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学不能被教

作者:陈向明




  因为我们对所有的项目(培训、研讨、开会,甚至休闲)都采用了开放、平等、“做中学”的方式(而非传统的“教”和“告诉”的方式),所以使参加项目的全体相关人员(教师、教师培训者、教师教育管理者、咨询专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习惯接受上级的指令,到自己发起有新意的活动;从消极适应社会常规,到积极参与教育改革。最明显的是,大家做事情的态度和行为方式改变了——变得更加友好和宽容,愿意征求不同人群(特别是弱势人群)的看法,善于倾听不同意见;在坚持自己原则的同时,拥有更宽阔的胸怀、更高远的境界和更敏感的心灵。我个人的生活和工作,也由此发生了变化,我在处理个人问题时,变得更加圆融灵活;我在自己的教学中,逐步减少了对学生的“控制”;我与同事交往时,也更加注意倾听。
  我记得在项目进行到第三年时,有一位国际专家在为省级培训者作高级研修培训时,比较系统地谈了自己对参与式的理解(其实她才说了不到20分钟,但这在项目中也是非常罕见的)。在她讲完之后,马上有一位省内专家站起来气愤地大声说:“为什么你们在项目开始时不告诉我们这些内容,让我们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去自己摸索,一直也弄不清楚什么是参与式!如果你们当时就直接告诉我们,不是省事多了吗?”国际专家回应道:“我们当时告诉你,你也不会理解。你可能知道了一些概念和原则,但你并不会理解其中的内涵。现在,正因为你自己摸索了这么久,有了真实的亲身体验,你才能够如此深刻、透彻地理解我今天所说的话。”
  在教育发展项目中,被培训者总是希望外来“专家”告诉自己问题的答案。但如果我们直接告诉他们答案,是教不会他们的。而且,对很多问题,专家也不知道答案,有时甚至连问题是什么都不清楚。解决当地问题的答案,只有当地人自己最清楚。他们可能会因为长期的压抑一时说不出来,但他们心里是明白的。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点催化剂、一点鼓励、一个更加宽松和安全的环境;或者说,他们只需要我们这些不受当地制度挤压的外来专家的关注与介入,就能让自己的智慧涌现出来。如果我们采用讲授的方式,事先告知答案,他们听了也未必理解,更未必接受。
  根据“认知不协调理论”,人们总是回避同自己原有认知要素对立的不协调的信息,而积极接受与之协调的信息。即使当地人接受了我们的观点,也未必在自己的实践中使用。因此,我们应该如孔子所言:“不愤不启”、“不悱不发”。“默会知识论”还告诉我们:专业人员(如教师)所具有的知识很多是缄默的、个性化的,而且镶嵌在情境活动中。我们需要采用陶行知先生数十年前所倡导的做法,“教要按照学的法子”,“学要按照做的法子”。即使是学参与式的方法,也要使用参与的方式,而非“告诉”的方式。只有当参与者对所学的东西不仅有思想上的认同,而且有身体上的形塑时,他们才能自如地将所学迁移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来,并表现在自己日常的态度和行为里。
  在上述案例中,我的干预对培训者之所以效果不佳,主要是因为我过于急切地扮演了“教师”的角色,希望“告诉”对方如何做,而这再次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当对方还没有做好准备时,我的帮助是不会有效果的,正如我伸出一掌,对方也要伸出手掌迎合才能拍得响一样。如果对方希望改变,他们也得付出,才有可能真正改变。作为外来的咨询专家,我应该尊重并接纳当地人改变的步伐,而不能操之过急。生命是一种选择。咨询专家最能够做的(也是最应该做的)是通过聆听和共情,帮助当地人觉察到选择的可能性,并提高他们自主改变的能力,而不是直接告诉他们如何做。
  作为咨询专家,我感到自己的“辅助”作用是有限的。我不可能消除前进道路上的困惑和矛盾。我能做的,只是陪伴当地人一起前行;在帮助他们成长的同时,也让自己成长。教育是一个“回头”(即顿悟)的艺术,其目的就是从自我内部“引出”智慧的内核。只有通过参与各方真诚、平等、开放的对话,使自我敞亮、真理显现,才能让我们真正认识自己;而我们只有真正认识并认同了自己,才能发现自己的发展潜能,也才会充满自尊和自信地不断学习和成长。
  (摘自《中小学管理》2007年第6期插图:董苇)
  责编:子丑 (本文编号: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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