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8期
白老师与田
作者:伍中正
白老师就留在村里。
白老师年轻时,没有转正。村里分田,按在村的人口分,他自然就分到了田,白老师的田一上一下两块,有三亩的样子。分田前,队长问白老师,要不要?白老师说,要,哪天不教书了,我也不能闲着。
白老师就要了田。白老师在那长着紫云英的田边站了很久,紫云英紫红色的花朵才送他回家。
在学校教完书,白老师就往家里跑,赶着犁田,赶着下种。村里干部看见了,说,白老师,你把那些娃娃教好了就行。田,村里的干部来种。白老师说,教那些娃,我有底。一句话说得村里的干部不好意思再下田。
日子明媚,白家庄明媚。很多的燕子在白老师的头顶飞。白老师犁田时,觉得辛苦了,就清清嗓子,唱个一嗓两嗓的。高高低低的声音,飘开去,村里女人听见了,说白老师一点都不怕吃亏,累得浑身没劲了,还快活。
看见那些绿的秧苗在露水里在阳光里长出来,白老师的高兴写在脸上。白老师明白,那两块田,就是两个面包,饥饿时能填饱自己,就是两块毯子,寒冷时能温暖自己。
白老师教书时,心思花在学生身上。他教出的班级是整个联校最好的班级;他教的学生,有两个参加了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还拿了奖。学生高兴,白老师更高兴。白老师把高兴藏在心底。
联校校长要他到联校介绍经验。白老师说,没啥经验,再说,我忙,回家还得给水稻上肥。他摇摇头就回了家。
白老师回来,总要到田边看看,看着那些秧苗渐渐地抽穗扬花,看着那些谷子渐渐地金黄。学校放了暑假,白老师就安心在家里收稻,安心在田里栽下晚稻。
村里有人说,白老师的田种得好。村里还有人说,村主任天天搞农业的,还没有白老师的两块稻来劲。
没两年,白老师就结婚了。白老师对漂亮的妻子说,自己现在当老师,往后不当老师了,就种田。田是我将来的面包,也是毯子。
白老师的妻子很听话,没退那三亩田,也没让人家种,还说,我就守着你的面包和毯子。
大热天,白老师和他妻子两个人在田里忙活。
过了两年,白老师转正了。村里有人说,白老师这下好了,拿着稳当的工资,可以不要田了。
白老师说,田还得要。
白老师和妻子并排在田里插秧,一起往后退去,眼前就是一片绿。栽过十来行后,白老师就站起来看看那些绿色。白老师妻子站起来,看见村里干部在远处栽下秧苗的田边指划。白老师妻子忍不住说,老白,那时候,咋就有干部过来帮忙,现在就没有干部来帮忙了?
白老师说,现在干部上上下下搞协调搞招商搞引资,忙不过来。
村子里很多人在城里打工了。尤其过了年,很多人就背着大包小包出门。白老师看见那些人进城的身影想,那些人,有一天,还要不要田?
村里很多人不打算要自己的田了。田一块接一块地荒了。村主任就拿白老师当例子,说人家白老师有了公家的稳当饭吃,都还种着田,分了田,要是不种,那是糟蹋!
有一回,村里易米老气横秋要找村主任退田。村主任也不示弱,人家白老师还真心实意守田,你易米起啥子浪?三言两语就把易米堵回去了。
这事让白老师的妻子知道了,说村主任在夸你。
白老师一笑。
白老师一直种着自己的田,不管收成大不大。
村里很多人荒了田。白老师看着那些荒了的田可惜,找到村主任,说,很多田荒了呃,易米的田都没种了。村主任叹口气,说,是荒了。村主任一脸无奈。白老师回来的路上,不住地嘀咕,不能荒不能荒。
白老师退休了。
白老师还种着那两块田。妻子劝他不种了,白老师说,我要不种,村里人说我年轻时想着要种,现在不种,怎么行?种吧!
有白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回来,也劝白老师。那学生说:没有白老师就没有我的大学,就没有我的公司,就没有我的前程;只要白老师肯走,我给最好的待遇。学生劝得情真意切。白老师边听边摇头。学生劝他不动,只得走了。学生一走,就有人对白老师说,你那学生在城里开了好大好大的公司,不让你干活,还给你钱,咋就不去?
白老师不说话。
白云在白家庄的天空飘荡,荡向远方很多人爱着的城市。白老师在田里活儿干累了,就和妻子坐在田埂上。白老师看看白云,又看看那些新建的房子,清一清嗓子,就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妻子也清清嗓子跟着和: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唱着唱着,白老师的眼里就流出了泪。
(云舒摘自《小说月刊》2008年第4期插图:姚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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