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5期

谎言

作者:张 正




  我现在的姻缘,差一点毁在老杨手上。
  老杨是我们学校门口一个开小店的,人很精明。我平常一个人关在学校里,无事可做,尤其是双休日,太无聊的时候喜欢到老杨小店门口坐坐,他的小店门口通常横着两三张长板凳。
  我一个单身小青年,老杨说得最多的就是:“男过二十五,衣破无人补。”意思是说,我该找一个对象了。
  我嘿嘿地憨笑,不吱声。心里想:谈何容易!我们学校是一所偏僻的村办小学。
  老杨自己有两儿三女。老杨有一个宏伟计划:三个女儿,分别要嫁木匠、漆匠、瓦匠,“这样我家里有事就不用求人了!”老杨说。如今前两个女儿的目标已经实现,还剩下一个小女儿在家“卖饭”。小女儿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三个丫头中最漂亮,老杨最心疼她。她经常代老杨看店,她看店的时候,店门口能吸引来一大帮小男小女。这是犯了老杨大忌的,因此老杨尽量不让她看。
  老杨的两个儿子,没有替老杨长脸,老杨原先的计划是,他们一个当工人,一个当医生——哪怕农村的赤脚医生也行。哪知道他们学习成绩一路“飘红”,一塌糊涂。上小学时老杨为他们没少听老师的难听话。两个儿子初中都没有毕业,一个学了理发手艺,一个到村办企业当了临时工。
  “都没用!”老杨时常恨恨地骂,“还是你们好,有文化,到月拿工资,工资大大的,不用晒、不用累。”
  老师们背后都说老杨很古板,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老杨最喜欢小女儿,对她又管得最苛刻。小女儿看店时私下里积攒了一点钱,有一年过年她自己做主,上街买了一双高跟鞋,这鞋极大地刺伤了老杨的眼,他在家骂翻了天,最终脱下小女儿的鞋,用砍柴的秃斧头剁了高出的鞋跟,气得小女儿一个正月不跟他说话。
  “农村丫头,穿那么高的鞋,像什么话!”事后老杨认为自己管得在理,又数落庄上的某某家姑娘、某某家媳妇,“就是好吃懒做,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才‘疯’成那个样子,最后怎么样?离婚了!”
  老杨是个精明到小气地步的人,这一点我倒是见识过的。有一次,他在小店里骂骂咧咧的,我碰见,想回避已来不及,干脆上前跟他打招呼:
  “又是哪个惹你不顺心了?”
  “小伢子,不学好,茶饭吃饱饱的,还要吃月饼。”老杨说。
  原来,嫁在附近的大女儿带小外孙回来玩,三四岁的孩子,不知道好歹,在小店里看见月饼,无论如何要吃,做外婆的调不过脸来,就进去拿了一块给他吃,这等于割了老杨的心窝肉。
  “她们女人家,不知道钱多难挣,一盒火柴才赚5分钱,一天要卖出多少盒火柴才能抵一块月饼……”
  “算啦算啦,是家里孩子吃的,又不是外人。”我做“和事佬”。
  “下次再这样,我剁她们手……”老杨仍气得哼哼的。
  就是这样一个老杨,对我却不错,一来我和他之间没有利害关系,二来我孤身一人在外地,主观上也想处一两个比较谈得来的人。除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平日我泡的时间最多的就是老杨这里了。
  老师们都说,老杨家跟学校虽然前门靠后门,他家的五个孩子又都是从学校出来的,但他家的茶杯什么样他们都不知道。我幸运,我到老杨家捧过两次饭碗,而且都是比较正规的邀请,有鱼有肉;酒也有,是他家店里卖的,档次虽然不高,但毕竟是酒。
  第一次,记不清过什么节,老杨请女儿女婿和儿子媳妇加小辈们回来吃饭,顺便请了我。他家里的人我差不多见全了。
  第二次,老杨家承包的一口小鱼塘清塘,两个女婿被喊过来帮忙,吃午饭时他也叫上了我。那天桌上的菜是小杂鱼当家。大的家鱼他让老婆拖上街卖了。
  两次吃饭,老杨都招呼他的小女儿坐在我身边,为我搛菜,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也不习惯。
  当时我没有多想什么,只觉得是熟人嘛,也算是半个朋友,吃一两顿饭没什么。何况我一个单身汉住在学校里,偶尔叫我上门吃饭的也不止他一个。
  潜在的危险我是意识不到的,直至那一次女友来看我。
  女友在外县,也是教师,我们是工作后以文为媒相识的。那时交通条件差,她起早出门,乘车赶到我这里通常是午后的时间。通讯还不方便,学校没有电话,我们更没有手机什么的。
  她就是这样在事先没有约定好的情况下冒冒失失赶过来的。赶过来时,学校铁将军把门,她就倚在学校大门口等。站得累了,她就坐在学校门口的一截断砖上等。
  老杨凑过来:“你等张老师?”
  女友点头。
  “他呵,今天我也没有看到,不知道有没有出去。……最近他蛮忙的,来找他的女伢子不少……”老杨自顾自地说。
  老杨对女友说的话,是她不久之后原汁原味复述给我听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老杨会这样“出卖”我、“栽赃”我。
  “究竟有没有女孩子在你这儿留过宿?”进了我的单身宿舍,女友审问我。
  “没有。最多只有我在中学时教过的几个女生,她们结伴来看过我——你要相信我!”我对天发誓。
  真感谢那天,我只是反锁上学校的大门,把自己关在里面看书。那时我和她正沉迷于文学的梦。黄昏了,单身宿舍里的光线有点暗,我决定合上书出去走走,哪怕就在老杨小店门口坐坐,调节一下视力。学校的两扇铁门合上后间距比较大,正好够我伸出手去反锁、开锁。当我咣当一声打开学校的大门时,发现门口的墙根下正蜷缩着她……
  后来她说,当时她头脑中一片空白,等得几乎绝望了。尽管她不相信老杨的话,但见不到我人,她还是在心里怨恨我,这样恨着、恨着,我居然出现了!
  我们大笑,奔回宿舍,拥抱在一起,任眼泪湿透对方的脖子。
  以后见到老杨,我就生疏了一些,用时髦的话说,叫有距离交往。他再主动跟我套近乎,向我打听这打听那,我就装糊涂。
  “女朋友好长时间没来了嘛!”他说。
  “什么女朋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也糊弄他。
  我和女友的事,我一直没有声张。
  有本村的老师见我跟老杨处得表面热乎,半真半假地逗我:“你干脆认他做老丈人算了,他家三丫头也不丑。”
  “两个大姨子也不丑!”我说。
  当地民间有话:打肉搭蹄子,娶老婆搭姨子。或者:姨奶奶外快,舅奶奶外带。
  老杨有时候还会兴致很高地跟我谈他的如意算盘。他指着自家屋旁的一块空地说,他打算让三丫头招婿上门,到时候就让他们在这里砌一幢小楼房,家靠家,相互好有个照应……
  我连声说:“不错不错!”
  那段时间,我正紧锣密鼓忙着女友的工作调动……
  (作者地址:江苏仪征市《仪征信息》编委会邮编:211400 插图:姚腊远)
  责编:叶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