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1期

少年的高压锅

作者:周衍辉




  那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发生的一件事。
  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昏暗的灯光下,在办公室的墙边一溜儿站着6名学生,—个个低着头一言不发。我坐在椅子上,胸脯一起一伏,头发直立着,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对于刚参加工作的我来说,做梦都没想到会遇到这么调皮捣蛋的学生,平日里打打闹闹、逃课、抽烟什么的,还好说,哪想到这次竟惹下了如此大的祸端:晚自习后熄灯不久,初三(一)班男生宿舍的窗户玻璃被一块砖打碎,砖头飞进屋内,不偏不倚落在一个学生头上,血当场就流了出来……而肇事者就是这6人中的一个。他们都是我班上的学生,住在小宿舍里,平日里称兄道弟,关系相当铁。因为下午在操场上打篮球时,他们跟另一个班的学生发生了冲突,就怀恨在心,于是趁人不备扔黑砖头,结果伤了人。把受伤学生送到医院包扎,又对闻讯赶来的家长好言劝慰,并保证一定找出“凶手”后,家长才余怒未消地带学生回家了。回到学校,我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将他们6个叫到办公室连夜“审讯”。校长也发话了,一定要找出扔砖头的人,这次一定要严厉处罚。
  6个初三男生,高矮不一,站在那儿,也知道闯了祸,低头敛眉,全没了平日的精神。我已经问过好几遍,居然没有一个人吱声,问到谁的面前,不是说不知道,就是摇头。我火了,用教鞭挨个抽,同时厉声问到底是谁干的,得到的答案全是摇头。我的火气更大了,就一个个扇耳光,用脚踢,还是没人回答。眼看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他们几个像是事先串通好了,无论怎么问,就是不知道,后来干脆什么话也不说,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意思。我简直要被气疯了,命令他们抬起头来,眼睛平视我。这时,我发现个子最矮小的王强有些微微发抖,目光闪烁不定。有几次他似乎要张口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用手扯住了,我的心不由一动。
  我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放轻语调说:“这样吧,既然你们觉得不便当面说,那就用笔写下来,老师保证为你们保密。”我把纸和笔发了下去,让他们分散开。他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笔。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我抬头看了看,快12点了。
  我低声说:“写吧,写完了就让你们回去睡觉。”他们几个又互望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写起来。很快,6个纸团放在了我掌心里,我不由得在心里笑起来,让他们重新面对着墙站好。我打开了那6个纸团,一看愣住了: 6张纸条上,竟然写着6个不同的名字。
  我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纸条,再看看沉默地站成一排的6个学生,他们中个子最高的比我还要高一头,那年轻而挺拔的身影投在墙上,一动不动,仿佛有一种无声的力量,在与我默默地对抗着。我有些烦躁,知道再这样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盯着他们一板一眼地说:“好吧,既然你们不想说,那我也没办法了。天一亮就送你们去派出所,因为人家家长已经报了案。”我不得已使出了最后一招,想吓唬他们一下。
  这时,我无意中一抬头,见站在中间的马天亮用眼晴看我,似乎有话要说。这个马天亮跟我有一点亲戚关系,平日我对他不错,他也一直很信任我。于是我一招手,把他叫了出去。屋外,凉风习习,半轮明月挂在天空,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周围一片静谧,各种不知名的小虫断断续续地叫着,远处的马路上不时有夜车呼啸而过。
  我看着马天亮,直截了当地问:“天亮,你告诉老师,是不是王强干的?”马天亮迎着我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说:“老师,你不要再问了,你就说是我干的吧。”
  “为什么?”我盯着他,“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砖头的确是王强扔的,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他们嘲笑王强他妈是个疯子,用很脏的话骂他,他一时气不过,本想教训他们一下,出口恶气,没想到伤了人。王强家很穷,根本出不起医疗费,再说王强他爸脾气不好,知道了非往死里打他不可。老师,还是让我顶上吧。”
  我看着马天亮真诚而坦荡的面孔,沉默了,胸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我慢慢走回屋内,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到我脸上。我默默地看着他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王强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中开始有泪光在闪。屋内一片寂静,除了王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壮,目光中凝聚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我走到他们面前,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头。然后,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大声说:“都给我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
  第二天,我提着一包水果到了那名受伤学生的家中,并送上了200元钱。好在家长也是明事理的人,见孩子伤得不重,也就没再追究。
  再回到课堂时,我发现全班坐得最整齐、最安静的是那6名学生,他们挺直了腰板,默默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清澈的泪光……
  (陈园彬摘自《祝你幸福·知心版》2007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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