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一堂意外的历史课
作者：沙 漠
他带我走进一间教室。本来远远听到吵闹声的教室立即鸦雀无声。校长一本正经地介绍说这是暂时来代课的S老师，我矜持地点点头。
校长有些不放心，走到后排要听课。我有些心慌，毕竟很久没有看课本了。但问到班上同学的课程进度，我不禁高兴起来：原来他们正上到美国历史——这点东西我还有底。于是我丢开了课本说：“同学们，今天我们不用课本，你们都认得字，不需要我说上面的东西了，我们来聊点书上没有的东西吧。”
因为书法不好，我对板书很是发怵，除了我的名字，一个字也没有写，人基本上半趴在讲台上。
我从华盛顿卸任讲到弗农山庄；从南北战争讲到近期的伊拉克战争；从解放黑人奴隶讲到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从林肯被刺谈到肯尼迪被刺——简直唾沫横飞、天花乱坠。班上的学生一个个睁大着眼睛盯着我，校长也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我不禁陶陶然。看了看手机，觉得自己占了太多的时间，于是留出10分钟给学生提问。为了避免被问倒下不了台，我事先声明是大家探讨，而不是我解答。只要关于美国的，随便问。
校长的手机响了，走了出去。这下学生活跃起来了。
我遭遇的第一个问题是：美国只有200年的历史，为什么是世界上最强大、发达的国家？
我说，我认为有至少三个原因：
美国强大靠的不是本土的力量，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各个国家的移民带来各个国家的文化和技术，多元文化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因此在这里他们有了其他国家没有的优势；
第二个原因是美国基本处于和平时代，除了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就没有在本土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美国就有了非常好的积累。要知道，破坏比建设简单得多啊。比如我们国家虽然有5000年的文明，可是中华民族一直多灾多难，一旦改朝换代就要发生战争，一旦发生战争就毁灭了无数美好的东西，积累下来的实在无法和毁灭的相比，所以和平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个原因应该是国民素质。美国作为移民国家，各个国家的移民必须相互尊重、彼此包容才能够相安无事。人们彼此的尊重带来了文化科技的繁荣，对多种文明的接纳应了我们中国的一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一点，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是没法比的……如果打个贬义的比方，就是他们相互不够了解，因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相互不了解，难免心里有顾虑，就像黔驴技穷里面的老虎害怕驴一样，彼此担心对方是高手，一旦出手可能吃亏，最后采取了豪猪战术——保持距离，互不侵犯。久而久之就形成一种习惯和文化，在国外，打听别人的隐私的人是很不受欢迎的。
我这么说有点酸葡萄情结，可是，没等我说完，下一个问题出现了：“老师，我们向来说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勇敢和热爱和平的民族，但是你刚才提到我们国家每次改朝换代都会经历战争，是不是有矛盾？”
我想了想，说应该不是。我认为改朝换代是一种趋势，所谓趋势往往是由人心向背决定的。你们看看《中国历史》，可能也会感觉到每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都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即将结束的朝代肯定是政治腐败、民不聊生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或者即使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肯定也是到了心理状态非常不平衡的时候了。人们向往美好生活是一种本能，我们的先辈把理想社会称为“大同社会”，就是一种理想社会的状态。在社会各个方面严重失调的时候，特别是贫富严重分化，政治极端不公平的时候，社会就产生了危机，就如同人身上的某些细胞生长过速——就是通常我们说的癌细胞。我们常以为癌细胞是不健康的细胞，据说，其实癌细胞是最健康、最有活力的。别的细胞虽然会分裂，但分裂会有止境，癌细胞的分裂永远不会停止。不断的分裂需要养分，但是人的养分有限，癌细胞的不断分裂最后将其它正常细胞的养分吸取得一干二净。最后，各个器官不能正常运行，整个人就垮了。