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我的最高职称

作者:韩石山




  前不久在北京参加作家代表大会,一天,有位外地的、也还有些名气的作家朋友来我房里聊天。说着说着,忽地变了一种哀怜的腔调,说,老韩呀,你这个人也真怪,名气还可以,就是没得过什么奖,也没得过政府的什么津贴,待遇上不去,怪可惜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像鲁迅文学奖呀,国务院专家津贴呀这些奖项与名头,我都没有。虽是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也是个虚衔。虽在一家刊物主事,那是事业单位,硬和行政单位比照,连个处级都够不上。而那些响亮的奖项与名头,他却都得到了。
  我很想跟他说,有些东西,得就得了,绝不可在人前炫耀,更不可拿这些贬低朋友。万一别人提起,最得体的回答应当是:弄几个小钱花花嘛。至于怎样的体面,怎样的崇高,尽可捂在肚子里自个儿喜欢。因为这些奖项与名头的获得,绝不像在抗日前线英勇杀敌、对越作战中负伤挂彩,得到军功章那样货真价实。
  我当时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不管葡萄是甜是酸,这么大年纪了,我都不愿意让他把我看做一个可爱的小狐狸。事实上我并非真的那么超脱,鲁迅文学奖没报过是真的,那个什么津贴是报过的,群众评选都通过了,却让两个小人当场施计给否掉了。
  你这个人呀,总是不自信,鲁迅奖你是该报的……他接着说。
  话到这个份儿上,哑巴也得说话了。
  报,自个儿报?这个中国特色,不知让多少作家丢尽了面子。一天到晚说是要跟国际接轨,我不知道外国的奖项,有几个是作家自个儿报了才评的。这也不怪中国作家协会,这是中国人做事的普遍原则——凡好事总要自个儿报,你不报我凭啥给你。就不想想,让作家自个儿报,视作家为何物?
  往后还有机会。这老兄真是不屈不挠。
  要是中国作协设个徐志摩文学奖、胡适文学奖什么的,再屈辱说不定我也会报,现在是鲁迅文学奖,我怎么能报?一个写过“少读鲁迅”的人!
  眼看就退休了,该得到的还是要得到。朋友仍在唠叨着。
  我不再说什么。他是真诚为我好。不光这位朋友,好多相识不相识的人,也是这么看的。
  不怪他们。在当今之中国,除了那些大红大紫的作家,其评价自在人心外,像我这样的三流作家,要让人青眼相加,头上没有几圈获奖的光环,怀里不揣几个带政府字样的证书,是没人认可的。而像我这样的人,要得到这些奖项,其难也,无异于骆驼穿针眼,魔鬼进天堂。如果说年轻时还有什么想望的话,现在,说真的,是一点儿也没有了。因为,在行将退休的前几年,我已得到了此生最大的职称、最高的荣誉。
  咱们这些人,除了国家一级作家的职称,还得有些荣誉。
  好好好,听你的。老兄,就连国家一级作家的职称,我也看不上眼了。我现在有了另一个更高的职称,也可说是我此生最高的职称了。
  不会吧,除了国家一级,还有更高的?你是说档吧,我现在也是最高档呀。
  说两岔了。我笑了。他迷惑地看着我,一脸的不解。
  我说,我现在的最高职称不是什么一级作家,最高职务也不是什么山西作家协会副主席,我的最高职称与最高职务,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他仍是一脸的不解。
  关子不能再卖下去了,以他的思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还是直说了吧——我现在的最高职称与职务,是姥爷。这个姥字,带女字旁的,在过去跟那个不带女字旁的通用,也就是说,我就是老爷。我的小外孙,就是乳名叫皮皮的小家伙,你见过的。自从有了这个小家伙,全家人对我的叫法都跟着改了,老婆过去叫我老韩,现在也跟着外孙叫起老爷了。女儿女婿、儿子儿媳,更不用提了。我在家里,真可说是笑脸簇拥、“老爷”之声不绝于耳呀。
  朋友点点头。
  ——一个人有了这样高的职称,于世何求!
  (司志政摘自《名人传记》2007年3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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