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教育评估体系受困前行
作者:雷 新 路 强
“我们只知道要让孩子受更好的教育”择校难源于教育评估不完善
学生择校难,是今年“两会”期间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今年年初,教育部的一位官员在参加新华网网络访谈时说:“虽然我们这些年推行职业技术教育,重视教育观念的转变,但现在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很早就给孩子定出了一条发展道路,要求他们将来一定得出人头地,一定要上好的大学。本来在小学、初中阶段,教育部规定是就近入学,可是现在呢?好多家长从幼儿园开始,就要让孩子上好的幼儿园,然后上好的小学,再上好的初中。这样就引起了一系列不必要的竞争,学校没办法只能通过考试,谁成绩好就要谁。”
对于该官员的发言,一位学生家长非常不满。他说:“如果就近入学,那就要保证学校质量的公平。我们挤破头把孩子送到好学校里去,那是因为评出了一个个‘好学校’,我们老百姓不知道学校有什么好坏,只知道要让孩子受更好的教育。国家既然这么评,也就是指导着我们这么做,我们家长有什么错?”
针对教育评估体系中对学校的评估,在去年的全国“两会”上,有“教育市长”之称的全国政协常委、苏州市副市长朱永新曾提过提案。他认为,教育评估的目的主要是基础检查,是对学校是否达标的评估,是重在质量上的评估,而不应该是成为一种功利性的“锦上添花”。现在评估者最愿意去名牌学校,因为名牌学校有钱,他们可以拿钱来换牌子。薄弱学校、困难学校没有人去评估,而考虑整体的教育质量,这些学校才恰恰是需要评估的。
在今年“两会”期间,朱永新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再次强调说,“我觉得教育评估的重点是对学校进行督导,而不是评估谁办的好。我主张对于中小学,应把绝大部分的力量放在对农村薄弱学校的评估上。达到最基本的要求,才给你‘经营许可证’,你才可以‘开张’。因此我建议教育部取消对示范学校、现代化学校、重点学校的评估。”
朱永新委员认为,教育评估具有很强的引导性,当前社会上对名校的趋之若鹜,与教育评估体系的不健全、不规范,有很大关系。
择校难,使现在许多家长感到头痛。另外,用人单位也为那些在考场上“过五关,斩六将”的人才感到不甚满意;学生自己则更是有着难言之隐:“就业难,学习压力又重,我们做学生的容易吗?”老师也不无困惑:待遇与评估直接挂钩,不应付行吗?教育主管部门也有话说,发展我国教育事业,评估势在必行,但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却使其不无苦恼……
我国现行教育评估体系到底怎么了?
“评上了有奖,有钱拿;没评上,说明你不行。”
既多且滥水分掺杂
引起人们对教育评估体系的思考还不只是在当下。早在1985年5月,《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的颁布,就标志着我国教育评估的研究与实践进入了全面开展的阶段。该《决定》提出:教育管理部门还要组织教育界、知识界和用人部门定期对高等学校的办学水平进行评估。
其后,国务院在《关于第七个五年计划的报告》中指出:“要加强教育事业的管理,逐步建立系统的教育评估和监督制度。”原国家教委分别于1990年11月和1991年4月发布了《普通高等学校教育评估暂行规定》和《教育督导暂行规定》。《普通高校教育评估暂行规定》是新中国第一个关于教育评价的行政法规,其中对教育评估的任务是如此定义的:根据一定的教育目标和标准,通过系统地搜集学校教育的主要信息,准确地了解实际情况,进行科学分析,对学校办学水平和教育质量做出评价,为学校改进工作、开展教育改革和教育管理部门改善宏观管理提供依据。
“但是目前‘系统地搜集学校教育的主要信息’的过程,存在着太多太滥、水分掺杂、不公平、不透明、不规范等问题。”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席裕庚教授说。
全国政协委员、厦门大学教授杨春时对此也体会颇深:“学校的上级管理部门非常分散,有教育司、社科司等众多部门,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评估手段。课题评估,博士点评估,重点学科、重点基地、重点课程的评估等等,学校为应付繁多的评估和检查,不断地要求老师们造假、申报,形式主义非常严重。”
一位教师告诉记者,他所接触的大量中小学教师,乃至大学教师,对评估都表示出了强烈的反感,原因就是“评上了有奖,有钱拿;没评上,说明你不行。”由此,养成了“逼人造假”的风气。
席裕庚委员说,对教师的评估在学校内部叫“考核”,教师的许多待遇与这些评估直接挂钩,而且由于监督机制不完善、不透明,许多教师报上的东西都多多少少掺杂水分,而且因为数字繁多,日期不统一,许多东西查不出来,也没办法查。
于是,为了造假,教师经常付出额外的、无效的、对教育本身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劳动,许多教师为此苦不堪言。
在学校评估方面,则更是放大了这种“风气”。为评上一些重点项目,学校要付出巨大的财力和人力,对评估团迎来送往,“吃、喝、拿、要”在所难免,评估工作中也难免滋生腐败现象。
《普通高等学校教育评估暂行规定》中称,普通高等学校教育评估的主要目的,是增强高等学校主动适应社会需要的能力,发挥社会对学校教育的监督作用。而我国现行的教育评估都是由教育部门来进行,也可以说是自己在评估自己。并且各种资源都掌握在他们手中,评上了就可以得到多少拨款,依然保留着行政式的管理,因此有人将教育称为“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最后一座堡垒”。
“评估就意味着填表、数字的整理归纳,那叫评估?”
