上怕不容易找到第二个!难得他会是个可爱的小丑角.只是他爱抛下我独自四处闯荡,爱外国的花天酒地,还爱掷那该死的骰子来赌博!
梅菲斯特 得,得,从他那方面说,他大概也不计较你什么,这样两下里也就会差不多.我倒向您发誓:就按这个条件,我本人非常愿意跟您交换戒指!
玛尔特 先生您爱开玩笑!
梅菲斯特 (自语)我还是及时脱身为上.言多必失,她听了必会把魔鬼扭住不放.(对格蕾琴)您芳心如何?
玛加蕾特 先生什么意思?
梅菲斯特 (自语)你这善良.纯洁的小妞儿!(大声)再见了,太太小姐!
玛加蕾特 再见!
玛尔特 快告诉我!我想要一张死亡证明,上面写明我的先夫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如何死,如何下葬.从来我就喜欢按规矩办事,还想为他登个讣告在周报上.
梅菲斯特 是的,好太太,有两个证人,什么真相都可大白于天下.我还有那么一个可靠的伙伴,也可以为您见说话.我去把他找来.
玛尔特 那就劳驾!
梅菲斯特 那时这位可爱小姐也在这里?......我那证人是一个翩翩少年!见过了不少世面,对小姐们礼貌周全.
玛加蕾特 在那位先生面前,我必定会羞红了脸.
梅菲斯特 在世上任何国王面前,您都用不上腼腆.
玛尔特 那么,今晚恭候二位光临.正好在我家的后花园.街 道(二) 〔浮士德,梅菲斯特上.
浮士德 怎么了?在进行吗?要得手了吧?
梅菲斯特 好极了!我看您真是欲火难耐?要不了多久,格蕾琴就是您的人!今儿晚上您就可以在邻妇玛尔特家里看到她:那妇人可是个拉皮条的老手,一个吉普赛的女光棍.
浮士德 好,好!
梅菲斯特 谁让她也有求于我们.
浮士德 礼尚往来呀.
梅菲斯特 我们只要开一张有效的证明,声称她的先夫的遗体安葬在帕多瓦就可以了.
浮士德 太聪明!看来我们还得先往那儿跑一趟!
梅菲斯特 这才叫"神圣的单纯"!用不着煞费周章.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开出证明书一张.
浮士德 要是你没有什么良策,这计划就只好就此作罢.
梅菲斯特 把您那一套收起来吧,好个圣人!您作伪证难道是生平第一回?您难道不是厚着脸皮,挺着胸膛,使劲为上帝,为世界,为里面熙熙攘攘的一切,为人及其脑中心中活动的一切下过界说?倘若您愿意扪心自问,您得老实承认,您对于这一切的了解,未必像了解施韦尔特莱因先生之死一样多.
浮士德 你可是个骗子,是个诡辩派,本性难移.
梅菲斯特 可不,要不是懂得深一点!明天你不就要一本正经,引起那可怜的格蕾琴,向她发出海誓山盟?
浮士德 那可真是发自内心.
梅菲斯特 说得太好了!那么,所谓忠诚和永恒的爱情,和所谓唯一的极其强烈的冲动也是发自内心颤.
浮士德 得了!当然是的!......当我心有所感,想为这种感觉.为这种冲动寻找一个名称而又找不到,所以动用全部感官,逍遥于天地之间,捕捉所有最高级的字眼,把这种使我燃烧起来的热情称之为无限,永远,永远,这难道是一种魔鬼般的撒谎游戏?
梅菲斯特 可是我还是对的!
浮士德 听着!记住这一点......我求求你......爱惜一下我的心脏:谁要强词夺理,而且坚持到底,那么他肯定就是对的.好了,好了,我确实不想再饶舌了,因办你是对的,特别因为我不得不承认你对!花 园 〔玛加蕾特正挽着浮士德的手臂,玛尔特和梅菲斯特在一起,来回踱步.〕
玛加蕾特 先生这样屈尊的确体贴我,的确受之有愧.出门人习惯与人为善,处处随和;我很知道,像您这样见过世面的人,应该不会欣赏我这低俗的谈吐.
浮士德 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使我心旷神怡,胜过世上所有智慧.(吻她的手)
玛加蕾特 可不要屈就您!您怎么能吻我这双手?那样脏,那样粗,家务事差不多样样都得做!家母持家太严了.(二人走过去)
玛尔特 那么,先生,您总是出门在外?
梅菲斯特 唉,业务和职责迫使我们必须这样!好些地方实在不忍离开,可责任使我不能久留一处!
玛尔特 年轻力壮,在世界上到处溜溜达达,那倒还过得去;到了多难之秋,还是个光棍汉,孤零零走向坟墓,谁也不认为是福.
梅菲斯特 恐所言极是,看到这个前途,不免是令人发憷.
玛尔特 那么,尊贵的先生,我来劝您要未雨绸缪!(二人走过去)
玛加蕾特 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献殷勤在您本是寻常之事;您还有许许多多朋友,他们的见识我不及一半.
浮士德 我的好人!请你相信我,人们所谓见识,往往不过是虚荣加上小气.
玛加蕾特 这话怎讲?
浮士德 唉,只有像您这样单纯.贞洁才从不认识自己和自己的神圣价值!然而谦逊.卑微,才正是布施恩泽的大自然最高的赏赐......
玛加蕾特 只要您想念我一时片刻,我就会永世记您于心间.
浮士德 猜想您总是一个人在家?
玛加蕾特 是的,寒舍虽然小,也得要人照料.我们没有女仆;烹饪,洒扫,纺织和缝纫,从早忙到晚,样样自己作;我妈妈对什么都要求一丝不苟!也不是说,她必须这样节省不可;我们原来可以过得比别人要松宽:我父亲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在市郊有一栋小房子和一座小花园.我现在日子倒过得特别安静:我哥哥是个兵,我妹妹死了.我当年拉扯她,可受了不少苦;那些劳累我情愿再受一遍,你不知道我妹妹多么逗人怜.
浮士德 倘若她像你,那真是个天使!
玛加蕾特 是我把她抚养大,她也特别爱我.她在我父亲去世后才生出来;我们以为妈妈不行了,她当时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十分惨;后来才慢慢地,慢慢地缓过来,然而却再也想不到亲自哺养这个小可怜.于是我一个人用牛奶和水把她喂,她好象是我的孩子,在我的怀里,我的膝间亲亲热热,活蹦乱跳,长得也非常真快.
浮士德 你肯定享受到最纯洁的幸福.
玛加蕾特 当然很多时候也很折磨人.小摇篮夜间挨着我的床:它一有响动,就把我吵醒;一会儿给小家伙喂奶,一会儿把它放在我的身边,一会儿它哭个不停,又得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轻晃着走来走去,一大早便站到洗衣水槽前;接着上街采买,还要照顾炉膛,天天如此,每一天都一个样.可是,先生,人不是铁打的,总不能老这样干;然而,倒是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酣.(二人走过去)
玛尔特 可怜的女人狼狈不堪不知所措:感化一个老光棍也真是难上难.
梅菲斯特 要把我感化过来,那么还得您这样的人.
玛尔特 老实说吧,先生:您是不是还没找到心上人?您的心是不是在哪儿给什么拴紧?
梅菲斯特 常言道得好:自己的炉和灶,妻贤不乱搞,胜似金和宝.
玛尔特 我是说:难道您没有什么意中人?
梅菲斯特 我走到哪儿,哪儿对我都客气而又周到.
玛尔特 我还想问一句:难道您从没认真动过情?
梅菲斯特 可不敢跟太太们开什么玩笑.
玛尔特 唉,您不明白我的意思!
梅菲斯特 那我可真对不起!不过,我看的出......您的确是一片深情厚意.(二人走过去)
浮士德 哦,小天使,我刚刚到花园里来,你可认出了我?
玛加蕾特 您没看见吗?那时我正低着头.
浮士德 那你可原谅我的冒失,前不久你从教堂出来,我怎会那样放肆?
玛加蕾特 我当时好象不知所措,这档子事从没遇见过;照说,从没人能对我说短道长.唉,我当时这样想,是不是他从自己的举止看出了什么下贱.轻狂?说不定他立即觉得,跟这个丫头勾搭一下没有什么了不起.还是老实承认吧!不知怎么这时开始冲动起来,竟然对你那么中意;只是可肯定,我当时怨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对您发一顿脾气.
浮士德 亲爱的小心肝!
玛加蕾特 等一会!(摘下一朵翠菊,把花瓣一片一片撕下来)
浮士德 要做什么?束一个花球可以吗?
