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1期

节约型社会:能源危机下的传统重塑

作者:王爱军 赵继成




  受访专家:
  丁元竹: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大学志愿服务与福利研究中心主任
  廖晓义:著名环保人士、北京地球村环境文化中心主任
  
  国际石油价格的每一次攀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牵动中国老百姓的心;关于能源危机的信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政府和舆论的强烈关注;关于环境与生态保护,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中国人激烈地争论———这一切,与一个人气颇旺的政策性词汇有着必然的联系,那就是“节约型社会”。
  
  重提节约是一种传统重塑
  
  新京报:节约型社会这个概念最早是什么时候提出来的?
  丁元竹:去年的全国人大会上提出来后,开始在一些文件里出现,最后温总理正式讲出来,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新京报:节约的概念中国自古就有,现在重提节约,有没有新的内涵在里面?
  廖晓义:其实我们现在是要经过一个回归的过程。
  这么多年来,节俭是中国的一个基本尺度,珍惜资源呀,简约其行呀,也可以说是一种道德,这种道德或者说哲学支撑了我们民族好多年。我小时候,墨水瓶、牙膏皮都是要卖的,骨头做骨粉,西瓜皮拿来喂猪,连淘米的水都有人收。有研究表明,中国古代的垃圾分类、废品循环系统在国际上是很有影响的,当时的中国更没有一次性用品。
  新京报:从勤俭持家到现在重提节约,我们大概走过了怎样的一个过程?
  廖晓义:大概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在古代,我们的先民是比较自觉的,并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奉行珍惜资源,简约其行,修身养性,高尚其志,关爱生命,强健其身,敬畏自然,等等,这是一种道德准绳。第二个阶段,在近代中国,受现代性影响,节俭的传统淡忘了,但迫于拮据的经济环境,又要强国,所以我们又选择了节俭型的发展思想。而到了第三个阶段,尤其是改革开放后,我们不缺钱、技术、劳动力了,于是很多人丢掉了勤俭节约,开始全方位拥抱现代性的消费主义。现在必须来一个传统重塑。
  新京报:中国现在的经济环境已经大大改善,在新的条件下,怎样理解节约型社会的概念和要求?
  丁元竹:我觉得,以前我们在潜意识里是在追求美国的发展模式。包括GDP的比较呀,发展小汽车的比较呀,住房面积的比较呀,等等,都是在追求美国的消费方式。但美国的模式实际上是5%的人口消耗着全世界差不多25%的资源,这种方式咱们消费不起呀。
  反思我们25年来的发展,我们的经济增长是一种粗放式的,浪费严重。今年我去香港,在香港,100平方米的房子,那是豪宅呀,而100平方米的房子在我们这里,是小房子了。还有,我在日本发现,日本的旅馆很小,70平方米的房子就是很大的房子了,可这并不表明日本经济实力不强、不先进。所以,所谓节约型社会,就是指对日常性能源的节省,对消费模式的重新设计,要提倡节约能源和资源,比如家庭要节约水、食品、电,政府要节约土地等。
  
  丢掉心灵和自然家园我们将无家可归
  
  新京报:在很多人看来,以前我们提节约,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好,现在我们富裕了,有条件了,为什么还要提节约?
  丁元竹:你不节约就没法持续啦!就说石油吧,现在几乎40%靠进口,到2010年可能60%靠进口。我们的人均耕地是世界的1/3,我们50多种矿产资源中现在大概有30多种要靠进口,到2010年我们几乎都要靠进口了。说实话,你这么大一个国家,资源这么短缺,其他国家又对中国能源进口设置种种障碍,不节约能行吗?
  另外,我们的环境面临着两大危机,一个是污染,特别是城市污染,比如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中国占了不少;另外一个就是生态破坏,我们现在差不多每年就有一个县沙漠化,接近2000多平方公里。所以我们可持续发展的潜力非常小,未来可以看得见的危机逼迫我们不得不重提节约,必须建设节约型社会。
  新京报:具体地讲,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廖晓义:我举一个例子,据说中国知识分子现在的平均寿命是53岁,我就在想,是什么使人们为了财富而放弃生命?很奇怪。这就是人们既消耗了资源,又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自然毁了,心灵伤了,身体垮了。而且拥有的财富又不安全——谁又能保证自己吃的饭安全?谁能保证自己的建材是环保的建材?地下水还能维持多少年?北京城的大漏斗什么时候会塌陷?
  更严重的是全球气候变暖,这是灭顶之灾。人们为了维持奢侈的生活,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中国70%使用的能源是煤和石油,产生的二氧化碳造成温室气体,再造成荒漠化扩大、海平面上升。
  2000年我看过《环境报》的一篇文章,世界银行和中国的专家做过一个报告,到2050年的时候,一些沿海城市会被淹。我到上海时,老是想起1995年我到美国CNN采访一个环保制片人,他给我看他做的片子里的一个特技,他把几个城市的照片撕了丢在水里,意味着这些城市将会被淹。撕碎的照片里有哪些呢?有曼谷、伦敦、上海。另外,气候变暖会导致雪线上移,雪线上移就意味着江河断流。2002年的时候我去祁连山,当地的牧民说,3年前你们根本就进不来,现在是封山的季节。
  新京报:看来,资源短缺和生态破坏危机已经非常严重。
  廖晓义:我们应该认识到这一代人奢华的代价,需要寻找我们民族能够生存5000年的秘密。有学者认为,世界上只有两个民族一脉相承,一个是中华民族,一个是犹太民族。他们只有心灵家园,没有自然家园;我们不能丢掉自然家园,否则到最后,我们可能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如果这么多人都成了生态难民的话,我想没有哪个地方可以接纳我们。
  
