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穷小子与仙妻
作者：王重旭
牛郎虽穷，但有艳福。那头和他相依为命的黄牛原来是天上的星宿，它对牛郎说，明天半夜，瓮山下的湖水里七个美丽的仙女在洗澡，你从北往南数拿起第七件衣服，她就回不了天宫了，就可以做你的妻子。牛郎照做了，那位最小的仙女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后来，在黄牛的撮合下，两人结成了夫妻。这是一个相当美丽的爱情故事，即便是在今天，这动人的故事依然在我们的卡拉OK厅里荡漾：女的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男的唱“绿水青山带笑颜”；女的唱“寒窑虽破能避风雨”，男的唱“夫妻恩爱苦也甜”……
牛郎织女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我过去下乡的那个村子，年轻人娶不起媳妇，听起这个故事来简直如醉如痴：真好，不费吹灰之力，不花一分钱，就把媳妇娶回家里，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事！民间故事的最大特点，就是反映了人们的愿望和理想，现实中得不到的，在故事里应有尽有了。所以，在中国的民间故事里，这种动人的爱情故事比比皆是，一个个漂亮的仙女不知怎么了，嫌富爱贫，都非要嫁给穷小子不可。我手头有一套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民间故事丛书，其中很多都是这类的故事。比如有一个叫宝成的小伙子，家里穷得父亲死了连棺材都买不起，却偏偏有一位人参姑娘爱上了他。一天，宝成从外面回到家里，“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上穿红色绣花衣，下系草绿色绫罗裙，粉红的圆脸，漆黑的头发，扎着一条大辫，正给他淘米做饭呢”。多么诱人的故事！
但是，对这些诱人的爱情故事我总是持疑：仙女们真的这么喜欢穷小子，非穷小子不嫁吗？我看不是。拿牛郎织女的故事来说，那位织女小姐就不是自愿的，这么说原因有二：其一，牛郎把人家的衣服藏起来，使人家无法回家，甚至织女苦苦哀求他也不还，这里有胁迫之嫌。其二，黄牛花言巧语，说牛郎如何吃苦耐劳心眼好，又说他俩命中注定有一段姻缘，嫁给牛郎是命中注定，这里有欺骗之嫌。原来，我们都被穷小子们编造的故事蒙蔽了，只知道站在牛郎们一边替牛郎们高兴，却不知去替那些织女想一想，她们嫁给这些穷小子之后怎么生活，会有爱情和快乐吗？可见，这些仙女嫁穷小子的故事，都不是以爱情做基础的，更谈不上物质基础，无非是穷小子们的白日梦罢了。
其实，一个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志气去改变穷。因为穷，没有人肯嫁给这些穷小子，于是他们便把希望寄托在仙女的身上，因为仙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她们不要钱，不要嫁妆，甚至还可以用她们的本事使穷小子们不愁吃不愁穿。这样，穷小子们就可以不必为养不起老婆孩子发愁，就可以不必去为生活而奔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睡大觉。难道他们就不怕仙女们日后反悔吗？怕。所以这些穷小子在娶仙女们的时候总是让仙女们发誓，让她们说就是穷死饿死也心甘情愿。比如在一个民间故事中，一个穷小子假惺惺地拒绝人参姑娘的求爱，说：“那怎么成！我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寸土养命，为一张嘴已经苦熬苦争，怎能再牵累你。”然而人参姑娘却说：“忍饥挨饿，我也情愿嫁给你。”我真的为我们这些穷哥们儿脸红，你拿什么来养活人家，却要人家这样义无反顾地跟你忍饥挨饿？你凭什么让人家为你作出牺牲？你除了做白日梦之外还会不会做点别的什么呢？
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沉醉在这种虚幻的爱情故事之中——其实它一点都不美丽，因为这是典型的懒汉文化、庸者文化、丧志文化，是让人羞耻的文化。这种懒汉文化对我们民族的戕害是巨大的。这些穷小子没有志气，没有本事，不思进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巴望别人的施舍、怜悯、同情和救济，骨头是软的。这种文化在今天依然大行其道。看看我们的身边，那些不肯付出却喜欢做白日梦的人，那些整天抱怨别人没有爱心的人，那些无所事事却只伸手等别人救济的人，甚至那些企望找一个有权的岳父大人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人，那些在官场上猥猥琐琐搞人身依附的人，那些认为只有外商外资才能救中国的人……中国的落后与贫穷，和这种不争气的穷小子文化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年年有个七月七，未出嫁的女孩子们趴在瓜架下面听牛郎织女的私语，不知这些女孩子都听到些什么？
（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杂文百年精华·典藏版》，2006年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