玛加蕾特 不,玩个游戏吧.
浮士德 什么游戏呢?
玛加蕾特 不用管!您还会笑我的.(一面撕,一面念念有词)
浮士德 你念些什么?
玛加蕾特 (半大声)他爱我......他不爱我......
浮士德 你这个娇媚的天女!
玛加蕾特 (继续念)爱我......不爱......爱我......不爱......(撕落最后一片,露出了欣喜的脸色)他爱我!
浮士德 是的,乖乖!让这句卜花词成为你的神谕吧.他爱你!明白吗?他喜欢你!(握住她的双手)
玛加蕾特 我可是在发抖!
浮士德 哦,别怕!让我的目光,让这次握手把说不出来的话全都告诉你:我要把自己完全交给你,而且我感到一阵狂喜,这种狂喜一定要永远,永远保持住!......它的尽头就是绝望.不,没有尽头!没有尽头! 〔玛加蕾特握了一下他的手,挣脱,跑开.他沉思片刻,然后追下.
玛尔特 (走来)天色已经晚了.
梅菲斯特 是的,我们应该走了.
玛尔特 我求您,再呆一会儿;只不过这个地方太令人心伤了.人人好像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舞,成天张口呆望邻人进进出出.其实随你怎么做人,总会有流言蜚语.......可我们那一对呢?
梅菲斯特 都飞到那条花径上去了.这对淘气贪玩的蝴蝶!
玛尔特 他好象看上了她.
梅菲斯特 她也看中了他.可见天下乌鸦一样黑!园 中 小 屋 〔玛加蕾特跳了进来,躲到门后,用指尖按住了嘴唇,从门缝向外窥看.
玛加蕾特 他来了!
浮士德 (上)哈,小调皮,你在逗我!这下我抓住了你!(吻她)
玛加蕾特 (拥抱他,以吻回报)好人!我从心眼里爱你! 〔梅菲斯特敲门.
浮士德 (蹬脚)是什么人?
梅菲斯特 好朋友!
浮士德 该死畜生!
梅菲斯特 应该分手了.
玛尔特 (上)是的,已经很晚了,先生.
浮士德 我可不可以继续陪你呢?
玛加蕾特 妈妈会对我......再见!
浮士德 难道我就非要走不可吗?那么,再见!
玛尔特 再会!
玛加蕾特 不久再会! 〔浮士德和梅菲斯特同下.
玛加蕾特 亲爱的上帝!对他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站在他面前,可只有面红耳赤的份儿,对他说的什么都只能答是.对于他我的确是个无才无识的穷妞儿,不知他在我身上看中了什么.(下)森 林 和 洞 窟
浮士德 (独白)高尚的精灵,你给了我,给了我一切,我所祈求的一切.你可并没有枉然在火焰里向我显示你的尊容.你将雄奇瑰丽的大自然给我作为我的疆土,给我力量去感受它,去把它享用.你不是只要我作一次冷淡的惊讶的游历,你答应我深刻透视它的肺腑,就象洞察一位友人的胸臆.你领着一排排生灵从我面前走过,教我在寂静的丛林里,在空中和水中认识我的兄弟.森林里暴风雨轰然咆哮而起,巨大的松树已经倒了下来,把邻近的树枝和树干统统压坏,由于它们的塌倒,山丘发出了空洞而沉郁的隆隆声,于是你便把我引进了安全的洞窟,教导我进行反省,让秘密而深刻的奇迹向我的内心豁然开朗.我眼前抚慰地照过来皎洁的一轮月光,从岩壁上,从潮湿的丛林浮现出了亘古的银白色的形象,冲淡了沉思的强烈喜悦.
哦,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天下没有什么会十全十美.在这种使我日益接近诸神的狂喜中,你给了我一个伙伴,我已经再也少不了他,虽然他冷淡而且无耻,使我在自己面前自轻自贱,只言片语就把你的恩赐抛于九霄云外.他风风火火在我胸中煽起了一股狂烈的欲焰,使我为那一幅优美的画像燃烧一回.所以我从为情欲躁动不安转到享受,又在享受中为新的情欲而憔悴. 〔梅菲斯特上.
梅菲斯特 难道您转眼就把新生活过腻了?怎样才能让您快快活活日久天长?对于您来讲偶然尝试一下倒也不错,可接着还得另找花样呀!
浮士德 唯愿你另有贵干,不要在吉日良辰缠着我.
梅菲斯特 好吧,好吧!我乐得让你清静,可你也不必跟我如此生硬的说话.失掉你这个无礼的.粗鲁的.撒野的伙伴,的确算不了什么难堪.镇日价我忙得不可开交!可什么让他中意,什么不应当办,从主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浮士德 这真说到点子上了!他让我厌烦之至,却还要我表示万分感激.
梅菲斯特 可怜的凡夫俗子,你没有我,怎么过你的日子?这些日子,是我把你的胡思乱想医治;要不是我,恐怕你早已成为鬼魂.你为什么就像一只猫头鹰那样枯坐在洞窟.岩缝里?为什么像一只蟾蜍从潮湿的苔藓和滴水的石块汲取养分?多么美好.舒适的消遣方式!看来你身上还附著着博士的幽灵.
浮士德 你可得懂得,像这样独居荒山野岭,怎能为我带来新的生命力?是的,你要是料到这一点,肯定会魔性大发,千万不让我享受我的福气!
梅菲斯特 好一种超凡脱俗的欢娱!躺在夜露覆盖的丛山中,怡然拥抱天和地,让自己飘飘欲仙,以预感的冲动汲取大地的精髓,在心胸里感到那六天的神功,以傲岸的力量去享用我也不知道的东西,随即又以爱的欢悦融入万物,俗骨凡胎全然消亡,所以把高尚的直觉......(作一个姿势我可不好说,怎样去......加以结束!
浮士德 呸!
梅菲斯特 这些话您肯定听不进;您有权道貌岸然地向我"呸"一声.在贞洁的耳朵面前提不得的,对贞洁的心却不可少忠言朔耳却利于行.总的来讲:我不会对您吝惜那种不时骗骗自己的乐趣;可是搞久了阁下怕也受不了.你已经再度被赶得精疲力尽,如果再搞下去,就会给耗成疯狂,恐惧或震惊.够了!......你的情人正在城里苦苦守候,对你感到局促而无聊.她怎么也忘不掉你,爱你爱得发了癫.当初你的情欲泛滥开来,就象溶化的积雪漫过了小溪;你已经完全把它注入了她的芳心......然而现在你爱的小溪枯得露出了底.我以为,您这位大人先生与其在林中南面称王,还不如为了她的深情厚爱,报答一下那可怜的傻姑娘.时间对她如此漫长;她坐在窗前,看着白云飘过了古老的城墙."如果我是一只鸟!"她整天一个劲儿唱,一唱唱到半夜三更.有时候她高高兴兴,多半又悲悲戚戚,有时哭得死去活来,接着又显得安安静静......她总是在害相思病.
浮士德 蛇!你这条邪恶的蛇!
梅菲斯特 (旁白)我可抓住了你!
浮士德 恶棍!从这儿快滚,不许再提到那个美人!别让我这半疯的神志对那美妙的肉体生了邪心!
梅菲斯特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还以为你逃之夭夭,我看你就是这种人,与俗人差不了多少.
浮士德 我跟她挨得非常近,即使我离得很远,我决不会忘记她,决不会失去她;是的,我甚至会嫉妒天主的身体,倘若她的嘴唇挨着了它!
梅菲斯特 说得太好了,我的朋友!为了在玫瑰下面吃草的孪生小鹿,我经常把你嫉妒.
浮士德 滚,你这老鸨!
梅菲斯特 好!您倒破口大骂,我一直感到好笑!上帝创造出少男少女,立刻就认识到这最崇高的天职,要为他们撮合亲自当月老.去吧,真是太可惜!须知你是到情人的闺房里去,不是让你去地狱.
浮士德 在她的怀抱里是多么幸福?让我偎着她的酥胸取取暖吧!即使这样,我不也常常感到她的困苦?可不我就是那个逃亡者,那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就是那个无目的.无宁息的怪物,像一道瀑布,狂热地咆哮着,一直向深渊奔去?然而她却在一旁,怀着幼稚的痴情,在阿尔卑斯山区的小茅屋里给那个小世界圈住,一心都忙着她的整个家务.而我这个被上帝厌弃的人,手抓住岩石,把它们捏得粉碎,还觉得意犹未尽!我非要把她.把她的安宁葬送不可!而你,地狱啊,也非得要这个牺牲不可!魔鬼,请你帮我缩短这痛苦的时间!一定得发生的,就让它立刻发生!让她的命运在我的身上崩溃,让她和我一起毁灭吧!
