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后来
作者:张宝童
那天的阳光洒满了深秋的小路,那天的落叶滑动着欢快的舞步,那天,花一样的心情密密编织着我回家的路,而怀中那束燃烧的花更是引来无数路人欣羡的目光。就在那个熟悉的街角上,我又看到了那个修车的小伙子,每次我去修车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和憨憨的笑。看来此刻他没有生意可做,正懒懒地靠在墙角边晒太阳,沾满油污的手沉沉地放在胸前,岁月的艰辛和生活的疲惫静静地挂在脸上。突然我有了一个美丽的冲动,随手抽出一支花放到他的手上。也许是我的举动太出乎他的意料,也许是花的清香深深地芬芳了他的心,他先是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最后习惯性地把花夹在耳朵上,这才笑眯眯地对我说:“谢谢你小兄弟,大胆地去追求吧,那个姑娘一定会答应你的!”享受着这样温馨的祝福,我的心又沐浴在爱情的暖流里,青春的激流再一次澎湃。
我悄悄走到那株老槐树下的平房前。那个老大爷正在把一堆堆捡来的废纸用绳子捆起来,秋风把他雪白的头发吹得蓬松而凌乱,那双颤巍巍的手迟缓而僵硬。这个不幸而坚强的老人常常揪痛我的心:儿子和老伴的过早辞世没有击倒他,生活的贫困没有击倒他,他放弃了乞求别人的生活方式而选择自己用坚强撑起一片天空,就像他房前的那株历经风雨仍年年绽绿的古槐。他静静地接过我手中的那支花,缓缓把它插在一个饮料瓶里,慈祥而欣慰的笑容浮现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小伙子谢谢你!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的母亲可真幸福,代我向她问好!”这样的祝福真的有些出乎我的想像,这个在贫困和痛苦的旋涡中挣扎的老人竟然还能读懂康乃馨温柔的心。惭愧的泪水立刻涌满了我的眼眶:大概有好几个月了吧,我都没有去看望远方山村中年迈的母亲。留在记忆中的母亲总是一个人在村口的那棵大梨树下久久伫立,眺望我的迟迟归来,目送我的匆匆离去。
小区前的广场上,不是那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吗?平日里她总是不辞辛劳,耐心地扶着我一岁的儿子练走路,那种认真的样子常常让我感动不已。活泼爱笑的她为何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秋千下抹眼泪?原来今天她没有找到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而当她接过我送给的那支花,泪光闪闪的小脸马上就像这晴朗的秋日,阳光灿烂起来。她一边不停地把花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嗅着,一边仰起笑脸认真地说:“叔叔,我要把这花种在我家的花盆里,天天给他浇水喝。”“那可千万不要把它撑坏呀!”我故做严肃地回答。刚刚走出不远,后面就传来了小姑娘的呼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她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叔叔,今天一定是小弟弟的生日吧,我也送给他一点生日礼物!”说着从小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我笑着向她道谢,郑重地收起了这个纯真而昂贵的生日礼物。
一年前,楼下来了一个卖老式面包的小女孩。老式面包那香香甜甜的味道吸引我经常光顾她那里,而小女孩那张忧郁而苍白的脸却是我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那天她仍静静地站在三轮车前,茫然地注视着车前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没有注意到我送到她眼前的那支花,直到我说“买面包了”,她才慌张地收起那支花,把它紧紧攥在手里,一丝惊喜掠过她的眼睛,但随后又低下头,用细细而怯怯的声音问道:“叔叔,您是老师吗?您能借我几本书看吗?”那时我才恍然大悟:细心的小女孩早已从我经常带回家的书和作业中确定了我的身份。生活真是很神奇,一支花揭去了我们之间的隔膜。我知道了12岁的她被父母强迫退学,并且跟着在城里打工的父母卖面包,而她却一直向往着家乡那间简陋的教室和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和老师。
日子流水般过去。后来,花一样的歌声经常回荡在修车小伙子杂乱而忙碌的摊位上;后来,花一样的笑容经常盛开在老大爷低矮而简朴的小屋里;后来,花一样的笑声经常飞扬在小姑娘和我儿子一起嬉戏的广场上。
后来,我精选的书经常出现在小女孩卖面包的小车上;后来,小女孩闪亮的眼睛经常走进我的视线里;后来,小女孩面包的清香经常飘散在我和同事们的餐桌上……
后来,在那一年初冬第一场雪后,小女孩兴奋地告诉我她终于说服了父母,第二天就要回家乡上学了。再后来,在第二年春天的一个午后,我收到了小女孩的信,信纸中夹着一朵火红的花:“叔叔,谢谢您的那支花让我取消了一个可怕的计划:当时我绝望极了,那天晚上爸爸听说我又要回家上学,就狠狠地打了我。第二天,我准备卖完那些面包就永远离开这个寒冷的世界。您也许不知道,您送给我鲜花时我正在考虑怎样离开这个世界,而您的那支花告诉我这个世界还有人在关心我。现在,春天来了,家里的映山红开了,染红了门前的那座大山,我跑遍了山前山后,选了这朵最美的花送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