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3期

从语文老师到围棋教练

作者:蔡兴蓉




  有一个语文老师,刚读过卢志文校长的《校园呼唤闲暇教育》,又适逢学校新设围棋课,就报名做了围棋教练——他是业余三段。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带大科,而带小科——不,围棋连小科都算不上。他听了,略一沉吟,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太守,人送他一盆金鱼。此金鱼不是一般的金鱼,美甚,人称“九尾狐”,属文房清玩,价亦不菲。过了a一段时间,他对送鱼的人说:“前惠鱼,美观是美观,就是味道特别淡。”——“九尾狐”入了他的肚肠。听者大笑。而他的结论是:此太守也许能做任何事情,唯独不能当老师,尤其是语文老师——此人太无趣。
  他有一副大型磁性围棋盘,就是您在电视里《纹枰论道》栏目常见的那一种。每到了他上课的时候,他就把棋盘拦腰一折,用胳膊掖着,整个人像上了半边夹板,斜斜地走向教室——无论如何,这看上去总是有点奇怪。
  听过他课的人都说:在黑白世界里,他也还是个语文老师。
  黑白斑斑乌间鹭,明窗净几谁知处。
  ……
  不听穿林落雨声,眼前唯有烂柯枰。
  ……
  共藏多少意,不语两相知。
  他在解释“围棋是什么”和“为什么学围棋”的时候,总爱引用诗歌词赋,并沉湎于那幽美之境。
  苏霍姆林斯基说:“不下棋就不能充分增强智能和记忆力,下棋应该作为智能修养的科目之一列入小学教学大纲。”他却对此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围棋是“建立在数学(计算)基础上的诗歌”,是一门“以事实为基础,以想象开辟道路的艺术”。这就是说,他认为围棋的艺术性要高于技术性;学棋的目的是培养想象力和美学理想,苏氏的“增强智能和记忆力”虽然也很重要,却只是第二性而已。为此,他说他最景仰的棋手是如下三个日本人:创立“雄浑壮丽,天马行空”的宇宙流的武宫正树,“宁输也不下愚形”的“美学博士”大竹英雄,主张“流水不争先”和“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高川格。
  从一个年级到另一个年级,从一个班到另一个班。
  从前讲之乎者也,现在讲“扳、夹、托、靠”;从前讲文言句式,现在讲围棋定式;从前讲布局谋篇,现在讲“开局、中盘、官子”;从前讲惜墨如金,现在讲“每手棋的价值”;从前讲婉转含蓄,现在讲“手筋”、“腾挪”;从前讲学问基础,现在讲“厚势的潜力”;从前讲人生命运,现在讲“大局观”和“胜负手”……从语文老师到围棋教练,他很满意,好象他天生就应该是教围棋的。
  教室里其乐融融。
  很快,第一批围棋爱好者出现了: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操场上、花园里,你总可以看见一对对学生在纹枰对弈;食堂里、寝室里,大家的闲聊中开始出现了围棋术语。
  他像一个技术员,更像一个艺术家。他流连于一个个棋局之间,帮助解决各种技术问题,同时总要暗示或昭示大家,围棋的境界就在于:学会围棋定式,然后忘掉;让每手棋拥有最多的可能性,以凸现出围棋世界无穷无尽的未知因素。
  他最喜欢与学生下让子棋。从让九子到让六子,从让六子到让四子,从让四子到让二子。学生愈进步,让的子就愈少;让的子愈少,他就愈得意。
  有一天,一个学生说看到一个女同学上衣的三颗白扣子,就想起“三连心”,另一学生说近来做梦老梦见一个简单定式:挂角、小飞,觉得很美。他听了,兴奋得不得了,立即摆出一个小目定式,说:“围棋除了绘画美,还有音乐美哩——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不是很有节奏感?”
  每次挂盘讲解赛事实况,对同学们莫不是一件开心盛事。因为他既讲棋,又讲人,用他的话说,“知人论文”和“知人论棋”是一回事。这样,教室里就经常“走进”一些奇人:“抗日英雄”聂卫平、“妖刀”马晓春、“石佛”李昌镐、“魔术师”曹薰铉、“二枚腰”林海峰、“计算机”石田芳大、“天才少年”李世石……正是这些精彩纷呈的个性,使得整个围棋世界参差多态、美不胜收。
  “棋下好了,人也就做好了。”他常如是说。
  时间长了,围棋教学越来越成为一种生活,而他也从“师爷”完全变成了“师兄”。
  不下棋的时候,他和学生们的闲聊真是海阔天空、无所不及。他讲围棋的起源是“尧制围棋,丹朱善之”——丹朱是尧帝的儿子;他讲围棋里包含的“天文、历法、军事、王政”等知识;他讲历史上围棋怎样流入朝鲜和日本;他讲南唐后主李煜、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杜甫、苏东坡、黄山谷以及中日诸多高僧痴迷围棋的故事;他讲眼下中国、韩国、日本“三国鼎立”之势;他讲“国盛则棋盛”的道理和天元赛、应氏杯、春兰杯等国际大赛;他讲我国围棋制度和一些九段国手的命运……总之,他认为做好任何一件事情,光靠手和脑是不够的,还得有一种视野,有一种胸怀。
  前几天,一个学生问他围棋为什么又叫“烂柯”,他说:
  “东晋时铁门镇南的蔡庄村,住着一个姓王的砍柴人。砍柴人以前称作‘樵夫’,所以,村人称这个穷得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的汉子叫‘王樵’,也有些文绉绉的人把这名字写成‘王乔’。”
  有一天,王乔上山去打柴,砍了满满两大捆,哼着歌子挑下山。走到半山腰,王乔忽然闻到一阵奇香。他不由地放下柴担和斧子,循着香味寻去。翻过一座山,见一架小山梁的半腰长了一棵老大的桃树,结了满树粉红的桃花。那香气就是桃花散发出来的。桃花树下,有两个老人正在下棋。王乔看着时辰还早,就走过去,蹲在棋盘边观开了棋。刚看了一会儿,忽然有花瓣纷纷飘落下来。王乔抬头一看,桃花谢了,已结了满树青青的小桃。王乔看看两位老人,白发银须,红光满面,正在棋盘上专心厮杀呢!王乔看棋下到揪心处,又低下头去看起来。过了一会儿,王乔觉得肚子饿了,就站起身想回家,抬头一看,满树的桃子已长得拳头大红艳艳的了。王乔忍不住摘了一个走着吃起来。这桃咬进嘴里又香又甜;咽进肚里浑身长劲,一口下肚就不饿了。
  王乔回到放柴捆的地方,咦?柴捆不见了!远处瞧瞧近处望望,呀!这柴捆咋变成了枯灰,斧柄也已朽烂了,只剩下生满了锈的斧头。王乔觉得好奇怪,惦记起家人,忙撒开脚丫跑下山……”
  有个学生说:“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烂柯’的故事好像不是这样。”
  他听了,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末了,他望着那学生的眼睛,说:“你甭管它是不是真的。它至少说明了一个道理:人之所以是‘半神’,就在于人擅长于——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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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编:叶万军 插图:姚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