梅菲斯特 又开锅了,又火冒三丈了不是?进城去安慰安慰她吧,你这傻瓜!这个脑袋瓜一旦看不见出路,马上就想到了溜之大吉.谁勇敢坚持,谁就永生!否则你就会走火入魔了.然而我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灰心丧气的魔鬼更乏味.格 蕾 琴 的 闺 房
格蕾琴 (独坐纺轮旁) 我浑身感到烦躁,
心儿十分沉闷;
我真的再也找不到
再也找不到安宁.
哪儿也见不着他,
哪儿都是坟墓,
整个的世界
令我感到痛苦.
可怜的头儿
又疯又颠,
可怜的心儿
已撕成片片.
我全身烦躁,
心儿十分沉闷;
我哪也找不到
哪也找不到安宁.
为了看他
我望着窗外,
为了寻找他
我走下了台阶.
他豪迈的步武,
他那高贵的身材,
他那嘴角的微笑,
他那眼中的神采,
他那样的口才
就象魔河奔腾,
他那次握手,
还有,他的亲吻!
我全身烦躁,
心儿十分沉闷;
我哪也找不到
哪也找不到安宁.
我忐忑不安
将他思慕:
唉,如果找到他,
便把他紧紧抱住.
要把他痛吻,
吻个痛快,
即使送了小命,
那也是活该!玛 尔 特 的 花 园 〔玛加蕾特.浮士德上.
玛加蕾特 答应我,海因利希!
浮士德 如果我能够我都会答应!
玛加蕾特 那么你说说:你是怎样对待宗教的?你可是个真正的好人,只是我觉得,你未免把它看得太轻了.
浮士德 可别这么说,乖乖!你会感觉到,我真心待你;为了爱,我完全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决不强迫谁放弃他的宗教感情.
玛加蕾特 这还不够,肯定要信仰宗教才行!
浮士德 肯定要?
玛加蕾特 唉,我怎样才能感化你!你连圣餐都不尊敬.
浮士德 我尊敬的.
玛加蕾特 只是不想去领受.对吗?你很久没有去望弥撒,去忏悔了.你相信上帝吗?
浮士德 我的小亲亲,谁能说"我相信上帝"?你去问问神父或贤能,他们的回答就像是在取笑发问的人.
玛加蕾特 你就不相信?
浮士德 不要误会,漂亮的小脸蛋!谁敢提他的名字?谁又敢承认这一点,我相信他?又有谁能感觉到,而且敢说:我不相信他?那无所不包者,无所不养者,不正是包含着又养活着你.我.他万事万物?天空不正是形成穹隆于上,大地不正是坚固地静卧于下?永恒的星辰不正是亲切回顾地升到天上?我不正是眼睛对眼睛地注视着你,万物不正是充满了你的头脑和心,并在永恒的秘密中或隐或显地活动于你身旁?用这一切充满你的心吧,虽然它是那么庞大,如果你完全陶醉于这种感情,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它.管它叫幸福!叫心!叫爱!叫上帝!就这样称呼.我还没有给它起过名称!感情就是一切;名称不过是回声罢了,那是笼罩天火的烟雾.
玛加蕾特 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生动;可能神父也这样说过,只是语句略有不同.
浮士德 光天化日之下,任何地方的任何心灵都如此这样说,只是不同人用不同语言;为什么我不用我自己的语言呢?
玛加蕾特 这样听起来,好象还过得去,不过里面总有点不对头;因为你不信基督教.
浮士德 亲爱的宝贝!
玛加蕾特 看到你的交游,我早就有些不安了.
浮士德 怎么会这样呢?
玛加蕾特 你身边的那个人,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厌憎;在我一生中,再也没有什么比那张讨厌的面孔更叫我恶心了.
浮士德 亲爱的宝贝,不要怕他!
玛加蕾特 他一出现,就让我烦躁不安.我对每个人都好;可是,正像我渴望见到你一样,我一见到那个人就觉得毛骨悚然,认为他就是个流氓!如果冤枉了他,就请上帝把我原谅!
浮士德 人人互不同,这样的怪物总会有的.
玛加蕾特 唯愿不跟这种人一起过才好!他一进门,就是一副嘲弄的面孔,并且似恼非恼;看得出来,他对什么也不同情;他不爱任何人,在他的额头上写得特别.我在你的怀抱里那么舒服,那么自由,我们温暖地倾心相许,可是他一来我就憋气憋得要死.
浮士德 你这疑神疑鬼的天使,你!
玛加蕾特 有一种预感是那么缠扰着我;只要他一走近我们,我甚至还觉得,我甚至无法安心祷告.他来了,我连祷告都不能够,这就使我心焦如焚;海因利希,你也肯定有我这样的感情.
浮士德 我看你和他真是水火不相容!
玛加蕾特 我应该走了.
浮士德 唉,我就不可以在你怀里安安静静呆上个把小时,胸贴着胸,心心相印印?
玛加蕾特 唉,我一个人睡觉就行了!今儿晚上我会为你不闩门;可我妈妈睡得不很沉,要是我们给她撞见,那我会当场送了命!
浮士德 宝贝,别着急.这儿是个小瓶子!如果在她的茶水里滴三滴,包管让她一觉沉睡不醒.
玛加蕾特 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只希望不要害了她!
浮士德 要是能害人,亲爱的,我又怎会向你推荐它?
玛加蕾特 好人,我一见到你,不知是什么使我顺从于你;我可已经为你做了很多,几乎再没剩下什么要我去做.(下) 〔梅菲斯特上.
梅菲斯特 毛丫头呢,她走了吗?
浮士德 你又在窥视?
梅菲斯特 我听得非常:博士先生刚才受到了一番宗教盘问;但愿这对您有所促进.少女们确实很关心,一个人是不是按照古风虔敬而单纯.她们还想,要是他在这方面俯首贴耳,她们的话更不会不听.
浮士德 你这怪物不会理解,这忠实可爱的心灵充满着唯一使她可以得救的信念,然而一想到她不得不相信最爱的人迷途不知返,便会陷入了怎样圣洁的忧烦!
梅菲斯特 你这追逐肉欲和淫乱的老手,一个小女子便能牵着你的鼻子走.
浮士德 你这粪土与火的怪物!
梅菲斯特 她居然精通相面术:我一出场,她便不知怎么搞的,就从我的假面看透了那潜藏的鬼胎;她觉得,我确实是个天才,也许还是个魔怪.......怎么样,今儿晚上......?
浮士德 那和你有什么相干?
梅菲斯特 可也同样正中下怀呀!水 井 边 〔格蕾琴和莉丝辛持水罐上.
莉丝辛 听说贝贝辛的事情了吗?
格蕾琴 没有.我向来很少出门.
莉丝辛 当真,是西比尔今天告诉我的:她终于被别人耍弄了一番.活该是她平日摆臭架子的报应!
格蕾琴 怎么回事呢?
莉丝辛 说起来真扫兴!现在她吃饭喝水,得喂两张嘴.
格蕾琴 噢?
莉丝辛 到头来她是自作自受.她和那个小伙子厮混了好久!要么一路溜达,要么到乡村舞场去乱扭,处处都要争风,不是吃馅儿饼,就是喝葡萄酒,还以为天姿国色风流倜傥;可又那样没廉耻,一点儿也不害臊,还接受那个家伙送的礼物,卿卿我我,搂搂抱抱,那朵小花儿到底给摘掉!
格蕾琴 好可怜的姑娘!
莉丝辛 还可怜她!我们哪个不是坐在纺车旁,到夜晚妈妈也不让停纺,然而她却甜甜蜜蜜,老跟情郎呆在一起;要么在大门口的凳子上,要么在阴暗的弄堂里,从来不觉时间会太长.现在可够瞧的,她可要低着脑袋,穿着罪服进教堂!
格蕾琴 他肯定会正式娶她作妻子的.
莉丝辛 除非他是傻蛋!一个精明小伙子尽可以到处作乐寻欢.可他溜掉了.
格蕾琴 那可做得不够漂亮!
莉丝辛 就是得到了他,她也落不到好:男孩们会撕掉她的花环,我们可能会在她门前撒干草料!
格蕾琴 (走回家去)如果一个可怜的姑娘走错了一步,我平日会理直气壮地把她鄙视!对于别人的罪过,我说什么话都觉得不够!任它怎么黑,而且还要弄得更黑,总觉得黑得不够,同时还要划十字私自庆幸,夸大其词,想不到如今我也得赤裸裸面对自己的罪过!然而,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一切,天啦,又是多么美妙,多么快活!城 墙 角 〔墙龛里有一尊"痛苦圣母,的祈祷像,神像前摆有花瓶.