社会也和人相似，每个人都本能地希望自己过上最好的生活，因为人最爱的是自己和家人，总是为自己过得好上加好而拼命努力，很少顾及其他人。特别是当上皇帝的人，自诩为天子，在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心理状态下，简直把自私自利发挥到极致，再好的皇帝也是把天下当作自己的家，随心所欲。但是，当他们随心所欲的时候（就像那些癌细胞一样），必定有别人要压抑自己的欲望，而且可能是处于极度压抑的状态下。你们这个年纪是不是很容易和父母吵架？（学生赞同）连生养你们的父母让你们感觉到不高兴的时候你们都会反抗，何况外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每每到了民愤极大的时候，一旦有人带头揭竿而起，就很容易群情激奋发生起义、暴动——其实都是一种情绪积郁需要宣泄的体现。极端的专制肯定造成经济、财富、权利在一个体系内的失衡，从而造成民众心理的失衡，最后导致的起义或者战争，都是一种“求和”的方式，不是对别人求和，而是要自己平和下来，求得心理平衡——包括武打片的报仇、受害动物的复仇都是一个道理。所以，我们国家几千年都是封建专制国家，每过一段时间，民众心理因为种种不公平造成失衡的时候，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也是很多无辜百姓遭殃的时候了。中华民族5000年的文明，我们能够保存至今的非常有限。其实每个人都有爱好和平和争强好胜的两面性，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有求稳的心态的，不但中华民族，其他民族也是……
“不对！阿拉伯国家的人就很好战，巴勒斯坦也一样，八国联军侵略中国、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他们爱好和平吗？”一学生发难。
我刚才说，每个人都有爱好和平和争强好胜的两面性，不同时间、地点和背景会引起不同的结果。你们看，阿拉伯世界彼此之间发生战争有多少，你们能不能都追究原因、还有原因的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呢？比如以巴之间，他们的矛盾是积怨太久太多的结果，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各位，你们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意思了吧？还没有等我发挥完，下一个问题来了：“可是为什么美国本土不怎么发生战争呢？”
我有些发愣，是啊，美国也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了，发生民族矛盾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就算没有民族矛盾，贫富分化也很厉害，只是中产阶级占的比例大一些。
我手心冒汗了，开始结巴，断断续续地说，呃，呃……估计跟他们的总统竞选有关吧。美国隔4年就要进行一次总统选举，根据民意当选，所以美国总统和政府官员对民众都比较友好，英语有一个词语很逗。BABYKISSER直接翻译过来是亲婴儿的人，实际上是政客的意思。看看，连看到婴儿都要亲一下来讨好，更不用说成人了。所以，在美国就是当总统也要跟百姓搞好关系，如果当官的没有好好干活，得罪了老百姓——哦，那里不叫老百姓，而是叫做公民，还有纳税人——很快就要下台了，不等老百姓，不，是公民到爆发的时候，他们就下台了，下一个总统开始施展他的才华，以求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们最清楚的就是不要让民众反对自己。当然，游行集会不时发生，但是政府一般不管，让它们自生自灭。你们听说过国外有的公司专门设有一间供员工出气的房子吗？里面放着各个领导的像，任员工打骂踢踩来出气，等出气出够了再开始干活，免得他们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往往是最大的领导的像被打烂得最快……
下面的学生窃窃私语：“要是我们学校也有这样的房间就好了……”“我们也该起义了……”“要是竞选校长，肯定轮不到他……”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威严的咳嗽声，下面立即噤若寒蝉。我转头一看，校长正满面寒霜地看着我，我脑子一片空白，可是还是硬着头皮站在讲台上。
好在救命的下课铃响了，学生一哄而散，留下我在那儿目瞪口呆。
我发誓，再也不去出这种风头了！
春节过后，我收到一张手工制作的巨大的贺卡，上面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再次蠢蠢欲动：“S老师，您是我们遇到的最好的历史老师兼政治老师，您让我们学会了联想和思考，谢谢您！希望您再来给我们上课。”后面签着63个我不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