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8期
范美忠事件:言说策略抑或道德试验
作者:郭寿良
范氏性格
以“范跑跑”之名来替代范美忠这个拥有姓名权的个体,除了发泄一己愤怒,无益于国人用平静的心态去思索这个给社会带来诸多震撼的事件,反倒可能将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复杂而充满矛盾的人抽象化、扁平化,并把他从事件的背景中抽离出来,使其符号化、标签化,从而阻碍我们的理性思考。
《长江商报》在《一个真实的“范跑跑”》一文中,曾这样描述范美忠:“童年的他,多幻想,成绩很好,自视清高;北大求学时的他,一度自卑,每天必与人辩论,死不认输;边流浪边教书的他,与传统教学模式格格不入,有时甚至从执教的学校不辞而别;步入媒体的他,感叹自由度不够,相继去职;在网络社区畅游的他,指点江山,臧否人物,激扬文字;在光亚学校的他,获得教学实验的自由,随后发生‘范跑跑’事件……”
不知这番描述是否与标题中“真实的”一词相称。在此,我们不妨将视野再扩大一点,看看其他人、其他媒体有关范氏性格的一些评论。
“处世路上的孩子”。这是范美忠妻子眼中的范美忠。范妻说她的丈夫复杂而矛盾,是个“率直自我的人”,至今“还是处世路上的孩子”,并期待着范美忠能从这次“先跑风波”中得到启示。
“经历了地震的病人”。光亚学校校长卿光亚称:范美忠勇敢是因为他病了,“范美忠不是强人,是弱者,是经历了地震的病人。”
“极端敏感的反抗者”。这是朋友眼中的范美忠。“我印象中的美忠永远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般的美忠,是一个争论起问题来毫不留情,不高兴时随时可以拂袖而去的美忠。……美忠的人格,其实是一种病态的人格,极天真也极自私,极富才华也剑走偏锋,本来就比较自我,目空一切很难与人沟通,更不用讲认错”,“从心理学的角度讲,美忠是一个受伤害者,因此他是一个极端敏感的反抗者,这种反抗不但本身导向了偏执,而且是以偏执的方式来表达,这形成了美忠特有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风格。因为他的这种特点,他其实已经丧失了对话的能力,……是丧失了纠正自己、发展自己能力的人。”(铁皮鼓《范美忠事件可以休矣》《最后一次说范美忠》)
“怯弱的男人”。这是教育研究者眼中的范美忠。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刘铁芳撰文称:“当灾难来临那一刻,面对上课的学生,美忠撒手而逃,孤零零地一个人到了田径场。这一刻,撇开所有的伦理道德问题,让人看到的是一个怯弱的男人。事后美忠把自己的行为径直与自由公正联系起来,避而不谈内心的怯弱,至少表明美忠并没有他所表白的那般勇敢。所谓只能为自己的女儿献身,其实也只是一个为自己开脱的幌子,一是因为女儿没在眼前,本身就只是一个假设;二是如果在没有女儿之前,那又该找什么借口呢?这一刻,美忠就像是好龙的叶公,好来好去,其实好的不过是一条假龙。”
在我看来,范美忠是一个具有强烈反思意识、自信却趋于偏执的人。范美忠的反思意识,在他的《寻找有意义的教育》一文中有明显体现,“我得承认,这个时候我的教育理念的偏差和课堂操作技巧的缺乏也是致命的……很多时候我依然漠视学生的主体地位,不顾‘最近发展区’这样基本的教育规律,这种时候学生往往就很被动。我总是觉得教材上的很多内容过于简单,匆匆几句话交代过去,而迷恋于讲高深前卫的知识和思想,根本不顾及学生的接受和消化能力。我依然对学生进行知识轰炸,很多时候只图自己讲得痛快,而很少让学生参与,也很少了解学生的感受和想法。”有媒体让范美忠作自我评价,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自己是“少有的诚实的人,少有的真人,少有的有勇气的人”,“我性格就是这样的,你期待我做的,我偏不做,我还要反着做”。
范美忠行事向来以自我为中心,很少顾及他人感受。“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之后,再回过头来看我所受的基础教育,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我痛恨教育体制,痛恨课程设置,痛恨教材,对我的中学老师‘一个也不宽恕!’”这是范美忠进入北大后的感想。大学毕业后,范“空降”到了家乡附近的自贡蜀光中学,在公开场合对校长说高三老师都是在摧残学生,让同事们尴尬万分。工作三年,他一直抱怨学校环境的封闭和压抑,说同事们见识低下,让他觉得自己如置身于疯人院一般,“让我愤愤不平的是,那些在我看来是垃圾的老师,当我的学生资格都不够的蠢材,居然一两千元一个月的工资水平,付出跟所得实在太不成比例。”他的这种性格在“范跑跑事件”中也体现得淋漓尽致:范美忠因缺少教师资格证被解聘后接受记者采访,他同样丝毫不顾及一直很照顾他的光亚校长的处境和感受,直接指出目前光亚学校国际部的所有老师都没有中国教师资格证。