格蕾琴 (把鲜花插入瓶中) 受苦受难的圣母啊,请您俯首垂怜我的灾殃! 利剑穿透了你的心房,你带着万般地痛楚,仰视你儿子的死亡. 你望着天父,向他发出了叹息,为了他的和你的哀伤. 谁能感觉我这锥骨的痛楚?我可怜的心为什么担忧,它为何战抖,何所祈求,只有你知道,你一人知道! 不管我走向何方,总有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悲苦堵住我的胸膛!唉!如果我单人独处,我就哭啊,哭啊,哭啊,哭得心碎神伤. 我大清晨为你摘下这些鲜花,唉!我的泪水滴湿了窗前的花钵. 朝阳明亮地照进了我的小房,我经完全绝望地坐在我的床上. 救救我吧!把我救出耻辱和死亡!受苦受难的圣母啊,请您俯首垂怜我的灾殃!
夜(二) 〔格蕾琴家门前的街道.
瓦伦廷 (兵士,格蕾琴的哥哥)从前每逢参加一次盛宴,就见许多人在那儿自吹自擂,酒友们向我大声夸耀他们的少女如花,还干一大杯,把她没口盛赞......那时我总是两肘支在桌上,泰然自若地坐着,倾听所有这些夸夸其谈,随后微笑着捋一捋胡须,手里也举一满杯,说道:"诚然,各领各的风骚!然而,全国可有一个比得上我最亲爱的格蕾特尔,配给我的妹妹送茶递水当丫鬟?"对呀!对呀!叮叮,满座碰起杯来;有人还大声叫喊:"说得有理,她确实是全体女性花中之花!"于是,刚才夸口的人们一下子噤若寒蝉.可如今!......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拔光,恨不得把脑袋往墙上直撞!......任何一个无赖都可以讽刺挖苦我,而且都可以对我嗤之以鼻!而我却像一个欠债人坐在那儿,一两句闲话都会一身冷汗!真想把他们痛揍一顿,可是又不能说他们撒谎.
谁来了?谁溜过来了?要没弄错的话,就是他们两个.要是他的话,我马上就揪住他;休想从这儿活着逃走! 〔浮士德.梅菲斯特上.
浮士德 从圣器室的窗子望去,长明灯的萤光向上闪烁不定,可是侧面的光线越来越弱了,昏暗已从四周逼近!我的心胸就象夜色深沉.
梅菲斯特 我却情急得像一只小猫,顺着救火梯爬上去,悄悄趴在山墙探头探脑;可我觉得还挺自在,既可以小偷小摸,又不妨沾花惹草.我全身出现了绝妙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预兆.后天它就来临了,难怪人们总睡不着觉.
浮士德 我看见宝藏在那后面金光闪闪,是不是它就要露出地面?
梅菲斯特 你很快便会笑逐颜开,挖出一个宝盆来.我前几天还去瞅了一眼:只见里面尽是白晃晃的狮章银元.
浮士德 难道就没有一件项圈,没有一枚指环,好把我的情人装扮?
梅菲斯特 我在那儿倒是看见一样东西,好像是一串珍珠项链.
浮士德 这就好了!我到她那儿去,如果不带点礼物,总觉得遗憾.
梅菲斯特 不会让你去丢脸,白白享受一番.......现在,已经是满天星光,您且听一首真正的绝唱:我给她唱一支劝化歌,一定会把她迷得沉醉.(抚齐特尔琴而歌) 天刚刚破晓,
上门就把郎找,
卡特琳小姣姣,
你想干啥?
可千万别进门!
你若是把门进,
进去时女儿身,
出来就不是.
你可千万要当心!
好事一旦被完成,
翻脸可是不认人,
我那可怜的小乖乖!
你可千万要自重,
不要睬小杂种,
裤带可是不能松,
除非戒指手上戴!
瓦伦廷 (上前)你在这儿欺骗谁?真该死!可恶的拐子!滚你妈的乐器!可别再让唱歌的见鬼去!
梅菲斯特 齐特尔琴已经碎成了两半,什么歌曲也不能弹.
瓦伦廷 那还要劈开你的头盖骨!
梅菲斯特 (对浮士德)博士先生,别退缩!挺住!靠近我,我来指方向.拔出您的鸡毛弹子来!尽管刺过去!我来挡.
瓦伦廷 你挡吗!
梅菲斯特 为什么不能?
瓦伦廷 再来一下吧!
梅菲斯特 那当然!
瓦伦廷 我想肯定是与魔鬼在绝斗!怎么搞的?一挨着就刺麻了我的手.
梅菲斯特 (对浮士德)刺过去!
瓦伦廷 (倒地)哎唷!
梅菲斯特 这家伙服了!快走吧!咱们得马上溜;已有人在喊"杀人!"了.我对付警察绰绰有余,可死刑判决起来却让人棘手.
玛尔特 (在窗口)来人!来人!
格蕾琴 (在窗口)快些掌灯!
玛尔特 (如前)刚刚又是骂又是喊,又是打又是斗!
众 人 有个人躺在那儿就要死了!
玛尔特 (走出来)凶手呢,已经逃走了吗?
格蕾琴 (走出来)是谁躺在那儿?
众 人 你妈妈的儿子呀!
格蕾琴 全能的主啊!好惨呀!
瓦伦廷 我要死了!真叫做"说时迟,做时快".你们娘儿们干吗只站着嚎?过来听我说说!(众人走过来围着他)我的格蕾琴,听着,你还比较年轻,可一点也不精明,弄糟了自己的事情.我跟你说句知心话:你现在是个破鞋了;那就干脆这样混吧!
格蕾琴 哥哥!天啦!你怎么给我这样讲话?
瓦伦廷 别拿天主的名义开玩笑!事情既然已经不幸发生,今后只好听天由命.你先跟一个人偷着搞,很快便有更多人找上门,等十几个人找上了你,全城的人都会一窝风跟上来. 现世报若要生下来,就得让它悄悄地出世,用黑夜的纱罩把它连头带耳蒙起来;是的,简直真想把它一下子闷死.可它尽管活下来,还长大了,大白天抛头露面走出去,然而并没有变得更漂亮.它的脸越难看,就越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去亮亮相.
我确实知道会有那一天,所有规矩市民都躲避你,你这个荡妇,像躲避一个传染瘟疫的尸身.如果他们瞅你一眼,你就会吓丢了魂!你再也戴不成金项链!再也不能在教堂里站在祭坛旁边!也不能披着漂亮的花边领去跳舞寻开心!你只要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跟乞丐和残疾人为伍,即便上帝宽恕你,在人间也终将遗臭万年!
玛尔特 快吩咐您的灵魂祈求上帝慈悲!难道您还要给自己添上诽谤罪吗?
瓦伦廷 我真想揍扁你这干瘪的臭皮囊,你这拉皮条的老虔婆!这样我才可能充分请求宽恕我所有的罪过.
格蕾琴 哥哥!好像下地狱一样痛苦啊!
瓦伦廷 我说,眼泪汪汪又何益!可要知道你失身之初,就给了我心窝最沉重的一击.我将作为堂堂一名军人,通过死亡的长眠去见上帝了.(死去)大 教 堂 〔礼拜仪式,大风琴和赞美歌.
〔格蕾琴在人群中.恶灵在格蕾琴身后.
恶 灵 格蕾琴,当初你天真无邪,
来到了祭坛前,
打开这本翻烂了的小册子,
咿咿唔唔地祈祷,
一半是儿戏,
一半是出于对上帝的虔诚,
而今你可是判若两人!格蕾琴!
你的脑袋又转到哪儿去了?
你心里装着什么样的罪孽?
你的母亲因为你而长眠不醒,
将会忍受长久长久的痛苦,
你可要为她的灵魂祈祷?
你的门坎上又是谁的血呢?
......然而在你的心房下面,
可不已经出现胎动,
那个小家伙正蠕动着膨胀起来,
以不祥的存在
使你和它自己诚惶诚恐?
格蕾琴 苦啊!苦啊!那些念头转来转去折磨我,只有我能摆脱!
合 唱 震怒日既然来临,
尘世化灰烬. 〔大风琴声.
恶 灵 震怒正向你降临!
喇叭开始长鸣!
坟墓开始颤动!
你的心也开始颤动起来,
从死灰般寂静已被唤醒,
去接受那火刑!
