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作者:许进生




  在南方,雪稀罕。雪是土地的盛典,是儿童的节日。每逢下雪,孩子们都欢呼雀跃,任凭冻得通红的鼻子下吊着两串长长的清涕,扑向雪地,堆雪人,打雪仗,你往我脸上抹一把雪,我往你颈里塞一把雪,快乐之极。瑞雪兆丰年。乡民高兴,他也兴奋。雪里头蕴蓄着春的气韵,藏着人生的真谛。他是个老师,除了抓住时机趁兴跟孩子们讲解雨雪风云的形成机制以及四季轮回的道理外,还要忙着出去扫雪铲冰,在坡道上搀扶一把趔趄的孩子,把孩子们迎进教室,或者送回家中。乡路岖崎,平时他也这样做,只是雨雪天更不敢松懈。雨雪就常常把他的衣裳淋湿。四十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多少雨雪的浸染,他觉得自己的骨骼变得很壮实,心态也似乎越来越平和宁静,像乡间路边的一幢默默无言的小亭,是孩子成长过程中不能缺少的一片荫凉。
  他是雪天来到世上的,也是雪天走进这所乡村学校的。四十年,黑板常漆常新,学生一届一届的新鲜,让他不曾想过生命的无常和衰老。四季中除了春天,他就只喜欢有雪的冬季了。春天和雪都是生命美丽的意象,让人憧憬和幻想。他忘不了那个雪天,他披着一身雪进了教室,孩子们拥上来帮他拍打积雪,雪纷纷落下,化了,地上留下一点水渍,身上洋溢起无限的温暖。这时有个孩子喊道:老师,你头发上还有一点雪,我来帮你拍!孩子挤上前来,左拍右拍,却没能把那雪拍下来。孩子惊叫:老师,是白头发!他一惊:那么多年的雪也该把头发染白了呀!他第一次想到光阴无情,那点点的“白雪”里头浓缩了多少昼夜晨昏的烟尘,堆积了多少书声钟鸣的希冀,一点一点成为了他生命的印记。现在,他的头顶已是银装素裹,是雪,是岁月,是记忆,是情愫,化不去,也不必化去。形体可以被风霜剥蚀得斑驳,步履可以被日子磨砺得蹒跚,但有追求,有梦想,心灵就永葆青春。何况孩子目光中的斑斓色彩,乡间风景里的清新气息,以及书声的音律,这一切都熏陶濡染着他的童真,慰藉他生活的烦恼和琐碎。
  又是雪天。他想起刚来的时候,教室四面透风,雪压得屋顶的椽子吱吱响。他害怕屋顶塌了,裹着厚厚的大衣搬把梯子上屋顶扒雪,几次差点滑跌下来。后来他和学生就在教室里生起篝火,既取暖又可以融化屋上的雪。后来他跑村委会,跑乡上,几经周折,要来了钱,一块砖一块瓦地运,挖地基,垒墙脚,才有了这幢新教室。现在这教室也破旧得要拆了,新的教学大楼下学期就要启用了。新的操场,新的漂亮的旗杆和硕大的卫星接收天线,透过窗就能看见,静静的,被雪盖着。他想着逝去的那些个雪天,孩子们在那里趴着,扒开雪瞅泥土中的细芽嫩苗的天真稚气的样子,就觉得心头洋溢幸福。梦在雪下面悄悄地滋生,多好!这是他的最后一课,明天他就要离开讲台,和这幢他亲手建起来的教室一样,退休了。一生做着自己愿意做而又能做的事情,能有什么怨悔?平日里走出校门总有人远远地叫他老师,看着似曾相识,心里总有一种甜甜的滋味。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过上昂扬向上的生活,就心生满足,不觉人生遗憾……
  下课的铃声响起了。他说:下课!缓缓地转身,走下讲台,出了教室。白雪皑皑,夕阳正红。一丛一丛的青苗顶着雪冠长得显眼。他的身影映在雪地里很长很长,如同乡间的小路。孩子的欢声笑语驮着他的梦飞向了遥远。
  (作者地址: 江西省进贤县云桥中学邮编: 33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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