“硬性”指标抵住质量“软肋”
杨春时委员说,目前所有的大学都在力争办成高水平的一流大学,其实这是一个非常不切合实际的做法,大学有不同类型,不可能由此“一刀切”实行一个模式、一个标准。
选优评估直接造成了以“数字”作为量化指标。在现行教育评估中,分数、教授数、项目数这些“硬性”的指标都无法替代。杨春时委员认为,各个学校教育的任务不同,因此评估标准也应各不相同,量化指标可以作为参考,但是不能绝对化。
那么实际情况怎么样呢?
“现在对学校的评估,就是看你有多少重点实验项目,获得了什么级别的什么奖励,在什么级别的刊物发表了多少论文等等,学校再据此对各个系进行要求,系里再要求老师。”杨春时委员说。
“对老师的评估同样如此,以量化的指标来进行职称评定,以前看的是论文的内容,现在只是看你论文发表刊物的级别和数量,达到标准就可以评上。学术不是商品,而是思想的追求,可是现在学校里的研究成果都与收入挂钩,多发表一篇论文奖励多少钱,这也造成了学术的浮躁。”
“我们现在不断强调素质教育,能力比知识更重要。课堂上要有启发和讨论,课堂与课外要相结合。可是在现在的学校中基本没这么做的,学生的考试成绩,特别是文科生,分数都是靠死记硬背,学生的才能非但没有得到培养,甚至被掩盖。”
另外,还有令学生“喊冤”的“硬性指标”。
由于在现行对学生的评估中,不可能使每个学生都评“优秀”,于是,许多学校给不及格人数下“硬性指标”。比如,规定一个班必须有10%的学生“不及格”,也由此来评估教师的教学质量。这就等于首先就设好了“牢笼”,再往里面“填鸭”。如此一来,盛行在学校、教师中的评估“风气”也影响到学生中间。为了逃脱那“10%”的厄运,许多学生在考试过后,即准备着去老师家“走门串户”,或者打“关系电话”。
“这种现象,见得多了。”湖北大学毕业生小余告诉记者。小余是个硬脾气,对于这种有“硬性指标”规定的“以考代评”,他表示:“以学到东西为准,‘绝不向老师低头’!”但他同时又经常担忧。
“不评估,吃大锅饭也不行;评估,就要公平、合理、透明。”
“评估”不是“评比”,还评估以本来面目
“评估,本来是为了促进教育的发展。在教育主管部门,这是得到了充分认识的。但是,由于评估体系不够健全,这种‘自上而下’的评估,远离了本来的面目,也无法达到它本身的目的。”席裕庚委员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
他表示,评估体系中标准不一,教育主管部门行政干预,检验系统不健全,致使评估过程中以“数字挂帅”,简单的数字无法真正体现评估的内容,导致评估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为此,席委员建议,还评估以本来面目,建立规范化的信息管理,减少现在繁杂的评估项目,并制定统一的项目标准,以事实为准绳,用真实的基础信息来“表达”评估内容。
他举例说,本科教学评估,“优秀”、“不及格”这种分法就极不科学,许多学生的优点和优势在这种评估中根本就反映不出来。应该将学生综合学习的信息进行规范整理,用这些信息体现学生的素质。而对于教师、学校来说,也应如此。
他建议教育部抓紧研讨,统筹规划,研究制定规范的基础评估项目。要从具体的评估过程和评估行为中退出,不要做“等着你来报,我来评”的角色,要充分调动学校、教师、学生的自主性、积极性。
席委员一再强调,教育评估不是评比,要“评特色,评质量”,而不是“比优秀,比(数目)多少”。
席裕庚委员还说,我们国家目前的许多评估都是“自己评自己”或者小局部评,然后再传播到社会,引起了误导。而且,在教师评估中,一般是谁要评,谁上报,导致了那种有“特殊积极性”的人从中获利,不利于整个教育界风气的培养和教育质量的提高。他建议,以规范的基础信息库为准,谁评估谁调查。政府部门要评,由政府部门负责调查;学术机构要评,由学术机构负责调查。
对此,朱永新委员也说,国外的教育评估机构,绝大多数是非政府机构、学术机构等。我们应该借鉴国外的评估经验,让学校与教育主管部门脱钩,由独立的学术、市场中介机构担任评估主角,让社会评价机构、学术媒体以及各种民间的教育评估机构一起介入这个评估,使评估成为一种独立的中介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