格蕾琴 我真特别想从这儿离开!我觉得风琴声几乎令我窒息,赞美歌从最深处溶化了我的心.
合 唱 审判者一旦登堂,
隐恶都会昭彰,
无一逃天网.
格蕾琴 我觉得那么局促!壁柱禁锢着我,圆屋顶压迫着我!......我要空气!
恶 灵 快躲起来吧!可躲不脱
耻辱和罪愆.
需要空气吗?需要光吗?
天可怜!
合 唱 可怜我复何言?
向何神去请愿?
正人也难安.
恶 灵 圣者对你掉头都不顾,
清白人也向你伸手
都令人毛骨悚然.
天可怜!
合 唱 可怜我复何言?
格蕾琴 隔壁大妈!您的小瓶子!......(昏倒)瓦 尔 普 吉 斯 之 夜 〔哈尔茨山.希尔克和埃伦特地区.
〔浮士德.梅菲斯特上.
梅菲斯特 你难道不想弄一根扫帚?我倒希望找一匹最健壮的山羊.我们走这条路,离目的地还远着呢.
浮士德 只要我觉得腿还比较硬朗,这节节把把的手杖也就够用.又何必要抄近路呢?爬行这山谷的迷宫,再攀登这永远有清泉喷涌奔泻的山峰,就正是如此幽径引人入胜的雅趣!春意已在桦树枝头喧闹,连枞树也感觉得到,难道它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手和脚?
梅菲斯特 当真,我可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我体内还像冬天一样,我希望路上还是雪上披霜.半圆的红月亮带着迟发的余辉,阴惨惨地升了上来,照得这般之暗,每走一步都会撞上一棵树,碰上一块岩!暂且让我向磷火借个光!那边我看见一簇,燃得正旺.喂,朋友!可否请你帮帮忙?何苦这样白白燃烧?求你为我们上山照照亮!
磷 火 我希望,出于崇敬,强迫自己收藏起下轻浮的天性;只是我已经习惯于曲折地步行.
梅菲斯特 嘿嘿!它竟想模仿人类.快走直线吧,我以魔鬼的名义具结!否则的话我会把你摇曳不定的生命之光吹灭.
磷 火 我知道,您是家主,我愿意听从您的吩咐.只是请想一想:山上今晚群魔乱舞,扑朔迷离,您要让团磷火为您引路,可是不能过于挑剔.
浮士德.梅菲斯特.磷火 (互相唱和) 看来我们已经走进
梦境和魔乡.
仔细引导,那样好把名扬,
让我们赶紧前往,
那地方辽阔又荒凉.
我看到树后有树,
那么迅速地退移,
俯身的绝壁,
长长的岩鼻,
怎样地在打鼾,怎样地吹气!
穿过了石丛,穿过了草地,
山涧和小溪向下奔腾着.
难道是流水潺潺?歌咏阵阵?
难道温柔的爱之呻吟,
那可良辰吉日的声音?
我们多么希望,多么爱慕!
那回声又一次响应,
就象古代的逸闻.
"呜呼!嘘呼!"越响越近了:
那鸱.田凫和地鸦,
它们都一直醒着吗?
蝾螈是不是在灌木丛里爬?
腿长,肚大!
然而树根就像蛇
从岩石和沙土里蜿蜒挺出,
伸出了奇特的轮箍
把我们恐吓,把我们捉拿;
从那栩栩如生的坚固的树瘤
它们把水螅般的触手
伸向了行人.还有鼠类,
各色各样,成群结队,窜过沼泽,窜过荒原;然而流萤熙来攘往,
挤成了一团又一团,
变成了乱人心曲的陪伴.
但是请问我们咋办......
是止步还是向前呢?
一切,一切仿佛在旋转:
那些扮鬼脸的岩石
和树木,还有那鬼火
自吹自擂,已经越来越多.
梅菲斯特 拽紧我的衣角!这就是中峰,看见玛门在山里发光,人人都会大吃一惊.
浮士德 一道朝霞似的幽光,多么奇异地闪过了谷底!它甚至融进了绝壁之间深邃的裂隙.那边烟雾蒸腾,山岚缭绕,这边从沼气中亮出了火焰;接着那火焰像一根细线蜿蜒,又现出了一道喷泉.这里它以成百条脉络散入山谷,盘绕于整个地带,那里它又在狭窄的角落突然分裂开来.而左近不远,只见火星喷发,有如撒开的金砂.看哪,在整个高处,岩壁着火了!
梅菲斯特 不就是玛门先生为了庆典,才把宫殿照得金碧辉煌?你能目睹这一盛况,真是三生有幸;我已隐约听见宾客骚嚷.
浮士德 狂风怎样在空中横冲直撞!它怎样猛烈地击打我的颈项!
梅菲斯特 你需把岩石的老肋骨抓紧,否则的话狂风会把你刮进这峡谷的深坑.雾霭使夜色显得更浓.听!是什么劈啪作响在林中!猫头鹰受惊飞散开去.听,长青宫的圆柱已寸裂!枝桠嘎然折断!树干轰然倒地!根块咯吱一声打呵欠!它们东倒西歪,互相倾轧,而且乱成一团,然而在瓦砾层见叠出的峡谷里,狂风在呼啸,在咆哮.你可以听见高处.低处.远处.近处的声音?是的,一阵狂热的魔歌已经响彻了整个山道!
女巫合唱 女巫们走向布罗肯,
茬梗枯黄,秧苗青青.
那儿正围着一大群人,
上座是乌脸先生.
跨过了石头,跨过了树根,
女巫(放屁),山羊(臊死人).
声 音 老包玻一个人来了,骑着一头老母猪.
合 唱 当恭敬就恭敬!
包玻太太请先行!
壮猪背上还坐着老母亲,
后面还跟着女巫一大群.
声 音 你从哪条路上来?
声 音 从伊尔森斯坦那边!我在那儿瞄过猫头鹰的巢,它睁着一对大眼睛!
声 音 往地狱里冲怎么了!干吗骑得那么慌!
声 音 她擦破了我的皮:你看看我的伤!
女巫合唱 路又宽,路又长,
为什么挤成这个样?
叉棍戳它,扫把搔它,
儿快闷死,娘快爆炸.
巫 师 (半数合唱) 我们爬着好像蜗牛,
女人事事都在前头.
暂且向恶魔家走去,
女人要快一千步.
(另半数)
我们一点不在意!
且她先走一千步;
随便她走得怎么忙,
男人一跳便就赶上.
声 音 (上方)来吧,一起来吧,从石头湖里一起来!
声 音 (从下)我们特别想一起把高登.我们洗过澡,全身洗得干干净净;可永远像个石女不受孕!
双方合唱 风歇星遁,
昏月藏身.
群魔一起合唱,闹腾腾,
喷出千万火星.
声 音 (从下)站住!站住!
声 音 (从上)是谁从岩缝里叫喊?
声 音 (下方)带我去!带我去!我攀登了三百年,还没有达到顶峰.我真想跟我的同类一起飞升.
双方合唱 暂且骑扫把,暂且骑拐杖,
且骑叉棍,且骑山羊,
是谁今天不能飞升,
那么就注定永远沉沦.
半女巫 (下方)我磕磕碰碰赶了很长时间;可别人走了老远老远!我在家栖栖惶惶,到这里还是赶不上趟儿.
女巫合唱 油膏使女巫变勇敢,
破布正好做着风帆,
揉面木盆做船真妙;
今儿不飞便飞不了.
双方合唱 我们正围着山顶转,
轻轻地掠过了地面,
茫茫荒野远又近,
覆满女巫一大群.(落下来)
梅菲斯特 挤呀,撞呀,冲呀,闹呀,咝呀,搅呀,拉呀,嚷呀,闪呀,喷呀,臭呀,烧呀!地地道道的女巫本色!紧紧地跟着我!要不我们马上会被拉散.你在哪儿?
浮士德 (在远处)这里这里!
梅菲斯特 怎么!被挤到那么远?我只有执行家法了.让路,伏郎公子来了.让路!听话的老百姓,让路!这儿,博士,抓住我!让我们跳吧,跳出这拥挤的人潮;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有些太乱套.那附近是什么放出了奇异的光,招引我向那灌木林走去.来吧,来吧!让我们悄悄溜进去.
浮士德 你这矛盾的精灵!去吧!你尽可以我前去.不过,我承认,这安排的确够巧妙:我们在瓦尔普吉斯之夜逛到布罗肯来,原来以是为了在这儿远离尘嚣.
梅菲斯特 你看:五颜六色的火焰!有一群快活的人们在联欢.规模虽小,可并不孤单.
