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5期
书是煮来吃的
作者:李 奇
老一辈革命家陶铸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做学问的功夫,是细嚼慢咽的功夫。好比吃饭一样,要嚼得烂,才好消化,才会对人体有益。”所以有人就把这样的读书叫做“吃书”。比如数学家张广厚的夫人,就曾经这样打趣张广厚:“这哪叫念书啊,简直像吃书。”为什么说张广厚念书“像吃书”呢?因为孔夫子“韦编三绝”,张广厚呢,读一篇20多页的关于亏值的论文,反反复复,半年多的时间里,竟把那书边翻成了黑边。就这样描述张广厚“吃书”,其实意犹未尽。看看,他同诗人臧克家说的“以求吃尽书中味”不也是在同一水平线的吗?岂止是“吃”,原来已经进入“品味”的境界了。诗人“吃书”品味,科学家“吃书”,不也从中品出了“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的滋味来吗?这样的“吃书”,都是要“煮”了来吃的呀!而且还要是“煮熟”了,不是“一锅夹生饭”,这样才有利消化,有利吸收。所以宋代理学家朱熹说:“读书譬如饮食,从容咀嚼,其味必长;大嚼大咽,终不是味也。”
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黄宗英应邀到四川大学讲学。她对师生们说:“我一走进校园,看见同学们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就馋得慌,比饿着肚子看别人吃香甜麻辣的四川小吃还馋得慌哩!”所以,高尔基“扑在书籍上,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这种“饿相”,在杰克.伦敦,他的一位朋友是这样子描述的:“他捧起一本书,像一头饿狼,把牙齿没进书的咽喉,凶猛地舔尽它的血,吞掉它的肉,咬碎它的骨头,直到那本书的所有纤维和筋肉成为他的一部分。”这样的过屠城而大嚼,打精神牙祭,真是一件大快朵颐的事情。这种状况,有的是因为饥饿,有的是因为饥渴。当然,“饥”就是“饿”,所以咱们就把如此这番状况概括地表述为:如饥似渴。
解决了饥渴和消化吸收的问题,另一类的“吃书”,就更上一层楼了。莎士比亚讲:“书籍是全人类的营养品。”岂止是充饥解渴之类!书籍是精神生活的养料,叫做“精神食粮”。不知同什么比,有的又把它叫做“精神佳肴”。就算“充饥”吧,宋代学者尤袤也说是:“饥,读之以当肉。”真是英雄所见,作家贾’平凹在《好读书》一文中也这样谈到:“读书读得了一点新知,几日不吃肉满口中仍是余香。”嗅嗅,这哪里只是“充饥”、“解渴”的营生呢?当然,贾平凹读书早已是越过了温饱的界线而步入了小康社会的。那些还没有解决温饱的老百姓,就曾,经多次问过一些读书人:“看书就能看饱了?”所以在他们看来:“书是不能当饭吃的。”至于“书中自有”什么什么,那不是人人都看得见的。但是,也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饭可以不吃,书则是不可不看。这些读书人啊,硬是要把书拿来当饭吃。
陈毅元帅还在家乡的时候,有一年中秋节走亲戚。在亲戚家,陈毅发现了一本“好书”,于是他就独个儿地读起书来。开饭了,可是怎么催他都舍不得把书放下,于是就只好把过中秋的糍粑和糖给他送到面前。这样,陈毅一边看书,一边吃着糍粑。隔了一会儿,亲戚家又给他送来面条,却见陈毅满嘴的墨,原来却是把应该蘸着糖吃的糍粑伸到砚台里蘸上墨汁吃了。有形容说是书读少了其表现就是“肚子里墨水少了”,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它的典故。说到引经据典,“《汉书》下酒”要算著名的一例。北宋诗人苏舜钦,在他岳父家居住的时候,每晚都要饮酒一斗。不过我猜想呵,那时的酒可能没有现在的五六十度的高度。