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4期

郭初阳:他为语文课堂重新立法

作者:蔡朝阳




  作为中学语文教师,郭初阳的出现,不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公共事件。当他以及他叫人讶异的语文课堂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似乎带有奇异而炫目的光环,对于贫乏的中学语文教学而言,这简直像是无中生有,像是天外飞仙。但郭初阳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异数,也不是一个奇迹,他有自身成长的轨道。郭初阳是应运而生的,1970年代出生的人,他知识、思想和道义的准备,在这个年头几近成熟。当语文教育被天下所有人诟病,在“误尽天下苍生是语文”的指责绵延十数年的时候,郭初阳自觉地站了出来,他用他的实践告诉我们:语文课堂除了传统的听说读写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人民教育》有编辑评价郭初阳的语文课堂:“叛逆”。这位记者行文严谨,给予了郭初阳必要的宽容,我很敬重这位比我们年长的记者。但我觉得,这个词语同时也显示了这位编辑的拘谨。我以为,相对于传统的语文课堂,郭初阳的课堂决不仅是“思想和叛逆”便能够形容的,郭初阳给出了语文课堂的另一种范式,或者说得更明确些,郭初阳在用他的教学实践为语文课堂重新确立法则。
  我曾用“革命性”三个字形容郭初阳的语文课堂,意思是说,他赋予了语文课堂以学术的深度、理性的光辉、自由的启蒙,从而极大地提升了语文课堂的文化品格。说“提升了语文课堂的文化品格”,其实还不准确,因为之前的语文课堂,是不具备文化品格的。长久以来,语文课堂呈现这样一种面目:浅薄、低级、板滞、滥情,没文化,思想含量则几近于无。没有办法,我只能用这个过于刺激的词语:弱智化。从来如此,近年尤甚。语文课堂跟思想无关,跟学术界的最新研究成果无关,跟人的生命感悟无关。说到基础知识,便字词句;说到文言文便词类活用,课文割成豆腐块,作文写成样板戏。有所谓的权威倒是在提倡教改,那就改成“脑筋急转弯”;语文要有审美性,那就朗读一下,最好再来点眼泪……我不想深究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只是直觉到,在这样的历史和现实之下,郭初阳语文课堂的出现,是一种拯救。
  郭初阳较早引起教育界普遍关注的课堂是《珍珠鸟》,这是冯骥才的一篇散文,选入人教社初中语文教材。长久以来,这篇文章作为人与自然和谐一体的典范,受到几乎所有语文教师的认同。或者,教参这么说,语文教师便也这么教,因为多数教师失去自由思想久矣。但郭初阳不这么简单处理,他认为这篇文章未脱旧式花鸟虫鱼小品文传统,禁不住“敬畏生命”的现代伦理的审视。究其实,此文呈现的是一种双重的悲剧:鸟被囚反以为安全,人作恶反加以把玩。进而,郭初阳在文章中发现了主体性自由与依附性安全的悖论,看到了此文的原型结构——《珍珠鸟》实是研究中国作家自由缺失的下意识表现的最好案例。鸟儿依附于主人肩头,跟知识者依附于权力者何异?这便是知识者千年来未曾突破的“屈原人格”。
  对于一个素有学术训练的人,看到这些,并不困难。但作为一个中学教师,在课堂中带领一批不曾经历学术训练的半大孩子,组织他们讨论、思考,并发现奥秘,获得心灵的敞亮,殊非易事。对于有思想见地的语文教师,最难的课题,大概便是这个“怎么教”的问题。但郭初阳做到了,他循循善诱,举重若轻,课堂结束,水到渠成,孩子亲口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词语:自由。这简直是天下最动听的声音了。读到孩子们说出这个词语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孩子们眼中闪耀着的明亮的光芒,那是智慧被开掘的光芒,是主体人格确立的萌芽,简直叫人想起梅尔·吉布森在电影《勇敢的心》中深切的呼唤:“freedom!”
  什么叫语文课堂的文化品格,这便是。
  有网友曾经质疑,郭初阳是不是每一次课堂都是如此精雕细琢,浑厚博大?我想大概不会。但我相信,作为一个有唯美主义倾向的语文教师,作为一个将语文课堂看作一件艺术品的语文教师,郭初阳每一次课堂,都在酝酿对自身的突破。
  在这本书中,引起我震动的还有另一篇课文:《愚公移山》。这则实录引起我两方面的震动,首先是对这则寓言的多重解读。从民族精神,到真理的相对性,再到寓言故事的文化内涵,郭初阳完成了多重视野的跳跃和提升。但这不是我最佩服的,我认为如果我深思熟虑,潜心揣摩,能达到的境地,差近似之。令我钦佩的是郭初阳的教学过程,同样完成了多重视野的跳跃和提升。这是我所不能,也是令我叹为观止的地方。
  我说郭初阳的课堂是一种拯救。拯救首先是自救。在对身为语文教师的时时袭来的下坠感的反抗中,我看到了郭初阳的痛苦和欣慰。对当前贫乏的语文教学而言,郭初阳强有力地介入的姿态,我觉得客观上便是一种重新立法的努力。语文课堂,曳尾于泥途久矣,出现一个拥有广阔的学术视野,能超越现实的功利计较,又拥有做具体事情的耐力,从而一直立足课堂、知行合一的教师,是多么难能可贵。郭初阳的书为什么叫做“言说抵抗沉默”?其中有深意含焉。
  (作者地址:浙江省绍兴稽山中学语文组 邮编:3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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