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5期

大地上的日历

作者:肖复兴




  我知道,城市的高楼越来越高,泥土的味道却越来越少;苹果的价钱卖得越来越高,味道却不见得比以前的好。也许,这就是人类生存的悖论,在创造越来越多物质文明的同时,也要付出自己的代价,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于是,在远离大自然的城市里,我常读的一本书,就是普列什文的《林中水滴》。这本书:能够带来大自然最为纯净而清新的呼吸、律动和情感,让我日益被城市繁华所掩饰下的虚伪乃至尔虞我诈,钢筋水泥所割裂开冷冰冰的壁垒、森严和隔膜的心,能够得到一分滋润而不至于过早地粗糙老化。
  那是1992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和儿子在王府井书店买的一本书,那时儿子才上小学六年级。记得很清楚,买了这本书到家,和儿子一起看一起挑,挑了“河上舞会”这样的一段,让他抄在笔记本里:“黄睡莲在朝阳初升就开放了,白睡莲要到十点钟左右才开放。当所有的白睡莲各自争奇炫巧的时候,河上舞会开始了。”儿子说这简直像童话。没错,大地上、森林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城市里所没有的奇迹,只不过它们远离我们、或被我们遗忘;或让我们根本看不见。
  普列什丈的这本书,他自己称是描写大地的日历,我说是描写大自然的诗。它能够让我重新认识那些远离我们的一切,它让我感到质朴的大地上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动人,多么的温馨,离开它们,我们的城市再繁华,我们的日子再富有,我们的心和感情却是贫瘠的,我们会失去许多大自然本该拥有的细腻、温情、善良与爱的呵护、关照和呼应。
  每当我读到他为我们描写的那仿佛从星星上飘下来的初雪,那春天最初的眼泪般的细雨,那能够回忆起童年的稠李树散发的香味,那坐在落叶的降落伞上飘落到地下的蜘蛛……每次读,每次都让我感动。也许,只有他才能细致入微地感觉到夹在密匝匝的云杉林中的小白杨有点冷而伸出了树枝,他说:“真像我们农村里的人,也常出来坐在墙根土台上,晒太阳取暖。”就连大地上水塘冒出常见的水泡,他也无比疼爱地说每一滴都是鼓鼓的、饱满的,是“既像父亲又像母亲的婴儿”。我不知道在世界上还有没有以如此诗的语言和如此童话的眼睛以及如此孩子般不泯的童心,还有如此以生命与情感的专注,来描写大地和大自然特别是森林的作家。我们的不少书中的语言已经越来越浑浊甚至变得脏兮兮了,哪里还能够找到这样纯洁如初雪一般的语言和感觉。
  我不能不为普列什文所感动,在我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有这种本事。平心静气,又气定神闲地把大自然的一切如此细腻而传神地告诉给我们。只有他才有这种本事,信手拈来,又妙手回春般能够将这些气象万千的瞬间捕捉到手,定格在大自然的日历上,辉映成意境隽永的诗篇、生命永恒的乐章。
  面对春天里的第一朵花,他说:“我以为是微风过处,一张老树叶抖动了一下,却原来是第一只蝴蝶飞出来了。我以为是自己眼冒金花,却原来是第一朵花开放了。”
  面对春天里流淌的河流,他说:“在一支支春水流过的地方,如今是一条条花河。走在这花草似锦的地方,我感到心旷神怡,我想:‘这么看来,浑浊的春水没有白流咧!’”
  在雪后静谧的森林里,看到带雪的树木姿态万千,神情飞动,却默默地立在那里,他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互不说话,难道见我怕羞吗?雪花落下来了,才仿佛听见簌簌声,似乎那奇异的身影在喁喁私语。”……
  谁能够做到这样?这样对待大地上一朵普通的花、一条普通的河、一片普通的树叶2我们会吗?我们可以把花精致地剪成情人节里的礼物,我们可以在河里捞鱼或游泳,我们可以到原始森林里去旅游或野炊,我们可以在落满洁白的雪花的大树前或爬到树上去拍照片,但我们不会有春天里第一朵花开时瞬间的感觉,不会把春水荡漾的小河说成是花河的想象,自然更不会停下我们为名缰利锁而奔波的匆匆脚步,去和落满雪花的大树悄悄地攀谈。
  普列什文曾说:“世界是美丽非凡的,因为它和我们内心世界相呼应。”他在这本书中拉近了我们和美丽非凡世界的距离,帮我们找到了内心世界与这个世界相呼应的方法,那就是要如普列什文一样去珍爱大自然,和普列什文一样怀有一颗真挚的赤子之心,以及和普列什文一样不失去美的瞬间即把握住永恒的爱与敏感。土地会让我们的脚跟结实,河流会让我们的心净化,树木会让我们的呼吸清新,天空会让我们的眼睛望得远一些。
  (曹龙彬摘自2005年11月29日《福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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