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期

支离的粉色

作者:肖 雨




  附小3号教学楼有3个女孩子:姚依、江漓和我。
   3个女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江漓。漓和我们是中师校友,比我们早工作3年。漓担任年级组长,是市名师培训班的学员。漓步履匆匆,遇事胸有成竹。漓笑时很有个性,眉梢稍稍地向上挑扬,还不时将金属般的笑声撒落满地,极有感染力。漓善于评议,尤其是在市举行比较大型的教学研讨会上,漓自若地举手,如常地起立,从容地接过话筒。发言时,漓的头微微昂起,如瀑的长发柔顺地侧垂一边,那种自信,那种舞台般的姿态,将教师的底蕴演绎得光华四射。
  最初的漓,给予我们偶像般的惊艳。在这样羡艳光华的折射下,漓成为我们进取上进的微火温炉,我们喜欢这样的校友。但漓不太认可与我们原始的情缘,漓把与我们的交往约简在必须的礼节上。在第一时间得知我们是校友后,我和姚依走过去,向漓伸出手,说:“很高兴有机会和你共事,请多指教。”漓笑着站起来,但漓的笑,漓手心的温度都近乎是一种礼节性的本能。校外的亲密接触也会拓宽校内狭隘的友情空间。我和姚依常常手挽手逛大街,分享路边的韩国铁板烧,看进口大片,买时尚衣服,甚至两人半夜不睡觉,背靠背坐在天台,对着星空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梦话,一点一点地触及女儿心事。但漓从不参与我们这样的休闲,和我们延续着校内的礼节性交往,尽管我们同住在一幢公寓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姚依有了看法:“我们的校友有必要爬到这么高大的架子上俯视吗?”
  “也许是个性使然,也许是成为名师所必须的姿态吧。”我这么想也这么说。
   “名师?为什么总不见名师上优质公开课呢?为什么名师一旦要上校外公开课总会左推右辞呢?”
  这正是最初让我们困惑不解,而慢慢了解漓之后,那偶像光环渐渐暗淡的原因。名师培训班学员的漓,课评得滴水不漏丝丝入扣的漓,人们眼中钻石般耀眼的漓,却不可思议地把课上得庸常沉闷,一次又一次让我们疑惑乃至失望。更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是,漓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评课与上课的两重天,每次课后的教学反思,更多的内容是对自我教学行为一种肯定的阐释甚至陶醉。渐渐地,姚依和我的课堂教学反而明显地优于漓。尤其是姚依,她那种蹲下来看学生的教学方式,平等亲切生动。但漓似乎对我们的长足进步视而不见,她更偏重于某个细节处理上的偶然失误,特别是对于姚依,她会把这样的失误加以渲染之后进行淋漓尽致的评议。
  但情形也有急转直下的时候。
   这时候一定有欧阳出现。在年轻的面孔中,欧阳的成稳帅气格外引人注意。欧阳在市教育局工作,他来附小听课时,也会来听我和姚依的课,然后与大家面对面地交流。这时候的漓,判若两人,宛如盛夏的阳光,无微不至。漓没有男朋友,欧阳是漓很深的期待。
  漓将热茶一一端到我们手中,璀灿一笑,说:“辛苦了,今天的课上得真的好棒呀!”最初,我和姚依佯装专注地整理记录本,把漓当成透明人,对她置若罔闻。但是,随着漓热情洋溢地评述,对一个个细节的赞许,以及对某些问题的处理恰如其分地询问,慢慢地,漓一言,姚依一语,我不时地插上一两句,不经意间我们和漓的良好互动营造出一个氛围浓厚的研讨会。最后,其他老师陆续离开,小会议室只剩我们四人,气氛变得很轻松,漓再次往我们茶杯里续水,还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亲热地说:“吃吧,味道很好的。”味道确实很好,那是一种很昂贵的巧克力,我母亲过生日时,我送她一盒,母亲得知价格后,整整唠叨了366天。但漓扔给我们时,热情而大方。