  厉行节约存在制度和观念障碍
  
  新京报:现在我们重提节约,主要的障碍在什么地方?
  丁元竹:主要是制度性障碍,节约现在还只是一个口号,没有非常具体的措施来约束。比如,我在家把空调开得很低,你管得着吗?比如,驾驶小汽车,香港有很高的泊车费和牌照税,新加坡也是,而我们的很多城市还没有。还有水的消费,像在香港,假如约定一个月是人均3吨水吧,如果超过了,缴费金额就非常高。而我们还缺少这种细节性的制度。
  新京报:除了制度,还有什么障碍?
  廖晓义:我觉得还有这样几个方面:首先,建设节约型社会、提倡敬畏自然,是阻挡一些人无节制开发的道德篱笆。他们要拆掉它,因为资本仇恨它,资本害怕它影响贯彻自己的意志;还有就是缺乏新的时尚观,以为消耗越多越时髦,其实消耗了后代的资源,欠后代的就越多,有什么好时髦的?
  再有就是缺乏公民社会的发展,如果没有公众的参与,叫破嗓子都没用。我们在北京建设了一个绿色社区,有专门的社区环境议事会,有人管垃圾的分类,有人管节能灯的普及,还有人负责教环保歌,大家都是自觉的,非常和谐。
  还有一点,现行的经济体系没有计算真正的生态价值,比如一棵树,在云南一些地方,20元人民币就可以买到一棵30年的树,但没有计算涵养水源的价值、为动物提供栖息场所的价值、净化空气的价值,以及瓜果的价值。其实这棵树真正的价值,不是200元、2000元、2万元,而是19.6万美元,这是国际专家们共同算出来的。可是富裕者只只花了很少的钱就拥有了这一切,却没有为真正的生态价值付费,这对穷人不公平。
  
  预算与节能结合才能实现节约型政府
  
  新京报:在今年的节能活动月中,中央政府明确提出了建设节约型政府的概念,怎么理解政府在建设节约型社会中的责任?
  丁元竹:我觉得政府的责任非常明确,第一就是要立法、要规范,包括通过税收、产业调整的方式来调节人们的经济行为。比如汽车工业,政府可以通过税收进行调节;而居民消费汽车,政府可以通过征收燃油税等来制约。第二要制定标准,比如空调的使用、水的使用,要根据目前的资源状况,制定标准强制性地执行。第三个就是要监督,我们现在规则制定了不少,执行得却不好,主要就是监督不够。第四个就是政府要有长远的规划,比如欧洲,满大街跑的都是没有屁股的车,都是紧凑车型,哪像我们中国,这就需要政府有长远的发展规划。
  廖晓义:政府的责任主要包括对内和对外两种,对外是政策制定者和执行者,而政府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消费者,对内要做节能的表率。以美国这样的高消费国家为例,上世纪90年代有个规定,政府所有公务人员,所用纸必须60%以上为再生纸,这叫作绿色采购。而且所有空调不能低于26度,建筑应该是环保建筑,还有节能用水,等等,很多很多。
  新京报:怎么能让政府做好表率,把节能做下去?
  丁元竹:政府要制定节能标准,让公众参与对政府的监督,比如用车标准、用水、用电等。公众要监督,关键是监督政府的预算,而我们的不少地方政府,除了预算内的,还有预算外的,比如各种收费,这一块很难控制。因此最根本的就是要把节能和预算结合起来,彻底地把预算外的收费纳入预算内,然后公开透明。比如发改委,假如现在是2000万预算,我给你砍掉一半,你就必须节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