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恨水不恨书

作者:刘仰东




  1967年春节刚过,72岁的张恨水得了感冒。家人想带他上医院,被他拒绝:“只是有点小不舒服,不需要看病。”家人再劝,他急了:“不用看,看也没有用!”病可以不看,书却不能不看,说完这句不耐烦的话,他便埋首去读一生所读的最后一种书——《四部备要》。又过了几天,正月初六下午,张恨水病情加重,子女再三劝说,他才勉强答应第二天早上去医院,据他的儿子张伍回忆:
  当晚1l时半,我看他的屋子还亮着灯,不放心,就披衣过去,看他仍在拥被读《四部备要》,便对他说:“爸,明天早上您要去看病,还是早点儿睡吧。”他把书缓缓地放在枕边,说了声:“好。”我替他关了灯,看他安静地睡下,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第二天一早,张恨水起床,在家人为他穿鞋时,突发脑溢血。一代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就这样平静而突然地离开了人间。
  张恨水没有上过大学,曾因家庭变故在17岁时沦为一个辍学的孩子。依今天的标准,他甚至没有资格加入“知识分子”的行列。但衡量他的一生,书是其身边不可须臾或缺的伴侣,用“读书、藏书、写书”加上天分和勤奋来概括张恨水,是并不为过的。
  张恨水幼时入私塾,不及一年,便显出了过人的天资。老师有一回出了一个对子的上联:九棵韭菜。让学生对下联。其他同学正思索间,张恨水脱口而出:“十个石榴。”一个孩子能如此迅速地回应出这个妙对,让启蒙老师大为高兴。须知,当年的张恨水不过六七岁。此后,他便在乡里间有了“神童”之名。长到11岁时,母亲对他进行了一次测试:她特地找来一本张恨水没有读过的书,顺手用纳鞋底的针锥使劲一扎,大概穿透了多半本书。她让张恨水在一天之内把这本书背到锥子扎到的地方。第二天早晨,张恨水把书还给母亲,张口开始背,一气未歇,竟背完了全书,把全家人都惊呆了。
  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张恨水也许会走另一条人生之路,成为一个科学家。因为他的父亲一直想把他送到国外留学,接受西方先进的自然科学知识。如此,则世上就不存在作家”张恨水”,世人也看不到《啼笑因缘》、《金粉世家》、《春明外史》这些作品了。但在他17岁那年,父亲突然病故,一下断了家里的财路,不仅留学泡了汤,连国内的学堂也念不起了,只能辍学回老家呆着。还是那句话,学可以不上,书却不能不读。张恨水整天把自己闷在一个老书房里,他曾这样描述当时的自己:
  这屋子里共有四五箱书,除了经史子集各占若干卷,也有些科学书。我拥有一张赣州的广漆桌子,每日二十四小时,总有一半时间在窗下坐着。
  十几岁的孩子,还是玩心正盛的时候,他过的却是足不出户苦读的日子。
  得到什么,总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反之也成立。张恨水的苦读,不久便得到了回报。1914年,19岁的张恨水到汉口闯天下,为本家亲戚办的一个小报填空补白,笔名“恨水”。此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在他的写作生涯中,仅中长篇小说就创作了100多部,加上其他作品,张恨水一生写了3000多万字。这在现代作家当中,即便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寥寥可数的。
  张恨水在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亿万读者之后,并没有些许陶醉感,这是尤其难得的。上世纪30年代,他已经名声大噪,但他的时间表上仍然是读书、买书、写书。他自己回忆说:
  这是民国二十年吧,我坐在一间特别的工作室里,两面全是花木扶疏的小院包围着。大概自上午九点多钟起,我开始写,直到下午六七点钟,才放下笔去。吃过晚饭,有时候看场电影,否则又继续地写,直写到晚上十二点钟。我又不能光写而不加油,因之,登床以后,我又必须拥被看一两点钟书。看的书很拉杂,文艺的,哲学的,社会科学的,我都翻翻。还有几本长期订的杂志,也都看看。我所以不被时代抛得太远,就是这点加油的工作不错,否则我永远落在民十(1921年)以前的文艺思想圈子里,就不能不如朱庆余发问的话,“画眉深浅入时无”了。
  1931年,张恨水36岁,正好刚走到他一生的一半,这个年纪也是一般人眼中的创作高峰期。但又过了30年,情形依然。他的儿子张伍回忆说:
  在我的记忆中,他不是挥笔疾书,就是把卷吟哦。他永远是我家睡得最晚却起得最早的人,睡前你会看到他在案前挥毫,醒来你还会看到他挥毫案前,似乎总也不睡觉。用他自己的话说则是:“我是个推磨的驴子,每日总得工作。除了生病或旅行,我没有工作,就比不吃饭都难受。”
  可喜的是,在21世纪的今天,在张恨水已经过世快30年的今天,他仍然是一个不过时的作家。根据他的同名作品改编的电视剧,诸如《啼笑因缘》和《金粉世家》等,依然拥有亿万观众,热劲不减。
  张恨水有个座右铭:“成于渐。”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