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9期

美丽的心

作者:张丽钧




  我们一行人去欧洲访问。团里有一位王先生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为了显得精神,出国前,他特意染了发。由于染膏质量不好,他抱怨说头发脱色厉害,但他想得很周到,随身带了一块大枕巾,睡觉的时候拿别针把枕巾别好,一点也不会染污异国的枕头。有人跟他开玩笑说:王兄,你可真注意国际影响啊!他说:我怕弄脏了人家的枕头,怕人家说,瞧,这就是中国人枕过的枕头。
  为我们驾车的是一个德国人,名叫“海瑞”。海瑞表情严肃,做事刻板,我们都不太喜欢他,连导游都跟他处得不甚愉快。海瑞显然察觉出了自己的不受欢迎,途中休息的时候,便总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独自抽烟。相处了整整一周,就要分手了,大家礼节性地跟海瑞拉拉手,说声“拜拜”就算告别了,唯有王先生,郑重地握住海瑞的手,咕噜了一串我们谁也没听懂的话。海瑞听了,居然咧开嘴傻呵呵笑个没完。事后我们问王先生:你跟那个海瑞说了什么,让他那么乐?导游抢着说:王兄两天前就跟我学这两句德语,现在终于用上了,这两句德语翻译成中文就是——你的驾驶技术十分高超,愿平安永远与你相伴!
  一位同事的婆母去世了,我们前去吊唁。
  我们约略知道小区的所在,以为这就可以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想要找到办“白事”的地方并不难,因为一来要放哀乐,二来要打纸幡的。但是,我们的车在小区里转了半天,硬是没有找到那个同事婆母的家。后来,我们只得打电话询问门牌号。
  我们问那个同事,为什么把“白事”办得这么悄无声息?她流着眼泪告诉我们说:我婆婆是个处处都为别人打算的人,临终前,她特意把两个儿子叫到床前,嘱咐他们说,记着,我死后千万不要放哀乐,也不要打纸幡,因为楼下的孩子刚刚满月,隔壁的小夫妻结婚还不到半年……
  下楼的时候,我们看到许多人站在楼道里,默默垂泪,给这位好人送行。
  “最分散的团圆”——你会觉得这个句子奇怪吗?
  一个姑娘,就要做新娘了,她想邀请她亲爱的哥哥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但是,哥哥早已在一场车祸中丧命了,但是(又一个但是!),哥哥还是来参加了她的婚礼!
  你可能觉得这样的故事太离奇,可它就发生在太阳底下。原来,哥哥丧命之后,他的家人把他的器官分别捐献给了5个人,那5个人在获得了这份珍贵的捐献之后,得以继续存活,哥哥的生命也得以在那5个人身上延续。所以,在妹妹的婚礼上,“哥哥”便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前来祝福。
  有的人,在“死”了之后本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可我们常常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权利。上帝仁慈地留下的那完好的器官,令人惋惜地充当了陪葬品。
  “最分散的团圆”,它是用来安抚世界上所有不幸的“哥哥”的,也是用来安抚世界上所有不幸的“妹妹”的。只是在那一刻,“不幸值”被会爱的人降到最低,低到可以进入“幸运”的疆界。
  在一个访谈类的节目中,我看到了敬一丹,这一次,她是作为采访对象出现的。
  在节目中,敬一丹说她女儿曾经疑惑不解地问过她这样一个问题:妈妈,你怎么总是对那些让人郁闷的事感兴趣呢?电视机前的我都被这个问题问笑了,但我笑得不轻松。
  敬一丹不是个逗人开怀的主持人,她的眉头锁着太多的忧戚。那天被采访的人很多,都是些“上镜率”很高的面孔。当问到大家的愿望时,他们回答得都很妥帖,甚至很精彩。但是,只有敬一丹所说的“愿望”深深触动了我的心。她说,她希望大家在遇到农民工的时候,能给他们一个“友善的眼神”;她还表示自己愿意充当这样一个志愿者——走近那些没有母亲照看的进城务工人员的孩子,去“抱一抱他们”,“亲一亲他们”。敬一丹说得很动情。我相信那是从一个母亲的心底流出的声音。
  正因为有人对“让人郁闷的事”感兴趣,所以,我们才可以期待这个世界上那“让人郁闷的事”会越来越少。
  一位小学特级教师应邀到外地讲课。大礼堂里坐着上千名听课者。
  学生是临时从附近学校里“借”来的,孩子们既兴奋又紧张。要读课文了,孩子们齐刷刷地举起了小手。
  老师随意点了一个胖胖的男孩,这个孩子一开口就把句子念错了。老师柔声提醒他看清楚再念,他居然结巴起来。邻座的一个男生忍不住笑了,举手想替这个同学读,但老师没有应允。老师耐心地鼓励胖男孩重新来过,胖男孩的额头渗出了汗水,总算把那个句子念顺当了。老师示意他坐下,然后,走到那个发笑的孩子身边,问他:你想评价一下他的阅读吗?那个男孩站起来,伶牙俐齿地说:他急得出了满头大汗,才把一个句子念好了。老师说:应该说,他为了念好一个句子,急得出了满头大汗——请你带个头,我们一起用掌声鼓励他一下,好吗?
  在我看来,这位非凡的老师给了弱者尊严,给了强者仁爱,更给了所有孩子看世界的眼睛。
  (刘大鹏荐自《深圳青年》2006年第6期)
  责编:欧阳小桃 插图:董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