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3期
师道的重量
作者:徐百柯
在近十年来围绕陈寅恪的推崇与传奇当中,他的受业弟子蒋天枢向人们透出一个清矍高瘦、若隐若现的身影。
陈寅恪晚年,在病榻上将编定的著作的整理出版权授予蒋天枢,这被后辈学人视为他一生学问事业的“性命之托”。蒋天枢是陈寅恪早年在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学生,1949年后,十余年间两人只见过两次面。这十余年间,陈寅恪目睹和经历了太多昔日亲密无间的师友亲朋一夜之间反目成仇的事情,但他信赖晚年只有两面之缘的蒋天枢。
蒋天枢值得这种信赖。
1958年,他在其《履历表》“主要社会关系”一栏中写道:“陈寅恪,69岁,师生关系,无党派。生平最敬重之师长,常通信问业。此外,无重大社会关系,朋友很少,多久不通信。”
当年,批判资产阶级史学权威的政治运动正如火如荼,蒋天枢在这种只会带来麻烦而不会有任何好处的“社会关系”中,丝毫不掩饰对陈寅恪的敬重之情,足见其为人之笃忠执著。
他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份重托。晚年,他放弃了自己学术成果的整理,全力校订编辑陈寅恪遗稿,终于在1981年出版了三百余万言的《陈寅恪文集》,基本保持了陈寅恪生前所编定的著作原貌,作为附录还出版了他编撰的《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这大概是“陈寅恪”这个名字在大陆重新浮现之始。
当时出版社给他3000元整理费,他一分钱也没有收,全部退还,因为“学生给老师整理遗稿,怎么可以拿钱呢”。到了上世纪90年代,陈寅恪突然“走红”,很多人出来自称是陈先生的弟子,蒋天枢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从来没有借陈寅恪以自重。
在陈寅恪托付毕生著作的那几日见面中,一天,蒋天枢如约上门,恰好陈夫人不在,没有人招呼他,已失明的陈寅恪也不在意,径直开始谈话,结果蒋天枢就一直毕恭毕敬地站在老师床边听着,几个钟头始终没有坐下——那年,他已年过花甲。
接触过蒋天枢的复旦教师说,“程门立雪”这类传统,在蒋先生心中原是稀松平常之事,一个学生总得有他应该躬行的本分。
有人评说,蒋天枢对老师的尊重,是出于一种对文化的负载感,而这种负载感正是传自其师门。陈寅恪在《论韩愈》一文中就曾说过:“华夏学术最重传授渊源。”
编撰陈寅恪“事辑”,蒋天枢在致友人的信中表示,他的中心意旨是想写出陈先生是“中国历史文化所托命之人”。
先生们都已经老了、逝去,师道传承,今日焉在?
(刘鹤摘自《视野》200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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