但是在诗人的岳父看来,这女婿的酒量也是十分的惊人。而且,每晚一斗,也未免有些“贪杯”了吧。于是,老人有了探个究竟的念头。那一晚,他悄悄地来到女婿的屋子外面,窥窗而望,耳畔也正听得苏舜钦那津津有味地朗读《汉书·张子房传》的声音。当彼之时,苏舜钦正读到张良狙击秦始皇,误中副东,“惜乎击之不中!”诗人拍扼腕,随手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又读到张良对高祖说:“此天以臣授陛下。”又拍案曰:“君臣相遇,其难如此!”又满饮一盅……岳父见状,喜上心头,自言道:“如此下酒,一斗也不算多。”看来,这老人最初是有点吝啬他的“好酒”呢。
不过,不论什么书下酒,也不论什么度数的酒,总之还是有点考酒量。于是,读书饮酒,大致就有了这样三态:小醉大醉和半醉。据描述,小醉的读书人,每有会意,即喜上眉头,逢人夸耀,以为谈资,还生吞活剥地背上几段,于是乎曰:老先生醉也。大醉的读书人有如不知节制的酒鬼,贪杯成瘾也还罢了,令人讨厌的是那副醉生梦死的醉相,和那不时呕吐的秽物:什么某某某的书我最爱,读得心坎里面热乎乎……读书,这般样地“下酒”,是为不胜酒力了。据说,读书下酒,良好的状态是半醉。既入得去,也出得来。有点醉了,可流连其间;留一半清醒,还知“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的世间道理。似醉非醉,这便是进入到读书的一种境界了。也好比吃饭,既要吃饱,又不能过饱,健康的吃法即是“半饱”。因为读书“过饱”,也有因噎废食的。这种情况,又多是因为“偏食”引起的。所以读书,既要“扑在面包上”,也还要“扑在大米上、蔬菜上”等等,别以为高尔基就只是“吃面包”长大的。
报人曾伯炎先生讲过一个故事:他认识一位中年作家,既专又博,且博得使他吃惊。原来是该作家时不时备好一桌筵席,请来学者、教授谈天。这样,人家研究一生的学问,他用一餐饭便拿走了。这当然只是个案。至于要“拿”人家的学问,途径多的是。亦诚如肖伯纳所言,苹果互相交换了还是一个,思想交换了就都得到了两个思想,不仅不贬值还会增值。这其间,皆需“尚能饭否?”
“读书如吃饭”,越说还真是越象那么回事了。因此,就有人提出了“善吃”的方法。清代诗人袁枚的处方是:“善吃者长精神,不善吃者生痴瘤。”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实验报告是:“有些书可以尝一尝,有些书可以吞下,有不多的几部书则需要咀嚼消化。”读书,又有点不像是“吃饭”了。西汉学者刘向曾说:“书扰药,善读之,可以医愚。”希腊谚浯中也有:“书籍是心灵的良药。”难怪读书需要“煮”,这在咱们服中药的,还是需要“熬”呢。
或问:真有“吃书”这档子事?据《世说新语》记载,有一个叫郝隆的人,七月七日那天,在屋外仰面躺着晒太阳。别人问他干什么,答曰:“我晒书。”书在什么地方?清代文学家蒲松龄拍拍肚皮,回答问他这问题的官人洪家军说:我的书都装在这里啦。洪家军虽然做了官,但是肚皮里面却没装多少书,然而洪家军却要附庸风雅,还担心别人不知道,于是就把书搬了出来晒太阳。蒲松龄在仕途上不好与洪官人比,但是要比读的书,洪官人就汗颜了。这以后,洪家军再也不敢晒书了。据说,这样的事,康熙帝在出巡途经浙江省嘉兴市王店镇(今名)的时候,也曾碰到一长者袒腹晒书。说是一肚皮书派不上用场,担心发霉腐烂变质,于是给它们晒晒太阳。真是太形象了!古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么,还不赶快吃,干嘛呢?
真吃呀?真吃!唐代的张籍已经做了示范:籍取杜工部一个包书的布套,焚烧了,取其灰烬,辅以膏蜜,吃了。张籍还说了:“令吾肝肠从此改易!”那么,不知是不是这以后他才写出了《节妇吟》的?恕我无力考证了。
(杜启荣荐自2006年1月25日《读书时报》)
责编:欧阳小桃 插图:甘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