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2期

永远的天使老师

作者:辛晓明




  那时我九岁,是一个用冷漠保护自己的男孩。我没有朋友,那些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都是拿我取乐或当看客的人,都是让我感到卑微弱势的人。
  这一切缘于我的先天近视——在天蓝水绿可以极目百里的乡村,近视是一种很让人看不起的缺陷:一不能做农活,二读不好书,一辈子没出息,比瞎子强不了多少。因此,我被人硬送了一个“瞎子明”的侮辱性外号。
  在学校里,虽然老师们都很照顾我,始终让我坐在第一排,黑板上的字也勉强能看清,但我依然很不快乐。那个世界里,小孩子们快乐的游戏、嬉笑都与我无关。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需要读书,不再需要学校。
  九岁那年秋天,田野一片金黄,大人们都说这是个百年不遇的丰收年,我想也是,因为一位天使样美丽的女老师做了我的语文老师。这也是我和那些同学第一次不谋而合的观点。
  第一堂课她与我们互相做自我介绍,这是惯常的属于他们的走形式的游戏,我一向不感兴趣。轮到我时,我陌生而冷淡地凝望着她,一言不发。她却笑得很甜,说:“你的介绍很特别,让我过目难忘!”
  我表面上依然无动于衷,但心里分明有一根细细的暖暖的芽拱动了一下。
  第二天,我莫名其妙地早到了,到学校才发现往常喧闹的校园静悄悄的,我还纳闷是不是到周末了。现在想来,这大概是潜意识使然:天使老师已经悄然唤醒了我对学校的积极情感。
  天使老师怎么就像长在我心里的眼睛呢?那天,我不仅如愿以偿,还在下午放学时,得到了她郑重无比的表扬。她在班上说我不仅到校早,而且读书特认真,她说凭多年教书识人的经验,我将可能成为最出色的学生。
  我把脸埋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这姿势很难受,但幸福的暖流已打着花儿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在目光聚集的旧课桌上,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很真实很美好,心里不知名的芽又抽动了几下,茸茸的绿意开始在我灰冷的世界里蔓延……
  走出校园,吹着冷风,忧虑的黑云却马上铺天而来。
  我是谁啊?我是“瞎子明”哪!一次表扬算得了什么,能改变什么?
  天使老师真是童话里有着雪白翅膀能播撒快乐种子的天使吗?
  那天中午,她照例给我们讲那些我们从来没听到过的新故事、新科技、新信息等等。那次主题是与眼睛有关的,内容很多很新奇,教室里只有她的声音在回响,那些同学早就听得不知今昔何昔了。只有我心不在焉,也许她不知道触犯了我的忌讳。说实话,要不是出自她天使老师的口,我早就伏案休息了。可是,这个我不愿听的故事中,却有我终身难忘的细节。
  “比如我们班上阿明的眼睛就一点也不用担心,现在戴戴玻璃眼镜替代一下,也不影响学习;更何况我们国家的科学家们正在日夜研究用手术解决近视的办法,现在已有可靠方案,很快就可以通过手术一下子治愈呢!”
  一刹那,四周的羡慕、友好蜂涌过来。在清冷的世界里待久了的我,敏锐而清晰地听到了偏见的堡垒轰然坍塌的巨响。
  梦魇退去,阳光进窗。
  后来,我真成了班上很优秀的学生。
  二十多年后,我彻底走出生活的泥淖,成了一名远近略有名气的优秀老师。手术根除近视的技术遍地皆是了,但我早已淡然了视力的好坏。我明白,人生能看多远,那双眼睛在心里。我要像天使老师那样,永远用渊博的知识去给处在成长迷雾里的孩子一双心灵的眸子。
  一年春节,我们几个做老师的同学回乡看望天使老师。岁月无情,天使老师的美丽已经被岁月的尘埃掩埋了,但风趣博识依然。谈笑中,我们又说起了那个遥远的小学时代。
  我们很诧异地问:“老师,您的学识怎么就那样渊博呢?好多知识,就是现在看来也很超前哦!”我也补充说:“是啊,尤其是您说的那个近视可以用手术解决的信息,简直是把我从地狱拉到了天堂呢,您不知道,我从此就走出了被歧视的厄运!”
  老师回忆了半晌,大笑:“我哪里知道呀,那时还没有哪个国家正式进行研究呢。”老师长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其实当时我是想,那时的你确实需要世界上有这样的方法……”
  众人愕然。
  我呆望着笑颜依旧的老师,透过她银丝初现的鬓角,才知道,即使时间再流转,我们再成功,她都永远是我们的天使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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