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2期

捏住手中的每一把钥匙

作者:李仁甫




  一则寓言:钥匙来了,它瘦小的身子钻进锁孔,一只大锁啪的一声打开了。铁棒奇怪地说:“为什么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也打不开,而你却轻而易举地就把它打开了呢?”钥匙说:“因为我最了解锁的心。”
  这不禁使我想起学生S。他性格很内向,成绩差不说,连纪律都不能好好遵守,显得极其散漫。据他班主任说,他迟到过好几次,你无论如何批评他,他都不吭一声,不看你一眼,简直冥顽不化;后来他班主任对他的认识又进一步“发展”了:他神经无疑有点问题,惹他没有多大意义。他班主任的看法逐渐也成了班上每一个任课老师的看法。于是没有谁愿意接近他,总是把他当作一只可以废弃的“死锁”,总习惯于不使用尝试打开他心灵之锁的钥匙。一次,他古诗没有默写上,我让他站在黑板前挂了一会儿“像章”。又一次,我叫作业没有交的人自动站起来,结果只有他一人站起来,于是这堂课他就一直“自动”地站着。
  后来,因为我语文课上让学生自学的时间比其他学科多一点,所以我得以观察学生的机会也多一点。一开始,我是凭惯性走到S身边的,我无意发现他一点超人之处:桌上有一本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在我的眼里,中学生的桌边摆放的不是《安妮宝贝》《槲寄生》《三重门》之类的书,简直是奇观。然而他的这点超人之处,并不足以使我产生接近他的念头。
  也许以为我不反对他在课堂上看小说,他似乎更放肆地看了。这次我发现他看的是福克纳的长篇《喧哗与骚动》。我站在他身边,他似乎并不紧张。我说,他可以在文学方面好好地发展发展。其实,我的潜台词是:与其学不好语文、拿不到分数,倒不如消遣。这基本上也表明我对他失望了。
  但我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他的周记和作文,字虽潦草,但内容却越来越独特,一副现代派的样子,风格诡异。等到他把一次以“借口”为话题的作文交给我时,我感到其写法不可思议,当即拍案叫绝。我在作文课上这样评价道:“他走的路子,是卡夫卡的路子,是昆德拉的路子……我不能肯定他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但我很高兴地看到他站在了这条路的起点!”
  在以后的语文课上,他眼睛亮多了,不再低垂着头。课堂上的一段自学时间,他竟然第一次问“醍醐灌顶”怎么写。回答过他的问题后,我顺便说:“你新书、好书很多吧?借些给我看看,好吗?”他说:“什么书?”我说:“随便,你觉得什么书有意义,值得我看,就推荐给我。”
  想不到第二天,他这么快就把一袋书送到我办公室。我连忙拿出来浏览,发现其中《卡尔维诺文集》里露着一半折叠着的信笺。打开一看,第一句是“李老师,很荣幸你向我借书!”我内心为之一颤。接着,他给我做了一个简单的导读,说昆德拉的写法是很传统的,并非现代派;《洛丽塔》并不颓废,值得一看;卡尔维诺是后现代作家,其文本大可借鉴。我知道,他这只“锁”被我哗然一下子打开来了,我看到他心灵之屋里关闭着的原来是一个如此丰富的文学世界。他还告诉我他想写一个短篇,完稿后让我看看。他说他很矛盾,距高考只有100天,也想暂时不写,但有些想法是转瞬即逝的,担心以后不能回忆起来。
  读到这时,我脑子里不禁出现了青年达尔文捉虫子,少年爱迪生坐鸡窝,爱因斯坦制作小板凳等形象,他们没有什么世俗的“分数”观念,只有浓厚的兴趣和疯狂的执著。看起来,他们辜负了所谓正规的学校教育和所谓高度负责的老师,在成长的过程中留下了一个个“笑柄”,但他们最终没有辜负人类的文明和时代的进步,使笑柄变成佳话。
  现在,我的这位学生S,他不被应试性的学校教育所包容,他不愿意被抽象的分数所束缚,但又确实显示出了在某一领域里的才华。“为了一切的学生”“为 了学生的一切”,如今成为每一个学校的时髦口号,但有多少学校这样做了呢?比如当下,在“一切”的学生中,我们为了S了吗?在传统的学科之外,我们为了S的其他发展了吗?没有!S在我们老师的眼里成了一只废弃的“死锁”,我们竟然把耐心开启他的钥匙丢弃了,而抡起一根粗暴的铁棒!
  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只锁。”但反过来说,一只锁对应着一把钥匙。每一个学生都渴望如锁一样哗然一声被打开来,然后敞开自己的心灵之门。那么,面对所谓的“死锁”,我们考虑过这些特殊学生的内在需要了吗?我们是否愿意捏住手中的每一把钥匙呢?