  闲聊起那些初为人师的日子,欧阳说:“我都能列举出小姚、小肖当初与现在教学方式的改变。”漓插挤进我和姚依的中间,她左搂姚依右拥着我,边笑边说:“在组长大人光荣正确的领导下,她们正在长大之中,我们都在长大之中!”漓的神态漓的语气,俨然是我们的良师益友,俨然与我们手足情深。
   在欧阳面前,漓对我们的点评很优秀,与此同时,漓用她的方式不停地传达这样的信息:我们的优秀源于她直接有效的关爱和她的手足情深、出类拔萃。在我和姚依看来,比做课还夸张几分,一言一行,纯粹是舞台表演模式。但落在欧阳眼里,却多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欣赏。欧阳那种片刻的失神,那种握住幸福的神态,尖锐地直抵我的心田。这种难受的感觉是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
  想必姚依也和我一样,否则她不会恨恨地说:“难道那个人非江漓不可吗?为什么不可以是别人?比如是你,或者是我?”
   志在必得的漓肯定知道,姚依和我并不讨厌欧阳,欧阳也不讨厌我们。但她肯定不知道,四个人的爱情跑道太挤。之前我们对她与欧阳的情感起落,绝对是个旁观者,但因了她一句“不自量力”,一切都改变了。本来潜意识里我们就不以为然,不以为然漓所谓的名师,而“名师”与高帅的欧阳相伴相随更引起我们莫名的难受,尽管我们当时不肯承认那种难受其实是一种嫉妒。此情此景,我们又如何隐忍漓伤人自尊的轻慢。
   “欺人太甚!”姚依将教案本往书桌狠狠一扔,说:“竟然背后说我们不自量力,不戳痛她一次,她永远不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我用亦舒小说《玫瑰的故事》里世人惊艳的黄玫瑰说过的一句话改变称呼之后对姚依说:“她以为自己是谁?无往而不胜的战神?”
   漓参加的名师培训班即将结束,作为考核的一项内容,漓再也没有理由推辞,她必须上一节校外公开课。
  漓浑然不知姚依和我想要做什么,不然的话,她不会将公开课的内容公布于众。窥视漓的教案并不难,从电脑备课室里就能查找出来。熟悉教学内容后,我和姚依用了整整3个晚上的时间来细致地研究漓的教案,专门探讨漓可能会出现失误的环节。
   漓如期上公开课。正如我们推测的一样,来听课的除了本校的教师还有培训班的老师、学员。更重要的是,欧阳也来了。
  否定一节课的质量,最残酷最原始的方法是:从学生学习效果的角度对授课的方法进行抽丝式地质疑。有备而来的姚依将这样的质疑淋漓地发挥到极致。不明真相的老师们刚开始还以为姚依的质疑属于业务交流的范畴,但姚依最后的发言将一切打回了原形。姚依说:“我对江漓老师了解的还不太多。”姚依继续说:“这是我听过江漓老师所有公开课中最好的一节。”
  我们看着漓气定神闲,我们看着漓失魂落魄,我们还看着欧阳疑窦丛生。
  四周无人时,欧阳问我:“你、姚依、江漓,你们是好朋友吗?”我清楚,欧阳前女友叫张怡,长得如花如玉,尽管和一位叫小玉的女孩子同住在单位那间两室一厅的宿舍里,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而认为爱情是和谐而不是孤立情感的欧阳,为和谐而选择了分手。
   对漓对欧阳隐隐地不忍,但开弓的箭岂能回头?否则那些嫉恨如何消解呢!于是,我把欧阳的疑惑交给漓,一地的碎片让漓独自去清扫。
  漓请假了。不久她离开了附小,离开了我们居住的城市。走之前她来过附小,来过3号教学楼。漓不是单独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丈夫,他们刚刚结婚。同事将花花绿绿的喜糖转送给我们时,说了这么一句:“怎么会这样?江漓喜欢的人可是欧阳呀。”
   欧阳,他从此很少来附小,来了也仅仅是听课。而我和姚依似乎再也找不到先前那种纯净那种快乐,漓成为我和姚依之间一道索然的沟痕。
  粉红粉红的桃花又热闹地开了。对于往事,姚依缄口,我沉默。漓呢,这些年是否快乐?是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