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记得你的名字

作者:郭静娟




  那天中午,路过隔壁高一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时,看见班上两位女生默默靠在走廊的窗台上,无精打采的,我朝她们笑笑,就要擦身而过时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离上课时间还远着呢,学生应该在教室午休或自习而不该呆在这儿发愣呀。我停下脚步询问,原来其中一位身体不适,想请假回家休息。她家离学校咫尺之遥,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区,可按照惯例她必须得到班主任的同意和签名才能出校门。打电话找班主任麻烦而费工夫,而等待显而易见是失眠般的煎熬,不如我索性越权一回,为她代写个“出门证”罢了。
  没想到等我坐到办公桌前,却笔重如椽———我忘了她的名字。
  担任她们的语文老师已近两个月,学生的名字却还如夜晚的星星一般,在我的脑海里时隐时没的。懒散的我在课堂上倒没怎么遇到过尴尬,需要提问时,我常装作无意地走到他们身旁窥一眼其作业本,或瞟一下他们佩带的淡绿色漂亮胸卡,再不就是走到他们身旁直接轻敲课桌,然后给予一个默契的微笑,一切都天衣无缝。可是现在,我的小伎俩难以施展。难不成我再跑出去盯着她的胸卡假装发会儿呆?思来想去,只能单刀直入,一时想不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么!可刚走到门口,却不由自主地收住了匆匆的脚步,我想起了那一次的感动和感动之后潦潦草草的尴尬结尾。
  那是去年的秋天,刚开学不久,前一届毕业生便陆陆续续地寄来些卡片或短笺,而其中一封来信格外厚实,华丽或朴实的语言洋洋洒洒的,有好几大张,一页一页翻过,如路过一条欢快流淌的小溪,随处可以捡拾迸溅出的怀旧、思念、赞美、畅想之浪花。署名是钱琼,一个乖巧的、平时和我并没有多少热络的学生。最令我心暖的,是她还把那些浪花织成了一个耀眼芬芳的光环戴到了我头上———我荣膺她中小学时代最喜欢的语文老师!
  我享受到了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暗藏着的虚荣。可我的虚荣很快便走样成了心虚。当时,我想都没想,便流畅地给她发了封不算太短、自认为文采斐然的回信,感怀师生共度的高三峥嵘岁月,感谢她把语文科代表的身份演绎得那般出类拔萃,还爽快地应其要求给了她我的手机号码。她的短消息很快来了,告诉我她并没有做过我的科代表。在她取笑我得健忘症的打趣声中,羞赧一下子弥漫开来,脸红得酒醉了一般———尽管她没有站在我面前。那年我所任教的两个班中,有两个同名同姓者,一个是我的科代表,而她偏偏是另一个!
  表错情的尴尬让我不知如何收场。后来还是给她发去了短消息,艰涩地想澄清误会并想继续赚取虚荣,可自那以后,不知是她因大学生活渐渐忙碌而淡忘了此事,还是别的什么让她失望,她至今再没有给我任何消息。我一直不敢承认,最大的可能是她无法原谅她最喜欢的老师竟是淡漠的,所谓的真情回复不过是作秀罢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许永远也解释不清了———一个这么快就模糊学生名字的老师,心中怎么会有清晰的爱的脉络?
  忆起这羞涩往事,心中忽然有了主意。我走出门去,亲亲热热地揽住那位女同学的肩,陪她到了校门口,我差点忘了,自己本就是她最好的“出门证”。在低头和她说话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了她胸卡上的名字———黄洁。我知道,我对她和其他的黄洁们都将不再陌生。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为耍了一个小聪明而洋洋自得。校园菁菁,无处不在的绿色好似凝固的寂静一般,而明晃晃的阳光有些灼热,有些耀眼,闪闪烁烁的,好像我跳跃着的思绪: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擅长或者不再愿意快速记住学生名字的呢?终于不再听到有人用“新教师”来称呼自己的瞬间吗?连续数年担任毕业班教学,自认为业务趋于娴熟的那一刻吗?还是当我张冠李戴,学生却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说着“没得关系没得关系,允许老师慢慢铭记我们的名字”这样暖人心怀的话语时分?
  千回百转之间,倏地又想起两个关于名字的故事。
  那是儿子上小学的第二天傍晚,接他回家的路上,儿子兴奋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老师上课提问他了!老师知道他的名字!那个瞬间,注视着儿子眼中的光芒,心中满满溢着的,是对那位年轻班主任的无限感激。是啊,当儿子背起那有点沉的小书包,我便和所有的家长一样,祈盼着在每一个阴晴风雨的日子里,老师都会温柔地注视到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深情;会给他一个如花的笑靥,像暖春的阳光一般动人;会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像和风一般带给他爱的惊喜;会轻巧地喊出他的名字,像自家人一般亲昵……祈求这一切的同时,我怎么竟似乎忘却了,自己的肩头也负荷着许多份同样的祈盼!
  大学毕业时,洒脱的书法家班主任曾在我的毕业册上留下一句赠言:十年后,老师还记得你,你会记得老师吗?十年后的同学聚会,果然如此。那句赠言让我知道,教师,应该是一个常给学生的心灵带来温暖的职业。我曾经一直这么努力,并藉此赢得了学生的喜欢,只是当我习惯那一份自然的喜欢时,却逐渐忘却了曾经的努力,并差点在光阴的冲刷下,错把所谓的技巧当作了教育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