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向罗伯特学习开会
作者:陈统奎
中国人或许称得上开会专家。但在袁天鹏看来,大多数国人并没有掌握开会必需的技术。从2006年春到2007年夏天,他一直在翻译一本教人们如何开会议事的书,书名叫作“罗伯特议事规则”。
动手翻译的时候,袁天鹏还不知道,这本书已不是第一次被译成中文。90多年前,孙中山也翻译过这本书。孙中山为这本书的中译取名“民权初步”。孙中山说,搞民权的第一步就是让人们知道如何开会,不料,被汪精卫等人嘲笑为“小道”,更有人视之为“可笑的程序”“繁琐哲学”。
袁天鹏翻译的已经是《罗伯特议事规则》的第10版(2000年修订),目的仍然和前辈一样,是为了重新走上培训国人“学习议事程序”的道路。须知,距离孙中山翻译《民权初步》快100年过去了,情形并没有多少改变。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磨屁股”式的会议今天还普遍得很。
为了翻译这本书,袁天鹏辞掉了工作,花了一年半的时间。
袁天鹏决心做这件“傻事”,与他在阿拉斯加大学当学生议员的经历息息相关。
新鲜“议事学”
袁天鹏1998年毕业于北京邮电大学,1999年赴美阿拉斯加大学留学。在北邮,他曾任学校学生会主席一职,到阿拉斯加大学后,有意识地投身学生组织活动,加入学生活动中心,帮忙组织和开展活动。
一段时间后,袁天鹏发现学生活动中心只是一个执行机构,决策机构是另一个叫“学生议会”的学生组织,他很想进“权力中心”过把瘾。但是学生议员的产生与国会议员的产生相似,由全体学生投票选举产生,一年一选。碰巧,有一名学生议员因故退出,袁天鹏提出申请,替补加入了学生议会。
这是一个拥有近20名成员的学生组织。主席和副主席的产生,完全模仿美国国家总统和副总统的选举方法。袁天鹏等10多名学生议员作为学生的“民意代表”参与议事和决策。
作为决策机构,学生议会的运作方式就是开会,每个周日下午都有例会。学生议会最重要的决策是形成拨款法案,负责分配每年所有学生上缴的大约10万美元会费,包括学生活动中心在内的所有学生社团都可以向学生议会申请拨款。
初入学生议会,袁天鹏用“无所适从”来形容自己的尴尬,因为他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议事环境。学生议员你一言我一语,“说说就投票了,一件事就这样过去,然后是下一件事情”。袁天鹏看呆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主席不能发言,不能表决”。
他很困惑。在北邮当学生会主席时,袁天鹏也管着一笔经费,虽然很少,而且怎么花也会开会议一议,但要他最后拍板才形成决议。可是在美国,袁天鹏看到主席主持会议干脆利落,除了分配发言权,主席也不说别的,议员表决后主席也只报告投票结果,从没有拍板定夺一说。
袁天鹏不傻,他看得懂“主席的权力、权利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被限制着,以保证它的公正、中立。他还注意到,有时主席对某一个议题特感兴趣,忍不住发言,主席只好把主持会议的权力让给副主席,然后再发言。
令他感到新鲜的还不止这些。会议中,任何议员提出提议后,如果再有一个人附议一下,一个会议议题设置就启动了,主席无权搁置,必须进入辩论阶段并进行表决,从而得出赞成或否决的结果。
辩论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发言,“首先要取得发言权,举手或者站起来喊一声主席,请求主席分配发言权”。主席分配发言顺序也不是随意的,如果一个赞同者刚发言完毕,那么接下来的一次发言反对者就有优先权,“避免某一方几个人连续发言,以压倒性的优势影响会场的氛围,让另一方不敢说话”。几个月的亲身参与后,袁天鹏发现这种会议模式“非常有魅力”。
在这种会议程序中,主席只干一件事——维护程序,而议事者可以提议、附议、辩论和表决,每一个会议程序的进行都离不开主席的主持,却不受主席左右,每一个议事者的权利都受到充分尊重和保护。
“这是程序民主最根本、最务实的细节建设。”袁天鹏豁然开朗。
在一年的学生议员任期内,袁天鹏提出过很多提议,有的失败了,他曾自荐竞选学生议会派往一个全美学生会议的代表,可惜表决未获通过;有的很成功,例如他替一个中国学生社团申请拨款资助其举办一台晚会,会议辩论认为此举可以让各国学生了解中国文化,同意拨款。
“但无论成功与失败,感觉都很着迷,因为在程序的保障下,你的意见能够得到充分的表达和辩论。”那天,他去参加了晚会,看着各国学生津津有味地品尝中国美食和观赏中国曲艺节目,袁天鹏真切地感受到作为一名学生议员的成就感。
值得一提的是,加入学生议会不久,秘书便送给他一本《罗伯特议事规则》,翻阅之后,袁天鹏以为不过是一本会议手册,便束之高阁。然而一年后再翻阅,袁天鹏惊讶连连:“学生议会的会议程序都被清清楚楚地写在这本书里。”
“议事学”就这样进入袁天鹏的视野,而令袁天鹏震惊的是,“美国90%以上的组织都采用罗伯特议事规则”,它被广泛应用于政府、企业、NGO等各种各样的组织,小到小学班会,大到国民大会,都因它而富有成效。
美国版“红宝书”
“一看书名叫‘罗伯特议事规则’,一个人写的规则有什么用啊?你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吗?你有什么权威性?”袁天鹏在心里连续抛出三个问号。
