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我的年龄、职称和气度

作者:蔡兴蓉




  一个人年逾不惑,不算丑事;一个人中教三级,也不算丑事。然而,如果将二者合而为一,像我一样,各种尴尬就一定会纷至沓来。因为,如你所知,职称和称职虽不能说毫无干系,但比起年龄来,是否称职也就实在不算什么。本地有所私立学校在广告中写道:“我校师资力量非常强大,有特级教师若干名,高级教师若干名,等等。”我老家有个小女生看见了,毫不犹豫地赶去报名,但接着又毫不犹豫地跑回了家。人问其因,她说:“我算是晓得了,所谓高级教师特级教师,也就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和老大娘。”真是童言无忌。不幸事实正是这样:归根结蒂,我们的特级、高级职称不是竞争来的,而是“下指标”下来的——“下指标”从来就是行政主义的一大“绝活”。一个人要把指标弄到自己手里,虽说要一些“硬件”,但因为那些“硬件”也可靠弄虚作假搞定,所以起决定作用的,也还是年龄和资历。明白了这一点,下面的情况就一点都不奇怪:你给我多少特级、高级指标,我就有多少特级、高级教师,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绝没有“虚位以待”的现象发生,仿佛人才本来无穷无尽,只恨指标有穷有尽似的。
  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晋级本质上不过是一种福利待遇,那么,径直一给不就得了,又何必制造伪竞争的热闹场面呢?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上面要的正是这种“场面”,以使看上去“恩惠浩荡”,就像我老家婚礼上的那个司仪,手持一瓢糖果,喊一声:“孩子们,抢吧一”就把糖果一把一把地扔到空中,再落到地下。孩子们一个个立即像充足了电,上足了发条,上跃下趴,连滚带爬,欢声笑语,鬼哭狼嚎——总之什么情况都有。值得注意的是,周围还有少数腼腆或胆小的孩子一直傻站着,没有加入其中。不幸得很,本人就是傻站者之一。现在,不抢糖果了,抢职称,谁知我本性难移,20年来一直在一边傻站着,至今还是个初级。不像有些教育行政人员,从没有上过讲台,却早把高级职称捞入囊中。这好理解:你见过司仪主动将糖果发给一边站的孩子吗?没有吧?那么上面也不会主动将职称发给一边站的教师的——你不抢是你自己的错。我老婆干脆骂我是“神经病”,问“钱多了是不是咬手?”“你这到底是在跟谁赌气?”等,还屡次逼我弄虚作假,或者“来硬的”,我只是不干。个中缘由,除了生性腼腆,当然还有些别的原因,只是我不好意思说出来——如你所知,如今提“尊严”二字,都有可能被人纳入唱高调的范畴。我的麻烦是,老婆为此常常一连几天不洗碗,还让我一有空就拖地,说“灵感来了”也不行——从前,我只要一说“灵感来了”,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丢下拖把,坐在电脑前一心一意地敲宇。后来,我发了两个毒誓,老婆才好容易破啼为笑。这两条毒誓是:一、戒烟,自个给自个长出三百块的月工资;二、多写,以出书售书的方式超越特级、高级待遇。可见,只要教育得法,女人是很可以通情达理的。不过这话说远了。
  我的年龄和职称构成的巨大反差,的确,如前面所说,给我带来了种种尴尬。就像老大婆瘪嘴上涂了口红,或者少女红颜上长出老人斑,还老被人盯着瞧。本着姜白石先生“人所易言,我寡言之”的原则,我在这里稍微说凡例。一天,读小学的儿子一回家就问:“爸爸,是一级大还是三级大?”原来他和本校一教师的儿子吵架,那孩子说:“我爸爸比你爸爸行——我爸爸是一级,你爸爸是三级!”当时,我老婆恰好也在场,她狠狠地瞪我一眼,然后对儿子吼道:“你说,是一大还是三大!”不久前,承蒙抬举,我应邀前去宜昌某大学做了一次题为《文学与人生》的讲演,没想到一进校门就受了刺激,只见那横幅上赫然写着:“热烈欢迎高级教师和作家蔡兴蓉先生前来我校讲学!”——其实,天地良心,我早介绍过自己是初级职称!最让我头疼不已的是,每欲“人挪活”,或者用时髦的话说,“到外面去发展”,对方一看我的职称,莫不“遗憾”,莫不“割爱”——总之都是诸如此类的词。最近南方有个公立名校,开始对我蛮有意思的,但后来考虑到“破格录用”还需上报教委,还需副市长签字,很麻烦,只好也“遗憾”和“割爱”了。由此观之,本人大约是“秋风小叶,百年只能原地转”。
  这样,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中国,任何一种条条框框一旦形成,相应地,一种利益系统也会随之形成,久而久之,固若金汤。这时候,你要再讲道理,已经太难了。
  古人云:“人生四十始。”这就是说,我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还很能呆一些时辰,不可不留心一下前途的;但以我对于评职称的反感和漠然,却又显得颇有点“玩世不恭”。甚至——说来真叫人汗颜——我还从中体会到一种恶作剧似的快乐。真是见了鬼了!
  (作者地址:湖北钟祥市实验高中 邮编:43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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