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读书的方法与体验
作者:曹东勃
一.读书为自己。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翻成白话文,就是我这些年在学校论坛里一贯鼓吹的兴趣导向型的阅读。读书要有选择,有比较,有次序,有目的,因为人的时间是宝贵的。但千万莫忘一条根本原则,读书是为自己读,是为满足兴趣而读,是为精神愉悦而读,不是为人前炫耀来读,更不是为积累谈资来读。为知识而知识的习惯,中国人少有。实用性极强的特征使得国人难以脱离器物层面进入思想殿堂,更乏严谨逻辑体系。
二.读书如吃药。书能教给你很多事理,书是良药。但“是药三分毒”,是故书亦有毒。读书若不以其道,则无异于食毒也。《天龙八部》里扫地僧是怎么批评鸠摩智的?他说鸠摩智从一开始就迷恋玄而又玄的武功招数,已然入了魔道且越陷越深。扫地僧慈悲为怀,便在他每次所窃上乘武功秘籍之旁放一部《法华经》。老人家的意思是什么呢,两类完全不同的武功药性相冲,可以克制单方面增长的魔性。实际上我们读书也要如此,很多书是很高深玄奥富有吸引力的,但长时间浸淫于一类书籍——尤其是某些玄奥的书籍以及某些学派,毒性特大——人就会走火入魔,以至于影响日常的心智和行为。因而我这里开一个药方,八个字——兴趣多元、类别对冲。一定要互补,每看一本玄奥的书之后,必须看一点实务性的、可操作性强的书,让大脑回归真实世界中来。你到一个论坛也是这样,学术版、读书版看累了一定要到灌水版放松放松。
三.读书贵整体。有的读者看书有猴急的毛病,要不得。读书不看序、译序、前言、导读、目录、后记、译后记、跋,这种方式叫做囫囵吞枣。要先好好打量打量,从前言中知道作者选题的背景和想要解决的问题,从目录中大致看到作者论述的逻辑结构,这样读书才有目的性——读书必须要有目的、有选择,因为时间太稀缺了。有的人博闻强记,但也仅此而已,不能融贯,不能“吾道一以贯之”,没有一条能把散钱穿起来的钱绳。初读书时,可能由于学术术语、背景以及其他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准备不足,需要花费较长时间,我称之为“文献学准备”的阶段——即对所要了解的领域的人物、论题、争议、历史演变了然于胸的过程。一旦过了这一阶段,就应该跳出部门的困囿,整体观之,约之而后博。初读书者最忌讳的是被一本书中庞大的旁征博引所震慑:也许在著者而言,这只是为论证缜密而作的必要的文献描述。而部分学者也特别有一种我称之为“脚注实体化”的偏好,好好的话本可以放在正文之中,他偏要在脚注中大幅度展开,以至于占据一页纸的大部分篇幅——读者最好不要被这些表面上庞大的枝节性部分纠缠住。能以自己的思维理出一个头绪,用自己的话简述一遍作者的框架和逻辑,书就算读懂了(这也很像有些数学题,你解出来以后一定能够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而有些题目就不能)。这也是我多年来不用录音设备记录讲座的一个原因,当你可以用自己的话表述别人所讲的故事时,你就已经初步理解了他的意思了——尽管这可能只是你个人的理解。我这里特别推荐一篇北大教授、著名翻译家、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贺麟老先生上世纪40年代初在重庆对一些年轻的学生的讲演,题目就叫《读书方法与思想方法》。这篇文章我是大三的时候看的,解答了我很多方面的疑惑,非常有益。
四.读书要准备。有一两年是要用来做准备工作的,这个时候不懂得古今中外学术界里有哪些人是重要的,哪些书是经典的,所以买书、借书都不得要领。有这一两年的积累之后,自己想研究某个领域,就可以按图索骥去查阅;同时你也学会了鉴别书的好坏优劣,以后读书不会再走冤枉路,买书也不会再花冤枉钱。从这个意义看,学习任何一门学科之前,首先要了解这门学科的发展史,这样也就了解了这门学科的人物传记、文献史,这实在至关重要。数学史、科学史、哲学史、经济史、经济思想史,等等,应当具有相应学科体系中的基础地位,学生据此各取所需,攀爬参天大树也就方便得多了。学习的兴趣,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从读史过程中被激发出来的。此外,还应当根据自己的兴趣,重点关注若干出版社,一些有历史传承的出版社是有着自己一贯的偏好的。对于处于读书初始状态,知识积淀还较低、选择和鉴别的能力还不够强的人,信赖一些出版界的“百年老店”是规避风险的理性选择。
五.读书有规划。读书究竟该起步于厚还是薄,因读者而异,因话题而异,也因著者而异。比如一般人读哈耶克,很容易从那本薄薄的《通往奴役之路》开始,通俗易懂;但其实也可以从《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开始,也可以从《致命的自负》开始,这都说不定。而厚的书,未必都是难读的,比如熊彼特的《经济分析史》,三大卷,其实内容很有趣,学术之余不仅详尽梳理各流派的演变,也有不少学术八卦作为调剂。关键是要有规划,有链条,不能四处出击,到处作战。厚薄之辩倒在其次,首先是要确定方向和题域。由于有一个主攻的导向作为标杆,围绕这个中心吸纳一切相关学科的知识就很有助于转化为自身的具有明确目的性的行动,反之,就变成成语接龙和术语大串联。因而必须要有自己的转化和理解,而不是读一本书,就堆砌一本书的概念;读几本书,就串联几本书的术语。读书的目的是借鉴他人的思路,锻炼自己的思维,而不是变成“读书学”的研究者。这种锻炼思路的最好办法是用你自己的理解和逻辑来重新给书编码、排序、归纳,“茶壶煮饺子——有嘴倒不出”,所指的就是读了很多书却只能“报书名”、作泛泛之谈而无自身理解的典型的“书呆子”形象。新时期的人,尤其要注意不要成为书的奴隶,而要自己驾驭书。处身于消费时代消费社会,读书作为一种消费,是个人的事,没有人强迫读书人必须怎么样怎么样,也没有人指望读书人个个都成学者,所以大可不必自加压力。现在确有一些专靠读书过活(或者说是以读书的营生贴补日常开销)的阶层,这首先当然是文化开始发达的标志。但须得提醒一点,莫要舍本逐末——为读书而读书,为评书而评书。据说现在一些知名书评人压力极大,以至于一夜要写几篇稿子,忙不过来时还要委托他人代写——为读书所累到如此地步,可真称得上是读书的异化了。我很喜欢读方家的书评,那绝不同于一般的书评,绝不是八卦的罗列、背景的介绍、章节的扫描,而是有自己的逻辑和思考,有自己的追问和探究,是带着问题进入书中而又带着问题走出书来的。比如当年张维迎教授的《信息、信任与法律》一书出版后,韦森、姚洋、郑也夫等人分别作了长篇书评,每篇各从自己的关注点入手,有的放矢,让张维迎也深深受教,张于是将书评列为该书第二版的附录。这样的富于逻辑性的书评读起来能给人顺畅、清晰、物超所值之感,远非一夜之间就可挥就的随感所能比拟。这些人是真正的爱书之人,是为着问题而读书,而决不是为着名利而作叶公好龙式的读书。新书更新太快,而很多并不具真正价值,所以学术经典的魅力永存。西西弗斯般地、夸父逐日般地追逐新书(当然这里的新书不是指新出版的经典书),吾未见其明也。
(荐自《文景》2008年第4期插图:陈罡)
责编:戴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