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或许,我们可以不做房奴

作者:谢胜瑜




  先让我们来听一个关于房子的辛酸故事:一位年近四十的“薪水族”,辛苦大半辈子,终于在北京郊区买了套房子。拿到钥匙那天,激动的“房主”流着泪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准备告诉家里人,谁知开机画面却显示:河北移动欢迎你——
  一项调查说:在房价飙涨的今天,91.1%的买房者为按揭购房。在这群“按揭族”中,有31.75%的人月供占到了其收入的50%以上。很多按揭买房的人自称为“蜗牛”一族。他们身背房子,承受着“一天不工作,就会被世界抛弃”的精神重压,生活质量大为下降:不敢轻易换工作,不敢娱乐、旅游,害怕银行涨息,担心生病、失业,更没时间好好享受生活,很多人因此患上了“忧郁症”。
  人们拥有了房子,内心不仅没有感到踏实,反而失去了安稳感。于是,许多人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现代人,可不可以不为房子所累呢?
  也许,房子永远都不能用“浪漫”一词来形容,真正浪漫的应该是“房东”们的心灵。下面,是我所“见”过的几处“浪漫”房子,它们一点儿也不奢华,甚至最适合用“寒酸”这个词来形容它。但是,我仍然希望大家能在心里记住它们,希望它们能让为房子而忧郁的心灵感受到久别的温暖和满足,从而回复到自由呼吸的生活中来——
  
  一
  
  最初让我心里一暖的房子出现在一本出版于1854年的名叫《瓦尔登湖》的书中。
  当该书作者梭罗看见工人们晚上都把劳动工具锁进一只6英尺长、3英尺宽的大箱子里的时候,他联想到:只要有1美元,每一个生活困难的人都可以拥有这样一只箱子,他只要钻几个孔透透气,再关上盖子,里面就可以装下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了。正是受此启发,作者自己动手建造了一栋密不透风、有木板、且精心粉刷过的房子。房子长15英尺,宽10英尺,立柱有8英尺,屋里有一个阁楼,一间洗室,一边一扇大窗户,两个活板天窗,一头开着一扇大门,门对面是一座砖头砌的壁炉。
  因为整个过程都是作者一个人完成,抛开人工,房子的造价如下:
  木板车:8.035美元;屋顶和墙板用的废面板:4.00美元;板条:1.25美元;两扇配玻璃的旧窗:2.43美元;1000块旧砖:4.00美元;两桶石灰:2.40美元;毛织物:0.31美元;壁炉架用的铁:0.15美元;钉子:3.90美元;铰链和螺丝:0.14美元;门闩:0.10美元;粉笔:0.01美元;运输费:1.40美元。(主要是自己背)
  总计:28.125美元。
  这些费用中不包括作者就地取用的木料、石头和沙子。当然,这是1854年以前的造价。但作家梭罗的得意和快乐始终洋溢在字里行间:因为在当时的剑桥大学里,一间普通的学生宿舍一年的租金也要30美元!
  一直过着简朴生活的梭罗在书中说:“一座奢华房子意味着什么?许多人其实不贫困,可他们却心甘情愿地贫困着——因为他们总是想着有一座和邻居一样的房子!这情形就像戴着土拨鼠皮帽子的山野中人老是感慨自己竟然无法买到皇冠。”
  
