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3期

穿过风雪的音乐盒

作者:骆非翔




  那一年,他去西藏八宿的一个小乡支教,支教两年后,他就可以顺利地回城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
  初入校门的那一天,孩子们在学校的操场上排成两排,向他敬礼。那天白雪飘飘,那一双双举过头顶的手却没有一双戴着手套,他们的手套都挂在脖子上。
  他留了下来,教他们语文、数学、自然、生物,教他们认识山外的山,山外的城。
  孩子们来自不同的村落,近的就住在乡里,最远的孩子甚至要翻过一座海拔3000米的雪山。他很熟悉那个住在最远地方的孩子,孩子的名字叫也措,黑黑的小脸,弥漫着两坨高原红。据说,他是这个学校最穷的学生,学费一直都欠着。他们家里只有一匹马,是整个家唯一的生活来源,为他们负着生活的重担,春天来的时候,偶尔还能接上几个观光客。
  也措平日里非常沉默,但是眼神却很特别,有点怯怯的忧郁,忧郁中透着惶恐,惶恐中又露着一丝坚定。在这个偏僻的小乡里,他见到的眼神是整齐的,老人孩子都一样,单一而纯净,唯独这个孩子,眼中似乎有很多的内容。
  雪大的时候,全世界只剩下了白,无法再找到道路。家远的孩子只能留下来,住在老师的宿舍里。那天,他的宿舍也留下了几个孩子。
  那个晚上,孩子们在他的允许下翻看他的东西,并抱着他的吉他乱弹。只有也措,那个忧郁的小也措,在翻看他的一个小小的音乐盒——那是他的初恋女友大一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毕业前他们已经分手,但他还是一直保存着这只好看的音乐盒。他来了西藏之后的那些日子,总是不停地打开它,听那首熟悉的《致爱丽丝》的曲子,听到泪眼模糊,直到有一天发条崩坏了为止。
  此刻的也措正抚摸着那个音乐盒,眼神,是他熟悉的淡淡的忧郁。
  他走过去,问也措:“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不。”也措的话也总是那么少。
  “它叫音乐盒,一翻开盖就会唱歌。”
  “是谁送给你的?”也措居然问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是妈妈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但是现在坏了,要不就可以让你听一听了。”对着孩子,他还是撒了谎。
  也措看了他一眼,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那一夜的雪很大,他能听到学校后山的树木折断的声音。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到门前的花圃被雪盖住了,操场的树,枝干被雪压断了许多,远方除了雪还是雪,除了白还是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那一次,也措在他的宿舍里住了整整三天,可是从第二天晚上开始,也措便开始想家了,听到半夜风雪沙沙的声音就哭了,他不由把他搂在怀里问:“想妈妈了是吗?”
  “我要见阿妈。”也措一开口,泪水又掉了一串。
  他鼓励孩子:“也措,老师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老师一年只能见一次妈妈,老师也很想妈妈,但是老师都不哭,不哭了好吗?”
  也措看着他,停止了哭泣。
  第三天黄昏,也措的母亲骑着马来到了他的宿舍门口,接走了也措。
  那一年的冬天,雪一直很大,过年的时候,雪已经封了路,他很想家,却没有能够回去。
  终于到了第二年春天,雪少了,阳光有了暖意,他听说不远的镇子开始有了稀少的游客。路,看来是通了,但是他却没有时间回家了,因为孩子们已经开学了。
  也措也来了,换了一个小孩一样,眼神,不再是淡淡的忧郁,而是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欢快,看着他,总忍不住想笑。依旧不爱说话,总是偷偷地看他。
  然后就到了他的生日,没有人为他庆祝,他孤单地为自己点燃了蜡烛。可是三天后,他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个邮包,邮包是从北京寄来的,拆开来,竟然是一个音乐盒,比他那一个还要漂亮。音乐盒里放了一封信,他看着,心就像春天的雪一般簌簌融化了……
  是北京的一个陌生人寄来的,那人在信中说,他在前一个月来了一次八宿,碰到了一个叫也措的小孩,小孩牵着家里的马送他进山,却没有收他一分钱,只要求他回去之后,在4月初给他的老师寄一个音乐盒当做生日礼物,因为,老师的妈妈送给老师的音乐盒坏了,老师已经很久没有见妈妈了……
  原本,他只需在那里支教两年的,但是他却整整待了六年才回去。走的时候,他把那个珍贵的、曾经穿越风雪来陪伴他的音乐盒送给了也措——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一个善良勇敢的大孩子。
  (雪儿荐自《人生与伴侣》2008年第2期 插图:董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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