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期
落入澜沧江的乡村教师马骅
作者:佚 名
马骅,生于1972年,从小在天津长大,1991年~1996年就读于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大学期间开始创作诗歌、戏剧和小说,是复旦诗社的中坚力量,井担任燕园剧社社长。
大学毕业后,马骅先后在上海、厦门、北京等国内多座城市供职,职业跨度非常之大,这与其说是为了谋生,不如说是意在体验具有不同侧面的多种多样的人生。马骅去世之后,又有新的志愿者到明永村教书。
喝过的美酒忘记了,忘记了,只有青稞酒忘不了;
看过的雪山忘记了,忘记了,只有梅里雪山忘不了;
走过的村庄忘记了,忘记了,只有明永村忘不了。
——马骅《明永村》
这首歌是马骅老师自己作词作曲的,而今他的学生们都会吟唱这首歌颂家乡的歌曲。
马骅走得很突然。
他在明永村义务教书已近一年半。这个村子坐落在滇藏交界处梅里雪山脚下的巨大峡谷中,散落的上、中、下3个自然村落全部加起来只有51户人家、360人。在村头,抬头就能看见被藏民们视作“神山”的卡瓦格博主峰。阳光下,山峰发出凛冽的银白色光芒。
从德钦县城到明永村只有20多公里。汽车先是顺着山壁在海拔3500多米的滇藏公路上行驶,然后拐下明永冰川公路,这条柏油路面的村级公路盘曲着滑下海拔只有2200米的澜沧江边。过桥,往峡谷里面走两公里,就是明永村。
2004年6月20日下午,马骅在澜沧江边的布村门票点吃过一盘炒饭后,准备回村。前一天,他刚刚去德钦县城买回粉笔。布村到明永小学还有4000米的路程,景区门票办主任阿主要开吉普车送他。马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年过70岁的卓玛也坐在后排。大约19时30分,离开门票点大门过了澜沧江大桥300米后,突然,吉普车飞下80米悬崖下的澜沧江。
32岁的马骅是2003年2月底从北京来到明永村的。他热爱藏北文化和质朴的藏民,希望与“透明”的他们生活在一起,以此作为自己新的生活方式。他在这里当义务教师,没有领取村里一分钱。另外马骅还自办了一所夜校,每星期有三天晚上,他要组织村里的村民和景区管理人员学习英语,一年多来从没间断过。
马骅到这里以后半个月发出的第一封电子邮件就把明永村狠狠地赞美了一番:“村里有不少桃树,已经有一些好出风头的桃花零零星星地开起来了,估计下个星期就会粉红一片。头顶上是垂直绵延三千多米的冰川,昨天雪已经积到我的大腿了。出村口不远,就是澜沧江。正值枯水期,江水蓝汪汪的,悠悠地从山间流过去。”
但实际的情形是,他只能每两个星期进城一次。“进城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可以买点东西,上个网。最关键的是可以洗个澡。所以,朋友们,你们每次收到我的信,肯定是我心情很好的时候。”还不止这些。他忍受不了原来厕所的气味,就和老师学生一起挖沟,把山上的水引过来冲厕所。
村里的篮球场也是这样弄出来的。“上个星期,我和另外两个老师请村里的人帮忙,请在村外修路的工程队把推土机开过来,花半天时间把学校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平了一下,准备建一个小的篮球场。学校实在太小了,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学生根本没地方活动,下了课只有在木楼梯上打闹。如果球场能建好,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做泥水工开始成为家常便饭。他在6月12日的电子邮件里说:“一个月前,美国自然保护协会给村里捐了几个太阳能热水器,村里分给我们学校一个,其意思也是方便周围的村民到我们这儿来洗热水澡。于是我们就得盖个简易的洗澡房。这项工程耗了我们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幸好村里人帮忙,免费给我们送来几根大梁,沙子和石头都是我带着学生到河边和山上抬回来的。又向村里修公路的人讨了些水泥,我们自己买了1000块劣质青砖,干了一个多星期,总算把这个洗澡间给弄起来了。我已经是个熟练的泥瓦匠了,再过几天,我就可以洗澡了,此后进城的次数就会更少了。”
