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小飞二三事
作者：翟 杰
那是在学校的运动会上，一个被认为毫无优点的学生，却一举夺得了一百米、两百米和八百米的冠军，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这个头发凌乱、骨瘦如柴的孩子身上。学校大喇叭里传出的成绩公告，让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当学校的“小记者”问他获得冠军有何感想时，他一副散漫的样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弯腰拾起脚下的一块小石头，朝着远方使劲地扔去……
后来我才听说，这是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父亲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不难想象，他整天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
家长会没人来开，刮风下雨无人接送，在老师眼里，他既可怜又可气。欺负同学，打架斗殴，扰乱课堂秩序，甚至偶尔还有点小偷小摸的毛病。
渐渐地，可气冲淡了可怜。于是，“人穷志短”“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话，就稳稳当当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不久前，他又“犯事”了。
在和同学打闹的过程中，他用两只手分别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和鼻子，调皮的同学故意翻出白眼，引来其他学生的一阵大笑。于是，他更来劲了。不一会儿，那位同学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几次试图用手扒开小飞的胳膊，可是都没能成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嬉皮笑脸的小飞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迅速松开双手，那位同学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桌子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没过多久，小飞挨了打。
他说，他不知道是谁打了他，只记得在放学的路上，自己被几个小青年截住，之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看着孩子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我的心，很疼。
因为在课堂上出洋相，他又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里。
“你到底是个什么孩子？”怒不可遏的老师把课本往办公桌上狠狠一摔。
他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下午把你爸爸叫来！”在老师看来，这是最后一张牌。
他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坏了！我的钥匙忘在家里了！”小刘老师喊道。
“中午回家拿啊！”一位年长的同事说。
“不行啊，教育局刚打电话，让我马上把材料送过去，过期不候！”年轻的小刘更急了。
“现在就回家吧！”我说。
“也只有这样了。”小刘一脸无奈，说着便往门口跑。
“老师，我能打开那把锁！”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小飞说话。
大家的注意力又一次集中在他身上。
“真的？”小刘老师半信半疑。
小飞信心十足地点点头，然后找来一个钥匙环。先是拉直，然后把一头放到嘴边，用牙狠狠一咬，顶端立刻出现了一个弯钩。他来到办公桌前，看了看上面的“三环”牌小锁，用手一拨，像在驯服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把“开锁工具”放入锁眼，几秒钟后，大家便听到“啪”的一声——锁被打开了。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跟谁学的？”班主任审问着。
“我爸。”小飞底气不足地说。
“说！还开过谁的锁？”
“还有邻居的，但都是他们在忘记带钥匙的时候主动请我开的。”
看来，孩子并非不知是非曲直。
“如果下午我爸真来学校，你们千万别跟他说我开锁的事。”经过了短暂的平静，小飞挤出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
“他会打我的。”
“你还有怕的人啊？”老师显然已不那么严厉。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小飞刚才打开的，不仅仅是那把锁。
在那以后，大家对小飞的态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小飞好像也在悄悄地改变。
很少有老师再把他叫到办公室训斥，好人好事本上开始出现他的名字……
转眼到了暑假。
在去学校值班的路上，我看见一个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个裤头的孩子，正拖着一个蛇皮袋子在前面走。
正是小飞！
37℃的高温，让他不停地擦汗。
“怎么没穿鞋啊？”我突然发现，这竟是我第一次跟他说话。
他抬起头，认出了我，便很有礼貌地叫老师。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下了车子，和他一起走。
“在家里拾掇了些没用的东西，到废品站卖掉。”他说。
于是，我们把那一大袋子废品放在了车座上。
十几分钟后，我俩一起来到了一家收购站。
他熟练地和老板讲价钱，我远远地站在一边。我知道，在这方面自己是插不上嘴的。过了几分钟，大概是把价钱谈妥了，老板命令工人把那堆东西往秤上抬。
“我不用这把秤！”小飞忽然嚷起来。
“怎么？”工人反问。
“不喜欢呗。”小飞一副调皮样。
“你这孩子，毛病真多！”工人终于同意换一把秤。
过秤，点钱，小飞很高兴。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他：“小飞，刚才你为什么不用第一把秤啊？”
“第一把秤有问题。”他说。
“那你怎么不明说出来？还费那么大劲兜圈子。”我很是不解。
他诡秘地一笑，说：“老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我如果明说，其他卖废品的人一闹，老板一旦恼羞成怒，我就不一定能捞着用那把没有问题的秤了。”
好聪明的孩子！
“准备拿这些钱干什么啊？”我试探地问道。
“明天是妈妈的忌日，也是爸爸的生日，我要给他买瓶好酒喝。”他的回答着实让我一惊。
“我听别的同学说，你爸爸喝完酒经常打你啊，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买酒呢？”我问。
“能喝上好酒，或许他会开心一点，也就不会打我了吧！”孩子憧憬着。
他用卖废品换来的十块五毛钱，买了一瓶白酒，抱在怀里。
“我要走了，老师。”小飞说。
“走吧，希望你爸爸今天能回家吃饭。”
“我也希望！”孩子充满了期待。
看着小飞远去的背影，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萦绕心头。
随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电话：“下午我不回家吃饭了，找人去喝酒。”
（作者地址：山东省曲阜市书院街道旧县小学邮编：273100插图：陈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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