从学生议会切身体会罗伯特议事规则的魅力后,袁天鹏终于悟出:“它的核心原则,就是要谨慎仔细地平衡组织和会议当中人或者人群的权利。”具体而言,要让强势一方懂得他们应该让弱势一方有机会自由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而让弱势一方明白既然他们的意见不占多数,就应该体面地让步,同时,他们仍有权利通过规则来改变局势。
美国西点军校工程兵种毕业生亨利·马丁·罗伯特之所以会写出这样一本专讲议事规则的书,据说缘起于他25岁时主持了一次失败的会议。
那是1863年,罗伯特被派到马萨诸塞州任职。一次,他被请去主持一次会议。可他并不懂主持会议,也没人事先告诉他会遇到什么问题。他“天真地以为会议会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但会议上争执四起,会场失控,会议“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后来我决定一定要了解议事规则,否则绝不再参加任何会议。”这之后,罗伯特在军队事务之余,开始系统地阅读文献资料,立志写出一套议事规则。几经周折,1876年,39岁的罗伯特终于出版了《罗伯特议事规则》,专门就会议的议事程序作出了种种规定。
那时出版社担心没人会买这本书,不太愿意出版,罗伯特还自己承担了4000册图书的装订费用。岂料,这么一本由个人独立编写、没有任何权威部门指定摊派的小册子,居然迅速获得广泛认同,进而被官方定义为美国的议事规则。
当今世界受惠于罗伯特先生甚厚,无论是公共领域中的联合国大会、欧盟议会、美国国会的议事程序,还是私人领域里如上市公司、合伙小店、兴趣团体、学校班会等的议事章程,无不以罗伯特总结的议事规则为依据和蓝本。
“不仅说,而且练”
袁天鹏并没有在阿拉斯加大学读满2年的硕士课程。一年半后他便离开校园“逐利”去了。2003年8月,回到北京的袁天鹏和同学一起创办了一家提供移动增值服务的科技公司。公司有过发展,却不能长久。袁天鹏总结这其中的问题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公司内部股东之间的合作缺乏制衡;另一方面整个市场环境是以破坏规则的手段作为提升业绩的最大推动力,竞争围绕着“在人和技术当中寻找新的漏洞”而展开。
袁天鹏说:“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初级水平的请客吃饭,中级水平的直接送钱,中高级水平的卖你套房子打半折,高级水平的一个内幕消息让你股票大赚。竞争者比谁破坏规则的技术手段更高超,永远走在监管手段的前面。”
最终,袁天鹏发现自己不适应在这个环境下经营一个公司。2005年底他决定辞职。经营公司的经历让袁天鹏警醒,在破坏规则的大多数人面前,遵守规则者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反过来思考,破坏规则我比不过人家,我可不可以制定一些规则?”痛定思痛,袁天鹏又想到“罗伯特议事规则”。“能不能在公司决策会议上引入罗伯特议事规则,从企业内部进行机制制衡,不让企业犯这样的错误?”
2006年初,袁天鹏正式着手翻译《罗伯特议事规则》一书,并且决定把推广罗伯特议事规则确立为自己今后的事业:从联系业主委员会、大学、企业,以及行业协会、NGO等组织开始,提供免费的培训,以务实的方式推动罗伯特议事规则在中国的发展。
“不仅说,而且练。”2007年4月,袁天鹏选了一所律师事务所作为第一个培训对象,在合伙人会和团队会上同时培训。“这个律师团队已经有了很好的程序意识和民主意识,但是在实践上他们依然要非常努力地克服自己的思维习惯。”袁天鹏原以为律师的培训会相对容易,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发言权要等主席分配这个程序,我几乎花了一个月去纠正,现在还有人犯”。
袁天鹏遇到的最大麻烦是:“中国人开会只会发牢骚而不会提提议。”会议上,一个人站起来滔滔不绝地“摆事实讲道理”,但问及如何改变如何行动,他却答“不知道”或“我考虑不成熟”。袁天鹏根据罗伯特议事规则,再面对滔滔不绝的家伙,就直接打断,并提出:“请直接提议!”
“议事规则要求你先说结论,让大家知道你的论点是什么,不需要你考虑成熟,大家可以辩论,一起修改,补充,这样会议就朝一个建设性的目标前进了。开会的目的是为了出成果,而不是发牢骚,或者评论。”袁天鹏说,罗伯特议事规则下的会议程序可以保证这点,并且罗伯特议事规则还详细规定了如何起草建设性的提议。
“提议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面向行动的意识,要花很长时间去建设。”在这家律师事务所培训3个月了,袁天鹏感觉,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摘自2007年7月25日出版的《新民周刊》插图:陈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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