  二
  
  另有一间令人心生感慨的房子是我最近到广州出差时目睹的朋友的“蜗居”。
  两年前,朋友带着一家三口到广州闯世界。广州繁华、美丽、热闹,一幢幢高大的楼宇接着云天,但属于我朋友的空间却并不怎么大。因初来乍到,单位住房紧张,只给了他一间位于“城中村”的不到20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因为没有厨房,朋友弄饭时只得在走廊的转角处奏响锅碗瓢盆。小小的屋子里搁下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家三口就没个转身的地方了。朋友从千里之外带来的书在这儿成了累赘。他那么喜爱的书只能在床底下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还有一家三口的衣服,因为没有衣柜,也只得见窟窿就塞。广州的天气又潮又闷,春天一到,房间里便墙上“滴水”地上“冒汗”,像水浸过似的,看个电视也要好半天才有图像——之前,我刚在报上看到一位民工因受不了眼前城市的繁华和自己现实生活的困窘的反差而自杀的消息,我的眼睛刹那间便湿了,问道:“你们一家三口怎么能在这屋子里呆两年?”
  但朋友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相反,感觉不错的他还乐呵呵地给我历数房子小的好处:房子里摆不下东西,我可以少买许多物件,而不至于显得空荡;没有独立的空间,我会抓住母子俩熟睡时的清静,争分夺秒地写一点东西;没有会客厅,就没有人来串门,我也就正好少了好多应酬;屋子里促狭、憋闷,正好逼迫我多到外面走动,呼吸新鲜空气。每一天,我都要到我的后院去溜溜,散散心——
  然后,他领我来到了他家的后院——他住处后面一个度假村式的宾馆。宾馆里有飞檐翘角,有气派非凡的房子,有非常宽阔非常青翠的草地,有拙朴自然的水车,还有爬满墙壁的青藤——我真的想不到,在走出小小的陋室后,朋友的“后院”会是这般天宽地阔!
  我们为什么总是考虑怎样去得到更多自己难以得到的东西,而不是反过来对自己相对于别人少很多的累赘而感到满意呢?朋友在和我告别的时候得意地对我说:“我让别人去花钱管理我的后花园,我只管每天到那儿去感觉白云、青草和蓝天——一个人只要心胸开阔了,再暗淡的日子也会显现晴朗!”
  
  三
  
  还有一间房子是我从别人讲的故事里“见”到的。
  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儿子“净身”与自己的有钱丈夫离婚了。一时间,各种账单、房租、健康保险等让只靠一份临时工收入度日的女人招架不住,最后,房东不得不把“赖账”的母子俩赶了出来。没有办法,女人只好在附近的公园旁边辟了一小块地,然后低价买来一辆报废的旅行车厢,两人从豪华公寓里搬进了没有空调,没有热水,没有电视的旧车厢里生活。
  女人很想给儿子一个像样的家,但她显然无能为力。她能给儿子最大的补偿是:下班后,再苦再累也要陪儿子玩游戏,在公园里散步,或一起编故事,唱歌,做手工。那天晚上,和儿子下完几盘棋后,她又一次望着好几张催账单一筹莫展。燠热难当中,当她推开几扇车窗时,她听到了儿子和公园管理员的一段对话。
  “小家伙,你是不是很怀念以前那个很富有的家呢?”管理员问。
  “才不会这样呢,我们现在一点也不穷。以前我们有房子没家,大大的房子里有很多冷冰冰的东西,却常常只有我一个人玩;而现在,妈妈每天都陪着我,我们只是没有装下这个家的房子而已。”
  小家伙的回答让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买椟还珠”的故事。仔细一想,我发现,现代人几乎个个都被现实生活里一些漂亮的外壳所迷惑,乱了心灵。就像查普曼歌里唱的:“这虚伪的人类社会/为了世俗的宏伟/把上天提供的舒适变得像空气一般淡薄。”
  还是童心不糊涂啊——我们“只是没有装下这个家的房子而已”,我们为什么不为“有家”而高兴?反倒要去为“没有装家的房子”而伤神哀叹,让坏心情挤走生命中那么多的舒适和快乐呢?
  有一点似乎必须赘言:我不是在鼓励安贫乐道,更不主张大家回到原始穴居的蛮荒生活中去,只不过是在提醒每一个人都要过一种力所能及的不让心灵受到重压的生活。因为,只有在从容淡定的生活里,只有当我们细嫩的心灵能像叶子一样在阳光里舒展的时候,我们的内心才可能开出“浪漫”之花。而唯有浪漫,才会让我们的肉体和灵魂,变得轻灵和愉悦,远离沉重和背负——只有一颗浪漫的心才是世上最大的房子。
  “我根本不需要去买什么窗帘,因为除了太阳和月亮之外,我根本没必要把什么窥视者挡在外面……我的牛奶和肉不会因为月亮而变质,我的家具或者地毯也不怕太阳晒坏,要是太阳太强烈,我可以在大自然提供的那些幕帘后躲避……有一次,一位女士要送给我一张席子,但我的房子里没有空余的地方放席子,再说,我也没有空去打扫它,所以我拒绝了……”——这是《瓦尔登湖》中好像跟现代人房子装修挂得上钩的一段文字。而今,梭罗这段和他的生活一样简朴的文字,那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浪漫气息一直弥散于我的每个日子,一直在温润和调理着我那颗在尘俗中时不时会躁动着与人攀比的心……
  责编:薛农基 (本文编号: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