浮士德 我倒宁肯占到那上面!我看见了火光和烟雾的漩涡.那儿人群正向恶魔涌去;许多哑谜在那儿肯定可以解破.
梅菲斯特 不过那儿也有许多哑谜纠缠不清.且让大世界去扰攘喧腾,我们何不在这儿安安静静停留一阵.大世界里造出了小世界,这种事由来已很长时间.我看见年轻的女巫赤身裸体,而年老的却竟然明智到懂得遮羞.看我的面子,请放和气些!要知道少费劲可以多开心.我听见什么乐器在响!该死的嘎嘎声!还非得习惯它不成.跟我来!跟我来!别无去处了:我走在先,把你引进去,让你重新缔结一份姻缘.你说什么,朋友?这可不是个小空间.看过去,你简直看不到边.上百条火头摆成一排在燃烧;跳呀,聊呀,煮呀,喝呀,爱呀......想想看,还有什么地方比较好玩?
浮士德 你在这儿把我们引荐,请问这是作为巫师还是作为魔鬼出面?
梅菲斯特 我诚然惯于隐姓埋名;可是节日庆典总想亮一亮勋章才不致失身分.虽没有袜带让我出众,马脚在本乡本土倒也不胜光荣.你可瞧见那边一只蜗牛?它爬过来了;它以可怜的视力已经嗅出我几分.即使想要装假,我也装不成.来吧!让我们从火堆走向火堆;你想求爱,我来做媒.(对几个坐在炭火余烬周围的人)各位老先生,你们在此有何贵干?四周青年人花天酒地,鼓乐喧阗,又何不参加进去及时行乐;诸位在家枯坐也未免太寂寞.
将 军 谁还会信赖国民,
虽然为他们立下了不可磨灭功勋!
民众好象女人一样,
总是青年人高高在上.
大 臣
人们背离正道非常远,
我只是把完美的旧物称赞;
当年我们到处吃得开,
那里才是真正的黄金时代.
新 贵 我们从前的确并不笨,
然却往往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正当我们想把全部抓牢,
可是一切都已七颠八倒.
作 家 谁还爱看这样的文章,
虽然内容明智而稳当!
说到那些年轻娃娃,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狂妄自大.
梅菲斯特 (突然现出龙钟老态)
我觉得已活到了末日审判,
我也是最后一次来登女巫山,
我的小酒桶只好流出浊酒几滴,
看来世界同样只能剩下余沥.
卖旧货的女巫 先生们,可不要匆忙走掉!别把机会错过!
留心看看我的货色:这儿品种实在繁多.我的货架上还没有一样不是天下无双,没有一样不曾使人类和世界蒙受莫大疮伤.这儿匕首没有一把不是沾染过鲜血,而且没有一只高脚杯不是装着灼热的鸩毒,灌进了特别健康的躯干,没有首饰不曾引诱过可爱的妇人,没有刀剑不是背信弃义,从背后把对手一下刺穿.
梅菲斯特 干姨妈!您可太不识时务.既往不咎,不咎既往!您还是卖点新货的好!只有新货才可以把我们吸引住.
浮士德 我可千万别忘形了!这岂不是一次庙会!
梅菲斯特 人山人海往前挤;你认为你在挤人,其实你在被人挤.
浮士德 那人是谁呀?
梅菲斯特 仔细看!她是莉莉特.
浮士德 谁?
梅菲斯特 亚当的前妻.你要提防她那漂亮的头发,她只有这件首饰可以炫耀.她靠它把一个青年弄到手,可是那样而且不会让他再轻易溜掉.
浮士德 那儿坐着两位,一老带一少;她们似乎已经跳够了!
梅菲斯特 今天可不能歇.新舞已经开始了;来吧!咱们请.
浮士德 (跟年轻一个跳起来) 我美美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株苹果树,
树上有两只红苹果,
正招引我拼命爬上去.
美 女 小小的苹果使人馋,
自它生在乐园.
我的果园现也有,
让人激动又喜欢.
梅菲斯特 (跟年老一个跳舞) 我可是做了个古怪梦:
梦见了一株分叉树,
它有一个......
尽管......,我也心满意足.
老 妇 我向马脚骑士
致以衷心祝福!
您要准备一个......
如果......您不畏惧.
尾脊幻视者 混帐东西!竟敢这样胡闹?不是早就向你们证明过:鬼魅可从来没有普通人的脚?然而你们还是使劲跳,跳得跟人类不差分毫!
美 女 (跳着)他来我们舞会上干吗?
浮士德 (跳着)哼!哪儿都少不了他.别人跳舞,他肯定要胡说八道.要是有一步没有说到,那一步差不多就等于没有跳.一旦我们往前进,他就会十分气恼一番.如果你兜起圈子来,像他在他的旧磨坊里那样,他倒会说这样怎么怎么好;尤其是你居然向他请教.
尾脊幻视者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真可是闻所未闻.快滚开!我们早就进行了启蒙!......这个魔鬼团伙,一点儿不讲常规.我们已经这样聪明,可泰格尔还在闹鬼.我清扫愚昧扫了多久,就是扫不干净,这真是闻所未闻!
美 女 闭嘴吧,千万别在这里讨人厌!
尾脊幻视者 我当面还向你们这些鬼魅说:我受不了精神的专制!我的精神不搞这一套.(舞蹈继续着)看来我今天什么也做不了;好在我身边老带着一本游记,但愿我能在跨出最后一步之前,能够把魔鬼和诗人压倒.
梅菲斯特 他就要坐到一个积水潭里去:这是他自得其乐的妙方,如果蚂蟥在他的臀部享受起来,鬼魅和精神就会从他身上一扫而光.(对从舞池退出来的浮士德说)你为什么让那漂亮妞儿走掉,她边跳着边给你唱,唱得多么美妙?
浮士德 咳!她唱着唱着,便从她嘴里跳出了一只红老鼠!
梅菲斯特 那又算什么!可别吹毛求疵;老鼠只要不是灰的,就够了!幽会时刻,谁管这档子事?
浮士德 接着我还看见......
梅菲斯特 干什么?
浮士德 梅菲斯特,你可以看见远远那边,孤零零站着一个苍白的少女?她缓慢地向前移行,好象用带镣的双脚在走路.我不得不承认,我觉得她很像善良的格蕾琴.
梅菲斯特 不要睬它,谁睬了都不吉祥.那是个幻影,是个没有生命的偶像.遇上它不是什么好事:被它凝视一眼,人的血液就会凝固,人差不多变成顽石;想你听说过墨杜萨的故事.
浮士德 的确,那正是一个死者的双眸,连眼皮都没有让亲人合拢.也正是那酥胸格蕾琴向我袒露过,正是那玉体我曾经受用.
梅菲斯特 那可是魔法,你是太容易上当的傻瓜!她在每个人面前都表现得像是个小娇娃.
浮士德 何等的欢喜!何等的忧伤!我避不开这道目光.奇怪的是,怎么这美丽的颈项还得系上一根红色的细绦带,差不多只有刀背那么窄!
梅菲斯特 可不是!我也看见了.她还能把脑袋藏在腋下;因为珀耳修斯已经把它砍下了.......别老这样胡思乱想!咱们到这小山头来吧;这儿热闹得像普拉特一样;如果我没有着迷的话,我倒真看见了一个剧场.那儿还不知在演什么?
后台人同 马上又要开演了:一出新戏,七出的最后一出;一演就演这么多,正是本地的风俗.戏文是一位业余作者写的,演员也都是业余客串.先生们,恕我失陪了:我的业余任务就是揭开幕布让人看.
梅菲斯特 布罗肯山的幸会正中下怀;阁下在那儿倒也能得其所哉.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梦或奥白朗
和蒂坦尼亚的金婚.插曲舞台监督 米丁门徒兴冲冲,
今天咱们暂且歇工,
峡谷潮湿山古老,
全部移作布景用.
报幕人 共同生活有五十龄,
方可称为金婚姻;
争吵从此不会有,
这才更能贵似金.
奥白朗 精灵如同在我身边,
就此快些把原形现!
且看他们王与后
今日重新结良缘.
扑 克 扑克来了正斜转,
拖着脚步前赶;
后面跟着百个,
和他同来联欢.
阿莉儿 阿莉儿带头来领唱,
歌喉美妙且纯净;
招来若干丑八怪,
但也引来大美人.
奥白朗 夫妇和美如人意,
来向我们来学习!
恩恩爱爱要长远,
就要时时小分离.