马骅跟村里人熟溜得到处乱串的时侯,就开始被叫上帮忙做农活。“前天和昨天我帮着几户邻居收麦子,没一会儿工夫腰就直不起来了。说来也是笑话:吃五谷杂粮这么多年,一直到过了而立之年才算正经八百地下地干了一次农活。”
但是,很明显的是,他的身体素质开始变好了。他刚离开城市到达明永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爬山的时候,学生们跑得飞快,我像个老头,在后面一步一喘。”但是,到2003年10月上海的好哥们来明永跟他一起去转山的时候,却发现他身体变得很结实了。这个朋友在上海的时候天天晚上跑步,结果都跟不上马骅,只看见他背着大包在前面健步如飞。
而2003年5月北京朋友秦晓宇来的时候,马骅专门在布村收门票前面的地方等他,让他一定要买门票,“不能说来看哥们就混过去了,这个门票是村里的收入。”
上个月那块鱼鳞云从雪山的背面回来了,
带来桃花需要的粉红,青稞需要的绿,
却没带来我需要的爱情,只有吵闹的学生跟着。
12张黑红的脸,熟悉得就像今后的日子:
有点鲜艳,有点脏。
——马骅《乡村教师》
梅里雪山脚下的明永村分为上、中、下三块,学校在中村。只有四个年级二三十个学生的学校没有挂牌,就一座木楼,坐东南望西北,正对着峡谷。
一楼3间都是低年级的教室,二楼除了一间四年级的教室外,东边就是教师宿舍和厨房。刚到明永的时候,2003年3月16日,马骅在发出的第一封信上说:“每天教书,烤火,喝酥油茶。加上我一共有三个老师,两男一女,一起在学校里烧火做饭。”
“学生们都很可爱,也很让人生气,特别是他们不写作业的时候。最大的问题就是语言。因为这里是藏区,村里的人都是藏民,包括学生在内,汉语水平实在让人头疼。”
这以后,他在语文课堂上一点点地教他们说纯正的普通话,他带着他们去明永冰川捡拾有人丢下的不可降解的垃圾,他教他们打篮球,也要求他们洗澡,还让他们每天早上来就张开嘴巴检查有没有刷牙。
等到7月,他的第一批毕业生——8个女学生、4个男学生——去西当小学读书的时候,他在学校举行的简单的毕业典礼上,“跟他们说了些他们可能无法理解的动感情的傻话。学生们都哭了,我却奇怪地保持了平静。”
那种尖锐的幸福感已经在两天前冲击了他。那天,他带着学生去山另一侧的小学参加完统一的期末考试后,搭车回村。“挤作一团的二十多个学生开始在车里唱着歪歪扭扭的歌。薄薄的日光时断时续地在车里一闪即过。学生们把会唱的歌基本全唱了一遍,我在锐利的歌声里浑身打战。”
他后来觉得那是“多少有些可笑和矫情的感伤与自我感动”。而最可能的一个原因是,“生活在经历了一个剧烈转弯之后,震荡和晕眩都还没完全平复下来。”
几乎是在教孩子的同时,他用每周一三五晚上的时间,给村里的年轻人教些基本的英语。“这里的年轻人还是很好学的,随着游人慢慢多起来,他们也慢慢时髦起来,晚上打麻将,平时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马骅原本准备教完这一届学生,然后在川滇藏一带转悠两个月,再回到天津父母身边,复习报考一个大学历史系的博士研究生。他的一个朋友说:“他已经找到一个新的入口了。”
他收起“浪子”的心意是因为今年春节回家,已经年近七旬的父母第一次流露出想让他回家的意思。他在2月20日的信里说:“父母年事渐高,我不可能光顾着自己修炼而不理为人子的责任。”
很显然,马骅有着过人的智商。他大学的死党韩博说他“读各种各样的书,都过目不忘倒背如流”,胡旭东则说他的知识面像“活百科全书”,而浓烈的世俗生活更是这般,“他踢球、看小报,买足球彩票。他精于远游、精于厨艺、精于购物、精于在夜里枕着各种毛绒洋娃娃入睡。他到处找人索要赵薇的签名,并沾沾自喜于曾和周星驰同台献艺”。
但是,嬉笑怒骂喝酒唱歌的下面,很显然,有着一颗认真写作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