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道爷
作者:张 莹
听到这个消息,全校师生为之一震。
8年前,我毕业参加工作,到学校报到,刚进大门,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眼睛瞪得大大的老头凶巴巴地问:“你是干什么的?”当时吓得我浑身一激灵,怯怯地说:“我是来报到的。”“啊,进去吧。校长室在那边。”他态度缓和了一点儿,但仍可以称得上严厉。刚走出没几步,那如雷的声音又吼了起来:“把车子放好,别乱放呀!”我听了,忙答应着。心里猜不透这是个怎样的人。
之后,我们去安排住宿,在宿舍门前,又看见了那个高高的个子,正在吼和我一起报到的一个年轻女老师:“谁让你用自来水冲脚的?不知道水金贵呀?这不是造孽吗……”直吼得那女老师眼含热泪,他还不罢休。这时老校长走来了:“行了,道爷,新来的孩子,原谅她这一次吧……”在老校长的劝说下,那叫道爷的才气呼呼地离去。
至此,我对道爷有了一点了解:他是学校的门卫,终生未婚,以校为家,并以严厉著称。学校老小都敬他三分,畏他三分。
经历了这些,我也开始怕他了。和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即便如此,还是难得见他一笑。道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一校听得见他的咳嗽声;夜很深了,他还在校园中转来转去;即使是白天,也会听见他吼学生的声音,要么是因为玩水,要么是因为扔馒头,要么是因为乱打乱跑……
转眼冬天到了,我们宿舍几个女老师只有自己点炉子取暖,常常侍弄不好,将炉火弄灭。道爷便拿着几根木棍嚷着来了:“炉子不弄旺点儿,冻死你们呀!点不着,提前说呀!”嚷得我们心惊肉跳,而炉火却是旺旺的了。时常,我们就这样被嚷一顿,我们上完晚自习回来,土炉旁边时常有几块要熟的红薯,香气一个劲地扑鼻——我们几个嘻嘻一笑,知道是道爷在集上买来烤给我们吃的。要是有哪个周末不回家,道爷如雷的声音又来了:“不回家在这里干吗?等什么呀?走吧,我那儿有汤,喝碗去!”就在这吼声中,他已给我们盛上一碗热汤。
时间久了,我不再怕道爷,不再怕炉火不旺,更不用怕周日返校没饭吃(学校地处偏远,周日学校附近没有人卖吃的)。
这年冬天,不知什么原因,我身上起了许多泡泡,流黄水,吃了许多西药,不见好转。道爷不知怎么知道了,吼着让我去看中医,说中医如何如何神奇,有病乱投医吧,去!等我抓了几服中药回来,又犯愁了:不会熬药呀!这时,道爷又嚷着来了:“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会,连自个儿都看不好!”我看他手里还拿着个新买的药罐子,乐了,道爷给我熬药来了!道爷把炉火弄好,开始熬药,边熬药边和我们聊天,谈他年轻时的苦日子,谈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谈他年轻时的恋爱……从来不敢问这么英俊的他为啥不娶妻,他这一提,我们来了精神,问这问那,问得道爷嘿嘿直笑。原来,那时道爷为生计四处奔波,居无定所,不愿累及家人,所以耽搁了下来,后来再想张罗,也没了心思,于是,就以家乡学校为家了。听着道爷的述说,忽然觉得他往日的严厉都是那么可爱。
接下来几天,道爷每天很准时地为我熬药,说也怪,几付中药下肚,身上的泡泡明显好转。到周六,因天气不好,我们几个没有回家。在道爷那里吃完饭回来不久,便听到了一阵哀婉的二胡声,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道爷屋里传出来的。待我们跑出去一看,道爷正沉浸在音乐之中,我们静静地听着,谁也不作声,就那么看着道爷,看着一个不同于往日任何时候的道爷……
4年后,道爷病了,离开学校去他侄子家住了。他走了,我们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我们买了东西去看他。他躺在床上,很瘦,依旧瞪着大眼睛,依旧吼着,虽然声音远不如从前:“挣不了俩钱儿,花什么花……”我们听着,笑着,一转身,已是泪眼婆娑。
半年后,道爷与世长辞。
(唐驰摘自2008年6月29日《中国青年报》插图:姚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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