背景还原
瞬间的强烈震感,让军人出身的某期刊执行主编在招呼了同一办公室的女同事小狐之后,便迅速地跑到楼外的空地上。他等了许久,才终于看见小狐搀扶着办公室隔壁的一位老太太一同走了下来。这样的反差让主编开始反思自我,而反思的结果却变成了久久不能平息的自责:与瘦弱的小狐相比,自己当时的行为实在过于丑陋……这就是范美忠那篇激起万人谴责、批判、反思的帖子的写作背景。范美忠在《我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一文中解释:“首先,这段话是写给我兼职的杂志社的执行主编看的,因为地震后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摆脱一种良心的折磨(尽管我们反复劝解),因为他没有勇救作为下属和弱者的小狐,甚至没等她一起跑,更没冲进其他人的家里去救人!我想借这个帖子告诉他,你不是唯一那样做的人;其次,你没有做错什么……”
这就是被媒体遮蔽的《那一刻地动山摇》最原始的写作动机。了解真实的写作背景,也许可以让公众了解一个更为全面的范美忠事件。铁皮鼓在《范美忠事件可以休矣》一文中说:“逃跑教师、不顾母亲、北大毕业……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就成了真正的新闻。因为这些名词都具有象征意义,教师这个符号所蕴含的道德感,母亲这个符号所包含的人伦关系,北大这个符号所包含的人文高标,与‘逃跑’‘不顾’相组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再加上处于抗震救灾之际,因此具有刺激受众的强大势能,新闻性十足。只要受众愤怒了,事实本身并不重要。媒体要的是眼球,是注意力,而不是真理。”正是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产生了“范跑跑事件”。
尘埃未落
范美忠事件已临近尾声。这一事件,有哪些东西需要我们在事后不断地深入反思呢?
对待“异端”的心态
对言论自由的尊重,是一个时代进步的标志。范美忠的言行理应受到批判,因为“诚实而不知耻,就没救了”。可是,我们该持怎样一种姿态?是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借助道德大棒肆意讨伐,任意侮辱;还是深入反思自身人性幽暗的一面,将范美忠当作一个可以理喻的同类,进而与他站在一起,把自己也作为一个“范美忠”置于道德反思之中?
违规上岗和教师专业化
范美忠若有教师资格证,我们很难预料,“范美忠事件”还将持续多久。一份被范美忠看轻的资格证,同时也是一份进入教师行业的通行证。我们不想深究教师资格证的“含金量”,只想问:教师,是不是具有知识的人就可以担当?教师专业化,“专业”到底该包含些什么内容?
灾难预防与应急疏散演习
汶川大地震有较大的偶然性,但火灾、水灾等不可预计的灾难却常环绕在我们身边。范美忠们一直试图把人们的视线引向豆腐渣工程之类的话题,也一直暗示人们没有灾难预防与疏散演习的经验,教师在突发事件来临时要保护学生是何其的艰难。我曾到过地处震区却在震灾中做到“零伤亡”的四川桑枣中学,他们的校长做的无非是“加固危房”和每年组织一次应急疏散演习。这些看似平常的工作,真该提升到“生命安全”的高度加以重视。
“禁跑令”、师德规范及其它
就在范美忠为自己的逃跑与网民进行争锋相对的辩论时,陕西省汉中市勉县教育局出台了“教师禁跑令”,规定老师在危急情况下必须最后撤离。随后,新的“师德规范”修订方案中新增了教师要“保护学生安全”的规定。“保护学生”这样一个作为教师应然的责任,为什么偏要因为“范美忠事件”的发生而列入“规范”条款,令人不解。当履行职责都变得需要强制规定,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我们看到,在汶川大地震中,即使没有任何硬性规定,也涌现出谭千秋、杜正香等等一大批舍生取义的老师。道德是内在的修养,外部的教诲和约束,很难直接促成人们道德观念的改变。繁杂的道德约束,可能带来的不是道德提升而是道德水平的滑坡。我们现在的道德教育,几乎都是灌输式的,极少对于道德的畅所欲言的公开探讨和自由的独立思考,特别在公民人格养成的阶段更是如此。而一味灌输的结果,是人们内在道德意识的缺失和外在言行的虚伪丛生。
(作者单位:四川成都西南财经大学校长办公室邮编:611130)
■责编:袁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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