蒂坦尼亚 男人撅嘴女作怪,
快些把他们抓起来,
一个送往南极去,
一个送他到北海!
管弦乐队 (全奏.最强音)
苍蝇嘴巴蚊子鼻,
再加七姑八大姨,
草中蟋蟀叶下蛙,
每人都会玩乐器!
独 奏 那边风笛已过来!
本自是个肥皂泡.
暂听塌鼻把它吹,
一吹吹得呜呜呜!
刚成形的精灵 蜘蛛腿加蟾蜍肚,
长翅的小鬼头!
这样动物哪曾有;
小诗反还一首.
一对小配偶 极小步子跳得高, 跳过甘露和香草! 任你婆姿跳得够; 天空你却跳不到.
好奇的旅行家 假面舞剧在哪演?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还有美神奥白朗,
哪料今天也得见?
正教徒 没有爪子没有尾!
没有疑问不隐讳:
恰似《希腊的诸神》,
他也是个大魔鬼.
北方的艺术家 不管我画啥东西,
看来只象是漫笔;
收拾笔墨已备好,
准时留学意大利.
语言洁癖者 我来这里可不幸: 这里风气太荒淫!
请看女巫一大堆,
只有两个扑发粉.
年轻的女巫 发粉有些像裙子,
只配白发老婆子;
我是精光骑羊子,
露出结实的身子.
端庄老妇 我们知道讲礼貌,
不和你们来争吵;
愿你年轻的人儿,
个个早日腐烂掉.
乐队指挥 蚊虫鼻子苍蝇嘴,
别把裸女去包围!
草中蟋蟀叶下的蛙,
拍子总该打得对!
风信旗 (向一方)欢聚顺人愿:
地道的好新娘!
英俊的青少年,
个个大大有望!
风信旗 (向另一方) 地如果不裂开 快把他们吞没, 而我就要赶快 急跳进地狱去.
《酬宾集》 我们好象小虫蚁,
小小螯钳好锐利,
且向老爷撒旦爸,
致以显耀的敬礼.
亨宁格斯 且看它们结成的帮,
尖酸刻薄把人们伤!
到头还会如此说,
它们是出于好心肠.
《艺术保护人》 忘乎所以可真高兴,
我和女巫来厮混;
正因此说我精通,
胜似指导我们缪斯群.
前《时代精神》 攀龙附凤本来有术.
快来抓住我衣裾!
布罗肯山好宽顶,
恰像德国帕纳苏.
好奇的旅行家 那个愣汉又是谁?
大模大样地迈大腿;
见到什么便嗅什么.......
"他正在侦查耶稣会."
鹳鸟 清水捕鱼我太高兴,
浊水捕鱼我也很行;
暂看善男和信女
也会混进魔鬼群.
凡夫俗子 那些善人不一样,
事事不过是种手段;
他们可就在布罗肯
建立了秘密小集团.
舞蹈者 又来了一个歌咏队?
远远听见把鼓擂.......
"暂且勿扰我听仔细,
苍鹭芦中一起啼."
舞蹈教练 个上轻盈把腿抬!
尽量显露出功夫来!
驼子蹦兮胖子还跳,
别问风度好与歹.
提琴手 地痞互相仇恨很深,
一心想要对手的命;
风笛及时来解了冤,
有如莪菲在驯兽琴.
独断论者 不管批判抑怀疑,
决难使我误入歧.
魔鬼总归是魔鬼,
否则为何有该词.
唯心论者 我的感官幻觉太多,
颐指气使非常过火.
今天我就是个疯子,
要把所有当做我!
实在论者 本体的确太恼人,
使我不得不烦闷;
这里我本是头一回,
觉得自己站不太稳.
超自然论者 我在这里太开心, 欣逢这些好事情;
纵然恶魔身上看,
也可推断有善灵.
怀疑论者 他们跟着爝火滚,
确信宝藏已接近;
"魔鬼""怀疑"韵相称,
看来我倒真有点门儿.
乐队指挥 草中蟋蟀叶下的蛙,
浅薄涉猎的确该杀!
苍蝇嘴巴蚊子的鼻,
你们真是是音乐家!
左右逢源者 哥儿们快活玩个够, 起个浑名叫作"无忧";
既然用脚走不成,
咱们暂且用头走路.
不知所措者 当年捞摸靠拍马, 如今空喊老天爷!
跳舞已经把鞋跳穿,
跑路只好光着脚丫.
磷 火 我们可来自沼泽地,
朽木腐草真是亲戚;
一旦列入了品与位,
风流倜傥又何足奇.
流 星 我自从上天落下界,
闪闪烁烁地放光彩;
如今斜卧草丛里,
有谁把我扶起来?
庞然大物 滚开滚开赶紧滚开!
四周小草快些倒下来;
精灵现形别小看,
它们肢体是一大块.
扑 克 踩地脚步别要放轻,
别学象崽那么发愣!
今日最重数是哪个,
结实扑克不让人!
阿莉儿 慈爱自然和心灵,
助我翅翼两肋生,
我的轻踪引它走:
一起去攀玫瑰岭!
管弦乐队 (最弱音) 乱云飞渡雾迷茫,
瞬间霁色亮天中.
叶间芦中微风又起,
一切便散作一场空.阴 天 原 野 〔浮士德.梅菲斯特上.
浮士德 真很惨!真叫人失魂丧胆!可怜在世上迷惘了这么,如今被捕了!给关在监狱里受可怕的折磨,不幸的小家伙变成了女犯!落到了这步田地!......背信弃义的卑劣的精灵,你竟然将这件事向我隐瞒!尽管站着,站着!把你那双魔眼在眼眶里凶残地转呀转!站着以你不堪忍受的姿态同我对抗吧!可是她被捕了!陷于难以挽救的灾坑!交给了恶灵和冷酷无情的审判人员!这时你竟用陈腐无聊的娱乐来糊弄我,向我隐瞒她那与日俱增的哀叹,让她无依无靠走向深渊!
梅菲斯特 她可并不是第一个!
浮士德 你这狗!可恨的怪物!......神勇的精灵啊,请你把它.把这浑虫再变它的狗模样,就好像它从前夜间常常欢喜跑到我面前来,欢喜在老实的过路人脚前打滚,欢喜等他跌倒下来,一下子便扑到他的肩上.请把它再变成它心爱的姿态,好让它在我面前的沙土上贴着肚皮爬行,我可以用脚踢它,这遭天罚的狗豺狼!......"不是第一个!"......可叹!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沉入这悲惨深渊的竟不止一个,那第一个在永远宽恕者眼前,正忍受着痉挛的临死折磨,竟然不足以为其余一切人赎罪!这唯一者的苦难使得我痛彻骨髓;你却在一旁狞笑,对许多人的命运无所谓.
梅菲斯特 如今我们的才智枯竭了,你们人类便常常神魂颠倒.既然你不能善始善终,为什么当初要跟我们结交?你想飞又怕晕得受不了?是我们强求于你,还是要你把我们找?
浮士德 别冲我露出那副狼吞虎咽的贪婪牙齿!我恶心!......伟大.庄严的精灵啊,你惠允向我显圣,你了解我的心和神,可为什么把我跟这幸灾乐祸的恶棍捆得紧紧?
梅菲斯特 说完了吗?
浮士德 去救她,否则的让你遭灾受难!要用最可怕的咒语咒你几千年!
梅菲斯特 我解不开复仇的绳索,也打不开他上的门锁."去救她!"请问是谁把她推向了堕落的深渊?是你还是我呢? 〔浮士德怒目环顾.
梅菲斯特 你想动用雷霆不成?幸亏它没有交给你们这些可怜的凡人!粉碎毁灭无辜的对手,不过是狼狈不堪之际用来出气的暴君的行径.
浮士德 带我去!去把她解救出来!
梅菲斯特 真的不在乎你所冒的危险?要知城里还留着你亲手欠下的血债.被害者的墓地上空飘荡着复仇的幽灵,正在伫候杀人犯的归来.
浮士德 不也有你的份儿吗?但愿全世界的暗杀和死亡都归到你这怪物名下!我说,带我去,去解救她!
梅菲斯特 我带你去,可是我办得到什么,请听我说!我哪有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我只能给看守布个迷魂阵,你去抢钥匙,再用凡人的手把她引救出来!我来把风,准备好魔马,送你们一程.这就是我所能办到的一切.
浮士德 立刻就走!夜 开阔的原野 〔浮士德.梅菲斯特骑黑马飞奔而来.
浮士德 刑场周围的那些女人们正在干什么呢?
梅菲斯特 也不晓得她们在煮些什么,搞些什么.
