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施蛰存先生的四个室名

作者:刘 凌




  施蛰存先生笔耕80余年,纵横驰骋文坛,又出入文史,为广大读者开辟四窗,家藏中外典籍万余卷,他的书房先后有蘋华室、红禅室、无相庵、北山楼四个室名。
  蘋华室为施先生青少年时期的室名。1923年7月,18岁时尚在大同大学就读的施先生,就曾以《蘋华室诗见》为题刊文于上海《时事新报》的“文学”专栏。
  蘋为蘋类蘋科植物,为恣意散生于浅水中草本,夏秋间开小白花。因其“四叶合成,中拆十字”,外观似田字,因此被称为田字草,又因古代曾作为食用植物,又被称为四叶菜。
  南北朝以后的文人,常将“蘋花”或“白蘋”用在诗中以寄寓情思。“蘋花”既秀雅普遍随处可见,又颇宜寄寓情思,处于青春浪漫时期的施先生以其作为室名,是颇在情理之中的。
  “红禅室”也是施先生青年时期用的室名,他曾于上世纪20年代以《红禅室漫见》为题刊文于《半月》杂志。
  “红禅”原为晚清龚自珍的室名和词集名。龚自珍21岁时将其此前所作词编为《怀人馆词》和《红禅词》(后改称《无著词》)二种。著名学者段玉裁说他“所业诗文甚夥,间有治经史之作,风发云逝,有不可一世之概,尤喜为长短句。造意造言,几如韩李之于文章,自珍以弱冠能之,则其才之绝异,与其性情之沉逸,居可知矣。”
  刘大白《旧诗新话》所辑录的龚自珍《题红禅室诗尾》,阐释了“红禅”的词义:“毕竟思轻与怨轻?自家脉脉欠分明。若论两字红禅意,红是他生禅此生。”施先生在青年时期袭用“红禅”作为室名,可见他对龚自珍才华志向和文章诗词的向往和赏识。
  “无相庵”是施先生在青年与中年阶段用得较为长久的室名,他的《蝉与蚁》和《发》等散文都以“无相庵急就章”作为副题。他请篆刻名家邓散木刻了无相庵藏书章,还印了几种无相庵文稿笺备用。
  我曾向施先生请教“无相”的意义,他即随手为我写了几句佛经“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查检了《大藏经》后,我看到《金刚经》中对“无相”有很详尽的论述,如其《离相寂天分第十四》:“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又如《究竟天我分第十七》:“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意谓只有弃绝声色世俗众相和一切虚妄之心,才能有清静坚定的信念和自度度人的大作为。
  我国古代诗文中也有“无相”融入。如南朝梁萧统《和梁武帝游钟山大爱敬寺诗》:“神心鉴无相,仁化育有为。”又如唐姚合《过钦上人院》:“有相无相身,惟师说始真。”
  施先生并不信仰佛教,我曾问他看过多少经书,他说主要看了《阿含经》。《阿含经》以纯朴的风格和大量譬喻,阐说佛法理念和佛化弟子的因缘故事,也有对当时社会、政治的生动记载,是文学性最强的佛经。金石碑刻和法语名家周退密教授为施先生至交,他于“文革”后期施先生在苏北农场下放劳动时,曾寄去《寄无相江北》一诗,径直以“无相”称施先生,但他也说施先生之与佛教只是“文人禅”而已。
  “北山楼”是施先生自中年至晚年用了长达60余年的室名。1942年至1945年,施先生迁于福建长汀的厦门大学任教。厦大萨本栋校长颇关心爱护师生,特地选择在风景优美的北山山麓中山公园中为全校师生建造宿舍。
  北山原名龙山,因位于长汀市区北部而被通称为北山。山上花草繁茂,风景宜人,山高300余米,山顶有高僧住持北极阁。
  施先生的宿舍有三间,书房开窗即见使人心旷神怡的北山。因每天面对北山备课或治学,心中颇为恬适,因此就将书房题名为“北山楼”。其后虽移从多处、复归上海,“北山楼”室名却“一以贯之”,“北山”也成为他最常用的笔名,或用作书名,如《北山四窗》、《北山散文集》、《北山谈艺录》、《北山楼诗》等,以怀念在长汀与北山晨夕相对执教厦大的教学与生活。
  施先生西归至今,已倏忽一载。这一年中常叹伤以往忙于日常事务,未能更多地拜望,还有很多疑难未及请益。在我的印象中,先生似仍在北山楼读书作文,谈笑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