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刁蛮女子呆校长

作者:杜春蕾




  在提起话筒的瞬间,同事们都冲过来大叫:“妮妮,不要!!”但电话已经拨通,通话的内容令所有人都难以忘怀:“是校长吗?”“是的。安老师?有什么事吗?”“听说你跟人说我的课上得不好?”“喔……是的……我好像是说过……”“您听过我的课吗?”“我……”电话在校长大人迟疑的瞬间挂断。挂断我就开始后悔:那毕竟是2002年,校长聘任制刚刚开始实施的时期,校长的权力前所未有的大。
  果然,第二天,校长就掇了一条凳子坐到了我的教室后排。好心的同事们都为我捏了一把汗——山雨欲来啊!罢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死。想到这里,我无比悲壮地进了教室。
  还好,课没有上砸,学生们甚至还掀起了几个小小的高潮。下课铃一响,教学任务刚好完成,直到学生说完“老师再见”,我才抬头看了校长大人一眼,正碰到他笑吟吟的目光:“课上得不错!继续努力!”
  打了这么久的雷,不下雨了?
  我忐忑不安地等到学期结束,仍然没有等到校长大人的任何处理。暑假里,我不时接到校长的电话:你打算教实验班还是毕业班?实验班只奖不罚但要出成果,毕业班要抓好成绩但对你会有很大的提高。为什么让我选?哦,是了,他必是要我自己选一个,如果到时候没做好他好整我。哼,我偏不选!我堆起笑脸说:“我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新学期我被安排教毕业班。
  教就教,想扣我的奖金?门儿都没有!我一下子变成了学校里最勤奋的教师:辅导学生、找习题、改试卷、看业务书籍、写教学反思。夏天的夜晚,点着蚊香摇着扇子坐在集体办公室改作业或者写教案,常常一抬头就看见校长大人关切的脸:“安妮,不要太累喔!”有时,他也会坐下来,问:“学生还听话吧!第一单元考得好不好?对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有没有信心?”我总是苦着脸说:班级太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后排的男生谁的话也不听!第一单元没有考好,很简单的题目也有很多人错!我希望升学考试不至于考全县最后一名就好了——他不就想从我嘴里套出一颗定心丸来么?我偏不给!
  他哪里看得出我的这些弯弯绕绕,只道整个五年级已经无药可医。早上我们起来做操,他起来陪练;中午我们找学生谈话,他坐在那里帮腔;晚上我们辅导作业,他用心地听每一个字。甚至在我们上课的时候,他也时常站在窗口,点头,或者摇头——真是个呆校长!
  不久以后,呆校长又要求我们每天下午加一节课,把班上的“差生”留下来辅导。在毕业班教师会议上正式宣布他的决定时,老师们自然是叫苦连天,但他沉下脸说,这届学生基础那么差,苦也就苦那么几个月!大家一听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眼看事情就要定下来了,我连忙叫道:“且慢!邓小平同志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对不对?如果其中有一个老师不把学生留下来辅导也能把成绩提上去,那我们何必规定他非要把学生留下来?”一见我这样说,大家也跟着说,是呀是呀。我连忙趁热打铁:“留与不留应该根据各班的情况以及各位教师的风格而定,不能搞一刀切!”就是啊!大家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起来。众说纷纭的结果是终于使校长大人改变了主意:好吧!你们自己见机行事好了。不过,这个校长除了呆一点,大部分时候并不令人讨厌: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会坐过来聊聊天,有时还讲讲笑话什么的,讲笑话的时候声情并茂、手舞足蹈,不像个校长,倒像个孩子;逢上大家加班到很晚的时候,他也请我们吃饭什么的,席间我们轮番敬酒,他酒量很浅,但我们一说:“怎么?看不起我们?”他就马上一仰脖子把酒喝干。
  在校长大人的亲自过问下,几次月考的成绩都挺好的,可就是临近升学考试的前一次月考,全乡居然没有哪个班考好了。校长大人没有过来和我们一起阅卷,改完试卷已经天黑,大家还饿着肚子呢!同事们怕他发火,推我去叫他一起吃饭。我走到校长室,看到他坐在办公桌后面,黑着脸、皱着眉,样子实在吓人,但我还是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来:“校长,不许骂我们喔!”校长叹了口气说:“骂人能解决问题吗?你们尽力了就好!”那天他果然没有批评我们,他甚至刻意做出淡然的表情来,但他越是这样大家越是难受。那顿饭依然是他付的帐,以前他每付一次账我们就欢呼一次,但这一次大家都很沉默。我说:“一定要回去找找原因,想办法把成绩提上去。”“是啊,”老教师说,“校长才三十出头,是全县最年轻的校长,他和我们一样也顶着压力啊!”
  临近升学考试的时候我和男友分手,情绪起起落落的,但我死要面子,发奋工作,不和任何人说起。也不知校长大人从哪知道这事的,百忙之中,他在我和男友之间斡旋了很久,终于无力回天。暑假里接到校长的几个电话。一个是告诉我县里有小学在招教师,叫我去试一下。另一个电话是中午打来的,盛夏的午后,刺耳的铃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我听到电话那头校长大人欢快的声音:“你们干得不错,这一次的成绩是全县第二名呢!”我连忙一拍脑袋说:“哪里哪里,是校长大人您管理有方哪!”校长在那头大笑起来:“哈哈,安老师也会拍我的马屁了?”
  放下电话,思绪万千: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不再和校长大人对着干了呢?是从他翻出一大叠资料让我去整理的时候起吗?是从他力排众议提拔我做教研组长的时候起吗?是从他安排我去参加骨干教师培训的时候起吗?是从他不再说“把你的文章拿来,我帮你改一下”而改说“把我的文章拿去,你帮我改一下”的时候起吗?还是从他微笑着鼓励我把课题做大做强的时候起……
   共事已三年。三年来,我岂只是对校长变得温和了?同事们不也说我变得更好相处了吗?这又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校长大人在和我吵完架之后轻轻地说了一声“你下次能不能在公共场合给我留一点面子”吗?仅仅是因为在和同事闹情绪的时候校长大人说“何必纠缠于小事”吗?或者是因为某次要人来访,校长神色安然地说“安老师,麻烦你泡杯茶”吗……
   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那个人是你的顶头上司?
   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又接到了校长大人的电话,他要调到一所更大的学校当校长了,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高升。我大笑起来:“恭喜你呀!”——语调却已哽咽——他似乎已察觉到我的异样,连忙说:“要不把你一起调过去?”我吸了口气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他释然:“这样想就对了,你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教师,好好干,你会成为最好的语文教师!”
  虽然同在小城里上班,但大家都忙,见面的机会已经很少很少了。在忙得焦头烂额的中午或者晚上会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我写了一份教研工作方案,你帮我改一改吧。”“好的,你发到我邮箱。”“我弄到了一些教学录像带,你要不要看?”“好的,我明天来拿。”——虽是只言片语,说完正事就挂电话,但我感激着这种淡淡的关怀。
  发表第一篇文章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老大,我发表文章了!”“哦?发一份到我的邮箱,让我看一看好吗?”“好的。”“写得不错!”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你也该交一个男朋友了吧!”“老大!”“找一个实在一些的男人……”“我再说一次,我是不婚主义!”“听我说完,不要因为一棵树而否定整座森林。你是一个好女孩,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那么不懂得珍惜……”“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唆?”“听着!你应该认认真真地谈一场恋爱,好好成个家生一个孩子,把他养大……你会体会到家庭的幸福的!喂……喂?……喂!……你在听吗?“好了知道了,比我妈还烦!”匆匆挂断电话,鼻子一酸,我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