浮士德 飘上去,飘下来,又鞠躬,又打千.
梅菲斯特 一帮女巫.
浮士德 她们是在泼洒,是在祭奠!
梅菲斯特 走吧!快走吧!地 牢 〔浮士德拿着一串钥匙和一盏灯,站在一扇小铁门前.
浮士德 我感到了一阵久已疏远的惊慌,人类的全部苦难落到了我身上.她就呆在这里,在这道湿墙后面,而她的罪行完全是一场善良的痴狂!你还迟迟不肯走到她面前?你还害怕同她再见?去吧!你的畏怯不过催促死神前往. 〔他抓住监锁.歌声由内传出. 我的娘,那暗娼,
她把我给杀了!
我的爷,那流氓,
他已把我吃了!
我的小妹子
已拾起了骨殖
埋在了荫凉处......
我已经变成林中一只美丽的小鸟,
飞走了,飞走了!
浮士德 (开锁)她哪会料到情人就在她的身旁,在偷听锁链锒铛,稻草沙沙作响.(走进来)
玛加蕾特 (躲在稻草铺上)苦哇!苦哇!他们已经来了.死得好惨!
浮士德 (低声)别嚷!别嚷!我来了,我来把你解救.
玛加蕾特 (滚倒在他面前)你如果是个人,就请体谅一下我的苦楚吧!
浮士德 你若再这样叫喊,会吵醒看守的!(抓住锁链,把锁打开)
玛加蕾特 (跪下)刽子手,是谁给你了这个权力?又何必深更半夜来提我!行行好,让我活一会儿!到明天早上不也来得及?(起身)我仍然年轻,这样年轻,就要把命丧.可我从前也曾漂亮过,那可正是我的致命伤.我的朋友从前就在身旁,而今却远走他乡;花冠已经撕破,花朵已经抛散.别把我抓得那么紧!请饶了我吧!我给你捣了什么乱?别让我白白哀求一场,我可一辈子也没把你碰上!
浮士德 可我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祸根?
玛加蕾特 我现在完全可以听你安排.先让我给孩子喂喂奶!我搂了它一整夜;他们为了折磨我,从这里抢走了它,还说是我把它害.我再怎么也不会快活.他们唱歌编排我!这些人可真缺德!有个老故事结尾倒是这样说,可是谁叫他们用来指我?
浮士德 (匍匐在地)一个情人在你脚前拜倒,快把苦难的枷锁搬掉.
玛加蕾特 (向他跪拜)让我们跪下来,向圣徒祈祷!看哪,在这些台阶的下面,在门坎下面,地狱在燃烧!恶魔怒发冲冠,正在大声的喧闹!
浮士德 (大声)格蕾琴!格蕾琴!
玛加蕾特 (注意)这是我朋友的声音!(跳起身来,锁链脱落)他在哪儿?我听见他在唤我.我自由了!没人可以阻拦我了.我正要扑到他脖子上去,躺在他怀里!他刚才在唤:格蕾琴!他就站在门坎上.透过了地狱的哀嚎和切齿声,透过恶魔无情的讥嘲,我听出了甜美可爱的口吻.
浮士德 是我呀!
玛加蕾特 是你!哦,请再说一遍!(抓住他)是他!是他!所有苦楚到哪去了?地牢.锁链给我的恐惧到哪去了?原来是你!你来救我!我得救了!......那条街道又摆在我面前,我在那儿第一次见到你.还有那快活的花园,我和玛尔特在那儿等过你.
浮士德 (争取离去)跟我走!
玛加蕾特 哦,再呆一会儿!我就想呆在你呆的地方.(温存抚摩)
浮士德 赶快!你别再耽搁,就误了我们的大事.
玛加蕾特 怎么?你不会再接吻么?我的朋友,你离开我并不太久,连接吻也荒疏了?从前你的情话.你的眼神曾经铺天盖地地拥在我身上,你吻起我来,好象要把我吻息,为什么我现在搂着你的脖子,你却这样惶恐不安?吻我吧,要不我来吻你!(拥抱他)唉,你的嘴唇又冷又哑.你的爱情溜到哪儿了?又是谁从我这里把它抢走了?(转身背向他)
浮士德 来吧!跟我走!亲爱的,拿出勇气来!我以千倍的热情拥吻你;请跟我走吧!我只求你这一点!
玛加蕾特 (转身面向他)那么,是你喽?的的确确是你喽?
浮士德 是我!一起走吧!
玛加蕾特 你打开了枷锁,又把我搂在怀里.怎么你不怕我了?......你要知道,我的朋友,你解救的人谁啊?
浮士德 走吧!黑夜已快离去.
玛加蕾特 我杀了我的妈,我淹了我的孩子.它不是上天赐给我们两人的吗?也是给你的呀!......是你!我简直不相信.伸出你的手来!这可是梦么!你可爱的手!......哎呀,它又怎么是湿的!把它揩干净!我觉得上面有血迹!天哪,你干了什么?快把剑插回鞘里去!我求求你.
浮士德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否则你会害死我.
玛加蕾特 不,你得活下去!我要给你谈谈坟墓的事情,明日一早你就不要为它操心了:妈妈要占最好的位置,哥哥紧挨着她,我微微地隔开一点,也不要隔得太远!小家伙就在我的胸口右边!再不要有谁躺在我附近!......从前偎依在你身旁,可真是温柔.甜蜜的幸福!可我再也偎依不成了;我觉得,我挨近你不可,好象你要把我从你身旁推开似的;可这毕竟还是你啊,你的眼神还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柔.
浮士德 既然觉得是我,就和我走吧!
玛加蕾特 出去吗?
浮士德 要到外面去!
玛加蕾特 外面是坟墓,死神正在等候,那么去吧!从这里到长眠的卧榻去吧,再远一步也去不成!......难道你要走了?哦,海因利希,我要能跟你一起走该多好!
浮士德 你能,如果你愿意!门是开着的.
玛加蕾特 我不能出去;我什么也指望不上了.逃又有什么用?他们埋伏等着我.不得不讨口过日子,也真够凄惨的,何况还要受良心的谴责!流落他乡,也够悲惨的,何况他们还会把我逮住!
浮士德 我会总陪着你呀!
玛加蕾特 赶快!赶快!去救你可怜的孩子!去吧!沿着小溪笔直走,过了独木桥,便走进林子去,左边竖着一块木牌,在池塘里.快些把它捞起来!它在向上浮,它还在挣扎!快救!
浮士德 清醒清醒吧!如果再跨一步,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玛加蕾特 我们如果经过那座山多好!妈妈就坐在那儿一块石头上,怎么我像冷水浇顶!妈妈就坐在那儿一块石头上,脑袋摇来晃去;她不眨眼,不点头,脑袋昏昏沉沉,她睡了很长时间,她再也醒不了......她已经睡着了,好让我们寻欢作乐.那可是我们的良辰吉日啊!
浮士德 求也没用,说也没用,我只有冒险把她抱走.
玛加蕾特 放手!我忍受不了暴力!不要那么凶神恶煞地抓住我!从前为了讨好你,我什么事情不曾做.
浮士德 天都快亮了!亲爱的!亲爱的!
玛加蕾特 天!是的,白天来了!最后一天也要来了;这正是我举行婚礼的一天!别对任何人说,你到格蕾琴这儿来过!可怜我的花冠,它已经撕碎了!我们还会再见......但决不是在舞会上.人群拥挤,可都屏住气;广场.街巷都容不下他们.丧钟在召唤,小木棍撅断了.他们把我捆绑起来,我已被推上了血椅.向我拔出的利刃,已经刺向了每个人的颈项.世界像坟墓一样死寂!
浮士德 哦,但愿我从没出生过.
梅菲斯特 (门外露面)快走!否则的话你会倒楣.畏缩.踌躇.徘徊全都不管用!我的马儿在颤抖,只因晨光熹微.
玛加蕾特 是什么从地下冒了出来?是他!原来是他!快把他撵走!他到这块圣地来干什么?他要来捉我!
浮士德 你要活下去!
玛加蕾特 我听凭上帝安排!
梅菲斯特 (对浮士德)走吧!走吧!否则的话我扔下你跟她在一起.
玛加蕾特 我是你的,天父,挽救我吧!你们天使,你们神圣大军,请在四周驻扎下来吧,保护我吧!海因利希!见到你我便会胆战心惊!
梅菲斯特 她被审判了!
声 音 (从上)是被拯救了!
梅菲斯特 到我这儿来吧!(与浮士德一同隐去)
声 音 (从内,渐次消沉)海因利希!海因利希!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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